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不是每場戀愛都會傾城 文 / 西嶺雪
7月3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奶奶忘記了。
沒有人會記得。
從小到大,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慶祝過生日。媽媽去世前也許有過,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沒有記憶。
爸爸只記得給我寄聖誕禮物,在所有人都要過的節日裡。給朋友、同事、客戶寫名信片的時候,會同時想起我,囑咐秘書寄多一份,如此而已。
沒有人慶幸我的出生,但是我想為自己慶祝,更想你陪我慶祝。我把你的照片放在我面前。把點燃的蠟燭放在面前。然後,放起鄭智化的歌《生日快樂》。
你的照片,是我從劇團合影裡剪下來的,到影樓高價請人翻拍,放大,嵌進項鏈「心」裡的。
你嵌進我的心裡去了,拔也拔不出來。
我愛,對我說一聲「生日快樂」好嗎?我的生命中滲透著對你的愛,至少,應該有你慶幸我在這世間的生存吧。如果你無視我的存在,那麼,我不知道生命還有何意義。
淚滴落在蛋糕裡,滴落在項鏈上。
無歡的生日之夜,我和蠟燭一起流淚。
我愛,對我說聲生日快樂好嗎?
——摘自阮丹冰《天鵝寄羽》
星期天早晨,小林給曲風打電話:「今天是我生日,請你吃飯好嗎?」
曲風有些倦怠,可是這點風度也還是有,不大起勁地回答:「是你生日啊?那我請你吃飯吧。」
「謝謝!」小林就等著這一句呢。二十多歲的女孩子邀請男孩子同自己慶祝生日,那意義往往不只是慶祝那麼簡單,很多時候,生日慶祝到最後就變成了定情紀念。
小林今年讀大四,來劇團是為了畢業實習。從報到那天起,她就注意到了那個有著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統的著名的「英俊的曲風」。不僅僅是她,一起來的所有女孩子都注意到曲風了,她們為他的瀟灑和傲慢所折服,更為他的孤獨和不羈而敬畏。那天,劇團為了迎接她們的到來舉行了一個小型聯誼會,女孩子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議論著團裡的男人女人,佯裝無意地瞟著逡巡獵艷的游場男子們說笑談天,暗暗猜測誰會成為誰的舞伴。曲風進場的時候,所有的女孩都忍不住一驚,本能地併攏雙腿,抿嘴而笑,說話聲卻突然放大三四倍,無非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卻誰也不敢主動走近搭訕。
小林輕俏地笑:「有什麼了不起?一個男人罷了。看我的。」大大方方地走過去,將一隻手搭在曲風肩上:「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是我的榮幸。」曲風攬住她的腰,順勢一個大轉身,兩人便轉進了舞池中央,驚得一干女孩子又妒又羨,又不好說什麼,便都摀住嘴吃吃地笑。
曲風斜一眼:「她們笑什麼?」
「她們想讓你好奇她們在笑什麼。」小林答,高高地昂著頭。這會兒,她是勝利者。
曲風略略驚訝。他有些喜歡這個女孩子的大膽和機智。看得見的淺和看得見的深。他不喜歡兩種女孩子,一種是太膚淺至淺薄無知的,一種是太深沉至深不可測的。丹冰就是個太深沉的女孩,小腦袋裡整天不知想些什麼,眼神時而狂熱時而冰冷,令人難以琢磨。曲風不喜歡同人打啞謎,對那樣的女孩向來敬而遠之。但是當然也不會喜歡結交些胸大無腦的十三點。
小林對他而言,深和淺都恰到好處。
兩個人很快就走得很近。
如果不是出現丹冰重傷的事,也許這會兒他們已經如膠似漆了。曲風對女人一向隨便,來者不拒。前提是,對方得是一個玩得來的女孩子,要他起勁去追的,他是沒興趣的。
洗漱過,腦子清楚了,曲風想起一件事來:天鵝。昨晚的天鵝!
昨天晚上,他剛從劇院走出,忽然,長空的一聲鳴唳驚動了他,在片刻間劃破他的心。他有一種受傷的悸動,抬起頭,便看到那只天鵝,重重地垂直地帶著某種宿命的意味落在了他的腳下。
他沒有一分鐘耽擱地,把它送到了寵物醫院,交給那位好像很有威嚴的老醫生的時候,天鵝已經奄奄一息。曲風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會感覺心裡那樣地痛,好像,如果救不活這只天鵝,自己也就沒法活下去了似的,他抓著醫生的手,幾近哀求:「你會治好它的是不是?它沒事的吧?不會死吧?」
老醫生翻檢著天鵝的眼皮,將手伸進傷口裡試深淺,幾番檢查,最後說:「是中了槍,沒傷著要害,只是失血過多,昏迷了,沒事的。」接著,他又說:「這只天鵝也奇怪得很,流了這麼多血,卻硬堅持著飛到這裡來,應該是飛了很遠的路吧。怎麼做到的?」
那一瞬間,曲風想到了阮丹冰。丹冰也是在重傷之後依然堅持著最後的精力跳完《天鵝之死》的,她和這只天鵝一樣,都有著驚人的毅力,和對生命的強烈的渴求。這使曲風更想救治天鵝了。
他給寵物醫院打個電話:「我姓曲,昨天晚上送來一隻天鵝,情況怎麼樣了?」
當他聽說天鵝已經脫險的時候,竟是由衷地高興,彷彿買彩票中了獎。纏繞了他許久的恍惚和傷痛好像忽然消失了,甚至輕鬆地吹起口哨來。
曲風今天的心情很好。
好心情的直接受益者是小林。
燭光晚餐,薩克斯風伴奏,玫瑰花,巧克力禮盒,一個女孩子希冀可以在生日夜得到的,小林都得到了。
當曲風心情好的時候,實在是一個調情的高手。
同時,也是夢女郎的殺手。
小林的眼睛在燭光下撲朔迷離:「曲風,你對我真好。」
曲風不置可否地笑:「許願吧。」
小林許了願,吹了蠟燭。曲風又說:「切蛋糕吧。」小林問:「怎麼,你不問我許了什麼願嗎?」曲風笑,答:「無論什麼樣的願望,我都祝你會實現。」小林的臉紅了,眼光更加朦朧癡迷。
跳舞的時候,小林問起了那只天鵝:「你打算把它怎麼辦?」
曲風說:「治好它的傷,就把它放飛。」
「我昨天和水兒說起天鵝,她很好奇呢。」
「水兒是誰?」
「是我的外甥女,我姐姐的孩子。」小林說,能這樣地同曲風閒話家常使她有種特別的親如一家人的感覺,心裡癢癢地喜悅,不明所以。因為不明所以,那喜悅便顯得不牢靠,於是忍不住說得再多些,更多些,好像怕一停下來幸福感就會飛走了似的:「水兒今年十二歲了,是個真正的小美人兒。一個小女孩,美艷得那樣過分,一出生就眉眼分明的,大家看了,嘴上都只說漂亮,像洋娃娃,心裡總是覺得怪。只有阿婆直言直語,說:美成這樣子,只怕折壽折福。」
曲風聽了,心裡一動,問:「怎麼呢?」
小林得了鼓勵,便更加絮絮地把家事說給他聽:「水兒九歲的時候,被發現患有白血病。我姐姐為了給她治病,四處借債,頭髮都急白了,一年年治,一年年重犯,連血也已經換了兩次,可還是不好。今年已經是第三個年頭,醫生說,如果再發病,只怕就沒指望了。」這些原同他不相關的,可是同她相關,現在她同他說著這些本來同他無關的事情,就好像他們之間更近了,有了某種關聯似的,把他和她的家她的親人聯繫起來,他們也就成了親人。
曲風一陣惻然。他見過她姐姐,她來探小林的班,匆匆來匆匆去,並沒有交談,只依稀記得她是個中年女人,衣著考究,舉止得體,但眉宇間頗憔悴,總有股說不出的焦慮。他因而對她第一印象並不好,卻想不到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有些感動。
有些母親生下健康嬰兒棄如敝屣,有些母親明知孩子身患絕症卻依然竭盡全力。
他忽然很想見見那孩子,說:「那麼,改天帶水兒一起來看天鵝吧。她現在身體怎麼樣?可以出來走動吧?」
「可以的,我星期天帶她出來玩。」小林回答,她第一次發現曲風原來是一個相當有愛心的人,他冷漠的外表不過是假裝,他的心裡,有個寶藏,等待她去開掘。
她伏在他懷中,溫柔地舞,溫柔地渴望,溫柔地祝願,她的願望,他說不論是什麼都祝她實現。他可知道,她的願望便是他麼?一個英俊的多情的舞伴,有愛心,幽默,瀟灑,雖然賺錢不多,但有一技之長,有份正當職業足以養活自己,而且,是份相當高貴的職業,可以讓她在他的陪伴下傲視同儕——除了這些,他身上那種憂鬱與不馴雜糅的氣質也深深地吸引著她,有如鴉片令人迷醉。她常常想,這就是所謂的貴族血統吧?
少女的夢,也不過就那麼多,他完全能滿足。還期待什麼呢?就是他了吧?只是,她該如何抓住他的心?
她不太能肯定他的心意,但是已經準備好要在今夜表白的。今天是她的生日,會給她帶來好運氣嗎?
仗著酒意,她醉眼迷濛地看著他,輕輕說:「如果你能一直對我這樣好,多好。」
曲風微微一震,心裡說:該來的終於來了。他有些心跳,有些著緊,也有些煩惱,覺得了危險的存在,是要表明一下態度的時候了。女孩子們就是這點不好,對她們遠一點,她們抱怨,略微親近,就得隴望蜀,希冀得到更多。他覺得有必要及早聲明自己的態度,更正她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接受最好,不接受,就此分開也罷。偶爾扮多情送她一束玫瑰花一盒巧克力一頓有薩克斯伴奏的燭光晚餐是可以的,一直這樣好?免了。
他擁著她,在她耳邊輕輕說:「古人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知道跳一支舞,要修多少年的緣分呢?」
她並不笨,立刻聽懂了,反問他:「只是一支舞嗎?」
他笑,輕描淡寫地答:「也許更多,不過也差不多。」
她的緋紅的臉忽然變得蒼白,有點冷,從頭到腳一直冷下去。他的意思,是要告訴她,他所期望於她的,不過是一支舞,一杯酒,甚或一夜情的因緣,卻不會是一生一世。這些,其實早在她意料之中的,可是還是想得到他親口的證實。如今,他明白地證實了,承認了,她該怎麼做呢?像一個做慣遊戲的豪放女那樣欣然接受?抑或像個受到侵犯的聖女那樣拂袖而去?然而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一樣,就是她輸了。
她看著自己,今天是她的生日,為了今夜,她特地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靛藍色真絲襯衫和鴿灰色的軟緞長裙,鑲嵌在夜空下,像一顆小星星。這樣認真地,鄭重地對待自己的失敗。
她忽然便有些可憐自己。
這樣鄭重地慘敗,卻又不願意承認失敗。肯不肯就這樣成為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呢?肯不肯成為他尋芳譜上新的一瓣馨香?
肯不肯?肯不肯?
舞步忽然就變得沉重了。
夜已深。
曲風和小林並肩站在酒店頂樓的落地玻璃窗前,都久久地沒有說話。從這個角度望出去,整個上海就盡收眼底了。上海的夜景是比白天更美麗的,在廣袤的夜空下,以東方之珠為代表的萬家燈火顯得格外璀璨亮麗,浮誇得可愛。
同是一個上海,可是窗裡面看出去的總有些不大一樣。窗外的人看窗裡,總覺得不真實;窗裡的人看窗外,又永遠都像是亂世。曲風和小林看著窗外,沒來由地就有幾分感傷。
小林微微地轉動著手中的酒杯,說:「上海就好像這杯紅酒,看著香艷,醉人,可是一點兒後勁沒有。上海是個輕浮的城市。」
曲風深深看她一眼,有些微的驚訝。她並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容易就範呢。
過了一會兒,小林又說:「在上海,是沒有人稀罕真情的吧?」
「你呢?你稀罕嗎?」曲風反問,喝乾了手中的酒。
小林搖頭:「我不知道。很多年前,我看過一本書,叫《傾城之戀》,作者是上海人,可是寫的卻是香港。那本書裡,男人和女人做遊戲,都彼此試探著,不肯多走一步路,生怕輸了自己,直到城塌了,兩個人才難得地真情畢露。書裡說,是傾城之災成全了那個平凡的女子。可是,總不會再有一回天地淪陷,來成全我吧?」
曲風倚著落地長窗,忽然便有了幾分愴惻,他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想起很遠很遠的從前,上海的傾城之災,是那時有了他的父親,從而又有了他。同樣的私生子的命運,不同的前程的選擇。他歎息:「如果每一段愛情都要一次傾城來成就,多少個上海,也都湮沒了。小人物,只好活在假象裡,不可以期冀那麼多的真。」
他凝視小林:「你很希望自己遇到一份真情嗎?」
小林搖頭,再搖頭,在他的凝視下,覺得無比孤獨,孤獨而蒼涼。她微微地顫抖,眼裡漸漸有了淚,終於,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悲哀地說:「不,不希望,因為,我害怕傾城。」
她終究還是肯了。
她終究還是肯了。她是那種典型的上海弄堂裡長大的女孩子,有齊上海弄堂女孩一切的精明與細緻。她們對於外國血統慣例是敬畏的,且不論那血統的來歷是什麼;她們很在乎「上只角」與「下只角」的距離,踩踏一切不如自己的,並且褒貶所有比自己強的;她們非常注重某個小小團體的友誼,卻又對這友誼缺乏尊重的誠意,隨時準備著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背叛它;進劇團的時候,所有的實習生與所有的舞蹈演員都對立,可是當實習生中某個人——比如小林吧——突然因為搭上了曲風而高人一等了,她便成了比舞蹈演員們更可憎的那種人,會突然地被孤立起來,然而這種孤立又是令人羨慕的,畢竟,她的被孤立不是因為失敗,而恰恰相反,是因為她得到了別人所得不到的勝利。沒有一個同伴肯正面對她,但是,當她轉身的時候,她知道,所有的目光都在追隨著她。
她孤獨地品嚐著她寂寞的勝利,並且患得患失地,要把這勝利抓得更牢靠些。同伴們越是孤立她,她就越要做出洋洋得意的樣子。她和丹冰一樣,從心底裡深愛著曲風,可是她們愛的方式卻不盡相同。丹冰的愛,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卻是得到一點是一點。得到溫情,或者得到驕傲。
因為有著曲風的陪伴,這驕傲顯得十分張揚而有理。可是一旦失去曲風,也就失去了驕傲的憑借,那樣的失敗會變得很慘很空,那樣的孤獨和犧牲也就變得很不值得,甚至,很賤。
她輸不起,所以她要精心經營她的愛情,哪怕是泡沫般的曇花一現的愛,她也得抓住,至少,要維持到實習結束,將來的賬,將來再算,不能丟的,是眼前的面子。
而這點心理,曲風是知道的,也是可憐的,為了這份「知道」和「可憐」,他願意陪她把一段愛情遊戲玩到底。反正又不是一生一世,三個月實習期,很快的。
但是,他也只打算維持三個月。
現今世上的愛情,都像快餐食品一樣,有個期限,三個月,或者三年。只要有期限就好,有個盼頭。最怕是古人那種要生要死的愛情觀,動不動就相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甚至「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嚇不嚇壞人?
漫天的星星閃爍,他們手挽著手走在鋪滿星光的馬路上,緩緩地,依依地,任何一對多情的戀人。
她的手上捧著花,而他替她拎著她的手袋,和諧的,溫柔的,郎才女貌的一對戀人了。
外灘的燈塔下走著那麼多的儷影雙雙,誰知道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不過是一段有期限的逢場作戲呢?
林黛玉不再欠寶哥哥的眼淚,梁山伯也不再為了祝英台而嘔血,現世的蝴蝶,都是毛毛蟲變的,愛情的規則,早已改寫,都只管享受眼前的這一刻。
話說開了,兩人都變得很輕鬆,很開放。至少,表面上很輕鬆愉快。
他們在燈塔下擁吻,像任何一對戀人那樣。他的吻纏綿而熟練,顯然精通此道。她也配合得很好,全身心地迎合他,俯就他,滿足他。然後,他挽著她的手,邀請她和他一起回家,回他的家。
她的心「卡嗒」一下,好像落了定,又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幾乎沒有一點兒猶豫地,她含羞地點了頭,可是心裡其實茫然。她清楚地知道這回家意味著什麼。這並不是她最期待的,但是,總得經過這一步,是嗎?總算是往前走了一步,是嗎?如果她愛他,而又希望得到他的愛,總得有一些什麼具體的行動將他們牽扯得更緊吧?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不過是那麼些步驟。現世間,誰還會相信冰清玉潔的精神之愛?
她本來準備了許多的話要對他表白的,可是現在都用不著了,現在他們要以更加實在的形式把那些表白定性。她更近地偎依著他,心裡不知是驚是喜,少女的童貞將要在今夜被獻出了,而她甚至還沒有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愛她。或者,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愛他吧?即使愛,也不知道愛他什麼,最初的緣起,好像不過是為了在一群爭強好勝的女孩子中脫穎而出,最後卻弄假成真了。但是這真,不也正是她希望的嗎?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這麼實在。但是童貞這件事,反正是要獻出去的,獻給他,或者給別人,其實沒有太大的不同。難道還指望留到新婚夜,從一而終不成?給了他,他至少是自己喜歡的,是自己的選擇,即使明知道這份愛不會長久,可是今夜仍然會是個難忘的銷魂之夜,這也就夠了。至於將來,誰管它?
晚風輕柔地吹過,她的鴿灰色的長裙在風中「啪啪」地起舞。他攬著她的腰,她倚著他的肩,兩人摟抱在一起,親親熱熱地往家走著,走向她的初夜,和他的不知第幾個纏綿的夜晚。路上,還特意買了些飲料和零食助興。
路過寵物醫院的時候,他說:「去看看那只天鵝吧。」
她溫順地點了頭,心仍沉浸在對這個夜晚的患得患失間,畢竟是第一次啊,總有些不捨得。看他隨意的樣子,大概還不知道她是第一次吧?如果她告訴他,他一定不相信,或者,相信了,便不再要求於她。她看得出,他是那種怕認真的人,他同她,不過是玩。但是,這個遊戲,是她發起的,也是她拚命要繼續的,即使是玩,也得玩得精彩一些。
不,她不要事先告訴他,要等他自己來發現。如果在纏綿結束後,他發現了她的童貞,會不會因此而更珍惜她一些,會不會為此驚喜,或者為此內疚呢?不論是哪一種吧,他總會因此對她更好一點罷?他總是虧欠了她的,這份虧欠會讓她手中的砝碼更重一些。她看準他是一個雖然不肯負責任卻不是不懂得尊重真情的男人,看準他會因為得到了她的第一次而待她有所不同,不同於他以往的那些女人。那時,她便可以要求他只對她一個好,至少,在三個月實習期內,對她好,好給所有嫉妒她的人看。幫她維持一個少女的脆弱的驕傲和虛浮的夢。
她就在這樣的浮想聯翩中隨他走進了寵物醫院,沒有想到,所有的計劃,竟在看到天鵝的那一瞬間,被完全地逆轉了。
我是這樣地想你。
想你的時候,夜漫長而孤獨。
我在給你寫信。這些能算是信嗎?
發不出去的信能算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