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變法皇帝 九 烏台詩案 文 / 余耀華
1、蘇軾犯案
元豐二年(1079年),是蘇軾最黑暗的歲月。這一年,他調任湖州太守,這已經是他自熙寧三年(1070年)離開京城後第四個任職的地方。此前,他在杭州任滿之後,調任密州太守,密州任滿後調任徐州太守,徐州任滿後再調任湖州太守。
按照慣例,官員調任,都要禮節性地向皇帝上表致謝,內容無非是謝主隆恩之類的客套話。蘇軾卻不同,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對生活的態度是嫉惡如仇,遇有邪惡之事,則「如蠅在食,吐之乃已」,俗話說,禍從口出,蘇軾吐得多了,給人留下把柄的機會也就多了,何況還有很多人睜大眼睛盯著他,巴不得從他身上挑出一點材料修理他呢!這一次,蘇軾就因為他的臭脾氣,給人落下了話柄。他在謝恩表中有這樣一句話:
陛下知其生不逢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野小民。
蘇軾在這裡以自己同「新進」相對,說自己不「生事」,就是暗示「新進」人物「生事」。古代文人因為客觀環境使然,總是習慣於在譴詞造句上表現得十分微妙,而讀者也養成一種習慣,本能地尋求字裡行間的含義。
六月,監察御史何大正在蘇軾的謝恩表中聞到了某種氣味,便將其中的「新進」、「生事」等語摘引下來上奏,給蘇軾扣上「愚弄朝廷,妄自尊大」的帽子。明明是蘇軾在諷刺他們,而他們反說蘇軾愚弄朝廷。偷梁換柱正是小人們的慣用伎倆。
關於「新進」、「生事」的出處,還有一段背景。
「新進」一詞是蘇軾對王安石引薦的新人的貶稱,他曾在《上神宗皇帝》書裡說王安石「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結果是「近來樸拙之人愈少,而巧進之士益多」。後來正是曾擁護過王安石的「巧進之士」呂惠卿把王安石出賣了,使其罷相。
「生事」一詞出自司馬光寫給王安石的一封信中。司馬光對王安石變法持反對意見,他曾給王安石寫了一封長信,信中指責變法是「生事」,於是,「生事」一詞成了攻擊變法的習慣用語。
蘇軾的謝恩表,在定期出版的廷報全文刊載,他是名士,其手筆照例要引起人們的注意。謝恩表刊出之後,那些「新進」們自然就成了讀者心目中的笑柄。
御史中丞李定,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當年因隱瞞母喪,被司馬光罵為禽獸不如,蘇軾在贈朱壽昌的詩中,也曾影射過他,故對蘇軾一直懷恨在心,一直在等待機會進行報復。他從蘇軾的謝恩表中聞到了一股味道,立即上表彈劾蘇軾,指責蘇軾以「謝表」為名,行譏諷朝廷之實,妄自尊大,發洩對新法的不滿,要求對蘇軾嚴加查辦。
然而,單憑蘇軾謝恩表上的一兩句話,是不足以扳倒蘇軾的。湊巧當時出版了一本名為《元豐續添蘇子瞻學士錢塘集》,給御史台的新人提供了收集蘇軾犯罪證據的機會。監察御史舒亶經過潛心鑽研,找了幾首蘇軾的詩,斷章取義,作為彈劾蘇軾的證據。
蘇軾因對新法不滿而貶杭州,歷任密州太守、徐州太守,再到湖州太守,一路上他遊山玩水,放情詩酒,消磨著鬱鬱不得志的煩惱歲月。在這段時期內,他隨感而發,創作了很多膾炙人口的詩,詩可以抒情,詩可以言志,蘇軾在他的詩中,難免會吐露自己的心聲,抒發對王安石推行的新法的不滿情緒,進而譏諷朝政。
李定等人將蘇軾的這些詩搜集起來,斷章取義地作為蘇軾攻擊朝廷的犯罪證據。
比如詠青苗的兩句:
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
詠課吏的兩句:
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
詠水利的兩句:
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
詠鹽禁的兩句:
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
詠檜樹的兩句:
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蜇龍知。
這些詩句,都是詩人隨感而作,並不是真的存有什麼大不敬的心思、怨謗君父,且在當時還被傳誦一時。然而,李定、舒亶一班小人硬是把這些詩句作為蘇軾譏諷朝廷、攻擊新法的證據。特別是詠檜樹的「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蜇龍知」更是說成是影射皇帝,他們說:「皇上如飛龍在天,蘇軾卻要在九泉下對蜇龍,不臣之心,莫過於此!」
趙頊一時也被讒言所蔽,以為蘇軾真個是逆臣。下詔將蘇軾就地免職,逮捕押送進京,交御史台審訊。
「烏台」是御史台的別稱,《漢書?朱博傳》記載,御史府(台)中有許多柏樹,常有數千隻烏鴉棲息在樹上,晨去暮來,號為「朝夕烏」。因此,後人將御史台稱為「烏台」。
由於蘇軾這次是因詩而獲罪的案子,是由幾名御史一手製造,後又在御史台獄受審,御史台自漢代以來即別稱「烏台」,所以,此案在歷史上稱為「烏台詩案」。
2、拘捕
李定欲置蘇軾於死地,他挑選一個名叫皇甫遵的官員到湖州傳達聖旨,免去蘇軾的官職,再押解入京受審。御史們向皇帝請示,說蘇軾在押回京師途中,每天夜晚必須關進監獄裡過夜。趙頊沒有答應御史的請求,因為自始至終,他並無殺害蘇軾之意,案子既然有人控告,他必須依法辦事,但他更願意給蘇軾一個解釋的機會。
蘇軾有一個好友駙馬王詵,《元豐續添蘇子瞻學士錢塘集》就是他印刷的,當他得知詩集給蘇軾惹來大禍的消息後,趕忙派人去給身在南部的蘇軾的弟弟蘇轍送信,蘇轍立即派人告訴蘇軾。這可以說是使者之間的一次賽跑。
朝廷使者帶兩名御史台的衙役和兒子前往湖州拘捕蘇軾。在靖江因事耽誤了半天行程,結果是蘇轍派的使者先到湖州。蘇軾知道消息,立即請假,由祖通判代行太守之職。
皇甫遵到達湖州,太守官衙的人慌作一團,不知會有什麼事發生。蘇軾也不敢出來,他與通判商量,通判說躲避朝廷使者也無濟於事,最好還是依禮迎接他,並以正式官階出現。於是蘇軾穿上官衣官靴,面見官差皇甫遵。
兩名差官一個手執御史台的公文,一個手提包裹,包裹中的刀劍隱約可見,他們面容冷漠,一言不發,氣氛非常緊張。蘇軾開口打破僵局,說他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必死無疑。請求回家與家人告別,然後隨上差赴京伏法。
皇甫遵淡淡地說:「事情還沒有嚴重到如此地步!」
祖通判謙恭地說:「請上差出示公文。」
皇甫遵問明了祖通判的身份後,便命隨行衙役將御史台的公文正式移交給祖通判。祖通判打開一看,原來只是一份普通公文,免去蘇軾的職務,傳喚進京而已,要蘇軾立即啟程。
皇甫遵同意了蘇軾向家人告別的請求。
蘇軾歸看家人時,全家大哭。蘇軾笑著說了一個故事安慰他們:
在宋真宗時代,皇帝要在林泉之間訪求真正大儒。有人推薦楊樸出來。楊樸實在不願意,但是仍然在護衛之下啟程前往京師,覲見皇帝。
皇帝問道:「朕聽說你會作詩?」
楊樸回答說:「臣不會。」他想掩飾自己的才學,因為他抵死不願做官。
皇帝又問:「朋友們送你時,贈給你幾首詩沒有?」
楊樸回答說:「沒有,只有拙荊作了一首。」
皇帝又問:「是什麼詩,可以告訴我嗎?」
於是楊樸把臨行時太太作的詩念出來:
更休落魄貪酒杯,且莫猖狂愛詠詩。
今日捉將宮裡去,這回斷送老頭皮。
蘇夫人聽了這首詩,破涕為笑,心裡稍安。是否真的有這個故事,或由蘇軾現編藉以安慰家人,不得而知。
蘇軾辭別家人上路的時候,湖州太守衙門的人都嚇得不知所措,個個躲躲閃閃,倒是老百姓都出來看太守啟程。後來據蘇軾回憶,說皇差逮捕太守猶如捕盜。
有人說蘇軾在赴京途中曾想自殺,在揚州渡江時,就有過跳江自盡的念頭。他不知道自己要判什麼罪,並且擔心案子會牽涉到很多朋友,而且還會牽涉到弟弟蘇轍,因為蘇轍提前給他通風報信。思之再三,他終於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平安地到達京城。
蘇軾進京後,被關進了御史台的皇家監獄。
3、審訊
蘇軾七月底被拘捕,八月十八日被關進御史台的皇家監獄。
蘇軾被關進大牢後,一方面,要隨時接受訊問,另一方面,要他自己交待問題。
御史們也沒有閒著,他們到處搜集蘇軾的犯罪證據。到九月份,從四面八方抄獲蘇軾寄贈他人的詩詞一百多首,在審問時呈閱,受牽連的有三十九人,無論哪首詩,只要有疑問,蘇軾都得作出解釋。
蘇軾對大部分指控都供認不諱,承認在詩中批評新政。
蘇軾在受審期間,也有很多人仗義相救。
宰相吳充上表,說陛下以堯舜為榜樣,輕視魏武帝曹操。曹操雖然疑心重,但卻能容忍禰衡,陛下難道就容不下一個蘇軾嗎?
同修起居注王安禮也替蘇軾解辯,他說,自古以來,寬仁大度的主子是不會以言語來懲罰人的,蘇軾是一個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認為自己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如今卻碌碌如此,不免有些失望和怨憤,吟風詠月,發發牢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作了幾首詩而獲罪入獄,甚至殺頭,恐怕後世的人會說陛下容不得人才。
王安石與蘇軾政見不同,蘇軾就是因為反對王安石變法而被貶出京城。當他聽說蘇軾獲罪入獄之後,竟然也上書趙頊,說聖朝不宜誅殺名士。可見,王安石是個君子,只可惜他所重用的人都是一些小人。
蘇軾坐牢的時候,曾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蘇軾坐牢,他的兒子蘇邁每天去給父親送牢飯。由於父子不能見面,他們暗中約定,平時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果有死刑判決的壞消息就改送魚,以便早做心理準備。
有一天,蘇邁有事,不能前去送飯,便委託一個朋友幫他送牢飯,但他忘了告訴那個朋友與父親約定的暗號。恰巧那位朋友做了一盤紅燒魚。蘇軾一見,大吃一驚,以為自己難逃一死,悲憤之下,寫了兩首絕命詩給弟弟蘇轍: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闇自忘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我累人。
是處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柏台霜氣夜淒淒,風運琅璫月向低。
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
眼中犀角真君子,身後年衣愧老妻。
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浙江西。
蘇軾在首詩中說得非常悲慘,說他死了之後,一家十口全賴弟弟照顧,自己的孤魂野鬼獨臥荒山聽雨泣風號。他表示與蘇轍世世為兄弟。並在詩裡表示皇恩浩蕩,自己受恩已多,無法感恩圖報,實在慚愧。又說這次別無所怨,都是自己之過。
蘇轍接到哥哥的絕命詩,伏案而泣,悲慟欲絕。他立即向皇帝上書,希望能以自己的官爵贖其兄之罪。
4、貶謫
蘇軾關押受審的事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宮中的太皇太后曹氏也知道了這件事。
這一天,太皇太后病了,趙頊進宮問安。太皇太后關心地問起了蘇軾的事,她問趙頊:
「聽說蘇軾被詔逮關進牢裡,交御史台訊問,蘇軾究竟是犯了什麼罪案?」
趙頊回答說:「蘇軾怨望朝廷,譭謗君父,犯著大不敬的罪名。」
太皇太后驚道:「果然嗎?蘇軾何至於此呢?有證據嗎?」
趙頊回答說:「當然有證據,御史台的御史連上了四道奏折,都是彈劾蘇軾的。」
「都是哪些詩句呢?」太皇太后問道。
趙頊將蘇軾涉嫌攻擊新法的詩句隨口背誦了幾句。
太皇太后聽了,惻然說道:「就這句詩可作證據?就這種無理的證據,就可認定蘇軾是大不敬,要將他處死嗎?」太皇太后輕輕地咳了幾聲,接著說,「文人吟詩,都是一時的感觸,並非有什麼成見;就是有一二句諷刺朝政的地方,也是詩人應有的態度。詩三百篇,其中很多都含有諷刺的意思,人君不能因而嘉獎詩人忠君愛國的苦心,改善一切,反要羅織成罪,處以極刑,這哪裡是人君慎獄憐才的道理?」
趙頊見太皇太后有些不高興,口稱御史們彈劾蘇軾,他不得不下詔過問此事。
太皇太后說:「當初,蘇軾兄弟初入制科,你的祖父仁宗皇帝非常欣賞他們兄弟倆的才學,曾高興地對我們說:『朕為子孫得到兩個好宰相了!』現在有人指控蘇軾,不是忌才,便是挾仇,你做皇帝的,可不能讓別人牽著鼻子跑啊!」
太皇太后的話明顯帶有責備之意,而這幾句話,成了太皇太后的遺言。
十月十三日,御史們將案子做了個提要,送呈趙頊御覽。恰好此時太皇太后病逝,趙頊要處理太皇太后的喪事,便把蘇軾的案子拖延下來。
趙頊對太皇太后很有感情,平常也總是刻意討太皇太后的歡心,太皇太后對這位孫子皇帝也是疼愛有加,有時趙頊退朝晚了,她就會在宮門口等候,親自照料他進餐,祖孫倆的關係一直很歡洽。
太皇太后雖然身份顯赫,但從不逾越禮法。按慣例,皇家後宮的娘家人,不得進宮拜見,太皇太后有個弟弟叫曹佾,曾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趙頊常請示太皇太后,可不可以帶他進宮。太皇太后卻說,宗法不可廢,曹佾躋身貴顯,已經是逾越了,所有國政,不得讓他干涉,也不准他進宮。因此,宮內宮外一牆之隔,曹佾從未越過這道牆。
太皇太后病重期間,趙頊稟明太皇太后,帶曹佾進宮探望姐姐,交談幾句後,趙頊起身欲退出,好讓他們姐弟倆單獨說說話。太皇太后卻對曹佾說:「這裡不是你久留之地,隨皇帝去吧!」
趙頊欲勸說太皇太后,讓曹佾多呆一會兒。
太皇太后知道他的意思,不等他開口就微笑著說:「去吧!讓他進宮已經是破例,不要呆太久,免得朝臣們議論。」
趙頊知道祖母的脾氣,只得帶著依依不捨的曹佾,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太皇太后在世的最後十幾天,趙頊衣不解帶,通宵守候,毫無倦容。太皇太后在彌留之際,讓宮女從箱子裡取出一束封起來的奏章,親手交給趙頊說:「等我去世以後再拆看,只是讓你明白往日的舊事,斷不可以此治人之罪,切切記住。」
趙頊含淚收下。曹太皇太后又提筆寫「博愛親民」四個大字,賜予趙頊說:「這四個字,抵得千言萬語的遺囑!」
趙頊連忙跪受,抽泣著說:「兒臣敬遵懿旨!」
太皇太后聽後,含笑而逝。
太皇太后去世後,趙頊打開那束奏章一看,是當年仁宗皇帝立英宗皇帝時一些大臣的反對奏章。趙頊對太皇太后保全了他父親更加感恩戴德,同時也對宮廷矛盾有了更多的認識。他遵太皇太后的遺命,沒有治那些大臣的罪。
太皇太后去世後,尊謚慈聖光獻。
太皇太后喪事期間,蘇軾一直呆在監獄裡等候宣判。數年之後,他告訴朋友,說當年在獄中等待案子結果的時候,曾發生了一件很神秘的事情。
蘇軾回憶說:「審問完畢之後,一天晚上,暮鼓已然敲過,我正要睡覺,忽然看見一個人走進牢房,一句話也不說,往地上扔下一個小箱子做枕頭,躺在地上就睡了。我以為他是個囚犯,不去管他,自己躺下睡了。大概四更時分,我覺得有人推我的頭,那個人對我說:『恭喜!恭喜!』我翻過身子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說:『安心睡,別發愁。』說完,帶著箱子又神秘地走了。」
朋友們問這個人到底是誰。
蘇軾回憶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剛受彈劾,舒亶和另外幾個人極力勸皇帝殺我,可是皇帝根本無殺我之意,所以暗中派一個太監到獄中去觀察。那個太監進了牢房之後,我就睡了,而且鼻息如雷。他回去後向皇帝報告,說我睡得很沉,很安靜。皇帝對近臣們說:『朕知道蘇軾於心無愧!』這可能就是後來被寬恕貶謫到黃州的原因。」
太皇太后去世是國喪,遇到國喪,國家總要大赦。所以,依據法律和習俗,蘇軾應獲赦。那些御史本想借這次詩案,把反對派們一網打盡,如果大赦,他們的心血就會白廢。李定奏上一本,對可能合乎赦罪的那些犯人,一律不得赦免。舒亶更進一步奏請,將司馬光、范鎮、張方平、李常和蘇軾的另外五個朋友,一律處死。
趙頊其實很欣賞蘇軾的才華,並沒有將他處死的意思,只是想借些警告那些反對變法的官員,頗有殺雞給猴看的政治意味,他已經準備赦免蘇軾。
王珪得知皇上要赦免蘇軾,再次拿蘇軾的「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的兩句詩說事。他說:「蘇軾這兩句詩,顯然是不臣的表證,如果不給予嚴厲的譴責,將來怎麼能儆示後人呢?」
趙頊卻不以為然,他叫王珪不要吹毛求疵,蘇軾這兩句詩是詠檜,與他無關。
王珪有些急了,直截了當地說:「蘇軾確實有不臣之心,陛下一定要重處他不能放過他啊!」
趙頊有些不高興了,怫然說道:「你是想使後世的人說朕不能容納人才嗎?」
王珪才嚇得不敢再奏了。
舒亶又奏駙馬都尉王詵與蘇軾交通聲氣,朋比為奸;司馬光、張方平、范鎮、陳襄、劉摯等,亦與蘇軾隱相聯絡,同一舉動,都非嚴辦不可。
趙頊此時並沒有聽他們的讒言。
十一月二十九日,聖諭下發,蘇軾貶往黃州,充團練副使,但不准擅離該地區,並無權簽署公文。這樣的結果,李定等人自是大失所望。
受到牽連的人中,三個人的處罰較重。駙馬王詵因洩露機密給蘇軾,而且時常與他交往,調查時不及時交出蘇軾的詩文,被削除一切官爵。其次是王鞏,被御史附帶處置,發配西北。第三個是蘇轍,他曾奏請朝廷赦免兄長,自己願意納還一切官位為兄長贖罪,他並沒有收到什麼嚴重的譭謗詩,但由於家庭連帶關係,仍遭受降職處分,調到高安,任筠州酒監。
張方平與其他大官都是罰紅銅三十斤,司馬光和范鎮及蘇軾的十八個別的朋友,都各罰紅銅二十斤。
舊年除夕夜,蘇軾被釋出獄,在獄中度過了四個多月的時間,走出監獄大門,他停下來,用鼻子嗅了嗅空中的新鮮空氣,一臉的輕鬆快樂。他真是積習難改,當天他又寫了兩首詩。詩裡說:「卻對酒杯渾似夢,試拈詩筆已如神。」另一首詩是:
平生文字為吾累,此去聲名不厭低。
塞上縱歸他日馬,城東不鬥少年雞。
在這兩首詩裡,至少有兩句,如果由那些御史們審查起來,又犯了對帝王大不敬之罪。
塞翁失馬還罷了,因為以失馬表示並非噩運,重新尋獲也並非是好運。換言之,人總不知道何者為好運,何者為噩運。但是,「少年雞」則指的是賈昌。賈昌老年時曾告訴他人,說他在少年時曾因鬥雞而獲得唐天子的寵愛,任宮廷的弄臣和伶人。這一點仍可引申為指朝廷那些當政的小人,是宮廷中的弄臣和伶人,又是譭謗。
蘇軾寫完這首詩,擲筆於地,大笑道:「我真是無可救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