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5、官架十足 文 / 騰飛
房間很大,屋裡煙霧繚繞,那小伙子局保地坐在床邊,他們在房間中央擺了張麻將桌玩。德子急忙拉著我走到桌子前,指著萬葉對我說:「這個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的表哥,萬葉。」說著話,又對他表哥說:「這個是我的鐵子,老三。」人家在玩麻將,我只能是象徵性對著萬葉點著頭,說:「你好,表哥。」萬葉頭也沒有抬,「唔」地答應了一聲,看都沒看我一眼。他當時抓了張好牌,高興壞了,拿起那張牌親吻了起來,連說:「絕張,絕張!哈哈哈哈!」我一看,得了,人家正在玩,別去敗興了,看會兒熱鬧等著散局吃飯。萬葉光顧著親那張牌,下家有些不耐煩了,催他打一張出來。
我呢,站在一旁,仔細端詳著德子天天掛在嘴上的表哥。萬葉長得蠻精神的,稍微有點富態,眉眼間盛氣凌人,就拿派頭,走大街上,一眼就看出不是普通人。只可惜他牌品不太好,抓張好牌就拿在嘴巴上又親又吻的。開始我還以為他真抓了一張多麼了不得的牌,看了一會兒我才知道,他只要是抓了好牌都會親。事後想起來挺搞笑的。
桌上每個玩家面前都堆著一大堆100元的鈔票,乍一見這些鈔票,我嚇了一跳,他們玩得可真不小呢,和一把牌是1000元,誰點炮誰給錢,自摸三家都要給,清一色和7小對,碰碰和都帶,都要翻番。難怪他們不在麻將室裡玩,特意跑到賓館玩,這裡安全還沒有人打擾。
德子大口喝著礦泉水,不時發出一陣陣響動,我看了他一眼,什麼毛病啊,喝水怎麼這麼大動靜?他看我注意到他,立刻做了個動作:用左手摸著臉。外人看來好像要找哪根沒刮下來的長鬍子,我當時還沒在意,轉臉又去看他們打麻將。德子又在那邊出聲音,我又看了他一眼,他又做了一遍左手摸臉的動作,我心裡一動,這是以前我倆用過的暗號,他是問我:感覺安全嗎?他怎麼在這裡用上了?那是我倆在賭場裡用的,互相詢問對方有沒有什麼發現時用的暗語。如果是安全的,我用左手摸一下臉回應他,如果不安全,我就用右手摸臉。問題是,這裡怎麼有安全不安全的?我倆又不是來出千的。
我不能確認自己是不是多疑了,就用眼神問他,德子點了下頭,那意思是,他確實問我這裡是否安全。我用右手放在臉頰上摸了一下,那意思是安全啊。我還沒搞明白,這裡有什麼安全不安全的啊,來這裡演習肢體語言對話來了?不能吧,有的是時間和地方讓我倆去演習啊,再說了,在這裡沒啥用處呀。
德子看我沒明白他的意思,就把眉毛一挑,那意思讓我看他們打麻將。哦,原來他是想讓我看他們玩的麻將有沒有問題呢。我趁著往嘴巴裡遞煙的工夫,用指頭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告訴他我知道了。他抽了下鼻子回應我,表示他看到了(這套暗號最早在澳門時用過,互相詢問自己所處的位置是不是沒有人盯,是否安全,我摸鼻子是表示我看到他的暗語了,他抽鼻子也是代表他看到我的暗語了)。
桌子上麻將局還在繼續著。想一下叫我看出啥來,我還真看不出來,我又不是神仙。我就右手摸了一下耳朵,這個動作是詢問他那個表哥贏了還是輸了。德子用左手摸了下自己的左耳朵,嗯,那意思是萬葉輸了。如果用右手摸右耳朵,就表示贏了。
我用左手摸著臉,問他,你覺得安全嗎?他用右手摸臉,那意思是他覺得不安全,也就是說他認為這個麻將局有鬼。我可算搞明白了,他哪裡是叫我吃飯啊?分明叫我來幫忙看局。媽的,什麼人啊,看局就明說嘛,非要找個喝酒的理由。我用左手理了下自己的頭髮,表示要撤退,如果是在賭場裡,我倆誰要是用左手去理頭髮,就是告訴對方馬上走人。德子一看我想走,眼睛立刻就瞪圓了,我不服,回瞪著他。比誰凶啊?我才不怕呢。德子馬上變得嘻皮笑臉,拿出煙盒來,順手把煙拿出一根來,自己點著了,故意把煙盒亮給我看。好煙啊,我眼睛當時就放了光,德子看眼饞到我了,就丟過來一根說:「老三啊,嘗嘗。」我沒客氣,點上品嚐起來。
但是我左手還是理了理頭髮,那意思是不管了,俺得走了。德子臉上堆著討好的笑,手上拿著煙盒看著我,又露出手來,用自己的大拇指捏其他手指的指關節。這也是我們倆以前的暗號,就是最多人用的打麻將的9節鞭的對暗號的方式,即大拇指分別捏食指三個關節要1、4、7;分別捏中指三個關節是要2、5、8;分別捏無名指的三個關節要3、6、9。他那意思是問我想要多少。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告訴他我看到了,你想給多少。他想了一下,最後把大拇指尖放在了小指上,不用前面的指頭代表,那肯定比9大了,應該是買一條煙給我抽。這樣的好買賣,不干是傻瓜,我又摸了一下鼻子,表示我知道了。
德子看我同意了,就說:「老三啊,你在這裡坐一會兒,看來一時半會兒完不了,我帶我小兄弟下去買點東西。」說著話,他拽起那個小伙子和大家打個招呼就走了。德子是給我創造機會呢,他站在那裡能看到兩家牌。看眼的能看到牌,就是想出千,也不好拆牌什麼的。我選了裡面那張床,坐下,那裡只能看到萬葉自己家的牌,看不到其他三家。如果這個麻將局有鬼的話,總得給人家提供機會,我才能發現毛病在哪裡。
麻將暗號說起來容易,破解起來很難了,除非他們用大家常用的一些招數,或者是在常用招數上加一些變化。我來以前,德子應該看了很久了,如果他們會偷會換的話,那是瞞不過德子的。就當時的狀況看,如果牌局有鬼,應該是暗號一類的東西。但是像一些偏光麻將之類的老千麻將也應該考慮進去,但是我手裡沒有檢驗的工具啊。
我挨個端詳著四家的眼神,在抓牌或者取捨張的時候都在哪裡:看牌垛?看別人門前的牌面?還是看別人的面部表情?要是專心看別人的牌面或者裡面的牌垛,那應該在麻將上找原因,要是看別人的表情和身體部位,那應該從暗號上找原因。但是這個東西說起來輕巧得要命,做起來可就難了。
桌子上每個人的表情,說的話語,手上的各種動作,我都迅速在腦子裡進行歸納整理,這些東西好歸納,但是要和哪張牌對上又是那麼難。真是愁人,他們是玩點炮上錢的,假設有鬼的話,而鬼又在暗號裡,那只能是送牌給人家吃,以加快對方上聽的速度。身後有人,他們不會去這樣做,身邊沒人,單憑人家打哪張牌判斷,又很麻煩。
看了三圈左右,我勉強摸出一點頭緒來。萬葉對家的哥們兒是贏家,總是他最先上聽,我就專心看他玩。他總習慣把手放在桌子上,虛握著拳頭等著別人打牌或者抓牌。這樣的動作很正常,麻將桌子上很多人的手都這樣放。但是我發現他的手有點問題,和他要吃的一些牌有著某種特定的關係。他握拳大姆指突出的時候表示他要一張筒子牌;握拳的時候大拇指與拳頭平行,那是要一張萬字牌;握拳時大拇指縮進拳頭內說明他要一張條子。我正好坐在萬葉的身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手上的一些動作。而這些動作所對應的吃張基本90%吻合,只是我搞不清楚他們怎麼區分1至9點?
這個更難發現規律,比方說他要個3萬,但是和他配合的人手裡不一定立刻就能給他3萬,如果次次都要啥給啥的話,我估計能找出規律來。但是沒有這樣的好事,只有連續幾次要同一張牌,我才能抓出一些規律來。
三圈一過,馬上有人提議說再玩一圈就散伙,天色好晚了,到了吃飯的時間。我那個急啊,給我的時間太短了,直到人家散局的時候也只敢認定這個局確實有鬼,也只敢認定人家是如何要萬筒條的。但是1到9如何對應,如何告訴同伴,我實在沒看出啥門道來。這套暗號可能是人家自己設計的東西,這個就好像我藏東西一樣,讓別人找確實太難了。但最我要告訴你東西藏在哪裡,那又是太簡單的事情。兩個人約定暗號也是如此。
我從來沒覺得四圈麻將這麼快結束,可能是我太專注了。他們四個人各自清點著自己的戰果,互相打著招呼,說了些客套話,就分手了。我趕緊給德子掛電話,告訴他戰鬥結束了。離開房間的時候,我順手帶走桌子上一張6筒。
德子在樓下等我們,我們找了一家飯店吃晚飯。德子總是帶著疑惑看著我,那意思是問我有什麼發現沒有。我輕輕搖了搖頭,德子顯得有點失望。
吃飯的時候,德子又鄭重地給我倆互相介紹了一番。我拿了一張小邢公司的名片畢恭畢敬地雙手遞了過去,那張名片上好歹印了個經理的名頭,起碼能拿得出手。和人家這樣的實權人物接觸,咱也不太顯寒酸。萬葉接過名片隨手放在自己的手邊,和德子說著那小伙找工作的事。他很利索,說辦就辦,在這小伙來之前他們就通過話,他拿起電話給一個什麼人掛了起來。囉唆了半天,那邊問那小伙什麼學歷,小伙拘謹回答說是初中。萬葉在電話裡又和人家好頓囉唆。掛了電話以後,對小伙說:「工作給你安排好了,你明天到××地找某某,我這裡有他一張名片。你直接去找他就行了,實習三個月,幹得好就轉正式工。」聽那話好像是進一個什麼工廠做啥工作的,但是必須要高中文憑,他還叮囑德子去給辦理一個高中的假文憑。工資1500元,轉正後是1900元,廠子提供宿舍和食堂。那小伙一個勁說謝謝。吃飯喝酒的時候,萬葉囉唆著叫那小伙好好幹,要給他長臉之類。我是一句話也插不上。整個一個啞巴坐陪,搞得我很鬱悶。
一直到吃完飯,我和他也沒交流幾句,在萬葉眼裡,我就是個不存在的人。我不以為忤,臉上始終掛著討好的微笑。心裡安慰自己說,人家大人物能和我一起吃飯,對我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榮耀了,怎麼好計較太多呢。多少人排隊請他吃飯,多少人以能和他一起吃飯為榮呢。
吃飯時德子隨口問他打麻將的戰果,他輕描淡寫地說輸了5萬多。那點錢在他看來是毛毛雨,是啊,多少人排隊送錢給他花都找不到門呢。快吃完的時候,他隨手拿起我給他的名片摳起牙來,我更尷尬了,沒好意思看他,跟德子找著話說。眼角餘光看到我名片的四個角被他蹂躪得不成了樣子,我心裡開始罵起娘來,就算你不拿我當盤菜,也不能拿我的名片摳牙啊。我那名片輕易不發的,再說了,我印名片是給你摳牙用的啊?但是我當時什麼也沒有說,臉上一直掛著謙和的微笑。我又能怎麼樣呢?人家和我一起吃飯,認識一下,已經很抬舉我了,我就別那麼不識抬舉了。
吃得差不多了,德子喊服務員結賬,可是服務員說已經有人買單了。德子有點急,好像他沒請到客有點掉面子,但是萬葉好像很習慣了。我還到處瞅:哪個天殺的買了單呢?我昨沒看到呢?
吃完飯萬葉說是要回家,單獨出了飯店的門,已經有車在門口等候了,不知道又去哪裡鬼混,肯定不是回家。但是這些和我有關係嗎?沒有,所以我不想理會。走的時候,我還仔細看了看桌子上我的名片。那張名片就那樣靜靜躺在餐桌上,上邊壓著一個煙灰缸,四個角全是萬葉牙縫裡的殘留物。
那一刻,我心裡充滿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