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節 文 / 麥家
奇跡是在啟明星升起的時候驀然出現的。
在中國人眼裡,啟明星是一顆吉祥之星,美麗之星,它不僅代表來自黑暗的光明,來自遠方的力量,還代表著來自神秘世界的啟人心智的智慧——迷路的人看見它會找到回家的路,迷了心智的人看見它會茅塞頓開,找到心靈的家。這種玄而又玄的關於星象的說法,競在陳家鵲身上得到了應驗。
這天晚上海塞斯沒有回單位去,兩人被一種神秘的熱情和困難鼓舞著,折磨著,搞得精疲力竭。海塞斯來之前還去會過美女姜,恰逢美女姜「掛燈籠」,沒有搞成,所以才轉到這兒來。但畢竟年紀不饒人,到後半夜,凌晨三點多鐘,海塞斯實在招架不住,倒在沙發上呼呼地睡了。陳家鵠卻越發興奮,也許是怕打攪敦授的酣睡,也許是教授那肆無忌憚的呼嚕聲讓陳家鵠聽著刺耳,他便從桌上拿起香煙,出了門。
此時恰值黎明,夜風攜帶著嘉陵江的冷氣,悠悠地吹拂著,啟明星從東邊黛青色的山巒後面升起來,碩大明亮,像一顆晶瑩璀璨的寶石,幽幽閃爍著。而正前方,繁星密佈,滿天的星光把夜空襯得無比遼闊和深遠。陳家鵠來到外面的走廊上,點一支煙抽著,頭腦一下清醒許多。他望著滿天的繁星尋思:天上的星星比地上的人還要多,我只要一顆,是哪一顆呢?
轉眼間,一支煙抽完了。他將煙頭扔到腳下,準備蹭滅它,就在這時,他望著煙頭的眼睛驀地睜大了,瞪圓了。他想到了什麼,飛快地抬起頭,去看那遙遠天河中無數的星星,然後又飛快地將目光收回來,低頭去看腳下的煙頭。轟的一聲,他聽見自己腦袋裡發出一聲巨響,如同來自天外的巨大隕石掉入了他的心海。他禁不住一陣狂喜,衝回屋去,衝到海塞斯身前,激動地大喊:「教授,有了!有了!」
海塞斯被嚇了一跳,醒了,睜開眼睛問他有了什麼。陳家鵠激動得氣喘吁吁,語無倫次地說:「出……出……出路,是煙頭和星空……是它們……提醒了我。」
海塞斯驚愕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神奇的腦袋裡又有了什麼離奇古怪的新想法。陳家鵠不等他開口問話,連珠炮似的說出煙頭和星空給他的啟示——就是利用距離的遞換,實體的兩相對比,星星可以看做是無限大,煙頭毫無疑問是無限小,可站在陽台上,在人的眼裡,它們都是一點微小的光源。就是說,假如存在著這麼一個距離差,相對求證,問題就明朗化了……
海塞斯想了想,沒感覺,無反應,無語,愣著。叼一根煙,踱著步想。抽著,想著,煙灰灑了一地。突然,海塞斯停下腳步,站著靜思一會兒,猛然衝到陳家鵠面前,大聲說:「對!對了!找一個距離差,正是這個距離差,造成了每把密鑰之間的不同。」
「也正是這樣的距離,才會將密鑰之間的相同,暴露在我們的視野裡。」
「總之現在的問題已經明朗化了。事實上這部密碼的密鑰在根基處也與指代密碼一樣,只有一把,他們通過植入距離的方式,將它在另一維空間生生拉出無數把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這維空間切片,讓它由繁到簡,化非自然數為自然數。」
「就好像從一本立體的書裡裁下一頁平面的紙一樣。」
「問題是怎麼裁,」海塞斯眨了眨眼睛,「你找到辦法了沒有?」
陳家鵠似笑非笑地說:「以我對電文的分析和對炎武次二先生的瞭解,他們只有通過一個辦法,才有憑空植入距離、製造出新維度的可能。」
「願聞其詳。」
「四個字,」陳家鵠一字一頓地說,彷彿是用牙齒咬出來的,「變化進制。」他頓了頓,又說,「只有這樣,才能像變戲法一樣,使一個數同時滿足相對無限大和相對無限小的可能。」
海塞斯欣慰地上前拍了拍陳家鵠的肩膀:「不錯,同一個數,在進制無限大之時,數值會變得無限小.同理,在迸制無限小時,其數值又會變得無限大。我們總是以十進制的目光去看待它,自然捉它不住。」這道理其實很簡單,譬如十進制的自然數1000,如果換算成二進制,則是1111101000,可如果換成千進制來算,則成了10。乍一看,一個十位數,一個兩位數,根本不可能相同,但事實上它們卻是相同的。
「啊,用我們中國人的話說,這就叫膠柱鼓瑟、刻舟求劍。」陳家鵠不無感慨地說,「炎武次二先生正是抓住了常人習慣於十進制的這番心理,才會搞出這樣一手花招來。呵,與其說他是造的數學密碼,不如說他造了一部心理密碼更加恰當。」
海塞斯突然皺起眉頭:「但是這部『心理密碼』的數學要求很高,從現有的材料分析,這一把能夠衍生出無限密鑰的根密鑰,應該躲在至少二十萬分之一之中。我們得盡快寫出方案來,叫演算科去算算看。」
「這演算量可不小。」
「用你那個手藝來算至少得數月半載,他們去算,估計也就十天半月吧。」
陳家鵠便坐下來,寫演算方案。海塞斯站在旁邊看著他,臉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種驚喜和愛慕。此刻在他眼裡,陳家鵠無疑是個神乎其神的人,他真不知道他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怎麼會冒出這樣神奇美妙的想法?
「你剛才去哪裡了?」海塞斯問。
「就在外面陽台上。」
「可你帶回來的東西,好像是從天上下來的。」
陳家鵠仰頭一笑:「如果演算證明我錯了,你又要說我從是地獄裡上來的。」
海塞斯興奮地說:「錯了也是從天上下來的,因為只有天上的人才會犯這麼高級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