正文 第五章 悲傷 文 / 解嬿嬿
媽媽,天使都住在天堂裡嗎?
是的。
那這裡是天堂嗎?
不是。記住,我們不是天使,不再是!
她沉睡了很久。
坐在正午陽光照射下的岩石上,他默默地看著躺在花叢中的她。
剛剛從天空掉落的一剎那,她的身軀輕地像一片羽毛,而臉和她身上的白袍一樣蒼白。
冰焰神劍此刻靜靜地橫躺在他面前的岩石上,斂去了所有的劍氣。如果剛才他沒有看錯的話,在她掉落的一剎那,是那條化成鳳凰的劍氣托住了她下落的趨勢,她才會像落葉一般飄入湖面。
她是誰?
這個問題盤旋在他心中許久。
他絕不可能愚蠢的認為她只是一個不知從什麼地方失足掉落的靈魂。
如果不是他們見面的方式太詭異,不是這片森林處處透露著一種玄機,不是今天他腦海裡接受了太多震撼而無法理清的訊息,也許此刻,他已經像往常一樣,在別人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之前就悄悄離去。
當然,在他心底還有一個不願承認的原因——她那脆弱的微笑,有如風中的塵埃,微弱、飄忽的微笑,卻不可避免的在他心中刻下重重的劃痕。讓他平靜的情緒有了異樣的波動。
曾經以為這樣的感覺在他無數次殺戮之後已經消失殆盡,原來它從沒離去,只不過沉寂在心底。
那叫做什麼?他微微皺起眉頭——「同情」。那是被視為一個戰士最不應該擁有的感情。但是無論他將自己武裝的多麼堅強無情,卻在看著這個女人的微笑時分崩離析。
也許,在心底,他依然是軟弱的吧。
她慢慢睜開眼睛,彷彿是從一個美好的夢境中醒來。
天空是透明的藍,風中依然是她熟悉的花香,耳邊還有淙淙的泉水聲。
然後在燦爛陽光的照射下,她看見了他。
有一瞬間,她把他和身下的岩石混為一體。
溪水反射的光斑映照在他身上形成一圈好看的光影,然而他依然紋絲不動,灰色的戰炮,凝肅的身影,嚴酷的表情,彷彿不像一個活的生物。
直到他抬起頭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她才輕輕吸了一口氣。
那是一雙湖水藍的眼睛。就像天邊的星子閃著燦爛的光華,雖然只是一瞬間。
「這裡不是你的天堂。」他凝視了她良久。
「天堂?」她跪坐在花叢中,有一時的失神。
是呀,她並沒有離開,幻影島是她的枷鎖,也許無論她用什麼方法都無法離開這裡了。至於天堂,那是一個連夢都夢不到的地方。
「它們說你救了我?」她微笑著問他,沒有注意到他再次沉溺在她溫柔的表情中。
他又皺起了眉,他們是誰,精靈們?
「風啊,水啊,還有在天空中飛翔的雲雀們。」她站起身,快樂呼吸著這片自由天地的空氣。
「你能聽懂它們的聲音?」他微微有些訝異,那是不是一種魔法?
「是呀,只要你用心聽,就可以聽到它們在告訴你什麼。」
他仍在疑惑,她笑著走到他身邊,牽著他的手,靜靜地浸潤在潺潺流動的溪水中。
「你聽,它們在歌唱,這是魔法之泉,只要盡情暢飲,就能滋生新的力量。」
她微笑地看著他,帶著一種鼓勵的眼神。
彷彿是一種蠱惑,他的心被她定定的眼神看了進去。然後他被她推進了水裡,落水的時候,他聽見她清靈的笑聲,好像這是件多麼有趣的事情。
這一次他沒有在水中掙扎,或是很快上岸,而是讓水靜靜沒過頭頂。
他竟然相信她。
身上的傷痛慢慢融化在暖暖的溪流中,一股生氣從腳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多日行進的疲乏消失了。
當他爬上岸之後,他知道有一個慣例他一定會打破。
「你是誰?」他瞪視著她,視線再次落在她的嘴角的笑容無法挪開。
「我是誰?」她偏著腦袋想了想,是呀,有多少年沒有人來問她這個問題,答案怎麼也無法從腦子跑出來。
採了一朵紫色的鳶尾,遞到那個嚴肅的男人面前。
「IRIS。」她笑看著他,就讓花的名字成為她的。
「愛麗絲。」他輕輕地重複了一下,他知道那是這種鳶尾花的另一個名字。
思緒有些偏離,一些在記憶深處的片斷隱隱浮現。
兒時生長的山坡上也是滿山遍野的鳶尾,媽媽總愛這種美麗的紫色花朵編成花環套在他身上,唱著歌頌彩虹的歌曲。
紫色的愛麗絲,
在春天的綠色中綻放,
那是愛的甜蜜,
那是幸福的光環,
那是連接天堂的彩虹,
通往幸福的國度
……
母親總是相信這樣的美好傳說,「通往天堂的彩虹」,多麼可笑的想法。
他揮了揮頭,灑落滿頭的水珠,也灑落那些荒謬的想法。
這裡只是沉淪的地獄。
抬眼看了一眼太陽的位置,似乎才沒過多久,日頭已經偏西了。
一路上他聽到很多說法,似乎暗域和龍走的很近,因此龍給予暗域的時間越來越多。白天光照的時間在變短,如果再這樣的下去,明界的所有生物很快就要面臨生死存亡的問題。這一點只要看到邊緣地帶越來越多的陰霾就不難明白。難怪明界的長老們要急著尋找水晶石碑,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想到這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浪費了太多時間,這個像天使般的女子迷惑了他的心神。在這片魔法森林裡,她和看到的任何事物一樣,背後都可能隱藏著危險。
整理好自己的行囊,灌滿水,把冰焰神劍插入身後的劍鞘,他必須在天沒暗下來之前離開這片森林。
忍不住看了一眼依然在岸邊溪水的她,她從哪裡來,該往哪裡去?其實最好的方法是一走了之,畢竟他們並不算相識,他也無法把她帶在身邊。
她一定是屬於這片森林的精靈,有沒有遇到過他,對她應該都沒有改變。
走吧,他告訴自己。
「你還打算在這裡玩多久的水?」這不是他要說的話,他愕然地看著地面。
「嗯?」她側過頭,笑笑地看著他,「我等你呀。」
「和我一起走?」明明是一句疑問句,從嘴裡衝出來卻變成了一句肯定句。
「好呀。」她快樂地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臉上是一副全然信任的神情。
「我不是——」已經徘徊在嘴邊拒絕的話,卻在看到她單純的眼神時變了味道,「走吧。」
他歎了口氣,逕自走在前頭。
一切都脫離了他預設的軌道。
這個像冰塊一個的男人。
她默默的跟在身後,看著太陽在他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背景,黑沉沉的,和他這個人一樣是說不出來的孤寂。
腳輕輕踩上去,整個人站在他的背影裡,於是變成了兩個重疊的人影,熱鬧多了。
她滿意的點頭,就這樣,亦步亦趨,踩在他的背影裡前進。
「跟著他走,跟著他走,你會找到你自己!」
穿過叢林的時候,樹葉在風中低語。
看到天空的時候,鳥兒在耳邊急急鳴叫。
「跟著他。」她決定了,反正也無處可去。
「嗨,前面的,我們要到哪裡去啊?」她順手摘下路邊的五星花,將它的根部含在嘴裡,是絲絲的甜味,怪好吃的。
他突然定下腳步,轉過身。
「光。」他瞪著她。
啊?她不解的看著他,花在嘴角揉成一片嫣紅,在為蒼白的臉上添了一抹動人的神韻。
而她,不自覺。
他避開了凝視的眼光,剛才心頭似乎被什麼東西重重地一擊,他不明白那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這樣看著她,他沒法呼吸。
「叫我光。」他率先別開頭,繼續邁開大步朝前走著,似乎想要甩開什麼。
呵,呵,呵……
甩不開了……」
呵,呵,呵……
湖仙子的輕笑又在耳邊蕩漾。
這一次,他沒有拔出冰焰神劍。
只是,腳步走的更快。
眉頭,擰成了一個結。
這一切為什麼這麼熟悉?
隨著前頭冰塊一樣的男人行走,他們漸漸走出了魔法森林的區域。
一路上自己東張西望,磨磨蹭蹭,每次都在他嚴厲的目光下,才乖乖地走上一陣子,然後繼續被路邊似曾相識的東西吸引。
似乎有某種牽連,總覺得自己對這片土地一點都不陌生,可是在一直被關在那個高塔裡這麼久,她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那麼幸運逃出來過。
是在夢裡吧,她笑笑聳聳肩。
期間,那個叫光的男人不時地拿出一個卷軸一樣的東西研究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他始終沒有告訴她究竟要到哪裡去,甚至都沒太理睬她,可能嫌她麻煩吧。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會被每一樣看似新奇的東西吸引。
他歎了一口氣,再次停下腳步,回過頭。
後面的小女人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這已經是第幾次了,照這樣的速度下去,天黑前根本沒法翻過那個峽谷。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希望找一跟繩子,把她綁在自己的腰上,或者乾脆塞在行囊裡背著走算了。
他沒有意識到,不管他如何氣惱,腦海裡都沒有閃過拋下她離開的念頭。
按照地圖的標識,自己所處的位置就是水晶山脈,加之剛才發現神劍的劍穴是巨型水晶巖,他更肯定自己的方向沒有錯。
突然,他的神情繃緊,遠處的樹叢裡傳來一聲慘叫。
他的頭開始抽痛,又是那個不要命的女人,一路上小狀況不斷,看到一隻摔斷腿的鹿都會哀傷半天,這次她又惹到了什麼麻煩?
來不及多想,他抽出冰焰神劍衝了過去,藍色的劍氣似乎比過去更凌厲。
一接近樹叢,一片血腥氣撲面而來,他心中警鐘大作,愛麗絲橫屍當場的景象立刻躍出他的腦海,他幾乎要停止呼吸,直到他看到真正的場面只是——那個頑皮的小女人被樹籐纏住了腳踝。
「別怕。」儘管他氣惱地想把她的腦袋擰下來,可是話到嘴裡卻只變成了簡單的兩個字。
冰焰神劍歸還劍鞘,他拔出隨身的匕首,俯下身將纏在她腳上的籐蔓割斷。
紅色的枝葉從切割處慢慢滲出,像血一樣染紅了她的白袍。
他鬆了一口氣,幸好這只是樹的汁液。
「我剛才看到地下有一條紅色的東西動來動去,所以過去看看,然後就被這根樹籐絆倒了。」她忙著和他解釋。
紅色的誘惑物,纏人的樹蔓,血一般的汁液——他嗅著手中不慎粘到的液體,和剛才叢林裡瀰漫的味道一樣,這讓他想到某種致命的植物。
必須馬上離開這裡。
他抬起頭,扶起坐在地上突然噤聲的女人,卻發現她神情非常古怪的看著自己。
「你怎麼啦?」他奇怪的問,試圖拂去散落在她面前的髮絲。
一道凌厲的光芒從她眼中閃過,在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纖瘦的手已經越過他俯著的肩拔出了冰焰神劍。
奪人的藍光燒灼著臉生疼。
原來——
他明白了,危險的是她,而自己竟然輕信了。
閉上眼,他知道冰焰神劍出手必不落空,最終他是死在自己的劍下,也罷。
只是,心裡覺得很痛,好像被人深深剜了一塊。
預期落下的劍並沒有落下,隔了很久,他才聽到鏗鏘一聲,然後懷裡投進了一具溫暖且顫抖的身軀。
是她。
「它,它在背後,攻擊你。」雖然試圖想讓自己冷靜,但是一想到剛才在他頭頂上張牙舞爪的紅色尖刺,她還是全身發冷,原來他們離死亡是這樣的近。
他回過頭,身後是一株血霧的屍體,試圖攻擊他的尖刺被劍斬斷,發散著焦灼的腥臭。
那是一種在叢林中異常危險的植物,因為它不僅嗜血,吞噬一切有生命的物體,並且它的植株還會誘惑動物進入它的陷阱從而進行攻擊。其實剛才進入叢林聞到血腥味時他就該意識到了,只是這種植物非常罕見,他才疏忽了。
「這裡到處都是危險,你不該亂跑,讓我們兩個都陷入困境。」他數落著,眼中卻是難以掩蓋的溫柔。她連劍都握不穩,卻在最驚險的時候救了他。
心裡是暖的,儘管嘴裡不承認。
他們終於到達了暗黑山谷。
這是通往水晶山的畢竟之路,也是整個幻影島最黑暗、最危險的地方。隨時有兇惡的生物伺機將每一個經過的路人撕咬成碎片。更可怕的是,這裡的暗域比任何時候都長。
光抬頭看著這座所有明界生物聞之色變的險惡山谷。儘管此刻的太陽還在頭頂照射,但整座山谷好像完全存在陰影中,黑沉沉地像是籠罩在黑色的幃幕中。
「那座山是黑色的嗎?」愛麗絲問道。
「是,也不是。」光回答著,同時俯身撿起地上的泥土遞到她面前。
黝黑的手掌上,是一灘雪白的泥。
這座全黑的山竟然是由潔白的泥土構成的。
「為什麼?」她驚訝的看著他,
「這裡常年被陰影霧籠罩。」光曾聽說過陰影霧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塵埃,它帶來黑暗、帶來邪惡。
「離開這裡,年輕人。」在灰霧濛濛的山腳下,一個飄忽地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光將愛麗絲推到身後,暗暗吃驚有人接近他竟然沒有發覺。
「不要拔出你利劍
置疑我的善意,
我只是一個警告的聲音,
從我面前經過,
每一個人都是同樣的目的。
不要相信水晶石碑的傳說,
那只是將你引往死亡之路。」
「你是誰,在哪裡?」光握住劍柄四處張望,周圍灰茫茫的,什麼都沒有。
「我就在你面前,
你卻看不到我,
因為我與灰色融為一體,
曾經
我和你一樣
有著
結實的身體,
銳利的眼光,
敏捷的動作,
生活在的陽光下,
夢想著尋找水晶石碑。
如今
我卻只是一堆空虛的塵埃,
有著思想的空氣,
不久
我的聲音也將漸漸
消失在這陰影霧中,
從此不再存在。
年輕人,
請放棄你們不切實際探求,
前面危險重重,
無法預測將會遇到什麼,
在陰影霧中
你如同盲人,
隨時被灰色吞沒。
馬上回頭,離開這裡。」
「是因為這灰色的霧嗎?」愛麗絲輕輕問道。
「因為在這霧中生活著灰色。
你看不見它,
如同看不見我,
你摸不著他,
如同摸不到我。
但是它有尖利的牙齒,
它有狼犬般的嗅覺,
它時而無比龐大,
時而極其渺小,
它守護著這片峽谷,
它攻擊任何活著的物體。
沒有人可以從它面前通過,
除非你變成了我。」
「變成你?」愛麗絲奇怪的問。
「成為陰影霧的一部分。」聲音最後輕輕歎氣,那聲息彷彿千百個人在同時歎氣。
「離開,
離開,
離開!」
無數個聲音在上空咆哮,然後突然沒了聲息。
光與愛麗絲驚異地互看了一眼,他們明白聲音說的是實話。在幻影島上,生活著無數千奇百怪的生物,而對於只擁有短暫生命的人類來說,許多生物是聞所未聞,卻異常危險的。灰色就屬於其中一種。
該前行嗎?光問自己。
曾經他無所謂危險或者死亡,但是現在——
他緊了緊手掌,看著依偎在身邊的她。纖細瘦弱的身軀,蒼白甚至有些透明的臉龐,披散在肩上飄忽的長髮,她是那麼輕,彷彿隨時可以被風吹向天空,融化在空氣中。
視線落在十指交纏的兩隻手掌上,黝黑粗糙和雪白細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離開血霧叢生的叢林之後,他就這樣握著她的手,不允許她再度涉險。兩雙手這樣緊緊相扣著,用他的熱氣熨燙著她的冰涼,好像從此就有了牽連。
也許,連心也纏在一起了。
保護她,這是他此刻最強烈的願望。
「離開我,」光悶悶地說著,避開她投來的疑惑目光,「回到那片魔法森林去,回到曾經屬於你的地方,那裡你是安全的。」
沒有回答。
光抬頭,看到的是一臉堅決。
「我要跟你去。」她回答著,眼神不再柔弱,彷彿另一個人。
「暗黑峽谷也許是你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危險的地方。」光試圖說服她,也說服自己。
「我不在乎死亡。如果活著便像死了一般,我寧可和你一起死去,至少我不再是孤獨的。」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自己要做什麼,她找到了一種新的生活,她要走下去,不管遇到的會是什麼。
不畏死的眼光,那是他最熟悉的。
無數次,在溪水的倒影中,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散發著這樣的光芒,但這一次,他卻在另一個人身上發現。
她似乎不再是那個柔弱的她。
夜幕在遠遠地天際觀望著,似乎醞釀著時機席捲整個天空。
他和她走入暗黑山谷的區域,身影沒入灰色霧中。
夜象黑幕重重地披在幻影島的上空。
海水再次從天際席捲大地。
一切都是黑的。
許多夜遊蠕蟲紛紛浮出海面,如果不是聽見他們行動時黏液不斷滴到地面的沙沙聲響,幾乎很難察覺在這暗域中還有活物。
這時,從遠處傳來一陣轟隆隆地雷聲,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接近這塊地域。
遙遠的天地相接處彷彿是黑幕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一道金色的光華超越了雷聲迅速朝這個方向行來。
耀眼的金光所到之處,燒灼了一大片地面。剛剛爬上地面的夜遊蠕蟲還來不及吞嚥從地洞裡扯出的老鼠,就被光融化成一堆灰燼。
金色光芒終於停住了身形,在海水的上空照亮一片。
是一條通體金色,噴射著火焰的巨龍。
「金龍!」
一個黑影躲在礁石背後暗暗觀察,對眼前看到的情景大為吃驚。
他清楚的知道,在幻影島,龍是最高級的生物,人類不過是臣服於它的一顆小小灰塵,即使是最高強的魔法師,在這個力量受到禁錮的地方,都可以被龍輕易毀滅。
但是龍也因魔力和權力的不同,分為翼龍、雲龍、黑龍和金龍四個級別。翼龍擔任著幻影島守衛的責任,是數量最多級別最低的龍。雲龍掌管著雨、霧、雲、風,因為戰鬥力弱而僅在翼龍之上。黑龍是非常凶殘的龍,狡詐狠毒,一條黑龍常常統領一些翼龍和雲龍。而金龍,它是所有龍懼怕的對象,它是魔力至高無上的象徵。但是金龍的職責一直是守衛傳說中藏有法力無邊聖物的龍城,千百年來難得離開半步。喜怒無常的它每一次出現都會帶來一場災難。
「那麼這次——」他沉吟著,考慮在金龍面前自己將扮演什麼角色。
這時金龍已經在海面上空發出怒吼,把它的召告傳到幻影島的所有角落。
「所有幻影島的生物,
無論海域或陸地,
無論光明或黑暗,
無論善良或邪惡,
用盡你們的一切魔法,
去追蹤她的氣息,
尋找她的蹤跡,
將她帶回龍城。
你將得到永恆的生命。」
海咆哮了,海底掀起一片聲浪,那是暗域生物們的共鳴,黑幕中飛行的蝙蝠發出急促的啾啾聲。一向寂靜的幻影島之夜充滿了恐怖的吼聲。
「永恆的生命。」即便在黑暗處也可以看到他眼睛一亮,「難道會是傳說中天使普洛蒂亞的生命之輪?」
據說被生命之輪的光輝照耀過的生物可以同時生活在陽光和黑夜中,龍正是靠著它的光澤成為幻影島的霸主。如果有一天他也能和龍一樣在暗域或明界任意行走,那……
他從礁石後走出,金龍身上刺眼的光芒讓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覺得一陣灼痛。光對於暗域的生物是一種致命的物質。雖然他用收集來的黑龍龍鱗縫製了一套軟皮鎧甲,可以抵擋一些光線的傷害,但那是觸犯龍的禁忌的,他只有在非常關鍵的時刻才會偷偷使用。
「萬能的主人,我願意率領暗域的生靈為您找到她。請給我您的啟示。」他匍匐在地,低沉而清晰地聲音傳到了每一個角落。
周圍開始平靜,暗域的生物臣服在他的威力之下,他是暗域的魔法師,是暗域之王。
「卑微的人類,抬起你的頭來。」金龍的聲音再次在天空響起。
他抬起了頭,閉著眼睛,光像一根根針刺痛著他的臉。
「我看不到你的世界,把眼睛睜開。」龍命令到。
據說龍的眼睛可以洞悉一切,與龍對視的生物都將失明。但是他不得不冒這個險。
那是一雙紅色的眼睛,閃爍紅寶石般的光澤,一旦視線與它對上,就再也挪不開了。
周圍的一切都屏退了,在這紅色眼球的深處,他看到了時間朝相反方向走去,他掉入了自己的世界。
兒時的他,看過學者們研究明界的書籍,對光明的世界有著狂熱的嚮往。
長大後,他知道自己生就是暗域的魔法師,他的使命就是使暗域更加強大。他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龍,換取魔法。他驅使所有的海底生物尋找生命之光,用這個與龍達成交易。
而他最大的願望,讓整個世界永遠都是黑暗,暗域將驅逐明界。
「我看到了野心,狂妄和陰謀。」龍開口了,「我要小心你,不過目前你是唯一可用的人。」
龍首先挪開了眼睛,讓他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當他再次看到了暗域的大地,他知道自己通過了考驗,保住雙眼。
「你的名字。」龍再度開口。
「影。」
「影,戴上這副魔法手鐐,它將帶著你去尋找她的主人。」龍從空中拋下一樣物件,是一條通體漆黑的手環,由兩條互相咬合的龍組成。
他將手環套到手上,立刻渾身顫抖,彷彿有東西在狠命地撕咬著他的身體。
「尋找是需要代價的,這個手鐐不屬於你,手鐐上的龍會撕咬你的生命,但也會給你正確的指引,和無窮的力量。只要在你生命未盡之前找到她,你就會得到永恆的生命。」龍無情地說著,無視於他被手鐐肆虐委頓在地,沒有人可以輕易得到龍的魔法,沒有人。
「你看見過自己的臉嗎?」龍突然問他?
「沒有。」在暗域的人們一直認為看見自己的臉是一種不吉利的象徵。
「那最好就永遠沒有。」龍大聲說著。
他立刻感到臉上一陣鑽心的灼痛,手顫抖地撫摸上去,一副金屬面具籠罩了他半邊臉。
「只有找到她,才可以將面具摘下。」龍吩咐到。
「我可以問,她,究竟是誰嗎?」汗水從額頭大滴大滴的落下,肉體在受到前所未有的折磨,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操控著他的軀體。
他會去尋找她,但是他想知道,這個讓龍費盡心機的人究竟做了什麼。
「她是一切,幻影島的一切。」金龍的回答震撼了整個暗域。
從這裡可以看見月光。
她依靠在岩石上,夜晚的寒氣透過她薄薄的白袍滲透了進來。
面前的火堆越來越弱了,他們沒有想到暗黑山谷是這樣貧脊,幾乎寸草不生,找到這些枯枝已經消耗了他們許多時間和體力。
「我們必須依靠這些火光才能渡過夜晚。」之前光這樣告誡她,眉宇間非常焦慮。
幸好他們找到了這個山洞,在洞底的上方,有一個大大的縫隙,月光透過濃濃的陰影霧朦朦朧朧地照射進來,雖然不足以照明,卻讓她覺得心安寧了些。
暗黑峽谷似乎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這般可怕。一路上,他們雖然遇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突襲,但是都敗在了光的劍下。這些生物都夠不成威脅。至於灰色,那個令人恐懼的怪物也許並不是無所不在的。
光睡著了吧。
有很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洞裡充塞的濃濃的灰霧使得她什麼都看不清。
「喂。」她輕輕的喊。
沒有回答,也許他跑到洞口去守護了。
手中握著冰焰神劍,那是剛才他要她拿在身邊用來防衛的。這樣,他就沒有兵器了。
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很害怕,不該讓他一個人赤手空拳的面對危險。
她站起身,費力地拾起劍。這柄劍對她來說太沉了,她無法想像揮舞這樣的一把劍需要多大的體力,在灌木叢斬斷血霧的那一刻的她彷彿是另一個人,凌厲敏捷充滿力量。
「光。」她摸索著岩石,慢慢向前尋著路。
前面漆黑一片,沒有人回應她。
「你在哪裡?」她不死心的喊著,開始有些慌張,山洞並不是那麼大,以至於他聽不見她的聲音。
難道——
啊!她輕呼一聲,一塊石頭橫亙在路面中央,把她絆倒在地。
而火堆也恰在此刻燃燒殆盡。
無邊無際的黑暗撲面而來。
呵,呵,呵……
屬於黑夜的鬼魅聲音終於響起。寒冷不由自主地包圍著她。
糟了,她心裡暗喊。強烈的存在感讓她明白有一種不知明的危險在靠近。
「你們不該來的。」黑暗中有一絲歎息。她聽出來,是那個善意的聲音。
一團綠光劃著S型由遠處飄了過來,雖然很微弱,但是在黑夜中依然醒目。然後從另一個地方又飄來一團相同的綠光,然後越來越多。
綠光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兩個大大的圓圈,彷彿是一雙怒目而視的眼睛。
「不聽從勸告的愚蠢生物,你們不應該闖入不屬於你們的地界。黑夜給了我無窮的力量,懲罰一切不知死活的入侵,去死,去死,去死!」無數個綠色共同發出嗡嗡的吼聲。
「你是誰?」雖然明知道答案,她卻在盡量拖延時間,一旦它停止講話,就要發動攻擊,在此之間她一定要找到剛才掉落在地上的劍。
「我是所有被遺忘的過去,我是存在著的虛無,我曾經是無數個渺小,存在你們的心中,因為絕望我逐漸龐大,因為殺戮我不斷強壯。」
「我不信!」她急急地回著話,手不斷在地面上摸索,劍!劍!
「人們叫我灰色,那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綠色突然各自飛散,當它們重新聚在一起的時候,變成一個人的模樣,「只要靠近我的身邊,你就可以感受到我的名字。」
伴隨著無數的嗡嗡聲,他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她漸漸停止了摸索的舉動,終於承認這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抵抗。
心頭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彷彿有無數的悲傷想要傾倒。
淚不知不覺爬上臉龐。
這樣的生存有什麼意義?她這樣問自己。
慢慢地站起身,面前的綠色已經不是那麼可怕。
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邁著,一步一步,那是死亡的深淵,但她身不由己。
「加入我們,加入我們,你可以解脫一切的痛苦。」
綠色變得模糊了,她眼裡看到的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年輕的,年老的,有人類,有精靈,還有神獸。她不認得它們中的任何一個,但她認得它們的神情,正如自己臉上的表情一模一樣。
「悲傷,那就是你的名字。」她歎了一口氣,站定在綠色面前,只要一步她就可以投入它的懷抱,成為悲傷的一部分。
「是的,我曾經是很小的一部分,存在於一個人的心底。然後我漸漸壯大,越來越多的悲傷在我主人的心底累積。當某一天我終於從他的身體裡脫離,我看到了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悲傷,他們不斷地加入我,使我壯大。你知道,」悲傷邪惡地笑了,「任何東西在足夠強壯之後,就會希望越來越強大,它需要操控的權利,這種貪婪存在於人類,存在於獸類,存在於魔界,也存在於國度。我需要悲傷,只要心底有悲傷的生靈都將成為我的,我是一切,誰都無法抵抗。」
悲傷再次重新組合,這一次是一張有著利齒的血盆大口。
「來吧!」他發出怒吼。
「不!」愛麗絲搖著頭,光的臉龐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他的份量變得越來越重,終於驅走了心底的悲傷。
「我承認你的力量很強大,但是在我不能捨棄這個世界,因為這裡有人需要我,因為我的心裡有希望。」
「希望!」悲傷怪叫,「你終於找到了對付我的武器,嗯,希望,那就讓我們來看看你的希望將會如何毀滅。」
「任何事物都無法澆熄我的希望之火。」愛麗絲堅強的說著,悲傷在她眼裡似乎變小了。
「不可能,不可能,」悲傷惶恐地說著,沒有人可以反抗我的力量!你看著,看著你的希望破滅。」
綠光在山洞裡飛舞,最後圍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圈。
霧氣從圓圈中間下消散,越來越淡,最後變成了一個空洞的黑,沒有任何物質。
「想起你的希望了嗎?」悲傷用催眠的語調說著。
她在圓圈裡看到了光。
他就坐在這個山洞裡。
黃昏近夜,他艱難地燃起一堆篝火,而她依偎在他的身邊。
「我必須到外面守衛,這裡很危險。」光輕輕推開她,讓她靠在牆上。
「我和你一起去。」她開口。
「你要看著這堆火,不要讓它熄滅,如果連火光都沒有了,我們就非常危險了。」光抽出冰焰神劍放到她面前,將劍柄塞入她的手中。
「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劍,把它握在手裡,無論任何時候都不可以放開,它會保護你。」
「你怎麼辦?」她試著拿起劍,可是舉不動。
「我就在不遠的地方。」光說著,輕輕撫摸了一下她如絲的頭髮,然後轉身迅速地走了出去。
愛麗絲有些吃驚,這些場景就發生在今天的黃昏,發生在自己的眼前。悲傷想要告訴她什麼?
光走到了山洞口,外面是同樣濃濃的霧氣。他在山洞周圍搬了幾塊白色的大石頭,堵住了洞口一部分的位置。
但是沒多久,力量似乎一點一滴從他身體裡流失。起先他可以搬一塊和他人差不多的石頭,到後來,哪怕一顆小小的石子似乎也費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最後一縷陽光就要從洞口消失了。
光慢慢坐下,臉朝著太陽,輕輕地說了一句:「終究還是來不及了。」
愛麗絲輕輕叫了一下,她一直以為光是最堅強的,最勇敢的,但在此刻她卻看到他臉上深深的無奈和恐懼。他在恐懼,恐懼什麼?
陽光從洞口一點一滴的消失。
光的身體隨著陽光的離去變得僵硬。
灰色從腳底開始蔓延一直沒到頭頂。那不是被陰影霧纏繞的顏色。
那是另一種物質——石頭。
光變成了石頭。
「不會,這是假的,這是幻象!」她大喊,在她靠著火取暖的時候,他變成了石頭。
「這是幻影島的宿命,你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悲傷嘲笑著她的無知,「應該慶幸的是他在遇到我之前變成石頭,不然他也是我的。」
「你胡說,這些都是假的!」愛麗絲搖著頭,淚水爬滿了臉龐,可是她不相信,她不想相信。
「我看到一個希望的火光熄滅了,讓我們來尋找另一個。」
綠色的圓圈再度變成一片黑暗,然後幻影島出現了。
這是黃昏的幻影島,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是愛麗絲所熟悉的。
黑幕從天際處席捲而來,那是濃濁的海水,將所有的一切都吞沒了。
水晶山消失了,滿山遍野的鳶尾消失了,天空中唱著快樂歌曲的雲雀消失了,所有美好的事物消失了。
她看到了許多陌生的臉孔,那是幻影島的人類,他們變成了石頭,全部變成了石頭。
然後從海底爬出許多夜遊生物,那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生物。它們吞噬著地面的一切,仿若席捲而來的蝗蟲,連石頭也不放過。
她生生的看見,許多由人變成的石頭被它們吞吃下肚。
「不,我不要看了!」愛麗絲驚恐地退步,這不是她熟悉的幻影島,殘忍陰暗,就像地獄。
然而悲傷沒有聽從她的哀求,恐怖的畫面繼續著。
一個黑色的人影在畫面中出現,所有的夜遊生物似乎都臣服於他。
他指揮著它們在地面上挖掘著什麼。
他也驅使更多的生物去摧毀那些由人變成的石頭。
金龍在他上空徘徊,照亮了這個世界。
他轉過頭來,彷彿與另一個空間的她對視。
這時,愛麗絲看清了他的臉。
「不!」愛麗絲癱坐在地上,眼前看到的一切摧毀了她的所有希望。
「這個世界並不美好,你看到是暗域在毀滅明界的一切,但是當陽光升起的時候,它們也會在陽光照射下變成灰塵。殘忍、互相殘殺、無法逃避的死亡,這就是幻影島的宿命。這也是悲傷越來越壯大的緣由。」悲傷發出刺耳的微笑。
愛麗絲已經放棄了抵抗,所有的一切竟然是如此曇花一現,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地獄之門向你敞開了。」
悲傷變成吞噬的恐怖樣子,在她頭頂張開了大嘴。
突然,一道藍光猛然從地上竄起,彷彿是一隻展翅高飛的鳳凰。
那是它的劍氣。
「一切不會這樣結束。」
愛麗絲握著冰焰神劍,冷冷地看著悲傷。
雖然是同樣美麗的容顏,可是此刻的她卻彷彿被一股殺氣包圍,剛才的柔弱無助消失無蹤。
「我不允許你傷害任何人。」
冰焰神劍舞動,那是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光景,甚至劍的現任主人光都不可能料想它的威力會如此巨大。
劍氣伴隨著劍身遊走,悲傷被打散成無數個綠色亮點。
「就讓這一切毀滅!」愛麗絲手持長劍發出凌厲的呼喝。
冰焰神劍化身為一條燃燒著藍色幽火的鳳凰,噴射出無邊的烈焰,將一切焚燒殆盡。
「我認出了,你,你……你是我曾經的主人……」悲傷最後的呻吟化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