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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銷魂 文 / 西嶺雪

    月光下,水池中,韓翠羽的雕塑無言地佇立著,六十年。無顏終於明白了卜卦中「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深意。

    鍾自明說過:「小翠沒有走,她一直跟我在一起。」他沒有說謊,她真的沒走。她就在鍾家,就在花園的水池裡,生是鍾家人,死是鍾家鬼,嚴寒酷暑,日日夜夜,從來不曾離去。

    鍾自明,不僅僅留住了小翠的身體,並且禁錮了她的靈魂。如果鏡子不說話,將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這個秘密。然而現在,秘密暴露在月光下,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短兵相接。一邊是老鬼、無顏、裴令正;另一邊,是瑞秋扶著鍾自明,冷冷地站在雕像前。

    鍾自明一手搭在瑞秋肩上,另一隻手提著隻牛皮燈籠,身形佝僂,滿臉滄桑,彷彿在幾日裡老去了十年,看著無顏痛心地說:「顏兒,你也幫著外人來對付我?」

    「外公……」無顏終於親眼看到了外公的樣子,全不是人家描述的那種倜儻儒雅——他多麼蒼老,多麼孤單,多麼衰弱難支,是因為受到自己猝死的打擊,還是因為一場重病?她真想撲過去,像小時候那樣伏進外公懷中大哭一場,哭盡心中的委屈與辛酸,然而不及舉步卻又本能地停住了,更加痛心地反問,「外公,你真的殺了外婆?」

    「我不是殺她,是留她。」鍾自明冷冷地說,「韓翠羽是我的妻子,她哪裡也不可以去,只能待在鍾家,必須待在鍾家。」

    「你卑鄙!」二郎怒喝,「你不僅殺了她,還把她塑在石膏像裡,讓她的靈魂也不能自由。難怪我找了她六十多年,卻生不見人,死不見魂,你太狠了!」

    「不錯。我不僅僅殺了她,我還殺了你!」鍾自明凜然道,「我卑鄙?你誘騙良家婦女,企圖拐帶他人妻私逃就不卑鄙嗎?你們兩個勾搭成奸,有傷風化,本來就該浸豬籠一起死的。可是我不能看著你們死在一起,我要叫你們死都不得其所,永世不能碰面。你可知道,當年在蘇州河,你是怎麼死的嗎?」

    二郎一驚,恍然大悟道:「我在蘇州河邊等小翠,卻被人打了悶棍,原來是你?」

    「是我。是我叫人偷襲了你,把你打死後,將屍首扔進河裡。你活著時都不是我的對手,死了還能怎樣?邪不壓正,人不怕鬼,你能把我怎麼樣?」鍾自明冷笑著,舉起手中的燈籠,「瑞秋跟我說令正見到了無顏,我就猜到有鬼祟。所以趕著回來,下了飛機,不急著回家,就先去辦了這些燈籠法器,半夜才忙完。說起來你們的功夫也算做得到家了,連『鬼打牆』都搬了出來,我本來一時半刻也破解不開,幸虧這傻小子帶路,才讓我找到了漏洞,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呢。剛才在外面,我已經把牆上你那些半吊子的鬼畫符全給解了;現在,我就要再殺你一回,收你的魂!叫你灰飛煙滅!」

    「外公,你不可以這樣做!」無顏驚叫,「你不能一錯再錯了。外公,他是真心愛外婆的!」

    「胡說!我才是真心的愛小翠!小翠是不可以離開我的!」

    「不要傷害她!」裴令正衝出來,擋在無顏面前,「鍾爺爺,人不怕鬼,可是,我也是人,他們怕你,我不怕。我不會讓你傷害無顏的!」

    「你也幫著鬼來害人?」鍾自明看看令正手中的鐵錘,不屑地問,「你想跟我作對?」

    「沒有,我只是看不慣你這樣擺佈別人的命運。我要打碎那塑像,讓無顏的外婆出來。」

    「你敢!」鍾自明眼眸中精光閃現,森然喝道,「乳臭未乾,不自量力,你以為自己有本事跟我鬥?」

    「不是我要跟你鬥,而是你無權禁錮任何人的靈魂!」

    「我無權嗎?」鍾自明「嘿嘿」冷笑一聲,忽然回身,不等人看清楚,一雙手已經扼在了瑞秋的脖子上。瑞秋尖叫起來,但是鍾自明一雙枯瘦有力的手猛地收緊,就如當年扼死小翠那樣,扼住了瑞秋的喉嚨,使她不能出聲、不能發力,「裴令正,你敢違抗我,我就掐死她!」

    這一下情況急轉突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誰也看不出,鍾自明那樣一個顫顫巍巍似乎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的老人,突然發威,居然還可以有這樣的身手。

    瑞秋在他的掌中掙扎著,不知是痛還是傷心,眼淚直流下來——這可是她從小敬愛有加、視若神明的鍾爺爺呀。一直以為鍾爺爺公正不阿,無所不能,待自己親如己出,卻原來,他視生命如草芥,不僅在六十年前就是殺人犯,現在還利用她!脅持她!傷害她!如果令正不從他,他會掐死自己嗎?她望著令正,投去求助的目光,卻苦於不能發出聲音,只是無聲地流著淚。

    令正心亂如麻,叫著:「放開她!不要傷害她!我們有話好好說,你先放了她!」

    「放她容易。只要你舉著這只燈籠繞著這兩隻鬼轉三圈,喊他們的名字三次,再將燈籠拋在他們身上,我就放了瑞秋。」

    「可無顏是你的親孫女兒呀,你連孫女都不放過?」

    「她已經死了,就不再是我的孫女,而是一隻跟我作對的鬼!」鍾自明森然下令,「凡是跟我作對的,都沒有好結果。裴令正,你想清楚,到底要幫誰?」

    「我……」令正左顧右盼,全無主張。

    鍾自鳴得意地冷笑著,他是這麼地喜歡擺佈別人的命運,這麼地喜歡看到人家被逼無奈的狼狽情狀,他繼續逼近一步,甚至帶著戲弄的口吻向令正道:「你想清楚,無顏和瑞秋,一人一鬼,你只能偏向一方,要一個活,就得讓另一個死……快說,你想保住哪一個?」

    「不要……」令正被打敗了,他緊張地看著瑞秋,又看看無顏,這兩個都是他愛過的女子,他不能允許任何一個在他面前被傷害,可是,他只能保護一個。而選擇任何一個,都等於放棄另一個。不,他哪個也不肯傷害,「不,我不能傷害無顏,無論她是人是鬼,我愛他!」

    「裴令正,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好,你這麼喜歡鬼,我就成全你,再幫你造一個新鬼好了!」鍾自明的手慢慢收緊,瑞秋的臉痛苦地扭曲著。

    令正再也忍不住,大叫著上前:「我投降,你放了她。要殺,殺我好了!」

    「你要拿自己的命來換她?」鍾自明頗為意外,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幾個少年男女,對他們錯綜複雜的關係起了好奇之心。當年,自己因為小翠的紅杏出牆,決意出手,殺了兩條人命;今天,裴令正處處留情,面對舊愛新歡,卻想捨己救人,豈非奇談?鍾自明接著說,「你想清楚了,我要的,可是人的命!」

    「把我的命拿去!」令正豁出去,「你放了瑞秋,讓我和無顏一起死!」

    「令正,不要,我不要你替我死……」瑞秋哭起來,重新掙扎起來,然而她越是掙扎,鍾自明的手就收得越緊,她的眼睛漸漸上翻,說不出話來。

    「等一等。」忽然,無顏飄身上前,奇異地望著瑞秋,問:「瑞秋,你會和令正和好嗎?」

    不僅是瑞秋,連令正和鍾自明也愣了,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樣奇怪的問題。鍾自明不禁輕輕將手腕的力量鬆了鬆,容瑞秋說話,他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

    然而瑞秋別過臉去,不肯回答。

    無顏繞著鍾自明和瑞秋慢慢地轉著圈子,仍然執著地問:「瑞秋,以前我們兩個沒有秘密的,現在你也不要瞞我,好不好?你還愛他嗎?你會原諒他嗎?」

    「無顏,你在說什麼?」令正又驚又急,幾乎要被眼前的一切逼瘋了,「無顏,我們說過要同生共死的,你為什麼要將我推給別人?」

    一旦「同生共死」四個字說出,他的心忽然定了,只覺世上萬事無足懼。或者,在他說出「我和無顏一起死」時他的心就已經定了,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

    他一生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瑞秋,另一個是無顏。而他一直不知道,他最終愛上無顏,是因為他原本就錯愛了瑞秋,還是因為無顏為他而死使他感恩以至於變心。然而現在,這一切不消再想,他已經決定了:把生還的機會讓給瑞秋,把自己的命還給無顏,陪伴她,一同赴死。他再也不必躊躇於愧對誰或是辜負誰的問題,他總算對得起愛過他而他也真心愛過的兩個女子——大男人生能如此,死有何憾?

    他看看無顏,又看看瑞秋,清清楚楚地說:「瑞秋,你好好保重;無顏,我已經決定了,要跟你死在一塊兒,請不要拒絕我!我剛剛才向你求婚,你難道忘了嗎?」

    「我記得的。令正,我們說過要舉行一個玫瑰婚禮,很美、很美……」無顏哭了,她終究還是哭了。人在流淚的時候是因為生命力旺盛,鬼流淚卻代表最後的信息消散。鍾無顏,已經即將消散,永不存在。

    她看著令正,深深地看著他,想記下他的每一聲呼吸、每一句話、每個瞬間的一顰一笑,銘刻在心。可是,當她去後,這些記憶也會消散,就算她愛他再深也好,記得再清晰也好,一切都會消失,連同記憶,連同她整個人……

    「令正,如果我的時間更多一點兒,我會愛你更深;可是,我已經不可能愛你更深,所以,我的時間只有這麼多了……」無顏的眼淚流下來,無止盡地流下來。他決定了要與她同生共死,但是,她也決定了,決不可以讓他跟她一起死!鍾自明愛小翠,卻害了她的性命鎖了她的靈魂,這樣的愛是殘忍的、自私的、罪惡的;而自己如果帶走令正的靈魂,那不是和鍾自明一樣了嗎?

    她知道,如果讓令正選擇,即使可以躲過今日的危機,他也一定會實踐諾言,陪她一起度過最後的日子,並在她魂歸地府的時候自盡相隨。

    但她一定要阻止他。而惟一的方法,就是讓自己煙消雲散,令他無從跟隨。

    「令正,答應我,重新和瑞秋在一起好嗎?」無顏用一種奇怪的步子,一邊繞著鍾自明轉圈一邊問,「令正,你答應我嗎?只有讓瑞秋來照顧你,我才會走得心安。」

    「無顏,你在說什麼?」

    「令正,叫我,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無顏!」令正一語出口,忽然明白過來,無顏以前跟他說過用蠟燭驅鬼的法術,而剛才鍾自明進門也說了,用燈籠繞著鬼魂轉三圈,然後念著那鬼的名字將燈籠投向她,鬼魂就會消散。

    現在,燈籠沒有繞著無顏轉,可是無顏正在繞著燈籠轉!

    他猛地掩住自己的口,然而已經晚了。無顏三圈轉畢,騰身躍起,撞向燈籠,她如此地深愛著令正,然而她已經沒有時間可以愛他,惟有飛蛾撲火,用靈魂的燃燒完成最後的愛情。

    燈籠裡的火焰猛地噴出,彷彿煙花霹靂,穿透了她的身體。鍾自明的衣裳燒著了,忍不住撒了手跳開去,瑞秋摔倒在地上,劇咳起來。

    「不要啊!」令正撕心裂肺地大喊,衝上去拉住無顏,然而他的手和燭光一樣,直接穿越了無顏的身體,無顏已經氣竭,即將消散。令正痛不可抑,忍不住大叫一聲:「無顏!」

    話方出口,無顏的身子忽然一輕,宛如石子落進水面,驀地漾開,片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叫了她第三聲,他親口把她的魂喊散了!

    令正猛的一口鮮血噴出,只覺天昏地暗,他幾乎要恨死自己,他殺了無顏,他殺死了她!無顏,何其殘忍,不僅離他而去,還要借他的呼喚來銷魂,她怎麼忍心?

    「無顏——」令正仰天狂叫起來,想也不想,便向著雕像一頭撞去。他不要活了,他要跟無顏一起去,無顏芳魂未遠,他要追上她。

    然而瑞秋猛地拉住他,兩個人一起滾倒在地。接著,不等眾人弄清楚發生了什麼,瑞秋很快翻身爬起,舉起鐵錘便向塑像砸去。

    鍾自明瘋了一樣大叫:「瑞秋,你敢!」

    「我敢!」瑞秋舉起鐵錘,幾乎差點兒把自己摔倒,微微喘息著才能站定,「我從小經過這花園,就覺得這塑像有古怪,就一直想砸碎她!你看著,我什麼都敢!」

    她舉起大錘,在眾人的尖聲大叫中,使足全身力氣,向著塑像奮力砸去。塑像應聲而碎,韓翠羽的身體暴露在月光下。

    「小翠!」鍾自明和二郎一齊向著塑像撲過去,瑞秋腳一伸,將鍾自明絆倒在地。這個老人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來,面如死灰。

    「小翠!」這一次的叫聲,已經溫柔許多,而且充滿驚喜。這是二郎,他看著小翠的靈魂從石像中冉冉而出,彷彿剛出生的嬰兒般,懵懂而嬌憨,甚至帶著一絲慵懶,似乎貪睡得太久,不願意醒來。看到二郎,她笑了,道:「你在等我?我們說好要一起走的,是不是?」

    「我等了你六十年了。」二郎淚水泫然,但是忍著不許它們落下來。「小翠,你都還記得?」

    「我好像睡了很久。」韓翠羽用手背掩著口打個呵欠,慢慢想起來,「啊,我是不是死了?我現在做了鬼了?」

    「我們兩個都是鬼。我就是來接你的,我們一起去投胎,下輩子再做夫妻。」二郎指著鍾自明,咬牙切齒地說,「小翠,就是他殺了你,我現在就替你殺他報仇。」

    「不要。」小翠攔在他面前,「二郎,你還是這麼武松脾氣,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

    「小翠?」

    「二郎,放過他吧。」小翠的面貌還像六十年前那樣美麗、那樣嬌艷,在月光下,美得令人屏息,讓人忘記這是一個死了六十多年的鬼魂。她笑嘻嘻不在意地說,「雖然他殺死過我,可是,他自己也一天都沒有快樂過,現在,我們兩個終於重逢了,可以真正地私奔了,我們一起回地獄,一起去投胎,好來世做夫妻。可是他呢,他就是死了,也是個孤魂野鬼。你不殺他,他也活不了幾天了,我們犯不著再造孽。」

    「你不殺他,他也活不了幾天了。」這句話聽在鍾自明耳中,就如轟雷掣電一般。是呀,他已經八十多歲,風燭殘年,他活不了太久了,而他就是死了,也是個孤魂野鬼。妻子移情別戀,孫女魂飛魄散,這兩個本來都是他至親至愛的人,如今卻形同陌路、陰陽殊途。這一生,他擺佈了別人的命運,可是自己又何嘗開心過一時半日?他究竟是在報復二郎和小翠,還是在報復他自己?

    眼睜睜看著二郎和小翠在他面前眉目傳情,形容親暱,他竟然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一絲力氣也拿不出來。無顏、令正,甚至瑞秋,都幫鬼不幫人,他已經眾叛親離,生不如死,他,真是失敗。

    如何甘心?

    「無顏!」令正流著淚,雙手捧著那燃燒成灰燼的牛皮燈籠,痛不欲生。無顏走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也就跟著走了、死了、散了。

    九天.無顏才回來九天!然而這九天的愛情,卻是大多數人永生永世也得不到,並且不可能意會的。她給令正的,是舉世無雙的愛,可是現在,她以自己的香銷雲散來收回,何其忍心?她就這樣走了,置他於何地?一個被愛的男人,怎麼可以在領會那樣深重的愛情之後再面對失去?他如何獨活?

    「令正……」瑞秋走過去扶起令正,心如潮湧,剛才她被自己敬愛的鍾爺爺脅持時,心裡真是想就此死了算了,她最愛的男人在維護一隻鬼,而最敬的長輩又要殺死自己,還活著做什麼呢?然而令正捨了性命地要救她,卻又讓她的心重新熱起來,他要用自己的命換她,他肯為了她死呢!一生中遇到一個肯為自己去死的男人,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呢?對令正全部的情感都重新復活了,她會原諒他嗎?不,她根本一絲一毫都不再怨恨他,又談何原諒呢?可是,就算她願意重新接受令正,令正會重新接受她嗎?

    「令正,別太傷心了。」瑞秋哭著,「你的頭在流血,讓我為你包紮好嗎?」

    可是令正甩開她,一直走到二郎面前,猛地跪下來,磕頭哭求:「二郎前輩,請你告訴我,有什麼方法可以再見到無顏?」

    二郎歎息搖頭:「沒有辦法。無顏的魂已經散了,不可能再見,你就是死了,也不可能和她相會。她就是怕你要尋死覓活,才放棄投生的機會,寧可讓自己消失的。聽她的話,好好照顧自己,就是體貼她的心了。」

    「可是你答應過為我們主婚的,這麼快就忘了嗎?」令正只是不信,磕頭不止,苦苦哀求,「你懂得那麼多地獄的規矩,你既然有本事教無顏從鬼變成人來找我,也一定會有辦法教我去找她,你教我,求求你教我,求求你……」

    「魂飛魄散,已無法可想。」二郎歎息,「生命雖然可以輪迴,可並不能無止盡地重複。無顏的路,已經到了盡頭了。她讓你喊她的名字,親眼看著她消失,就是怕你心存僥倖,要絕了你的念頭。你若能好好珍惜自己,就是對她最好的追念了。」

    二郎說完,仰頭望向月亮,小翠飄過來,牽起他的手,也和他肩並肩地翹望,月光繞著他們形成一團光暈,兩隻美麗的魂魄遺世獨立地微笑著,任由令正痛哭哀求,就好像再也聽不見了一樣。

    然後,他們兩個忽然同時輕飄飄地飛起,迎著月光越飛越遠,漸漸散去。他們籌劃了六十年,等待了六十年,今夜,終於得以成功地私奔了。

    令正看著他們的身影在半空消散,只覺得又是蒼涼又是孤單又是羨慕,他們雖然死了,可是他們可以團聚,可以魂影相隨,一起投生,而自己和無顏,卻連來世也一併輸掉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他將永遠、永遠也見不到她、聽不到她,哪怕夢裡,也無緣相見。

    忽然,瑞秋在身後驚叫起來:「鍾爺爺,鍾爺爺……」

    「你還喊他鍾爺爺?」令正憤怒地回頭,這才發現,鍾自明躺在塑像的殘骸裡,微張著嘴,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斷了氣。

    他,竟然比二郎和小翠的靈魂先一步去了地府,他們三個在黃泉路上,還會繼續糾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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