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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月來的寄宿生活 文 / 蘇青

    一月來的寄宿生活

    為了解決失業中的食宿問題,好容易給我找到了一個XX婦女補習學校;該校專為成年失學的婦女們而設,每月膳宿費十八元,雜費一元;而住宿者至少須選習一科,學費三元,共付過國市二十二元正,總比自己租屋便宜,於是報名入學,靜聽程度與我學生差不多的教師講解去了。

    當然,我是醉翁之意不在於聽講,乃在乎寢室之間:但這寢室卻也簡陋得可以!不很方正的一間,鋪了兩張床,容股都有些勉強。朝兩兩扇窗,夏天曬太陽,冬天想是陰森森的了;臭蟲多得怕人。至於食呢,桌大兩碗小,十二個人團團圓圓的坐滿了一桌,財觸時的,夾菜時得用死勁。桌上端端正正的放著四菜一湯:黃豆芽,雞毛萊,應有盡有,很合素食運動之道;湯中飄著三五片肉片兒,真是"薄薄切來淺淺鋪,廚房娘子費工夫;等閒不敢推窗望,恐被風吹入太湖"。早膳要到八點多鐘始開出來,四碟菜中倒有三碟是昨天午晚兩餐中勻出來的,勉強可以鋪足盆底;其中唯一的新鮮位膳品要算半條油炸檜了,可是短短八段給十二人分配起來,至少總有四雙筷落空。

    學校裡功課很馬虎,訓育卻十分認真,平回校務主任把浴水不要多用哩,電燈遲開早熄哩,撒尿毋庸抽水哩,種種節省物力的大道理,無不對我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海之不倦。至於熱水呢,須自己拿出錢來向外面老虎灶衝去,而娘姨又千呼萬喚的不肯出來,鬧到訓育處去準是學生吃"牌頭",誰叫黃媽和校長太太是親戚呢!而且她也兼作校務主任的耳報神,哪個學生在外面吃飯的次數多,校務主任對她的笑容也多。

    有一個星期日的晚上,我為博得校務主任的好感起見,特地約了密斯王去親戚家晚膳;真是半月不知肉味,不禁大嚼起來。回校時黃包車伕又不做美,半途爆裂了一個車胎,就擱了好一回,抵校時已九點零三分,校方剛拉攏鐵門。我們連忙跳下車來,搖手誠地開開,老張已把鑰匙納入鎖孔了,校務主任跳出來止住:"這裡的規矩九時前必須回校,你們不知道嗎?"我們忙搶步上前解釋,並拉黃包車伕作證,請原諒一次。

    "這沒有原諒,"他打著鎮江官話搖搖頭,"你們今晚決不能進來;隨便到什麼地方去宿一夜吧!要是關了鐵門可以重開,學校將不勝其麻煩了。"

    "叫我們到哪裡去呢?"膽小的密斯王幾乎哭了出來。

    "開旅館也可以。"校務主任拉長了臉轉身過去。

    我們著急了,攀住鐵門喊:"先生!恕我們這次吧!我們身邊的錢還不夠開旅館哩。還有,晚上要泡浴,要換的衣服都關在寢室裡…"

    "把你們放衣服鈔票的地方告訴我,我去拿來給你們。"

    我們又沒有挽回餘地,只得把皮箱鑰匙從鐵門遞了進去;不久他便把我們的馬甲短褲拿了出來。

    "襪子還沒有呢!"密斯王喊。

    校務主任可真不憚麻煩,又跑進去替我們拿了兩雙短襪來。

    "還有我……先生……"密斯王忽然想到了要換月經帶,又不好店口叫校務主任再去跑一趟,只好嚥住了。

    這夜我們不好意思再回到親戚家去,在馬路上蕩了半夜,將到戒嚴時才硬著頭皮走進一家小旅館。

    又有一次,校長家裡有喜事,全校師生都送了禮;我們是新生,沒給請帖,也是不客氣了。那天晚上宿舍裡只剩了三個人,黃媽同老張都給喊去幫忙了,八點半還不見上飯。我們見不是事,預備自己掏腰包外面上館子吃去,只是看看鐘點已距關校門的時候不遠,想起上次被拒在鐵門外的苦楚,兩隻腳便再也不敢動彈。

    "我們還是來吃些餅乾吧。"密斯王提議。

    我不響。站起來搖搖熱水瓶,只只都空空如也。我們就餓著肚子挨過夜。

    第二天早上我們就捲起鋪蓋,校務主任毫無挽留之意,膳費沒得找,還催我們拿出僕役的賞洋來。一月來食不飽,寢不安的,出去檢查一次體格,果然體重減了五磅,面孔黃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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