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愛是動詞—紅鞋的血咒

01 都市聊齋 新房客 文 / 西嶺雪

    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臉色雖然蒼白,卻還是有種掩藏不住的清雅風情,穿一件暗色的長裙,修長的身材,看上去恍若一支欲開卻未綻的曇花……

    新房客

    江航

    是早兩個冬天的事了。

    那時我還沒有自己的房子,租住在榮華小築,一個非常幽靜的別墅區。在這座城市裡,以榮華小築幽靜的居住氛圍來說,它的房價是非常低的,但很奇怪,從一開始,銷售情況就不太理想。

    我搬進來時,聽屋主說榮華小築的舊址上原是市裡的一家殯儀館,又因為地處城西,遠離鬧市,很多來看房的人,知道真相後,大多會覺得有些晦氣,紛紛打消了在這兒置購房產的念頭。有零散的客戶買過一些房子,也不是自己住,只當是一種投資,大多都租給了像我這樣的外鄉人。而我租住進來,也無非是貪圖房價的便宜,別的我到也不在乎。聽屋主這麼一說,我只是感激他的坦誠,聽後,也只是一笑了之,並無覺得有什麼不妥。

    所以,也就這樣順利的住了下來。

    三層小樓裡,我住的是一樓。聽屋主說,我住進後,只有二樓還空著一個套房。

    我靠給一些報刊雜誌寫稿為生,和一般人的生活節奏相比,略有不同。我上午通常是在睡覺。下午爬起來,弄點吃的,寫稿從黃昏至夜深。幾乎日日如此。

    一個多月過去,也沒見發生什麼異常,我過著一個人的生活,到也平平靜靜。只是在有時寫稿到夜深,猛然從自己的小說情節裡抽離出時,發現整個榮華小築聽不到半點聲音,除了隱隱約約的風聲,就是死一般的寂靜,想起屋主的話,便有些慌亂。不過,也只是一閃念而已。

    一天中午,我還在睡覺,屋主從市區裡趕過來收房租時,把我給叫醒了。又收了三個月的租金。臨走時,屋主喜滋滋的說,你住進後,我這兒人氣又旺了不少,這不,二樓空置許久的那間套房,明天就有人住了,那個人剛剛看過房子。

    昨夜在電腦前,寫稿太晚,此時我還睡眼惺忪,或許是受了些風寒,頭也有些痛,所以我只是沖屋主點了點頭。屋主離去,我把門一關,倒頭又睡。

    再一驚醒,已是黃昏。

    是被窗外傳來的嘈雜聲給驚動了。

    我渾身乏力,整個人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睜開眼睛,頭還有些痛,那一刻,忽然便感到了沒有女人的寂寞。

    這時,聽到外面有年輕女子的聲音傳來,從一樓到二樓,還聽到幾個人的腳步聲,很快,二樓的地板上傳來拖動重物的聲音。年輕女子的聲音很好聽很輕柔,似乎在指揮一些人在搬東西。

    我這才意識到,大概屋主中午所說的那個新房客,已提前搬了進來。心裡暗想,原來是個女子。有些意外,但除此,還有些莫名的喜悅。

    我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在腦海中開始想像那個擁有好聽聲音的新房客的樣子,想著想著,心裡居然有幾絲癡狂。

    心思驀然回轉過來時,才發現外面早已沒了聲響。我從床上爬起,驚覺頭痛已不知何時退去,起身時還暗自奇怪。

    我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看見門口如往常那般的空蕩蕩,並沒有看見那個女子帶人搬弄傢俱時,在地上留下的殘渣碎屑。畢竟是女子,心裡,不由歎她搬家時的細緻。

    不多時,窗外已是昏暗一片。

    感覺肚子的飢餓時,才曉得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打開冰箱一看,空空如也。看看手錶上的時間,是晚上的八點多,超市應該還開著,便打算到離榮華小築不遠的那家便利店,去買些速食回來。

    我關了房間裡的燈出去,一樓公用的那間小廳兼走廊的燈被我打開。

    站在走廊裡,隱約可以聽到從樓上傳來的音樂,聽起來似乎有些哀怨。在門外,我回頭向上看,二樓和三樓的都有燈光。一樓就只有那公用的小廳亮著幽暗的燈。

    從離榮華小築不遠的那家便利店買了幾大包速食,看看放入冰箱足夠吃上一個星期了,便餓著肚子匆匆的往回趕。

    已是夜裡九點多,這個時間對於那些愛在鬧市裡遊蕩的人來說,聲色奪人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而榮華小築裡,已是一片寂靜,彷彿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我一邊走,一邊想,也許,住到這兒的人都是迷戀清靜的。對於剛剛入夜的榮華小築,便是一片沒有燈火的冷清,我其實早已習慣。

    穿過幽深的花木林,可以聞到陣陣說不出的花香,夜色下的榮華小築,始終瀰漫著這種清雅的芬芳。

    只是今晚的月光,略為暗淡了些,這使得榮華小築的夜,比平日似乎多了幾分詭異,花木從中的那些枝槾,劃過衣服的聲音,彷彿是一個人跟在身後的細碎腳步。

    念頭一閃,抱著大包小包的我居然有些害怕,不由四處顧盼,暗淡月光下的榮華小築,透著一種灰白色的調子,除了遠處的幾棟小樓還亮著隱隱的燈火,我所住的那一片,已經沒有了燈光。而週遭,到還是如常的靜寂,定了定神,心裡開始笑自己的膽小。

    我走到小樓的門口時,才發現一樓走廊我出去時開的那盞燈,不知什麼時侯,已經被人給關了。二樓和三樓的房客,大概已經睡了,窗口也不見有燈光淌出。

    藉著隱約從別處透來的光,我推門進去,瞬間,便感到有人在往外推門,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我下了一大跳,手裡的東西滾落在門邊,我迅速彎下腰去撿拾。

    一個女子悅耳但含著歉意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呵,對不起,嚇著您了吧,先生?

    風在流動,有奇異的暗香撲來,然後,一個清瘦的女子倚在門邊,我撿拾著落在地上東西時,順勢抬頭去看她:昏暗的光線下,臉色雖然蒼白,卻還是有種掩藏不住的清雅風情,穿著一件暗色的長裙,修長的身材,令她恍若一支欲開卻未綻的曇花。

    聽聲音,我已知道,說話的正是黃昏時搬家過來的那個女子。不知為何,心跳便有些加速。這時,我已把東西撿了起來,正想問她夜裡出門為何連個燈都不捨得開。她在暗處除了又道歉意,到是主動開口說,這走廊的燈,不曉得為何是壞的,也不見亮,這不,讓我闖禍,把先生給撞了嗎?

    唇齒間,含著淡淡的微笑,聽她這麼一說,我也無話了,暗責自己的小肚量。

    我從她的身邊步入公用的小廳時,出於禮貌,我主動向她介紹自己姓陳,就住在一樓。她伸出手來自我介紹姓方,二樓新來的房客。她說話的聲音始終是溫婉動聽的。

    我見她說完向門外走去時,在身後便隨口問了一句,方小姐,那麼夜了,還要出門呵?她彷彿是一下被我給問住了,在門外怔了一下才回答,呵,隨便走走,老呆在房裡,總是有些鬱悶的。說完,便自顧自的走開了。

    我看了一下時間,晚上的九點多,其實並不算是太晚的時間,我暗笑自己有點多管閒事。拿鑰匙開門時,想到我在去便利店之前,走廊上的燈是我有意開著用作回來的照明,我便順手又去摁了一下開關,一看,果然是壞了。

    肚子已在咕咕的叫了,回到房裡,把那一大包吃的東西,匆匆的塞進冰箱,泡了一碗速食麵,又衝了一杯速溶咖啡。

    來了精神,坐到電腦前,要趕一篇約的稿。

    狀態已經找的很好,早有了很好的構思,只差呼之欲出,以為開筆便可以滔滔不絕,卻沒來由的走神,眼前,總是浮現出先前與方小姐的相遇,她那張令男人有驚艷之感的面孔,讓我的心怦然一動,發現自己是有些喜歡她的。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電腦上除了我寫的小說名,便什麼都沒有了。外面,空寂無聲。心裡想,那位方小姐獨自外出還沒回來,只怕是進城去了。

    可是,進城去做什麼呢?我首先想到的是,她一定是去赴別的男人的約會了。電腦前,念頭一閃,心裡居然已是醋缸打翻。

    我把鍵盤輕輕推開,起身,點起一支煙,在房間裡焦躁不安的走動。

    就在這一夜的這一刻,方小姐第一次來敲我的門。

    在空寂的夜裡,門是突然被敲響的,很有禮貌的被人輕輕的敲了三響,儘管如此,還是把正在全神貫注惦記方小姐的我給嚇了個半死。

    還沒有來的及用發顫的聲音去問訊門外,方小姐那動人卻有些暗啞的聲音已經在門外響了起來:陳先生,還沒睡呵?

    我驚魂未定的去開門。

    方小姐果然是已佇立在門口,藉著房間的燈光,發現方小姐的臉色,的確要比常人蒼白些許,愈發襯得唇紅齒白,雙眸像是深潭裡的水,可以看到黑漆漆的夜,真的是一個曼妙而柔美的女子。

    這一刻,她的髮絲有微微的零亂,頗有點走了許多路的風塵僕僕。我心暗覺突然,卻還是微笑迎上了方小姐的目光。看到她,我的心裡總是有些說不清的驛動,反正,心情是愉悅的。

    見我盯著她看,她臉微微的一紅,順手捋了捋耳邊的髮絲,笑著說,這榮華小築外面的夜風是有些大的呵。

    我接過她的話,連連點頭,是呵是呵。

    我可以進來嗎?方小姐突然問我,表情居然有微微的嗔怪。

    這真的是一個難忘的夜晚。

    大學畢業後,我就成了一個顛沛流離的男人,用我母親的話說就是放著正經的工作不幹,偏要寫什麼字,以後,哪個女人肯跟你?還真是被母親言重,偌大的城市裡,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跑來跑去,身邊始終缺少有定性又耐清寒生活的女人。

    入住榮華小築後,整日忙於寫字,寂寞到成了偶然的歎息,其餘如常。方小姐的意外出現,頗有些撩動寂寞的感覺。

    聽說我是寫字的人,方小姐這夜坐在床邊,並沒有和我講太多的話,而是很專注的看我那些從電腦裡打印出的小說稿。這讓我有一種很愉快的感覺,並沒有陌生人造訪的不適和疏離。她在身後看,我就覺得我有了一種定性,她在看稿的時候,我就在電腦前,抓住噴湧的靈感。

    那篇小說,居然就在這夜,一氣呵成。

    在電腦前敲完最後一個字時,方小姐的聲音從身後幽幽的傳來,陳先生,你寫的真是很好呢。我回頭去看方小姐,她拿著我先前遞給她的那疊小說稿,在身後,微含笑意的看著我。聽的出,應該是由衷的讚美。我的心因為得意而有些狂跳。

    可是,這世間,真有陳先生所寫的那種念念不忘的愛嗎?心裡正得意忘形時,方小姐又輕輕的問道。我回過神來,連忙笑答,也許有,也許沒有。那方小姐,你相信嗎?我反問她。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電腦,目光有些狡黠,慢悠悠的說,也許相信,也許不相信。

    燈下,兩個人都一同笑了起來。

    方小姐搬進榮華小築的第一夜,光聊我的小說,就到了凌晨,夜裡一點多時,她說明天還要趕去市裡上班要走時,我還戀戀不捨。

    她回二樓時,走出我房間的那一刻,突然倚門說道,陳先生,以後,叫我雲璃吧。

    雲璃?我輕輕的念起。我說,很好聽的名字,像小說裡的人名。一邊說,我一邊把門打開,讓燈光照在二樓的階梯上,目送這個叫雲璃的女子。

    雲璃在二樓階梯的拐角處,微微的笑,我這才發現,她走起路來是如此的輕盈婉轉,幾乎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我在心裡暗暗欣賞她身上透出的那份優雅。

    和雲璃就這樣相熟了。不過,我所謂的相熟,也只是因為我們有了很多次在黑夜裡的漫談。

    雲璃似乎是一個很願意聽我說話的人。對於我每一個最新小說的構思,都聽的入味。但只是傾聽,並不發表太多的意見。有時我硬要她說,她才說一兩句。其餘的時候,總是帶著那種欣賞的目光聽我說。對於我這樣一個有些愛慕虛榮的男人來說,我喜歡我迷戀的女人用那種欣賞的目光注視我。

    有時,雲璃會在我寫字的時候,忽然從樓上悄悄的下來,手裡端著她熬的桂圓蓮子粥,說是專門為我做的,她說,我知道寫字是件辛苦的事。我停下來,無言的在燈下去看她,覺得她是一個如此聰慧而賢德的女子,在這個摩登的時代,已不多見。

    我們的目光,也只是在這時深情對視,然後交錯而過。但很多時候,我又發現雲璃是一個沉默的女子。偶然問到她的一些背景,便愈發變得緘默,或者是用別的話題岔開。久了,想到她大概不便說,我也就不再多問了,

    從來沒有主動上二樓找過雲璃,因為我感到她似乎是一個很注意保留私密空間的人。我不想在她沒有發出邀請的情況下,冒然的去敲她的門,怕她生氣。又因為聽她說白天在城裡做事,而我自己白天又正好在睡覺,所以也就罷了。

    想雲璃她一定是個工作繁忙的女子,相識那麼久以來,我在白天也從來沒有見過她出現。我在樓下,偶然會刻意的聽聽二樓的動靜,從來都是靜悄悄的。

    一般是在暮色漸沉時,可以感到她已經從城裡回來。但幾乎是無法察覺,她是什麼時候穿過公用的那條走廊,上到二樓去的。偶爾也會在黃昏時聽到門外的動靜,以為是雲璃從城裡早歸,便假裝巧合的出門想和她碰個正著,每次都是看到三樓那個素無來往的女房客。

    真正有把握的能猜到雲璃回來,通常是我在吃過一個人的晚餐後,坐到電腦前寫稿,正寫得投入時,會被樓上傳來的細碎腳步聲給驚動。那是拖鞋摩擦在地板上傳出的聲音。這時,我就可以確定雲璃已經從城裡回來了。

    因為過不了多久,雲璃就會掛著淡淡的笑意,來敲我的門。我開門時,低頭一看,總是會見到那雙她穿在腳上的暗紅色拖鞋。

    雲璃並不是夜夜下班都來,用她的話說就是怕打擾我的小說思路。她哪裡知道我早已習慣寫字的時候,有她在身旁陪著。而我是一個缺乏勇氣來表白的男人。

    每次她這樣說的時候,我只會假裝很斯文很客氣的樣子說不會的或者是沒關係。心裡的狂熱卻是一點都不敢流露。

    明明知道雲璃已經從城裡回來她又不來時,我在房間裡就會很焦灼。坐在電腦前,一個字都寫不進去,想著她的一顰一動,癡迷不已。

    這樣的時候,我就會早早的躺倒在床上,把耳朵豎的長長的去聽她在房裡的動靜。

    雲璃不來樓下的時候,我發現她睡的很晚。可以聽到她穿著拖鞋在地板上來回走動的聲音,但又不知道她究竟在樓上做些什麼。有時,可以聽到從樓上傳出的音樂,隱隱約約,只是感到非常的哀怨。我在床上,就在拚命的想她在做什麼。想著想著,我便睡去了。

    有一天夜裡,雲璃從我的房間離開後,我又寫了一會兒小說。先前,我讀給她聽時,她聽的很入迷,連連說她很是喜歡,我聽了愈發高興。她問我結局是怎麼樣的?我笑說保密。雲璃嗔怪的看了我一眼,不再說什麼,然後囑我早點休息,便自個先回樓上去睡了。

    璃回房後,我抓住靈感,把小說的結局寫了。這篇小說,是給一家專門登載奇情故事的雜誌寫的。寫了多年的小說,我擅於描寫的男女歡情,都是以悲劇告終,這次也不例外。但不知為何,這篇小說的結局,讓我有些不安,令我自己都有些黯然。因為我想起自己對雲璃的情感,還只是對一個身世不明的女人的癡迷,沒有任何的把握,像是一段懸浮在空氣中的愛。

    我把小說稿打印出來,放在電腦邊,發了一會呆,抽了一支煙,然後上床獨自睡去。

    這夜,迷迷糊糊的,我夢到雲璃穿著一件黑色的睡衣,推開門走進來,坐到我的電腦前,讀我的小說。讀完後,她在哭,她的長髮被夜風吹起,我去輕拍她的肩,想要安慰她。轉過身的,卻是披著長髮的骷髏。

    我從夢裡驚醒,渾身大汗。正是夜半,榮華小築裡死一般的寂。

    我把燈打開,房間裡沒有任何的異常,電腦當然是關著的。放在電腦旁的小說稿,還在原位。想起剛才的夢,想起住在樓上的雲璃,我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慌。

    我呆坐在床邊,遲遲的不敢入睡。一直到天色濛濛的亮了,我才又有了睡意,躺在床上,很快的就睡了。

    再度醒來時,已是午後,窗外早是青天白日,想起昨夜的夢,突然便不覺得怕了,只是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而且,我突然很惦記雲璃。

    不知道為什麼,從這個奇怪的夢以後,雲璃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來過。她似乎突然不告而別的去了別處。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她的房間裡都是靜悄悄的,很深的夜裡,我也再聽不到從她房間的地板傳出的走路聲。

    兩個多星期都是如此,有一天上午,我實在忍不住了,偷偷的跑到二樓雲璃的房前。在榮華小築住了這麼久,除了第一次看房以外,我再沒有跑到樓上來。

    雲璃的房門是緊緊的閉著的,我試著敲了兩下,沒有回應。把手伸回來,手上有淡淡的灰塵。我再低頭看地上,發現在門的周圍,都落了一些灰。我這才意識到,雲璃的確是很久都沒有回來了,或者說,她已經搬走很久了。但我再想,假如她真的搬走了,沒有理由不告訴我的。

    我心情黯然的走下樓來,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心裡變得忐忑不安。我回到房間,想起好久都沒有來的屋主,手上有他在城裡的電話,我想他也許知道雲璃是否搬走的線索。可是電話接通,始終沒有人接。

    我坐回到電腦前,變得心事重重。不想吃東西,也不想寫字。我和衣躺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有人在我的房間裡走動,然後,我就睜開了眼睛,床邊有一些新鮮的水果。雲璃正拿著我從電腦裡打印出來的小說稿,在燈下細細的看。我一轉身,她就覺察到了,立刻走到我的面前,微笑的看著我。

    窗外已是暮氣四散,榮華小築的確是個有點奇怪的地方,剛入夜,夜霧就已很重了。

    我沉默的看著站在我面前的雲璃,眼淚忽然便滑落了下來。雲璃輕輕坐到我的身邊,並不來安慰我,也不見有任何的解釋。我把頭轉過去,不看她,心裡有點難為情,感覺自己頗為失態。

    彼此就這樣坐著,然後,雲璃忽然把頭枕在我的肩上,她細細的髮絲,掠過我的耳根。我轉過身來,把她輕輕的攬入懷中,這一刻,我感到她冰涼的體溫,然後,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雙眼裡流出,滴在了我的手上,居然,是冰一般的刺骨。

    這是我和雲璃在一起的最後一夜。

    從床上坐起來,雲璃的情緒便收斂了很多。她先前與我的那種親近,似乎只是一念之間。我坐在電腦前,她坐在離我不遠的另一張椅上。

    雲璃說出了一趟遠門,剛剛回來。沉默了片刻,她又說,明天就要搬走了。聽她這麼一說,我心大驚,問她搬到那兒,她只是以還沒定下來,一帶而過。

    我不再說話,想到她原本就是那種很注重私密空間的女子,問了也是不肯說的。但那一瞬間,想起自己寫的小說,心裡便閃過一絲感慨,這真的只是一段懸浮在空氣裡的愛。

    這夜剩餘的時間,兩個人聊天的氛圍,變得很靜默。雲璃似乎也有很多的心事,幾次見她開口,最終還是沉默了下去。

    凌晨一點多,雲璃起身說要走。我問她,還能再見嗎?她黯然的笑,語氣並沒有太大把握的說,也許吧。然後,她從衣袋裡突然拿出一個紅色的中國結說,陳先生,這是我編了送給你的,有空,拿出來看看也好。說完,她放下那疊小說稿,走了出去。

    緊跟著雲璃,在門口,她又停了下來,轉身看我,忽然語氣哀怨的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連忙答應著,但雲璃還是欲言又止。

    我說,雲璃,明天我幫你搬家好嗎?雲璃頓了好一下才說,也好,不過,那你要趕緊睡覺,要不明天肯定會起不來的。

    雲璃佇立在門口,聲音清清淡淡,不知道為何,我感覺她是在安慰我。我想再說點什麼,她的表情便有些嗔怒了,她說,你要再不睡,我就不讓你送了,我一人悄悄的走。

    我不便再說什麼,怏怏的回到房裡。轉身間,雲璃的腳步聲已在樓上了,大概過了一分鐘的時間,樓上的地板,便沒有了任何的聲音。在那一刻,我以為她是疲憊不堪的已經睡了。我的心放下來,握著那只雲璃專門為我編的漂亮的中國結,沉沉的睡去。

    整個後半夜睡的都很是深沉,天色漸漸空濛時,突然發起夢來。夢到雲璃前來道別,我則苦苦拽著她的裙擺,問何日再相見。在夢裡,雲璃還是她一貫的緘默,低頭不語。

    夢到此,嘎然而止。

    我從床上坐起,外面的天色已微明,窗外的花木林,還有縈繞不散的晨霧。是清晨的五點多。我抱著一個厚枕,斜靠在床頭,再也沒有了睡意。

    心想那麼早,雲璃不會就開始搬家,樓上並無聲響,一定是還在安睡。想起昨夜見她時面色的疲憊,也不知她出了什麼事,這樣一想,心裡閃過一絲對她的憐惜。

    我低頭一看,手裡那只雲璃送我的紅色中國結,還被我緊緊的揣在掌心,我把它輕輕的貼在臉上,彷彿感到了雲璃的撫慰。

    晨霧漸漸褪去,天色已是大亮,似乎在隱約之間可以聽到從榮華小築外面傳來的嘈雜,城市裡的人,也開始忙碌了。透過窗,看到三樓的那個女房客,已經是梳洗的很光鮮的背著包走下樓來,出門去了。樓上的雲璃還沒有任何的動靜,正在猶疑是否去喊她時,門口突然傳來汽車開近的聲音。

    我走到窗前,看到一輛搬家公司的專用車,停在了門口,車上裝滿了傢俱,屋主和一個中年男人一同從車上下來,指揮著站在車後的幾個年輕搬家工,把車裡的傢俱,往樓上搬。我心裡吶悶,從屋裡走出來。

    屋主見到我,熱情的和我打招呼,啊,陳先生,好久不見了。這是二樓新來的房客,王先生。新房客?我喃喃自語。屋主見我沒反應過來,走上前說,哦,上次那個年輕的男大學生看了我的房很是滿意,說是第二天搬進,晚上又打電話給我說找到更便宜的房子,不來住了。你瞧,還是王先生爽快呵,一聽說我有空房,看都沒看,就直接搬來了,哈哈哈。那一刻,我的心底劃過一絲涼意,面色一定是蒼白的嚇人。我聲音如細蚊一樣的回應著屋主,呵,是這樣的。然後,我轉過身對那個王姓男人客套的說,歡迎王先生。

    一片嘈雜聲裡,我滿懷心事的走到二樓去,雲璃住過的房間,這一刻是大門敞著的,幾個搬家工,正把那個男人的一些傢俱,小心的放置進去,屋主正帶著那位王先生,在偌大的套房裡穿行。視線所及之處,沒有雲璃的半點蹤影和氣息。

    我神色頹然的走下樓來了。

    我的世界,從這一天忽然就沉寂了下來。

    我不願意去開動我的大腦,想這樣一些很離奇的事。可是,在雲璃離開前的那些日子,做的幾個夢,老在我的眼前浮現。

    我夜夜拿著雲璃送給我的那只中國結,想念著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屋主有幾次來收租金時,見到我發呆的樣子,以為我病了。我對他微笑,說我很好,隻字不提我在這兒經歷的一切。

    我相信沒有人能體會我對雲璃的愛意。我總在想,事已至此,我已完全有理由相信雲璃是一個不尋常的女子。我想,雲璃無論來自哪裡,既然她肯主動來尋我,給我一份情感上的依偎,我亦沒有理由覺得驚恐,也無法阻斷我對她的記掛。

    半個月以後的一天,那家專門登載奇情故事的雜誌來電,問訊我的約稿為何遲遲沒有到,我這才記起,從雲璃離奇的消失後,我一直沒有再動過那些小說稿。

    他們要的正是雲璃在的時候,我寫的最後一篇小說《新房客》。

    我從凌亂的書桌上,翻來翻去,終於把它給翻了出來。那也是雲璃讀過的我寫的最後一篇小說。把那一疊小說稿,拿在手上,想起雲璃如今的人去樓空,何日再見,渺茫無期,我便黯然神傷。

    我的眼神輕輕掃過已放置多時的書稿,忽然間,一行小小的字閃進了我的視線,那是雲璃的筆跡,放在那些凌亂的書稿間,窗外,夜夜濕汽瀰漫,字跡已經有些褪色了:崇恩,以後,見亦不見,還很難說,我喜歡你小說裡的那種驚鴻一瞥,便念念不忘的愛,雖然,真要把它放置在紅塵俗世間,它是如此的殘忍。我明白你對我的情誼,但我們是兩種生活或者說是兩個世界的人,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愛到此處,於你我而言,是剛剛合適,不多不少的,把我忘了吧……

    看到這裡,我的眼淚,忍不住的流下來。我想雲璃或許不會明白,我原本就是那種念念不忘的男人。我把書稿收藏起來,又從電腦裡,重新打印了一份,給編輯給寄了過去。

    第二天我就搬離了榮華小築。

    以後的生活中,我再也沒有寫過小說。

    我成了一家公司普通的小職員。每個月拿著固定的薪金,日子過的到也還可以。

    沒多久,我開始了一次新的戀愛,居然有些淡忘了雲璃。

    隔年夏季,在這個城市最熱的時候,我確定了婚期。舉辦婚禮的前夜,我在房間裡獨自整理東西,看到雲璃送我的中國結,握在掌心裡,隔了那麼多的日子,還是愁腸百轉。想起去年冬天,雲璃神秘消失前的那個晚上,我問她是否還能再見,她摸稜兩可,只是給了我一點希望。

    這一刻,我把中國結握在掌心,心裡有種從未有過的安定和從容,但還是有片刻的遺憾,因為我自知和雲璃的再見已似是煙雲般的渺茫了。

    把中國結輕輕的放到箱底,算是塵封了和雲璃的記憶。

    然而偏是在當夜,半夢半醒間,雲璃入得夢來,輕輕的走到床前,彷彿是從前那般輕盈多姿。聽她一臉誠摯的柔聲說道,崇恩,恭喜你呵,終於有了新的生活。我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你要保重呵……

    從來沒有過的真切,我在夢裡喚著雲璃的名字,驚醒過來,是凌晨四點,四周空空蕩蕩。

    夜風把窗推開,窗紗在風中飄舞。我感到極度的口渴,起身開燈,看到燈下的日曆,心中不由大驚,上面顯示:農曆七月十四。正是中國民間傳說中的還魂日——盂蘭節。

    雲璃真的來過,我急步走到箱子前,打開一看,睡前放進的紅色中國結,已經不在了。我看著空蕩蕩的箱底,淚如雨下:雲璃當真是要讓我把她忘得決絕,不肯給我一絲一毫睹物思人的機會……

    隔日,我的婚禮如期舉行。

    婚禮之後,開始尋常飲食男女的生活。

    一年後,我當了父親,和太太整日輾轉在柴米油鹽中,瑣碎卻也是幸福的。

    偶然念及雲璃,只當是南柯一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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