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詹姆 文 / 喬治·馬丁
鴉樹城歷史悠久。古老磚石的縫隙中長滿了厚厚的苔蘚,城牆上密佈的蜘蛛網就像是乾癟的老婦人腿上的血管。城堡正門的兩側聳立著兩座巨大的塔樓,幾座小塔樓則守護著城牆的每個拐角。所有塔樓都是正方形。圓形突出於外牆的鼓樓和半月形突出於城牆的塔樓更有利於防禦投石機的攻擊,因為弧形能更有效的反射飛石,但是顯然鴉樹城比建築師積累起這條特殊智慧的年代更為久遠。
城堡高聳於寬廣肥沃的谷地間,地圖和當地居民都把它叫做黑林谷。它確實毫無疑問是塊谷地,但是數千年來已經沒有過一棵樹木在此生長,無論它是黑色,棕色,還是綠色。也許曾經有過,是的,但此刻早已砍斫殆盡。一座座民房,磨坊和城堡在這曾經長滿橡樹的土地上拔地而起,荒涼而泥濘的地面被一堆堆正在消融的積雪弄得斑駁不堪。
然而在城牆裡面,還保留有一片小小的樹林。布萊克伍德家族守護著舊神,像安達爾人來到維斯特洛大陸之前的先民一樣敬仰舊神。他們的神木林中,有些樹木據說和鴉樹城的方形城塔一樣古老。尤其是心樹,巨大的魚梁木樹枝像瘦骨嶙峋的手指一般伸向天空,最上方的枝條甚至在幾里格以外都能看見。
詹姆和他的衛隊逶迤前行,穿過連綿起伏的丘陵進入谷地,曾經環繞鴉樹城的土地、農場和果園已經消亡殆盡——只剩下泥土和灰燼,以及四處散落的燒焦的房屋和磨坊的斷壁殘垣。廢墟上生長著野草、荊棘和蕁麻,除了這些以外,連一點莊稼都沒有。路邊時而出現一撇而過的屍骨,哪怕是在這些屍骨上,詹姆都能感覺到父親那雙曾經無情掃過這片土地的巨手無處不在。屍骨中的多數是綿羊骨頭,但是也有馬的、牛的,以及不時出現的人頭骨,或者肋骨中已經長出野草的無頭骨架。
和前一段奔流城的情況相比,鴉樹城並沒有受到強有力的包圍。這次圍攻顯得更像是家庭事務,而上一次發生此類事件可以追溯到好幾百年之前。裘諾斯佈雷肯在城堡周圍最多只有五百人,而且詹姆沒看見攻擊塔樓、投石機和弓弩。看來佈雷肯並無攻破鴉樹城大門或者衝擊高牆的打算,眼看這座城堡沒有被救援的希望,他滿足的期待著把敵人餓死在裡面。毫無疑問,在圍困的初期這裡有過突圍和小規模的戰鬥,雙方箭來箭往,但是半年過去,每個人都為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感到疲倦。取而代之的只有厭倦和單調的例行公事,而這些正是維持軍紀的天敵。
一切都已結束,詹姆心想。隨著奔流城安穩地落入蘭尼斯特手中,鴉樹城就成了少狼主那短命王國最後的領土。一旦它投降,詹姆在三河流域的差事就結束了,然後他就可以回到君臨。回到國王身邊,他對自己說,但是身體裡另一部分自己輕聲低語,回到瑟曦身邊。
他必須得面對她,他想。姑且認為當他回去的時候她還沒有死在大主教手裡。「立刻回來吧,」她在信中寫道,那封他在奔流城讓小派燒掉的信。「幫助我。拯救我。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立刻回來吧。」她確實需要他,詹姆毫不懷疑。至於其他的……就我所知,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然而即使他趕回去了,他也不指望救得了她。她確實犯下了他們指控的每一項叛國罪,而他少了握劍的那隻手。
詹姆的衛隊快步行進穿過田間,對方哨兵看著他們的眼神裡,好奇多過恐懼。非常配合詹姆的是,並沒有人發出警報。佈雷肯伯爵的帳篷並不難找,因為那是營地裡最大並且位置最好的一個,坐落於小溪邊一塊平緩丘陵的頂部,對鴉樹城的兩座大門有著非常清晰的視野。
帳篷是棕色的,中心旗桿上飄揚著同樣棕底的佈雷肯家族的金盾紅色駿馬旗幟。詹姆命令下馬,並且告訴他的兵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跟佈雷肯的士兵套套近乎。「除了你們倆,」他對他的旗手說,「在這呆著,我不會進去很長時間。」詹姆跳下「榮譽」,大步邁進佈雷肯的帳篷,腰上的配劍在劍鞘裡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
看到他靠近,帳篷外的守衛們憂心忡忡的交換了一下眼神。「大人,」其中一個說道,「需要為您通報嗎?」
「我自己通報。」詹姆用金手掀開帳篷門簾,低頭走了進去。
當他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幹得很專注。專注到兩人誰都沒注意到他的到來。女人緊閉雙眼,雙手揪住佈雷肯背後粗糙的棕色毛髮。每次他進入她,她都發出重重的喘息。伯爵大人將頭埋在她的雙乳間,雙手環繞著她的臀部。
詹姆清了清嗓子,「裘諾斯伯爵。」
女人迅速睜開雙眼,發出一聲受驚的尖叫。裘諾斯佈雷肯從她身上滾了下來,伸手去抓劍鞘,結果只抓到了金屬的劍刃。「他媽的七層地獄,」他大聲咒罵,「誰敢——」當他看見詹姆的白袍金甲,手裡的劍跌落在地,「蘭尼斯特?」
「非常抱歉壞了你的好事,大人。」詹姆微微笑了笑,「不過我有點急事,我們能聊聊嗎?」
「聊聊……可以。」裘諾斯伯爵還劍入鞘。他沒有詹姆那麼高,但是塊頭更大,寬厚的肩膀和粗壯的手臂會讓鐵匠都感到嫉妒。棕色的胡茬爬滿了他的面頰和下巴。眼睛也是棕色的,裡面透出隱藏不住的怒氣。「你讓我措手不及,大人。我可沒接到您要過來的通知。」
「常見的那種。布萊克伍德伯爵必須承認他的叛國,放棄對史塔克家族和徒利家族的效忠。必須在諸神和人們面前莊嚴的發誓,從今以後是赫倫堡和鐵王座的忠臣,這樣我就會以國王之名赦免他的罪。當然,我們也會要求一些黃金,作為背叛的代價。我還會索要一名人質,以確保鴉樹城不會再次反叛。」
「他女兒,」佈雷肯建議,「布萊克伍德有六個兒子,但是只有一個女兒,他非常寵愛這個拖著鼻涕的小傢伙,她還不到七歲。」
「小了點,不過她可以為王室效勞。」
裘諾斯伯爵喝乾了剩下的酒,把角杯扔到一邊。「承諾過給我的土地和城堡怎麼辦?」
「哪些土地?」
「寡婦河東岸,從十字弓山到車轍草甸,還有小河裡所有的島。玉米磨坊和領主磨坊,污泥廳的廢墟、強暴村、戰爭谷,老鐵廠、巴克村、黑巴克村、石塚村、泥水塘,和馬德墓的集市城鎮。黃蜂林,羅根林,綠山,以及芭巴的雙乳峰。布萊克伍德家叫它米茜的雙乳峰,不過它最開始是叫芭巴的。蜂蜜樹村和所有的蜂房。這兒,我已經全部標出來了,請大人賞臉看看。」他從桌子上翻出一副羊皮紙地圖。
詹姆用好的那隻手接過地圖,但他還得用金手打開並展平它。「這可是一大塊地,」他評論道,「會使你的領地增加四分之一。」
佈雷肯的口氣很強硬,「這些土地過去全都是石籬城的,是布萊克伍德從我們手裡偷過去的。」
「雙乳峰中間這個村子怎麼辦?」詹姆用他的金手指敲了敲地圖。
「便士樹村。這也曾是我們的,不過它作為王室封地已經幾百年了。別管它了,我們只想要回被布萊克伍德偷走的地方,您父親大人答應過,只要我們能幫他擺平泰陀斯伯爵,就把這些地方還給我。」
「直到我剛才騎馬過來的時候,還看見徒利家的旗幟在城牆上飄著,史塔克家的冰原狼旗也是。看起來好像泰陀斯伯爵還沒被擺平。」
「我們已經把他們從戰場上趕進了鴉樹城,並且把他們牢牢圍困在城裡。再給我點充足的人手去攻城,大人,我保證能把他們全部趕進墳墓。」
「如果再給你點人手,制服布萊克伍德的就是他們而不是你。那樣我就直接自己去領賞了。」詹姆把地圖捲起來,「如果可以的話,把這個給我。」
「地圖是您的了,但土地是我們的。我聽說蘭尼斯特有債必還,而我們為你們而戰。」
「還沒有你們跟我們對著干的一半時間長。」
「國王陛下已經赦免了我們。我侄子和我的親生兒子死在你劍下。你們的魔山搶走了我的莊稼,然後把所有搬不走的東西全部燒燬。他放火燒了我的城堡,強姦了我的女兒,為此我需要補償。」
「魔山死了,我老爸也是,」詹姆對他說,「而且有人會說留著你的腦袋已經是種補償。畢竟你的確曾經效忠於史塔克,直到瓦德侯爵殺了他。」
「謀殺了他,還有很多我的血親。」裘諾斯伯爵扭頭吐了一口痰,「是的,我曾效忠於少狼主,我也會一樣的效忠於您,只要您公平點對待我。我在少狼主死了之後向您家族屈膝投降,是因為我認為給死人賣命,為了無法翻盤的敗局讓佈雷肯家族白白流血,實在沒有意義。」
「精明的傢伙。」即使有些人可能會說布萊克伍德伯爵比他更有榮譽感。「你會得到你的土地。起碼是一部分,既然你在讓布萊克伍德屈服的行動中有些貢獻。」
裘諾斯伯爵似乎對此很滿意。「不管大人認為給我們哪一部分比較公平,我們都樂於接受。如果您願意接受我的忠告,那麼不必對那些布萊克伍德太客氣,他們身體裡流淌著背叛的血液。在安達爾人來到維斯特洛之前,佈雷肯家族就統治著這片土地,我們是國王而他們是我們的封臣,但是他們背叛了我們並且篡奪了王位。每個布萊克伍德都是天生的變色龍,當您定下條約的時候得牢牢記住這個。」
「噢,我會的。」詹姆保證道。
當他從佈雷肯的帳篷騎向鴉樹城正門的時候,小派在他前面打著和平的旗幟。他們還沒騎到城堡,就有二十雙眼睛從壁壘的門房探望出來。他讓「榮譽」停在護城河邊,一條石牆圍住了深深的溝壕,綠色的河水被浮渣阻塞。詹姆正打算命令肯洛斯爵士奏響赫洛克之號,吊橋就開始慢慢放下。
泰陀斯布萊克伍德伯爵在外庭院迎接詹姆,胯下的戰馬和他自己一樣瘦弱不堪。鴉樹城伯爵又瘦又高,鷹鉤鼻,長頭髮,亂蓬蓬的灰白鬍子中白色要比灰色的多。他身著猩紅色盔甲,打磨光亮的護胸甲上鑲嵌白銀,勾畫出一棵白色的枯樹。渡鴉羽毛的斗篷在肩頭上順風飄動。
「泰陀斯伯爵,」詹姆說,「爵士。謝謝你允許我進來。」
「我不會說歡迎你來,但也不否認我曾經期待著你能來。你是來要我投降的。」
「我是來結束這一切的。你的人英勇戰鬥,但是你已經輸了這場戰爭。你準備好投降了嗎?」
「向國王,而非向裘諾斯佈雷肯。」
「我明白。」
布萊克伍德猶豫了片刻,「您希望我現在就在這裡下馬,並對您發誓效忠嗎?」
周圍有一百隻眼睛看著。「風太冷,地上都是泥,」詹姆說,「只要我們在條約上達成共識,你可以選擇跪在會客室的地毯上。」
「您非常有騎士風度,」泰陀斯伯爵說,「請進,爵士,我的城堡也許缺少食物,但永遠不會缺少禮貌。」
布萊克伍德的會客室坐落於一座木質塔樓的二樓,當他們進去的時候,爐火正熊熊燃燒。黑橡木做的大梁撐起天花板,整個房間寬敞明亮。牆上懸掛著羊毛掛毯,兩扇有木質窗稜的大門正對著神木林。透過鑲嵌著厚厚的黃色玻璃的菱形窗格,詹姆瞥見了那棵大樹遒勁的樹枝,正是這些樹枝賦予了這座城堡現在的名字。那是一棵古老而又巨大的魚梁木,比凱巖城的石花園中那棵還要大十倍。但是這棵已經枯死了。
「佈雷肯家毒死了它,」主人說道,「一千年來,它都沒有長出一片葉子。學士們說,再過一千年它就會變成石頭。魚梁木永不腐爛。」
「渡鴉呢?」詹姆問,「它們在哪?」
「它們每天傍晚飛來然後整夜都棲息在這裡,有好幾百隻。就像一片片黑色的葉子,蓋滿每一條樹枝。數千年來一直如此,沒人知道為什麼,這樹木至今仍然吸引它們每晚前來。」布萊克伍德坐在一張高背椅上,「為著榮譽的緣故,我必須問問,我的主君怎樣了?」
「作為我的俘虜,艾德慕爵士正在前往凱巖城的路上,他的妻子會在孿河城停留直到她的孩子出生,然後帶著孩子一起與丈夫會合。只要不再企圖逃跑或是密謀反叛,艾德慕爵士就能長命百歲。」
「苟延殘喘,毫無尊嚴地活著。直到他死去,人們都會說他沒有勇氣抗爭。」
不公平,詹姆心想。他是因為自己的孩子而恐懼。他知道我是誰的兒子,比我姑媽都清楚。「他自己選擇了和平,不像他叔叔會讓我們流血。」
「非常同意。」布萊克伍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我能問問您是怎麼對待布林登爵士的嗎?」
「我提出讓他穿上黑衣,結果他跑了。」詹姆微笑,「恐怕你把他藏在這了?」
「沒有。」
「如果他在這你會告訴我嗎?」
這次輪到布萊克伍德微微一笑。
詹姆的雙手交握在一起,金手包在好的那只裡面。「也許我們該談談條件了。」
「我應該在這裡向您屈膝下跪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或者我們也可以說你跪過了。」
於是布萊克伍德伯爵依然安坐。他們很快就主要問題達成一致:認罪、效忠、赦免、一定數額的金銀作為賠償。「您會索要哪些土地?」泰陀斯伯爵問道。當詹姆把地圖遞給他,他看了一眼就輕聲笑起來,「沒錯,變色龍需要打賞。」
「沒錯,但是比他想像得要少,既然他出的力也沒那麼多。你願意獻出哪些土地?」
泰陀斯伯爵思考了片刻,「樹籬城、十字弓山,和巴克城」
「一片廢墟,一座小山和一堆小茅屋?大人,你必須為叛國付出代價。他至少想要一座磨坊。」磨坊是稅收的重要來源,領主會抽取他們全部收入的十分之一。
「那麼領主磨坊給他,而玉米磨坊是我們的。」
「還有一座村莊,石塚村?」
「我的先人埋在石塚村的岩石之下,」他又看了看地圖,「把蜂蜜樹村和蜂房給他,那些蜂蜜會讓他發胖,然後甜掉他的牙。」
「成交。不過還有最後一件事。」
「人質。」
「是的,大人。我想你有個女兒。
「Bethany,」泰陀斯伯爵看起來像是受了打擊,「我還有兩個兄弟和一個姐妹,兩個寡婦姑媽。侄女、侄子、表親。我還以為你會願意……」
「必須是你的親生孩子。」
「Bethany才八歲。一個懂事的小姑娘,充滿歡笑。她從未離開我的城堡超過一天的騎程。」
「為何不讓她看看君臨?國王陛下差不多跟她同歲,他會很高興結交新的朋友。」
「一個當她父親觸怒他的時候可以被吊死的朋友?」泰陀斯伯爵問道,「我有四個兒子,您能考慮換成其中一個嗎?本十二歲了,而且渴望冒險,如果大人樂意,他可以當您的侍從。」
「我的侍從多的不知道該打發他們去幹什麼。每次我撒尿的時候他們都爭著幫我扶老二。而且你有六個兒子,不是四個。」
「曾經是。勞勃是我最小的兒子,不太健壯。他九天前死於痢疾。盧卡斯在紅色婚禮上被謀殺。瓦德佛雷的第四任妻子是一個布萊克伍德,但是在孿河城,親屬關係就和賓客權利一樣一文不值。我希望能把盧卡斯葬在神木林下,但是佛雷家還沒有決定把他的屍骨還給我。」
「我會督促他們做的。盧卡斯是你的大兒子?」
「二兒子。布林登是大兒子,我的繼承人。接下來是霍斯特,恐怕是個書獃子。」
「君臨也有很多書,我記得我弟弟經常讀它們,也許你兒子願意去看看那些書。我接受霍斯特作為我們的人質。」
布萊克伍德明顯鬆了口氣。「謝謝你,大人。」他猶豫了一下。「如果我可以繼續大膽的提個建議的話,您也應該從裘諾斯伯爵那裡索要一個人質。一個女兒。他發情的時候不夠男人,所以也生不出兒子。」
「他有一個私生子在戰爭中被殺了。」
「是麼?哈利是一個私生子,沒錯。但是他是不是裘諾斯的種,這就說不准了。他是一個金髮男孩,很漂亮。裘諾斯不具備這兩個特點中的任何一個。」泰托斯伯爵站起身來,「你願意賞光和我一起進晚餐嗎?」
「下一次吧,伯爵大人。」整個城堡的人都在挨餓,從他們嘴裡偷走食物實在不是什麼好做法。「我不能耽擱。奔流城在等著我。」
「奔流城?還是君臨?」
「都是。」
泰托斯伯爵看起來並不想說服他改變主意。「霍斯特一個小時之內就能做好出發準備。」
他確實做到了。男孩在馬廄裡見了詹姆,肩膀上隨意的扔著一捲鋪蓋,胳膊夾著一捆卷軸。他肯定不超過十六歲,但是已經長得比父親還高,長胳膊長腿,幾乎有七英尺,很瘦,動作顯得有些笨拙,額前有一綹頭髮。「隊長大人,我是你的人質了。霍斯特,他們都叫我霍斯。」他咧嘴笑著。
他以為這是鬧著玩兒的嗎?「告訴我,「他們」是誰?」
「我的朋友們。我的兄弟們。」
「我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兄弟。」這句話將男孩臉上的笑容一掃而光。詹姆轉向泰托斯伯爵:「伯爵大人,在這件事上務必不能有任何誤解。貝裡.唐德利恩伯爵,密爾的索羅斯,桑鐸.克裡岡,布蘭登.徒利,石心夫人……所有這些人都是逃犯和反叛者,是國王和所有效忠國王的人的敵人。如果我聽說你或者你的人私藏了他們,保護了他們,或者以任何方式幫助了他們,我會毫不猶豫的送上你兒子的腦袋。我希望你能理解這一點。同時也瞭解這一點:我可不是萊曼.佛雷。」
「你不是。」所有的溫和從布萊克伍德伯爵的嘴角消失。「我知道我在和誰打交道,弒君者。」
「很好。」詹姆騎上馬,向城門方向調轉馬頭。「我祝你今年有個好收成,並且能享受到國王的和平給你帶來的快樂。」
他沒有騎很遠。裘諾斯.佈雷肯伯爵就在鴉樹城外等他,距離城牆的距離恰好在一個優質十字弓的射程以外。他已經騎上裝備完畢的戰馬,身著甲衣,巨大的灰色金屬頭盔上墜著一綹馬鬃的流蘇。「我看見他們撤下了冰原狼旗幟。」詹姆走近的時候,他說,「都解決了?」
「完全擺平。回家種地吧。」
佈雷肯伯爵打開頭盔面罩。「我相信在你進入這座城堡前,我有比現在更多的田種。」
「巴克城,樹籬城,蜂蜜樹村和它所有的蜂巢。」他還忘了一個,「哦,還有十字弓山脊。」
「一座磨坊。」佈雷肯說,「我必須有一座磨坊。」
「領主磨坊。」
裘諾斯伯爵哼了一聲。「好吧,這還差不多。我是指現在。」他指著正和小派一起走進隊伍的霍斯特.布萊克伍德,「這就是他給你的人質?你被騙了,爵士。這小子太瘦弱,血液都是用水做成的。別看他這麼高,我任何一個女兒都能像打翻一根爛樹枝似的把他揍倒在地。」
「你有幾個女兒,伯爵大人?」詹姆問他。
「五個。第一個老婆生了兩個,第三個老婆生了三個。」太遲了,他看起來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送一個去王宮。她將會擁有服侍攝政太后的榮幸。」
當佈雷肯伯爵意識到這話的威力的時候,他的臉黑了下來。「你就是這樣回報石籬城的友誼嗎」?
「服侍太后是巨大的榮譽。」詹姆提醒他,「也許你該對她強調這一點。我們希望女孩能在年末之前到達。」他不等佈雷肯爵士回答,就輕輕的用他的金馬刺碰了碰「榮譽」,小跑著離去。他的人馬排隊跟上,旗幟隨風飄揚。城堡和帳篷很快就被他們甩在身後,淹沒在馬蹄捲起的塵土中。
他們來鴉樹城的路上,沒有被任何逃犯和狼群騷擾。所以詹姆決定走另一條路回去。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能撞上逃跑中的黑魚,或者能引誘貝裡.唐德利恩來個不明智的攻擊然後將他擒獲。
傍晚到來時,他們正沿著寡婦河前行。詹姆叫了他的人質,問他最近的能過河的淺灘在哪裡,男孩帶他們找到了一處。當眾人水花飛濺的淌過河水時,太陽正落到一對綠草盈盈的山丘後面。「雙乳峰。」霍斯特.布萊克伍德說。
詹姆想起了佈雷肯伯爵的地圖。「那兩座山丘中間有個村子。」
「便士樹村。」男孩肯定地回答。
「我們晚上在那兒宿營。」如果附近有村民的話,他們也許能知道布林登爵士或者那群逃犯的下落。「裘諾斯伯爵對於它們究竟是誰的乳頭髮表了一些看法。」當他們走向漸漸暗下來的山丘時,他對布萊克伍德男孩回憶道。最後一絲光線正從他們面前的山頭上消失。「佈雷肯家族對它們有一種叫法,而布萊克伍德家族有另一種叫法。」
「是的,大人。已經一百多年了。在此之前它們被稱為聖母的雙乳,或者就是雙乳峰。因為有兩座,而且它們看起來像……」
「我能看出來它們像什麼。」詹姆發現他正在回想帳篷裡的那個女人,和她試圖遮擋住又大又黑的乳頭的樣子。「那一百多年前發生了什麼,使得山丘的命名發生了分歧?」
「庸王伊耿娶了芭巴.佈雷肯做王后。」書獃子男孩回答道,「他們說,她是個非常豐滿的妞兒,所以在國王拜訪石籬城期間,有一天,他出去打獵,看到了雙乳峰……」
「……就把王后的名字賜予了它。」伊耿四世在詹姆出生前很久就去世了,但是他還是想起了一些伊耿四世王朝的歷史,使得他完全能猜出接下來發生了什麼。「直到後來他拋棄了佈雷肯家的女孩,娶了一個布萊克伍德,是不是這樣?」
「梅麗莎夫人。」霍斯特肯定道,「他們叫她米茜。我們的神木林裡有個她的雕像。她比芭巴.佈雷肯漂亮得多,但是太苗條。有人聽見芭巴說米茜的胸部就像男人一樣平。當這話傳到國王的耳朵裡的時候,他……」
「……把芭巴的雙乳給了梅麗莎。」詹姆大笑。「這一切都是怎麼開始的?布萊克伍德和佈雷肯之間的戰爭?有史書記載了下來嗎?」
「是的,大人。」男孩說,「但是有些部分是由他們家的學士記載的,有些是由我們家的學士記載的。他們把這些故事寫入編年史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好幾百年了。這些歷史能上溯到英雄紀元。布萊克伍德在那個時候還是國王。佈雷肯家族是小領主,以擅於養殖種馬而聞名。然而他們非但沒有回報國王的公正,反而用養馬賺來的錢雇了劍客,謀殺了國王。」
「這些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安達爾人入侵前五百年。一千年前,如果大歷史書可信的話。只是沒有人確定安達爾人是什麼時候渡過狹海而來的。大歷史書說從那以後已經過了四千年了,但是有些學士堅稱只有兩千年。總有那麼一個時間點,從它再往前,所有的日子都變得模糊而混亂,而歷史的真相也就成了籠罩著一層薄霧的傳奇。」
提利昂會喜歡這小子。他們倆能從早到晚的爭論這些書裡的問題。有那麼一瞬間,他對弟弟的苦澀感覺似乎消失了,直到他重新憶起小惡魔都做了些什麼。「所以說,當凱巖城還在凱斯德利手裡的時候,你們就已經開始為了一方從另一方手裡搶走王位的事情打仗了?那就是一切的根源?為了一個消失了幾千年的王國的王座?」他笑著,「那麼長的歲月,那麼多場戰爭,那麼多位國王……應該有人站出來促成和平。」
「有人這樣做了,大人。很多人。我們和佈雷肯家達成了幾百次和平協議,很多都由聯姻完成。每一個布萊克伍德身上都流淌著佈雷肯的血液,而每一個佈雷肯身上也都流著布萊克伍德的血液。先王的和平條約通常會持續半個世紀,然後新的爭執便會發生,於是舊傷撕裂開來,再次血流不止。我父親說,這就是一直以來都在發生的。只要還有人記得祖先的屈辱,就沒有持久的和平。就這樣我們走過了一個又一個世紀,我們憎恨著佈雷肯,佈雷肯憎恨著我們。我父親說這永遠也不會結束。」
「這可以結束。」
「怎麼結束,大人?我父親說,舊傷永遠也不會癒合。」
「我父親也有句名言。如果你可以殺了一個仇人,就不要只是傷了他。只有死人才不會復仇。」
「他們的兒子會。」霍斯特辯解說,「如果你不殺了他們的兒子的話。如果你懷疑我,就去問問凱巖城的凱斯德利吧。或者去問問塔貝克大人和夫人,或者去問問卡斯特梅的雷耶斯家族,問問龍石島王子。」有那麼一瞬間,西方山頂上籠罩著的深紅雲朵讓他想起了雷加的孩子們,和他們遇害後被緊緊包裹在深紅色斗篷裡的身軀。
「這就是你們殺了所有的史塔克的原因?」
「不是所有。」詹姆說,「艾德大人的女兒們還活著。一個剛剛結婚。另一個……」布蕾妮,你在哪裡?你找到她了麼?「……如果諸神慈悲,她會忘了她是個史塔克。她會和一個健壯的鐵匠結婚,或者是胖臉的酒店老闆,為他生一屋子的孩子,永遠不用害怕有一天會有一個騎士到來,把她所有的孩子的腦袋都撞碎在牆上。」
「諸神是慈悲的。」他的人質不大確定的說。
那你就繼續相信吧。詹姆用馬刺碰了碰榮譽。
便士樹村比他想像的要大很多。戰爭也蔓延到了這裡,燒焦的果樹和房屋的碎片說明了一切。但是在每一座被毀壞的房屋周圍,都有三個被重建起來。在逐漸聚集的深藍暮色中,詹姆瞥見一排屋頂上新鋪的稻草,還有一排新鮮木頭做成的房門。在一個養鴨池塘和鐵匠鋪之間,他看見了賦予這個小村名字的那棵樹,一棵古老而高大的橡樹。扭曲的樹根盤根錯節的穿過土壤,在地面周圍形成一個宛若緩慢游動的大蛇般的巢穴,上百枚古老的銅錢被嵌入到粗大的樹幹裡。
小派盯著樹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房屋。「人都去哪兒了?」
「藏起來了。」詹姆告訴他。
房屋裡所有的火堆都被熄滅,但是有些還在冒煙,而且沒有一堆是冷的。在哈利.梅利爾的仔細搜尋下,唯一能找到的活物就是一片菜地裡的一隻正在餵奶的山羊……但是這村子有一座防禦工事,十二英吋高的厚石牆,不比河間地任何一座堡壘差,詹姆知道在那兒能找到村民們。當搶劫者到來時,他們就躲到城牆後面,這就是為什麼這兒還能留有一個村子的原因。現在他們又藏到那裡去了,為了躲避我。
他策馬走到堡壘門前。「城牆裡的人們,我們不想傷害你們。我們是國王的人。」
城門上方的牆頭上出現了幾張臉。「就是國王的人燒了我們的村子。」一個人向下叫道,「在這之前,另一些國王的人搶了我們的羊。他們從屬於另一個國王,但是對我們的羊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國王的人殺了哈斯裡和奧蒙德爵士,還把蘭茜強暴致死。」
「我的人不會的。」詹姆說,「你們能把門打開嗎?」
「等你們走了,我們會的。」
肯洛斯爵士騎了過來。「我們很容易就能把那城門破開,或者一把火燒了它。」
「同時他們會向我們扔石頭,並且弓箭會像羽毛一樣插滿我們全身。」詹姆搖了搖頭。「這麼做太血腥了。而且何必呢?這些人沒傷害我們。我們就在房屋裡休息,但是不要偷東西。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儲備。」
當半個月亮緩緩爬上天空的時候,他們把馬都拴到了村裡的空地上,用醃羊肉,干蘋果和硬奶酪充當晚飯。詹姆略微吃了一點,並且和小派,霍斯分享了一袋酒。他試著去數老橡樹上銅錢幣的數量,但是太多了,他總是數到一半就忘了數字。這些銅錢幣都代表了什麼?如果他開口問,布萊克伍德男孩會告訴他答案,但是這會破壞了原本的神秘感。
他安排了哨兵,保證沒有人走出村子的範圍。他也派出了偵察兵,保證沒有人趁他們不備偷襲。接近午夜的時候,兩個偵察兵回來,帶著一個捉到的婦女。「她膽大包天的徑直騎了過來,大人,要求和你說話。」
詹姆飛快地爬起來。「小姐,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再見到你。」天啊,她看起來比我上次見她的時候老了十歲。還有,她的臉怎麼了?「這繃帶……你受傷了……」
「被咬了一口。」她碰了碰她的劍柄。他送給她的那把劍。守誓劍。「大人,您對我提了一個要求。」
「那個女孩。你找到她了麼?」
「找到了。」塔斯的少女布蕾妮說。
「她在哪兒?」
「一天的騎程。我可以帶你去見她,爵士……但是你必須一個人來。不然,獵狗就要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