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發現 第十九章 文 / 馬庫斯·海茲
一七三二年二月
札耶查爾附近(塞爾維亞地區)
維克多距離估計錯誤,雪讓他無法走快,直到半夜才到達村子。
他想這時候絕對沒有人會開門,於是他走向一座小教堂,幸好門是開著的。
在冷硬木板凳上睡覺鐵定不舒服,但是一來他不會凍死,再來不必花錢,因為他已經囊空如洗了。這又是另一個他非得到貝爾格勒不可的理由,他必須去取父親寄來的錢,他祈禱錢已經送到了。
他走進教堂,感到迎面而來的溫暖,那是燭台上無數蠟燭燃燒發出的光熱。
他走到最前排,因為那裡最接近蠟燭。他躺在長凳上,把頭枕在裝著所有家當的袋子上。他看著祭壇牆壁滿滿裝飾著聖像,沒有一處空隙。那些親切、幽暗、外圍輪廓用金箔圍繞的臉孔,引起維克多的信任。他已許久未感到如此安全。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有人搖晃他的肩膀,他聽到低沉的聲音不斷叫喚著:「吉普羅人。」他張開眼睛,看見一個留著短胡、身穿黑衣的神父,身後站了三個手拿糞叉的男人。
「我不是吉普羅人!」維克多睡眼惺忪地一邊說,一邊坐了起來。「我和他們一點關係也沒。」他想不起用土耳其語該如何說,只好指著自己重複說著:「德國人。」希望他們能明白他不屬於力波那一幫。
神父扯他的腿,另一個男人強按了一根木樁在他手上,然後推著他往門口走。現在維克多才明白過來,那些人期待他做什麼。
「住手,等等!我不是擋皮惡!」他大喊,想抵抗在背後推著他的手,此時其中一個男人塞給他一隻小袋子,裡頭發出錢幣碰撞的丁當聲。他突然有機會賺取到貝爾格勒的旅費了。
維克多當下尋思。他有足夠的理論知識以及少許實際經驗,膽子也不缺。也許他也可以試試對付不死人。
他抓緊枴杖,枴杖裡頭藏有劍,要取下一顆人頭應該沒問題。
「好,」他允諾,明確地點頭,「我來。」
神父及那幾個男人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他不再拒絕。外頭正是破曉時分,他們領著他往街上走。維克多頗為詫異,他們並非走向墓園,而是來到一棟小屋前。
血從關閉的門底下流出,門檻上還滴著血。維克多聽見屋裡發出隆隆碰撞聲,然後是一個男人痛苦的喘息、瘋狂的咆哮聲。
維克多瞧見所有窗戶上都畫了十字,窗戶前吊了香料袋與其他象徵符號,防止困在陷阱中的吸血鬼脫逃。兩個男人背靠背坐在擋住煙囪出口的板子上,以防吸血鬼從那裡溜走;甚至連鑰匙孔前面都吊了香料與十字。村民考慮周到——什麼都想到了,只沒想到如何消滅吸血鬼。
屋裡再次發出巨響,甚至連門邊的石頭都動搖了。吸血鬼用暴力衝出屋子是遲早的事。
維克多感到口乾舌燥。他手指冰冷,不是因為天氣冷,顯然是對屋裡吸血鬼的恐懼讓他感到寒冷,他不像其他的吸血鬼躺那樣在棺木裡等著人來砍頭。裡頭的吸血鬼是清醒的,而且被激怒了。看來門的另一邊有過一場浩劫。
他看著那些人的表情,鼓起勇氣。「至少不是假死人。」維克多低聲自語道。他把木樁插進腰帶,抽出劍,將神父的十字架掛在脖子上,自己的則掛在背上。
那些男人準備好,迅速開了門讓他進去。他跨過門檻,門在背後立刻關上。
維克多十分恐懼。
在晃動的燭光下,他瞧見四個被撕裂的人,他們的四肢及染血的衣物分散在屋內。他推測是兩個男人、兩個女人。屍塊上有撕咬的痕跡。地板上到處是血跡,血濺滿牆上屋頂,彷彿屋子自己流了血似的。
吸血鬼坐在對面的牆上,瘋狂的雙眼盯著他。他身上穿著昂貴的小禮服,貴族有錢人的穿著打扮。臉、頭髮、華麗服裝、精緻的鞋子,全身上下沾染著人類的生命汁液,他正用長長的舌頭舔著手指。
維克多看著他的頭髮:大概手指長,而且是紅色的。
長度與他在路旁屍體上發現的紅髮吻合。「猶大之子。」他喃喃道。那吸血鬼展開大屠殺,但也中了圈套。維克多舉起劍及十字,小心翼翼地接近眼前的怪物。
吸血鬼抬頭看他,對著他說話,然後大聲嘲笑,指著他的武器。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但是也沒必要懂。」維克多回應。
吸血鬼聽他說完,慢慢站起身。他雙眼恍惚,恍若被血醺醉。「德國人,」他口音生硬地說,「這只可能是……你是維克多·馮·史瓦茲哈根?」維克多臉上的表情已經給明瞭清楚的答案。他冷笑說:「多幸運,女爵派你來解救我,好事後向我勒索嗎?」
「什麼女爵?」
吸血鬼咂舌道:「我怎麼會有這想法?」他微笑,露出長長彎曲的尖牙,其他的牙齒彷彿象牙做成的刀。「讓我出去。」
維克多舉起十字。「吸血鬼,聽著,我是來消滅你的。」
吸血鬼的外表與行徑讓他驚奇,這與他之前所見,或與力波講述的完全不一樣。「以全能的上帝之名!」
吸血鬼頭一仰,大聲嘲笑。「在我把你像這幾個白癡一樣撕裂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先一起祈禱?」
他取下屋頂上的十字,並且親吻。「維克多,我相信上帝以及他的忠心僕人猶大·伊斯加略。而且他相信我,所以不會傷害我。」他將十字丟到一旁,慢慢走近維克多。「現在你想怎樣?除了一把劍,還帶了什麼來消滅我?」
維克多用劍對準他的心臟一刺,利劍果然穿過身體。
吸血鬼狂怒大吼,揮拳向下擊打那把劍,立刻將劍摧毀。他把插在身上的斷劍拔出,高舉控訴說:「維克多,這行為不友善,而且毫無意義。你必須把我的心臟徹底毀了才能消滅我。劍沒有用。」
維克多往後撤退,試圖壓下門把開門逃走,但是門把一動不動。未消滅吸血鬼,村民不讓他出去。
吸血鬼突然冷笑道:「我考慮了一下,今天我們不期而遇,想來意義非凡。」他行了一個宮廷式的鞠躬禮。「我們從頭開始:我的名字叫卡季克,我迫切希望離開這棟破屋子,我中了圈套被困此處。我們來做筆交易如何,維克多?」
他拿起一根蠟燭指著門楣,門楣在燭光下微微閃現。「只是時間問題,憑我的力氣遲早會逃出去,可是我何必白花這種工夫,我無須費力,你也可以全身而退。你瞧見窗子上插的刀子了嗎?把它們拿開,否則我把你撕碎,喝光你的血。縱使女爵知道之後會對我暴怒。」
維克多看著刀子,想起力波的話。原來不是十字讓他逃不出去,而是銳利無比的刀子!現在他知道猶大之裔的一個弱點了。「如果我沒有辦法制服你,從這裡走出去,他們會放一把火燒了這間屋子。」他開口扯謊。
卡季克將蠟燭放回去,走開,然後從地上拾起一樣東西,維克多瞧了第二眼才認出那一項被死人之血染紅的假髮。「更好,只要我發現一點縫細,就可以從這裡消失。」他再次走近維克多說:「如何?德國佬,交易成不成?或者我可以殺了那女叛徒的哈巴狗消遣?」他臉上的表情變了,似乎在算計。「也許我可以帶你走?」
這些話讓維克多不太高興。提到女爵時,他已經想到那讓自己沉溺不已的陌生女人。聽聞卡季克的暗示,有個壞念頭在他腦子裡發酵。「我可以幫你,但有個條件:你必須跟我說猶大之裔的事。」他要求道。卡季克搖頭,並且抹去臉上凝結的血。
「太陽快出來了,你哪裡也去不了,何不留在這裡和我聊天?」
「為何,我自以為聰明的朋友?」卡季克不懷好意,非常小聲地回答。「你瞧見我被飢餓逼迫得走投無路,為了填飽肚子幹了什麼事。可惜我浪費太多血,因此……」他邊舔著沾在手指上的血,邊飢渴地看著維克多,瘋狂在眼中閃現。
「我不會再問第二遍,我們的交易你到底接不接受?」
維克多心裡很明白,不管他做什麼,吸血鬼都不會放過他,到底只有死路一條。他可不想跟著這惡棍走。他慢慢後退,把手放在一張椅子的椅背上。他知道他必須用暴力打開唯一的生路。「只要把刀子移開是嗎?」他問道,他故意爭取時間,聚集勇氣。「你為什麼不自個兒動手?」
「不關你的事,德國佬!」卡季克齜牙咧嘴,逼近一大步。「快!在太陽出來之前!」
維克多抓起椅子用力擲向面前的窗戶。椅子撞碎玻璃,連前面的窗板也撞開。微弱得陽光射入屋裡。他立刻站在陽光中,吸血鬼無法攻擊。「太陽已經出來了,你這怪物!」他大喊,同時跳上窗台。「你逃不了了!」激動的村民出現在他背後,他們大聲喊叫,又將他再次推進屋內,重重把窗板關上。現在屋裡再度一片漆黑,他們真的不放他出去,除非他完成任務!
維克多往暗處瞧,他聽到嘲笑聲,但看不清吸血鬼在哪裡。他剛剛為了閃避陽光,已經躲到安全陰暗的地方窺伺。
「德國佬,你真是個沒用的擋皮惡。」卡季克在角落大喊。「我希望,你當我的餐點的時候表現會好些。」
維克多極度緊張地思索要如何解決對手。對手在各方面都比他強,而且他現在手上沒有武器。他發現火爐旁有一把斧頭,插在橫樑上。他迅速跛著腳過去拔出斧頭。
這時吸血鬼從黑暗中襲擊他。他張開大口,尖銳的長牙如猛獸。維克多不加思索使勁一揮。
吸血鬼的頭閃得太遲了,飢餓促使他掉以輕心。斧頭正中卡季克的嘴,打掉了幾顆牙齒,切開了右臉頰,血從傷口濺出。他狂怒咆哮,用右手抓住維克多的臉用力壓擠,左手隔開拿斧頭的手臂。「這是你的最後一擊。」他用模糊的聲音怒罵。但見傷口開始癒合,甚至牙齒也重新長出。
「太瘋狂了。」維克多嘶啞地說,另一隻手伸向大衣底下的手槍,他感覺到頭顱承受壓力的痛苦,聽見耳朵裡的喀嚓聲響。他盲目地將槍口指者吸血鬼的脖子,扣扳機。
一聲巨響。
吸血鬼的頭在彈藥粉的白色煙幕中消失,液體濺滿維克多的臉。抓住他頭顱的手鬆開,他利用這個機會脫身,雖然皮膚被吸血鬼爪子刮破。他的眼睛一時看不見,仍將斧頭劈向他猜測是吸血鬼頭部的位置,斧頭真的被卡住了!
熱氣消散,維克多揩拭眼睛,他看見斧頭插在卡季克左邊的太陽穴上。他的臉有部分被槍彈摧毀,但又慢慢再生。唇、鼻、右眼癒合,被燒焦的皮膚脫落,掉在地板上。頭部上方子彈穿出的地方,有大約一個小孩拳頭大的洞。破裂的腦塊散落在面前,缺的部分及頭骨邊緣慢慢填滿癒合。
接下來維克多沒辦法看清,因為男爵一拳擊中他的身體中央,使他倒退了兩步。他撞倒一張桌子,反彈撞上爐子;喘著氣躺在火爐旁。
火熱的煙霧在他四周飛舞,他嘴裡嘗到血味,腦海中閃現一個念頭:他再也見不到女爵了。爐蓋被剛剛的撞擊撞開,維克多感覺到木炭的火熱。
危急中他抓起一旁的灰燼鏟子,放進爐裡,然後猛地甩向飛撲而來的吸血鬼,他馬上被漫天旋轉的火花籠罩。他的表情在火光中更猙獰,炭火馬上使男爵的衣服和頭髮燒了起來。
吸血鬼不顧維克多的攻擊,憤怒地向維克多彎下身子。他急忙抽出腰帶上的木樁。還沒來得及刺,男爵已經撲了上來,那尖端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慘叫一聲,放開維克多,維克多不想再和對手交戰,趁著敵人哭號,連忙匍匐後退,爬上桌子,用最後的力氣奮身撲向剛剛被他打破的窗戶。
他無法控制飛出的方向。手推著他向上,上半身傾斜往前,以致尾椎骨擦過窗子,腿也撞上窗戶,最後他撞破窗板,終於落在雪地上。小腿灼痛,他在地上翻滾,並且看到長長的傷口,腿上插著一把原本在窗上的刀子。這使吸血鬼有了出路!
太陽不見了。天空烏雲密佈遮住陽光,他聽見轟轟雷聲。越來越強的風刮起了陣陣大雪,暴風雪中只剩下模糊的輪廓。維克多知道這場暴風雪是誰的傑作。那吸血鬼還是施展了他的威力。
村民們跑向前,神父勇敢果斷地站在窗口前,手舉著聖像,他仍深信聖像對吸血鬼有嚇阻作用。
「不!」維克多大聲呼喊警告,這時吸血鬼已經現身。
他跳上窗台,張開嘴撲向神父,一口咬開神父的脖子。血管被撕裂,神父發出可怕的咕嚕聲,他斷了氣,身體大量出血。
其他男人立即奔逃,然而吸血鬼大笑著隨後追趕。他們消失在茫茫大雪中,維克多只聽見不幸者的慘叫。
突然一個女子站在他身旁,朝他伸出手。「跟我來,史瓦茲哈根大人。」他認出來人是女爵。「您不該在這裡,選別的日子死,千萬別死得不值。」
維克多握住她的手,儘管他的重量不輕,她仍輕而易舉地將他拉起,她把他的手臂放在脖子上支撐他。她身上又穿著綠色大衣。「您是如何找到我的?」
她神秘地對他微笑。「我一直都在附近。」
她在風雪中扶他走向一輛馬車,請他坐進去。她與他相對而坐,戴著手套的手從身旁一隻小箱子裡取出一個長頸玻璃瓶,她將瓶子遞給他說:「喝了它,史瓦茲哈根大人,這可以止痛。」
他接過瓶子,看著瓶中黃色的液體,又看著她。他看見她深灰色的眼眸友善地凝視他,不管瓶子裡是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喝下。
維克多打開瓶塞,一口喝光瓶裡的液體,那味道既甜又苦。
還在吞嚥中,他便已昏昏睡去。
一七三二年二月五日
哈布斯堡領土(塞爾維亞地區)
席拉握著維克多的手。她坐在他的床邊,量著他的心跳和體溫。她每天抽一次他的血在顯微鏡下檢驗。
喝下她給的藥,他足足沉睡了一個星期,給了身體恢復的時間,外傷也癒合了。她甚至治好了他雙腳的凍傷。最大的驚喜要等他站起來,他才會知道。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連衣裙,胸前是黑色繡花,合身的剪裁顯出她身材修長。她頭上綁著白色頭巾遮住紅髮,頭巾上還戴了一頂帽子。
幸好她後來駕著馬車尋找他。如果變化成動物或裸身,只帶著短劍,那麼恐怕就救不了他了。
她看著牆上的計時器。「醒醒,我的公子。」她在他耳邊低語,又讓他喝了藥,好幫助他清醒過來。「起來!」她溫柔地命令道。
維克多乖乖喝了藥,不久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他看見席拉,對她微笑,發覺他的手在她手中小心地緊握著。
他無須開口說出對她的感覺,她從他的眼中已看出他心中情意。席拉慢慢彎身,給了他一個吻。
維克多接受她的似水柔情。他們的唇緊貼在一起。
她幾乎已不敢再相信愛情,然而她腹內的騷動及溫暖,說明眼前這個德國人正是她想要的。
席拉挺起身。「早安,親愛的。」她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你已經睡很久了。」
維克多閉上眼睛說:「我夢見你了。」
「在夢中你叫我什麼?」
他思索了一下回答:「我的愛,我想不到更合適的。」維克多再次睜開眼看著她。「你從吸血鬼手上救了我,或者那只是我的幻想?」
他掀開被子,發現自己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他的小腿及左膝蓋上紮著繃帶。黃色與青紫色的皮下瘀血,讓他想起和猶大之裔的死戰。「是你……」
「脫了你的衣服替你療傷?是的。」她大笑。「我今天早上才幫你拆線,你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她幫他蓋上被子。
維克多環顧四周,他發現這房間一扇窗戶也沒有。房間裡的擺設十分雅致,卻不是特別奢華,不是他想像中的女爵宮殿。「我們在你的城堡裡?」
「是的。」她點點頭。他還沒有必要知道,這「城堡」事實上是山丘上風車磨坊裡的第二層。「我們在地窖裡,這裡的空氣較好,有助於傷口癒合。」她起身,吻了他的手。「把衣服穿上,跟我來,我們得吃早餐。」
維克多起身,她取來他的衣物,而且立刻轉身,讓他自己穿衣服。
從聲音她聽出他正在穿哪一件衣服,當他要站起來之際,她急忙轉過身,她想看他雙腳著力時的表情。
維克多坐在床沿沉思,看著自己的左腿說:「我感覺有些不一樣。」他揉揉左膝蓋。「我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而且自在多了。」
她對他伸出雙臂。「來,親愛的,到我這裡來。」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走了兩步,臉上露出喜悅的光彩。「不可能!」他歡呼,興奮地看著席拉。「我的膝蓋發生了什麼事?」他來回走動,讓它承受重量。
「不痛了,我已經能夠……」維克多看著她說,「是你幫我治好膝蓋的?」
席拉非常高興見到眼前的年輕人驚喜萬分的模樣。「只是一片小小碎片在作怪,」她回答道,「卡住你的關節,磨損你的關節,我動了一個小手術取掉了,就這樣而已。現在那裡不再發炎,可以像右膝蓋一樣靈活。」
維克多奔向她抱住她,將她高高舉起開懷大笑,舉著她原地轉了好幾圈。
「小心!」她警告他,但仍然開心地笑著,同時緊緊抓住他。「你還沒有完全康復。」
他深深凝視她的眼眸,彷彿在尋找什麼。「你也是一個……」他毫無畏懼,也無半點責難地說,「我說的沒錯吧?」
愉悅在頃刻間消失殆盡。「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放下她,審視著她。「你的紅髮,你的假髮,還有你吸引我的不可思議的力量,加上另一個吸血鬼的暗示,卡季克男爵,我在那屋子裡遇見的人。」他一點一點敘述。「由此可以下結論,我的愛,你是猶大之女,」他迫切地看著她,「對不對?」
席拉一時語塞。她曾經想過有一天要告訴他真相,但不是現在。然而這頭腦清醒的年輕人已經先想到了,因此也破壞了她的計劃。該承認還是不承認?
維克多面露微笑道:「我當你不回答是默認。」
「我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你竟然會這麼認為。」她脫口而出,決定暫且還是不要告訴他事實。況且,若認真說來,她並沒有說謊。「我不是猶大之女!有紅髮的人大有人在,未必都是吸血鬼。」
「隨便你怎麼說,」他拉起她的手親吻著她的指尖,「我不會離開你的。」
席拉鬆了一口氣,但她不能表現得太明顯。這時他彎下身子熱情地吻她。
席拉感覺他在變硬,這激起她的慾望。當他的唇沿著她的頸項輕吻,一陣顫抖通過身體,讓背脊起了雞皮疙瘩。一股騷動從她的下體傳遍全身。
「原諒我。」他低聲對她耳語,想要退回。
「不,不要走!」她抓住他。「我要你,親愛的。」她坦白道,並且保持鎮靜。她將他推回床上,坐在他身上。他撫摸她的上身,然後把手伸到她的衣裙底下,碰觸她的皮膚,她發出呻吟。席拉低下頭親吻他的嘴,兩舌交纏,情慾之火一再被挑起。
他們急促脫下彼此身上的衣服,擁抱纏繞在一起,呼吸彼此的氣息,不斷親吻對方。維克多愛撫她,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席拉的指甲掐入他的背。她壓抑了狂喜的喊叫,但是無力抵抗昏沉快感的呻吟。席拉配合他的節奏蠕動身體。她沉醉在不斷增強、幾乎無法招架的快感漩渦中。她挺起上身緊貼在他身上,感覺他的存在。她強迫他的頭靠在她的右乳上,要他親吻,吸吮。她累積許久的緊張終於發洩在溫暖的爆發中,她無止境地享受這一刻。她仍陶醉其中,維克多大聲呻吟,為了避免使她懷孕,在最後一刻離開了她的身體。
他喘著氣,流著汗,再次滑到她身上,吻著她的頸項,撫摸著她的頭髮。
她的手滑過他的背、肌肉發達的臀、大腿,然後又往上回到頸背。「我期待此刻很久了,親愛的。」她低聲呢喃,同時快樂地歎息。
他微笑,撫摸她的紅髮。
「假設你是他們的一員,你願意告訴我更多吸血鬼的事嗎?」他問她,同時挺直上半身。他對吸血鬼傳說的熱情閃現。「你是否聽說過一個和女兒住在磨坊的猶大之裔的故事?」
這些話像冰水一樣澆在溫暖的肌膚上。她身上活躍的慾望突然消失。「維克多,我……」席拉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的話喚醒塵封已久的記憶,完全破壞了前幾分鐘的氣氛。
她從床上躍起。「我們該吃早餐了。」她拿起衣服奪門而出,不讓他有時間再問。
席拉趕緊走到地下廚房。她穿上衣服,準備燒水煮咖啡。她把咖啡豆倒進磨臼裡磨成粉,把粉分在兩個杯子裡,走回爐灶前等水開。
她討厭等咖啡煮好必要的費時過程,可惜沒有別的辦法。然而這熟悉的動作讓她恢復信心,她逐漸感到安心。
現在告訴維克多她的真實身份似乎過早。他認為他知道何謂猶大之裔,而且被她迷惑,看不清事實。然而她太清楚那深淵,那黑暗的時刻,那精神的痛苦以及她犯下的慘無人道的暴行。如果她對他完全坦白,精確道出每個驚人細節,她害怕他會離開她。再說,他至今累積的知識早已為他帶來巨大的危險。卡季克對他們的幸福,不啻是個威脅。
如何才能改變他對猶大之裔的狂熱?跟著他回故鄉,或者到歐洲沒有吸血鬼阻擋生路的地方?
她必須誘導他的研究精神放在其他主題上,這主題必須和吸血鬼一樣吸引他。要分散他對此的注意力是項艱巨的任務,更何況他有個吸血鬼伴侶。
何時是告訴他的最恰當時機?
她思考著:和一個人類生活,看著他漸漸老去,而她卻沒有改變,那會是何種情況。縱使她咬他一口,也無法使他變成吸血鬼,猶大之裔只能和自己的族類繁衍後代。他們遲早得分道揚鑣。
席拉長歎。為什麼不立刻告訴他我是誰?我馬上就可以知道,他對我的愛是否強烈到足以留在我身邊。
她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放棄思考,她旋轉一圈,眼光射入了馬瑞克的眼眸。
她的同父異母哥哥坐在桌邊,正嗅著咖啡磨臼。他打扮高尚,外頭還罩著一件紫貂皮大衣。「當初進來找到你通過的隧道,至今仍然沒有防禦措施,讓我十分驚訝。」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消遣。她察覺,他絕不是在說笑。
「放心,只要你一走,我就會去改造。」她冷靜地回答。她一隻手放到背後,腰帶插短劍的地方。「如果你是為了那公式而來……」
馬瑞克把咖啡磨臼放回原處。「我和卡季克談過。他告訴我,他在這附近村子被血的飢渴害了,村民還找了一個擋皮惡來對付他,擋皮惡,也就是你的德國佬。」他用閒聊的語調說。「在卡季克把那半吊子從窗口扔出去之前,他們還聊了天,現在卡季克唯恐他當時精神恍惚粗心大意,可能洩漏太多不該說的秘密。」他看著通往飯廳半開的門。「村裡的人說,那德國佬不見了。」
「如果我在我的土地上再見到卡季克一次,一定潛行到他宮殿裡,親手在他身上插上十根木樁。」她威脅道。「下次你們再碰頭密謀偷襲我,或是用詭計陷害我的時候,請你替我把話帶到。」
「你的土地?」他大笑。「席拉,你已經不是血族會的人了,你也宣佈脫離了猶大之裔。對我們而言你是巫皮惡,我們視你為不死的浮渣,而你的土地根據上一次血族會的決議已經開放給大家。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佔有,對這裡的居民當然不是好事。這場領土之爭,對他們而言自然損失巨大。但是劃定界線少不了要犧牲人命。」
水壺裡的水開了,馬瑞克將水壺從火爐移開。「你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幹壞事,也不會搶你的磨坊,它帶給父親不幸,也阻擋了你的幸福。所以我放棄我應得的。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保衛你的土地,那你還有仗要打。席拉,甚至你要好的朋友梅杜諾娃女爵也宣告要佔領這塊土地。」
她並未專心聽他說,她擔心維克多這時候很可能走進來。「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做,馬瑞克。但是他們應該考慮,我可以把矛頭轉向。」她拿起水壺沖泡咖啡。「我知道每個人的巢穴所在,他們別以為自己無懈可擊。」
「所有這些事都是你咎由自取,席拉。」他歎口氣。「你必須接受事實,你在血族會成員眼中已經沒有權力。先不考慮領土問題,其他十一個成員可是一致要對付你,只是還沒決定如何下手。」
「我不在乎那毫無意義的團體做什麼決定。」她不友善地瞧了他一眼。「在我看來,你的關心才可疑,馬瑞克,你要底想要什麼?」
「我在找那個德國佬。」他舉起一隻杯子。「我想你絕不會料到我會來訪,我推測這杯咖啡是給他的。他在隔壁的房間?還是躲在你的被窩裡?」
「我有什麼客人不關你的事。」
「如果客人是維克多·馮·史瓦茲哈根,那就有關係了。卡季克擔心,那個對巫皮惡狂熱的年輕人,會把猶大之裔的消息散播在世上,如同梅特菲吉亞發生的事,這是我和一位神父聊天時無意中得知的。最近令人擔憂的是:人們會接納他與他寫的報告。他讓世人眼光注意到那些巫皮惡浮渣,難道要讓同樣情況也發生在我們身上?」馬瑞克朝她走了一步,她立刻抽出短劍。「害怕了?」他問道。
「以防萬一而已,馬瑞克。」她陰險地笑。「你不要碰維克多。」
「當然。只要他承諾不把卡季克對他說的話傳開來,而且,」他看著她,啜了一口咖啡,「只要你把公式交出來,席拉。」
「滾!」
他又喝了一口。「除非我得到一個答案。」他心平氣和地回答。
「你已經得到答案了。」
他放下杯子。「這個答案我可不接受。」
「滾開!」是維克多堅定的聲音,他們轉向他。他已經穿好衣服站在飯廳門口,手上舉著手槍對準馬瑞克。「離開這裡!」
「回去,維克多。」她擋在他面前。不是為了維護哥哥不受槍傷,而是防止他攻擊她的愛人。「你不明白你面前的對手。」
維克多不肯放下武器。「我沒有聽清楚你們談什麼,但是我清楚地聽見猶大之裔還有我的名字。再加上說話的語氣我心裡可明白。他是卡季克的朋友?」
「看來他已經為自己宣判死刑了。」馬瑞克喃喃自語,並抽出短劍。「席拉,你知道,我不能讓他活著。除非我從你這裡得到公式。」
「維克多,快走!」她大喝道,並拔出了武器。
「這手槍裝了榴霰彈。威力足夠把你的頭顱化為塵霧,吸血鬼!」他對著馬瑞克大喊。「效果跟砍頭一樣。」
「那我們就來試試看。」馬瑞克大笑,接著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