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鬼眼 貓祭 文 / 西嶺雪
一個虐貓者的自白——用貓祭,留住愛人的心……
貓祭
耶馬
視頻
那是安晴Q上好友發送過來的一個視頻。
屏幕上,一個溫柔的女子,懷抱著一隻小貓,站在一片夜幕裡,神色凝重。
夜很黑,從屏幕的隱約暗影中,能分辨出身後不遠處是一座古塔,四周,樹木林立,很有一種陰森的感覺。必然是在郊外某處古跡中。
安晴正在猶疑:一個女子在這麼深的夜裡到這麼偏避的地方做什麼?還帶著一隻貓。
正想著,女子卻將貓緩緩地放在地面。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起來。
一下,兩下,小貓愜意地舒展開身體,很享受主人這深情的愛撫。
可是突然,她站起了身。鏡頭對準了她那雙尖尖的高跟鞋。她緩緩地伸過腳,向著貓的肚子踩去。
一開始,是輕輕在踩摁,到後來,那尖尖的後跟居然戳進了小貓的眼珠之中。
啊——安晴輕呼一聲。
這人……怎麼這麼變態?
左眼——右眼——小貓臉上湧出大片黑紅色液體,濺在她粉白的腳面上。
她又蹲下身,將顫抖中的貓咪調轉了個方向,用鞋跟向著它肛門處,狠狠地戳進……
「彭」屏幕突然一片黑暗,電腦莫名就自動關了機。
安晴坐在深深的夜裡,屏住了呼吸。
突然驚醒,撥通其軒的電話,她一個勁地「喂著」,那邊卻空洞洞,聽不到一點聲音。
正準備掛機,「喵嗚——」一聲貓叫卻順著聽筒,尖利地刺進耳膜。
手下一顫,手機掉在了地上。
夜襲
其軒回來的時候,已是夜半,聽到開門的聲音,安晴立即飛也似地迎向了門口。
「喵嗷——」一聲,一隻貓卻從其軒的懷中躥起,向她直撲過來。尖利的瓜子劃在臉上,生生地疼。
其軒一個箭步衝上,揮手將貓打落在地。怒道:「一邊呆著去。」轉而看向安晴,歉意道:「疼嗎?」
「在哪弄回來隻貓?」
「在路邊看到的,它一直跟著我,我看是被人遺棄的,天又冷,怕它凍死在外面,才想到帶回家來。沒想到一回來就傷了你。怪不得沒有人要它,要不,我再把它送回去?」
安晴驚魂稍定,又想起了方才視頻裡慘死的小貓,終是生出些許憐憫:「算了,許是怕生,養幾天再看。」又道,「電腦壞了。」
其軒在殺毒,安晴靜靜地坐在身後,看著那個沉默著忙碌的背影,心,又隱隱痛起。
他是什麼時候學會晚歸的?微紅的眼,醺醺的酒氣……當然,唯一令安晴寬慰的是,始終沒有聞到一絲香水脂粉的氣息。
是從雨築墮樓那天起嗎?也就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人人都說張其軒娶了她,不過是垂涎她銀行卡裡大筆的遺產,只有她相信不是。否則,他為什麼不肯動用安晴一分一毫的錢來發展自己的事業,只依然堅守著自己所在的那個跨國公司區域經理的位置,勤勤懇懇地奔波勞碌。
即使婚後對她諸多冷落,她也能從他憂鬱的眼裡讀懂他被自己深埋的愛意。
他只是在懺悔,她想,只因一年前那一場一見鍾情的孽緣,他一不小心就辜負了青梅竹馬的戀人。新婚伊始,舊人已去。他和她,都不過是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帶罪之軀,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去安然地享受幸福與甜蜜?
想到傷情處,又是忍不住想落淚。別過臉去,強穩住聲音:「我去替你買宵夜。」
福緣居的酥仁甜羹,是其軒的最愛。安晴至今仍清晰地記得,多少個夜晚,他開著車,載著她由城西一直開到城東,只為進得這家小小的店輔,為她點上一份酥仁甜羹。
好東西,總要和心愛的人分享。
她則更是豪爽,乾脆花了重金,將婚房購在了城東,離福緣居的店面,只隔了一個小小裡弄。
愛屋及烏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
早春的天氣,還是寒意未褪,看著路燈將自己的影子帶成細長的條狀,無力在攤在地上,安晴無由就感覺到了形影相吊的淒清。
「喵嗷——」又是一聲貓叫。
安晴回頭,一隻貓正立在自己身後不遠,弓著身,姿勢凌厲,劍拔駑張。
緊了緊風衣,繼續前行。貓叫聲卻越來越多,由各個方向向她集中而來。
心下大駭,加緊了腳步,那貓群卻也緊緊跟上,寸步不離。
買了元宵,安晴多了個心眼,由後門繞出。雖說會多走半站路,也好過被野貓跟蹤這麼詭異的事情。
走到半道,卻還是被貓們追了過來。她拔腿便跑,貓群則在身後窮追不捨。
終是跌跌撞撞到了家門,卻發現鑰匙已在半道遺落了,只好使勁拍門。
門一開,就著其軒寬厚的肩便倒了下去。
貓——貓——她喃喃說。
「哪有什麼貓?」其軒微皺了眉,「那隻小貓已經被我關進了陽台,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安晴警覺地回頭張望著。卻真的,剛才追她的那些貓,已經全然不見了,門外,只有一些綠色的灌木在夜風中搖擺。
帖子
貓咪死了,就死在安晴枕邊。當她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滿手都是鮮血。而貓咪它,無聲地躺在身側,血肉模糊。
「你怎麼是這麼惡毒的女人!」其軒憤怒地咆哮著。
「我早說過,你要是不喜歡它,我就把它送回去!你卻一定要把它殺了,就因為它曾經傷過你嗎?」
安晴怔怔地看著他,百口莫辯。
看著自己身上手上的鮮血,她還能說什麼呢?就連她自己也不能確信,她是不是患了夢遊症,在熟睡中將它殺死。否則,它又怎麼會死在自己身邊,而自己竟對此一無所知?
沉默半響,其軒開口說:「我今天提前回來,是想和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
「公司在國外開發了一個項目,想派我過去。也許,我們要分開一段時間了。」
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安晴漸漸明白,這已經不是商量那麼簡單。
捂著微疼的胸口,她抓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其軒,不要離開我,好嗎?貓咪它,真的不是我殺死的。」
其軒歎了口氣:「我出國與這件事無關。我一直明白,這一年來,我們之間有個陰影總也揮之不散,我想也許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對你對我,對我們的感情,都有好處。」
其軒又走了,他說,在出國前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還有很多推不掉的應酬,要一一去赴。
偌大的別墅,只剩下她一個孤單單的影子。想到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自己都會這樣形單影隻,安晴難過得幾乎不能呼吸。
發了瘋似地,她爬上網絡,四處搜尋被那些妖精女子玩轉的愛情法則。她想要一個答案,一個怎樣留住心愛男人的方法。
那是一個帖子,在一個冷僻的論壇裡。零星幾個回帖,要麼是廣告,要麼,便是「沙發」「板凳」之類言之無物的話語。
安晴顫抖著,一字一句地看下去。因為它的標題是:「一個虐貓者的自白——用貓祭,留住愛人的心。」
帖子的主人,也許正是安晴前些日看到的視頻裡的女子,也許不是。
總之,如今虐貓事件此起彼伏,民眾的聲討不斷,也自然會有些當事人跳出來做出自白。
這是一個古老的儀式,在七天之內,分別以刀剮、棒擊、水淹、火烤幾種方式殺死八隻大小容貌相似的幼貓,每種方法只可用在兩隻貓身上,一隻不可多,一隻不可少。之後,找到極陰之地,一般象墳場、廢棄的古塔、山中、水邊、樹木繁盛之所,都可以。以東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四個方向各埋好兩隻。中間,留一個人站立的位置。
七日之後,帶上一隻幼貓,站立到中間,也就是中央戊己土的位置,用最殘忍的方式將幼貓虐殺,釘死在泥土之中。此為貓祭。
傳說貓有九命,此祭即為九命合一,由此可打開輪迴之門,在輪迴之門前許下心願,無一不應。
帖子的主人說:你們以為虐貓者殘忍,那是你們無知,你們不明白,貓是帶罪天神,化身九命來人間贖罪。九個輪迴之後,才可重返天界。我們用貓祭殺死它們,只不過是幫它們早早結束一場輪迴。而於我們自己,又可達成心願,何樂而不為?
貓祭,貓祭,安晴嘴裡喃喃念著。難道那天視頻裡的女子,正是在舉行一場貓祭?
打開當天存放那個視頻的文件夾,卻是空空如也。其軒說了,那是病毒,並告誡她以後不是熟識的朋友傳來的文件,一律不能隨便接應,那麼,是被他殺毒的時候刪了的吧?
本想看一看那女子四周是否象帖中所說,有著四個葬貓的土堆,卻終是無法查證了。
然而,那又有什麼關係?
放在平時,安晴對這樣的帖子本應一笑置之。可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先是接到了一個莫名的視頻,再是被貓襲擊與跟蹤,接著,被其軒收留的流浪貓又橫遭慘死。安晴不由得不相信,這正是上天給她的一種指引。
如果只犧牲九條幼貓的性命就可以挽回一段刻骨的愛情,無論怎樣都是合算的。那些貓,若不為貓祭而死,不也遲早會成為人們的盤中美味,掌上珍玩?說什麼仁義道德,都不過是人類為掩飾自己暴行找來的說辭罷了。
咬咬牙,安晴打定了主意。
貓祭
安晴選擇的地點,正在東郊野徑,開車半個鐘頭便到了。據說當年這裡是一片墳場,應該是附近最陰之地了。
先前八隻貓已經埋好,剩下的,便只是貓祭了。
安晴將手中的小貓輕輕放在土堆中央,心裡,還是止不住地緊張。
稍稍有些不忍,她輕輕地蹲下,從提包裡取出貓糧,遞到貓咪面前,柔聲道:「乖,好好吃吧,吃完了和你的同伴可以會合了,早日超生,早回天國。」
回想起這幾日殘殺的小貓,安晴忍不住就有些心疼。它們是那麼地弱小,楚楚可憐。還是離不開媽媽懷抱的小小年紀啊。特別是,這些天來安晴遇貓無數,無一不是對她橫眉怒目的凶蠻樣子,而只有這些幼貓,對她毫無敵意,傻傻地願意和她親近,想求得一時寵愛。
那一刻,安晴才明白,原來視頻上女子一開始對待貓溫柔的神態,並非矯情。無論誰想到自己即將對面前這小小的生命要施的暴行,都會有所愧疚的吧?
如今唯一的寬慰,便是那個助他們早日輪迴的傳說,和貓祭之後夢想成真的結果了。
貓咪很乖地吃完了貓糧,仰面躺在安晴的腳邊,乖巧地向她身上蹭著。
安晴含了淚,站起了身,照著視頻上的樣子,將腳,向著貓肚的方向踏去……
小貓,終於斷了氣,身體的熱度在冷風的吹拂下漸漸散去。只留著還未死絕的神經,不住地顫抖著絕望。
安晴默念著在帖子中背下的咒語,淚流滿面。
其軒,你知道嗎?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許久,終於有了反應,幾隻小土堆上方,漸漸聚攏了淡淡的霧氣,白色,透明,有風吹過,寒涼無比。隨即,它們飛快地旋轉起來,連成一道白色的光圈,又漸漸融為一體,向著中央剛剛死去的貓咪的屍體飄浮過來。
片刻,卻凝成人形。
安晴驚呼:「是你——」
輪迴
那個死去一年之久的女子,卻又重現在面前。若不是親眼所見,安晴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安晴,別來無恙?」她冷冷地笑著,臉上全是得意。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就是輪迴之門嗎?」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還是那麼天真。如果用貓祭就可以心想事成,那麼當今世上,你還可以隨隨便便就找來那麼多活貓嗎?」
「你說什麼?」
「那個視頻,,那個帖子,都是我故意讓你看到的。我只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借屍還魂。」
安晴聽言,摀住了嘴,倒抽一口涼氣。轉身便想跑,卻不料,自己剛剛布下的祭陣,此時卻是畫地為牢,將她死死地箍在裡面。
「來不及了。貓是帶罪的天神,這不假,貓有九命,這也不假。只是,你這些天已經將你的守護神一一殺死,再也沒有誰可以護得了你。我咬牙做了一年的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又怎麼會這樣輕易就放你逃脫呢?」
「你——你怎麼這麼歹毒,你如此處心積慮對付我,究竟我哪裡對不起你?」
抬眼,那女子眼裡,似也有淚光。
「你沒有對不起我,怪只怪,你讓其軒愛上了你。我祖上先人是宮廷裡的祭師,當今年代,這些古老的祭術自然也不被人們所接受,而我們族人,卻依然自幼研習。學習祭術的女子,若是愛上了誰,便只能付出終生。否則,將橫遭慘死,且無法重入輪迴,成為永遠的孤魂野鬼。而你,卻奪走了我唯一一次機會。我若自己不來救自己,還有誰能救得了我?」
「我……我不知道。而且,你就算變成我,也沒有用了,其軒他,已經要離開……」
雨築搖搖頭:「你是陷入太深,才看不到他的內心。他離開,並不是不愛你。他只是想留一些時間,讓自己將我徹底忘記,才好更光明正大地愛你。只要我變成了你,我自會令他圓滿。」
「那……」
「不多說了。吉時已到。安姐姐,此生就算我欠你,若有來生,一定奉還。」
說完,霧袖一揮,安晴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夢境
再次醒來,安晴只覺得臉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正拱著自己。睜眼一看,卻正是其軒那天收養的小貓咪。只是此時,它已是一個透明的霧狀影子。
「貓咪,你怎麼在這裡?」
「貓嗚——」小貓乖巧一叫,安晴心下一動,卻似墮入了夢境一般。
在這場夢裡,她看到了自己,還有懷裡抱著小貓的其軒。
那天,其軒抱著小貓進門,看到了自己。而自己當時的身後,卻有一個黑影一直左右跟隨。小貓淒冽一叫,便向著黑影撲去。
哪知,影終歸是影,小貓沒有擊中,卻誤傷了安晴。
再然後,便是那日她熟睡之時,那黑影正坐她枕邊,盤膝而坐,默念著什麼。小貓又撲了過去,幾下撲空。小貓終於明白自己對那只黑影無能為力。於是,奔力躍起,朝著床頭,一下,兩下,猛力撞去……
鮮血,終是濺在了黑影之上,那黑影瞬即散去。
安晴將小貓抱在懷裡,輕聲問:「你是說,它怕貓血,你當日是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救我?」
小貓「喵嗚」一聲,算是回應。
「那些跟蹤我的貓咪們呢?也是因為看見了她,它們那麼凶,並不是針對我,而是想提醒我有危險,是嗎?」
「喵嗚——」
「我多傻啊,我敵友不分,親手殺死了那麼多貓,我——」
小貓扎進她的懷裡,左右磨蹭著,以表安慰。突然,又跳了下去,從不遠處拖來一件紅衣。
「這不是我的嫁衣嗎?你是想為我最後留下一點懷念嗎,小貓?」
「喵嗚——」小貓依舊不能發出言語,卻又奔向了一隻小碗。
「這是什麼?」
「喵嗚——」
「你讓我喝?」
「喵嗚——」
「喝了會怎麼樣?我會活過來嗎?」
小貓定定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我明白了,這就是孟婆湯吧,你想讓我忘記,不再有記憶,也就不再有痛苦,是嗎?」
「喵嗚——」小貓終是有了回應。
「那麼,請你容我,再最後一次看一眼其軒好嗎?我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小貓靜靜地後退,眼裡滿是疼痛。
「小貓乖,我求求你啊。」
安晴又掉進了一個夢裡。她終是又看見了其軒,當然,還有那個已經成為自己的雨築。
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淚流不止,一旁,其軒歎息道:「安晴,你怎麼這麼傻啊。怎麼只為了救一隻貓就差點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安晴說:「因為我覺得對不起你,你把小貓讓我照顧,我卻讓它莫名其妙地死了。從那以後我一直心中有愧,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這隻貓被車撞死。哪怕——哪怕——」
「別傻了安晴,你知不知道,你已有了身孕,就算為我,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什麼?我有了身孕?那怎麼行?你不是就要出國了嗎?」
「我不走了,我哪也不去了。我想通了,我已經辜負過一個人,過去的,就應該讓它過去,我不能再辜負你,不能等到辜負了你,再來終日後悔。安晴,我哪也不去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當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說著,兩人相擁在一些,抱頭啜泣。安晴卻看見,床上那個自己的眼睛卻直直地向她盯了過來,掛滿淚珠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挑釁的笑意。
游離
那之後,偶爾有夜歸的人,會在午夜的街頭,看到一個紅色的模糊人影,她迷茫地走在車來車往之間,步履凌亂。有時,還有一隻貓,跟在身邊,無聲無息。
誰也不知道,那是一個失了魂的女子,在尋找著丟失的過往。
她總覺得,她弄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是什麼。只是很多時候,心裡空空地痛著。
每每看到相擁的戀人,她便會止不住落淚。那些似曾相識的情景,夜夜在她夢裡縈迴。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看到了她。請不要驚慌,也不必害怕。相信她本無惡意。
你需要做的,只是遠遠地躲開吧,別去打擾她孤單的清靜。有些事既然忘記了,就不必再去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