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楊門慘案 第1節 文 / 陶朱問
1949年8月,貴陽黔靈山下麒麟洞一所隱秘的四合院中。低低的雲層和濕漉漉的霧靄籠罩著這個著名的風景區,抬眼望去,四周像抹了一層厚厚的鍋底灰。
花白了大半頭髮的前國民黨西北軍將領、西安事變的發起人之一——著名的楊虎城將軍,佝僂著腰,懷抱幼女,手拿一張報紙,步履老態地來到院中。然後緊靠在一方石案下,緩緩戴上老花鏡,徐徐展開手中的報紙,默默捧讀了起來。
他由重慶秘密轉往貴陽,已在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夜郎之國」又被監禁了七個月。其行藏蹤跡僅有蔣介石、軍統上層和國民黨貴州省主席谷正倫知曉,外界的人仍在多方猜測這位當年聲震四方的將軍,究竟被蔣介石拘押在何處。
虎落平陽,英雄末路。經過十餘年的監禁,楊虎城倍受折磨刺激,身心俱疲,早已不復當年戎馬倥傯、征戰四方的豪情霸氣。他終日以夫人的骨灰盒為伴,愁眼相對一雙無辜的兒女。原先的虎背熊腰已變得形銷骨立,若黃鐘大呂般的爽朗之聲已變得緩慢低沉。惟有那張佈滿了細密皺紋的臉,依然沒有被歲月剝蝕去昔日的冷峻與堅毅。
這時,透過報紙,楊虎城已基本明瞭時局的變化,他在心中升騰起了熾烈的熱望,靈魂與肉體被擄掠得太久,終要迎來出頭之日了。他展開報紙,幼女已掙脫出懷,獨自在一旁玩耍。
報上通篇都在登載蔣介石如何從廣州將政府遷來了重慶。滿紙是荒唐的支吾之詞,明眼人一看,蔣介石已被逼得山窮水盡,企圖倣傚歷史和現實的範例,借助大西南做最後一搏。
楊虎城讀著報,心若明鏡,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這時,負責看守他的軍統組長、原重慶白公館監獄長張鵠訕笑著湊了上來。
「老先生。」軍統特務都這麼稱呼楊虎城。張鵠不請自坐,逕自將報紙拍得沙沙作響,「委員長已將軍政系統全部搬到重慶,那裡組織了八萬人歡迎委座再到陪都,黨國上下齊心一致,堅決打好第二個抗戰。老先生對此有什麼感想啊?」
楊虎城就勢放下報紙。眼光瞟向霧氣瀰漫的天空,不著邊際地答道:「這天氣真怪,換了在重慶,熱得要命。偏偏在貴陽,這裡還跟過春、秋季節似的,一早一晚還怪有點冷。」
說著,楊虎城起身便去召喚獨在一旁玩耍的幼女。張鵠知道楊虎城雖特別關注時事,每天必看報紙,但多年的監禁生活已使他變得異常敏感和謹慎。對於時局特別是蔣介石個人,他絕口不會吐露半個字。
有好幾次,張鵠裝作聊天的樣子想從他口中掏出這方面的話題,話一出口,總被楊虎城擋了回去。張鵠見楊虎城和幼女擊節著手,做起遊戲,他心中暗罵一句,只得悻悻地走開了。
見張鵠離去,楊虎城不由得緊緊摟住幼女,黯然垂淚道:「要是爸爸死了,你可怎麼辦?」小女兒仰起天真的小臉,忙伸手往父親的臉上輕輕一拭,稚聲稚氣道:「爸爸不哭,以後我們還要回蒲城老家。」幼女名叫楊拯貴,是其續絃夫人謝葆貞於1941年陪他在息烽坐監時所生,她給監禁歲月裡的楊虎城帶來了莫大的慰藉。
眾所周知,因激於民族危亡的義憤,楊虎城和張學良於1936年12月12日發動了「西安事變」,對頑固堅持「攘外必先安內」政策的蔣介石實行兵諫,痛陳他們的抗日救亡主張。「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張學良被判十年徒刑,公開監禁。楊虎城雖暫時逃過蔣介石的處罰,但被逼交出兵權,帶著夫人幼子及隨員「出洋考察」,遊歷了歐州各國。
誰料到,他一回到國內,就被蔣介石無理拘押了起來。在這十餘年的囚徒日子裡,楊虎城夫婦及幼子和獄中出生的女兒,大部分時間被監禁在貴州深處的息烽。這裡地處黔西北,交通不便,信息不通,易於監管。軍統在抗戰爆發後,精心選定該地,建起了集中營,作為關押各類「政治犯」的重要場所。
同張學良相比,楊虎城雖是西北軍名將,但實力、地位、影響力當然不可同日而語。至關重要一點,蔣介石一直固執地認為,「西安事變」的發動,主要責任是楊虎城和共產黨,至於張學良,則是「少不更事,誤入歧途,受了別人蒙騙和蠱惑」。換言之,在蔣介石心中,楊虎城是「元兇」,他一直在心裡恨得癢癢的,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只是礙於內外輿論,始終不敢下手而已。
張學良這時也被長期幽禁,但處境遠比楊虎城強。子女未受牽連,還被送往美國接受教育,兩位如夫人更是輪番陪伴。其次,張學良承襲家業根基,龐大的東北軍虎倒餘威在。再者,張學良與國民黨上層如宋子文、宋美齡兄妹和不少達官顯貴交誼甚厚,他本人還曾是掛名的陸海空軍副總司令。綜合方方面面因素,蔣介石不能不有所顧忌。
楊虎城就不同了。「西安事變」前,他只是西北軍的一方小諸侯,歷來與國民黨上層人物交遊甚少。「西安事變」後,覆巢之下的十七路軍已被打亂建制,重新整編。因此,楊虎城的處境特別艱難。3個年紀稍長的兒女雖被共產黨妥善安置,但身邊的幼子拯中和幼女拯貴一直不能出獄,為的是怕暴露其被關押的行蹤。
至於其夫人謝葆貞,非但不能和青史留名的紅粉佳人趙一荻相比,而且在監禁中不堪折磨,悲慘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