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幽冥同路 午夜飛行 文 / 西嶺雪
愛情,隨時隨地在城市發生,可是,想找一個結婚的人,卻總是太難……
午夜飛行
楚江雨
夜,是絢麗的。城市四處升起紛紛的煙花,站在二環邊的60層建築上,可以清楚地看見這個城市的歌舞昇平、醉生夢死。
只因今夜,被人們喚作平安夜。或者說,是狂歡夜。借此機會,相幹不相干的人,便握了手,細細地傾訴情懷。
假作真時真亦假。寂寞的城市中,真的更適合相愛,甚至於我自己,我常常想,要是有一個人,肯在寒冷的冬天向我求婚,想著他可以替我暖腳的那一份溫暖,我便會嫁給他。
可是,愛情隨時隨地在城市發生,想找一個求婚的人,卻非易事。蹉跎間,我已是30歲。
30歲的女人,還能急什麼呢?幸好我有事業,作為這個城市最年輕的建築師,幸運地擔當了這個城市的最高建築的總設計師,羨慕我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職業女性,好處是自己花自己的錢可以隨心所欲,我穿傑西卡的衣服,用午夜飛行的香水。這也是我在這個沒有約會的狂歡夜惟一的安慰。
當然,還有,我設計的這幢摩天大樓。再過幾天,它就會交付使用,現在,它暫時還是落寞的,不過很快它會成就這個城市最大的新聞。
看門的保安很用心地把我送到了頂樓,我示意他先下去。
呼吸著冬日夜晚冰涼的空氣,60層的建築踩在自己腳下,我忽然覺得,人生至此,了無遺憾。
有愛,是會有所不同。沒有愛,總也是活著。勝過和不愛的人生活糾纏一輩子。
我並沒有來得自豪三分鐘,恍惚中,一個面目模糊的男子向我走來,他叫我「姜」,他怎知我的小名,他是怎麼上樓來,印象中樓下的保安可是對陌生人鐵面無私的。
那男子見我不回答他,急步趨至我跟前,他竟是用手拉我到窗前,「姜,快飛呀,一飛下去,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離了。」
此刻我已是顧不得這男子是誰,我大駭,忽然就想起傳說中的倀鬼,為了自己趕緊投生,非得害死另外一個人不可。
我三步並作兩步從窗前跳到房子中央,「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害我,我不是你要找的『姜』,你找錯人了,我才30歲,我還不想死。要是想找替身,你行行好,去找那不想活的人行不行?」
被我這一大聲喊叫,房子裡的聲控燈亮了,燈光下我看清楚了那個男子,卻是一個清秀的不過25歲的男孩兒,他臉色蒼白,見我這麼畏懼他,傷心得坐在地上哭泣了起來,「姜,明明說好的,我們一起從這個樓上飛下去的,現在,我先飛下去了,你怎麼就翻臉不認人呢……」
男孩越說越傷心,以至於嚎啕起來。我不忍,剎那間幾乎覺得自己想跳下樓去。等我清
醒過來,頭上身上汗流如雨,如果,如果是真的,有一個男子肯為我死,肯承諾我生生世世在一起,我會毫不猶豫地和他一起飛下這座建築的。
但是,眼前這個男孩,我與他既素不相識也無一見鍾情,叫我怎麼和他生生世世?
我頹然地坐在了地上,和那個男孩一起,男孩也終於明白我不是他的「姜」,愈益面如死灰。
「我現在已經看不清陽間的東西了,但是對於氣味,我還是可以分辨,你和她,用著一樣的『午夜飛行』香水,所以,我錯把你當作她。」
我也終於弄清事情原委。
他是念古典文學的碩士生,而她是城裡的富家女,是在某個兩校聯誼的日子,他們相識然後相戀。畢業後他留校做了一名大學教師,她卻說自己要奉父命去周遊列國遊學,父命的目的無非是想讓她和他分手,她的父親甚至於提出給他一定的補償讓他和她分手。
他不能夠忍受自己純真的愛情被侮辱,於是,決定和她一起殉情,相約來生相守。
於是他先跳了樓,但是她,卻回頭已不見。
「是我太相信愛情的力量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她憑什麼因為家人反對,就要和我一個窮教師一起跳樓殉情呢,我真是太天真了。」
男孩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我本想上去扶他一下,然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了我的眼前,地上什麼也沒有。
忽然聽到外面警笛大作,我發瘋似地坐電梯下了樓,保安告訴我,「楚小姐,剛才有個男的跳樓了,死得可慘,警察已經帶走了。」
我沒有和保安多說一句話,因為此時的我也像個死人。
一個美好的愛情童話,又如泡沫般破了。
對於生命來說,沒有愛情比有愛情要安全許多吧。起碼像我,因為沒有愛,就可以好好地活著。
我想我可以有勇氣獨身一輩子了。愛情,就讓它存在於我的幻想中。
之後的新年假放了三天,我一個人呆在家裡。
1月2日,很奇怪地手機聲大作,原來是朋友們打電話來責怪我為什麼結婚了不通知他們,我簡直是莫名其妙,「冤死我了,我現在正一個人呆在家裡,我和誰結婚呀我?」朋友們說,今天本城最大的《新聞報》上登出了我的結婚啟事。
玩笑,真是玩笑。我趕緊跑到門外的報箱取出了報紙,果見關於「李櫻子小姐與張建國先生結婚誌喜」的啟事,張建國,慢著,這不是本城那個最有名的副市長的公子嗎?
啊,一個故事的兩個版本,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去追蹤緣由。我寧願相信那個年輕的李櫻子小姐,她只是想活著,所以在跳樓的最後瞬間她逃跑了。她並非不愛他,只是她還有大把青春,還有大把金錢,所以她留戀塵世。
1月3日,我一個人去了郊外的一家墓園。
那天的墓園異常地岑寂,我是惟一的一個人。
在一個小小的抽屜前,我停住了。
是他,那個時年才26歲的男孩兒,他的名字——常生,可他偏偏沒有「長生」。
家裡培養他上大學直至上研究生,該花了不少錢,不過是平常的家庭,還等著他的回報,可是他只是為了一個「愛」字走了,家裡人只能是生恨,所以跟前落索,沒有一束花。
現在,我給他的身邊獻上一束雛菊,希望他,可以感覺到一點點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