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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七回 山獅駝兵阻界山 楊繼周力敵番將 文 / 錢彩

    詩曰:

    丹心誓補前人事,浩氣臨式不顧身。

    痛飲黃龍雪舊恥,平吞鴨綠報新君。

    話說普風逃走回山之後,自有眾小番忙來報知兀朮。兀朮又驚又惱,只得寫成奏章,差官回本國去奏聞,求再添兵遣將,與宋朝決戰。

    到了次日,這邊岳雷升帳發令,命關鈴、牛通領兵三千,為第一隊;陸文龍、樊成領兵三千,為第二隊;吉青、梁興、趙雲、周青、牛皋五員老將,為第三隊;吉成亮、狄雷為左隊;嚴成方、伍連為右隊。自引一眾將官合後。撲通通三聲炮響,大兵直至番營。那邊兀朮亦即帶領大小元帥、平章等,出營迎敵。兩邊也不通名道姓,各持兵器混戰。兀朮人馬雖多,怎禁得宋軍四面八方的殺來,接應不及,卻被那些小凶神,逢兵就殺,遇將便砍。但見那:

    四下陰雲慘慘,八方殺氣騰騰。鞭錘閃爍猛如熊,畫戟鋼刀奮勇。槍刺前心兩脅,斧搶頭頂當胸。一個個咬牙切齒面皮紅,直殺得地府天關搖動。

    有詩曰:

    殺氣橫空紅日殘,征雲遍地白雲寒。

    人頭滾滾如爪瓞,屍骨重重似阜山。

    這一陣,殺得那些金兵馬仰人翻,尋爹覓子。五十萬金兵,倒殺去大半。兀朮大敗虧輸,帶領殘兵敗將,一路逃回。岳雷亦領大軍追出關外來,兀朮已走得遠了。岳雷隨令三軍紮住營盤:「候糧草到日,再去追拿兀朮,迎請二聖還朝便了。」昔日岳爺曾有寫志詩一著,不道被奸臣陷害,不能遂意,今日岳雷方得繼父之志。其詩曰:

    雄氣堂堂貫鬥牛,誓將直節報君仇。

    不除頑惡還車駕,那算登壇萬戶侯?

    且說兀朮敗回關外,與眾王子、平章商議:「且回本國,再整人馬前來報仇。」主意已定,帶領殘兵狼狼狽狽而行。這一日行至界山之下,只見前面一技人馬屯住,打著金邦旗號。兀朮差人查問,卻是本邦元帥山獅駝,同一個涵關總兵連兒心善,帶領番兵五千,前來助戰。兀朮悲中一喜,就命小番報進行營。山獅駝同著連兒心善出來迎接。進入牛皮帳中,見過了禮,便問道:「狼主,為什麼不殺進中原,反回來做甚?」兀朮道:「某家自進中原,一路上勢如破竹。不道未到朱仙鎮,即遇著岳小南蠻,反興兵來掃北,某家與他連戰幾次,那班小蠻子十分厲害,傷我大將二十餘員;五十萬大兵,喪了大半。故此某家欲回本國去,再調人馬,與他決戰。」

    山獅駝道:「既如此,待臣等候這班南蠻到此,一個個擒來與狼主報仇。狼主可速回本國去,調兵來接應,一直殺上臨安便了。」哈迷蚩道:「山元帥之言,甚是有理。」遂將敗卒盡數留下。山獅駝、連兒心善就在界山下紮營,專等宋兵交戰。兀朮同眾王子、軍師等,自回本國,去調人馬,不提。

    且說岳雷率領大軍,一路來至界山,早有探軍飛報:「啟上元帥,界山下有金兵紮營阻住,不能前進,請令定奪。」元帥就令放炮安營。金營中山獅駝聽得宋兵已到,隨即披掛上馬,手提一百二十斤的一桿溜金,來至宋營討戰。小校報進大營:「啟上元帥,有番將討戰。」岳雷便問:「那位將軍出馬?」關鈴上前,應聲:「小將願往。」岳雷道:「須要小心!」關鈴得令,上馬提刀,帶領三千兵士,戰鼓齊鳴,來至陣前,把馬勒祝舉眼一瞧,你道那山獅駝怎生模樣?但見:

    黑鐵炭一張瘦臉,狠粗疏兩道黃眉。雷公嘴,渾如怪鳥;波斯鼻,活像油瓶。落腮鬍,賽過雞毛刷帚;蒲扇耳,盡道耙田祖宗。一雙鬼眼,白多黑少;兩隻毛拳,好似銅錘。分明是催命判官,又道是無常惡鬼。

    關鈴上前,大喝一聲:「番將何人,敢阻我的大兵去路?快快通個名來,好取你的頭,去上功勞簿!」山獅駝呵呵大笑道:「某乃大金國神武大元帥山獅駝是也。爾等不知死活,自己國家殘破,君暗臣奸,不日滅亡。正要來取你的江山,你反敢興兵到我疆界上來送死!可憐你這小孩兒,若要性命,可速速回去,換個有年紀有本事的來。若不要性命,也通個名,待某家送你到閻王殿上好去勾帳。」關鈴道:「你這不識起倒的毛賊,那裡曉得小爺的厲害!小爺乃義勇武安王之後關鈴便是。你且來試試我小爺的刀看。」山獅駝道:「不中抬舉的小狗才,不聽我的好話,賞你一罷!」噹的一聲,望頂門上蓋將下來。關鈴叫聲:「來得好!」舉青龍偃月刀,望上一架,覺道來得沉重。那山獅駝碰碰硼硼,一連十來,關鈴招架不住,回馬敗將下來。被山獅駝衝殺一陣,三千人馬,傷了一千。山獅駝掌著得勝鼓,收兵回營去了。

    關鈴敗轉本營,來見元帥請罪。元帥道:「初次交兵,未知虛實,罪在本帥。但他得勝,今夜須要防他來劫寨。」遂與諸葛錦計議,暗暗傳令三軍,退下二十里安營。命關鈴領兵三千,埋伏左邊;嚴成方領兵三千,埋伏右邊;陸文龍領兵三千,抄遠路轉出界山,截他歸路。自己領著眾軍將,在大營兩邊埋伏。但聽炮聲為號,四面八方,一齊殺來,捉拿番將!安排已定。

    到了黃昏,果然那連兒心善對山獅駝道:「宋兵今日敗陣,必然驚惶無備,元帥何不領兵劫他的營寨,必獲全勝。」山獅駝道:「你不知南朝的蠻子詭計極多,故此我家的四狼主,往往吃他的虧苦。我若正經去劫他的寨,倘若他有備,豈不反墮了他的算計?我不如使個反賓為主之法,調遣裨將方臨、方學,叫他二人領兵一千,虛聲劫寨。我和你各分兵兩翼,左右抄轉,佔住他的後路。他進前不敢,退後不得,豈不俱死於我手?」連兒心善拍手道:「元帥神算,眾不能及!」當時就令小平章方臨、方學帶領番軍一千,從大路劫營。山獅駝、連兒心善各領兵從左右兩邊抄來。

    將及三更時分,方臨、方學領兵直衝入宋營。宋營中一聲炮響,方臨、方學撥馬就轉。那知關鈴從左邊殺來,正遇山獅駝;嚴成方從右邊殺來,又遇連兒心善。兩邊接住廝殺,黑夜混戰,各有所傷。山獅駝看來不利,只得收軍回營。恰遇陸文龍抄出後邊,山獅駝、連兒心善二人正遇著,又殺了一陣。天色已大明,各自嗚金收軍。山獅駝計點軍兵,方學被亂兵殺死,折了一千三四百人馬。岳雷那邊也傷了一千餘兵卒,只當扯個直。兩家各自休息了一天。

    隔了一日,番營內連兒心善帶領番兵來到宋營討戰。小校報上帳來:「啟上元帥,今又有一員番將,在營門外討戰。」岳雷便問:「那位將軍出馬?」旁邊閃過嚴成方應聲:「願往。」岳雷便令帶兵三千出戰。嚴成方得令,領兵出到陣前,只見那員番將,生得:

    身長一丈,虯髯紅睛。頭戴著明晃晃金盔,高飄雉尾;身穿著索郎郎鎧甲,細砌龍鱗。獅蠻帶,腰間緊束;牛皮靴,腳下雙登。坐下烏騅馬,追風通電;手提合扇刀,霹靂飛騰。

    連兒心善躍馬橫刀出陣來,大喝道:「來將通名!」嚴成方道:「俺乃大宋御前都統制嚴成方是也!你乃何人?快通名來!」連兒心善道:「某家乃大金國涵關大元帥連兒心善是也!你這南蠻,快快下馬受縛,休惹某家動手。」嚴成方道:「丑賊休要多言,照爺爺的傢伙吧!」便舞動雙錘打來,連兒心善舉起合扇刀壁面招架。好一場廝殺,但見:

    二將陣前把臉變,催開戰馬來相見。一個指望直搗黃龍府,一個但願殺到臨安殿。一個合扇刀,閃爍似寒光;一個八楞錘,星飛若紫電。直殺得:播上揚塵日光寒,攪海翻江雲色變。

    二人戰到三四十個回合,嚴成方看看招架不住,恐他衝動大營,虛晃一錘,撥轉馬頭,斜刺裡落荒而走。連兒心善在後,緊緊追來。嚴成方敗下有十餘里路,只見前面樹林下拴著兩匹馬,石上坐著兩個好漢:一個面如黑炭,一個臉若黃土,看見嚴成方敗來,便叫聲:「將軍休要驚慌,我們來幫你!」嚴成方道:「後面有番將追來!不知二位尊姓大名?」那黑面的道:「我乃董先之子董耀宗,這位是總兵王根之子王彪,俱是來投岳二弟的。」嚴成方道:「我乃岳元帥麾下嚴成方,被番將殺敗,望二位助我一臂!」說未了,連兒心善已趕到,大叫:「嚴蠻子,還不下馬,待走那裡去!」董耀宗舉起九股托天叉,跨馬上前擋住,叫聲:「番將休要逞能,董爺在此。」

    連兒心善大怒道:「那裡走出這一個黑小鬼來,打我的吒?且看刀罷!」提起合扇刀,望頂門上砍來。董耀宗舉九股叉迎敵。兩馬跑開,刀叉並舉,二人戰有二十餘合。董耀宗那裡是連兒心善的對手,看看招架不祝王彪上馬提棍,上前助戰。連兒心善力敵二將,全無懼怯。又戰了幾合,嚴成方回馬舉錘打來。連兒心善雖然勇猛,怎經得三個戰一個,又是生力軍,那裡戰得過,只得虛晃一刀,回馬敗走。三個將眾番兵趕殺一陣,連兒心善敗回番營。三人也回馬來至本營,到帳內來見了岳雷。董耀宗、王彪即將「楊再興的公子楊繼周,要報父仇,先著小弟二人前來報知。他收拾糧草人馬,隨後便來。今日偶遇嚴將軍,一同殺退連兒心善」,細細說了一遍。岳雷大喜,就記了董、王二人之功,然後設宴款待,不提。

    再說連兒心善敗回營中,來見山獅駝,說起追趕嚴蠻子,將次就擒,不意又遇著兩個小南蠻,被他救去。山獅駝心中好生焦躁。到了次日,提上馬,來到宋營前,坐名要岳雷出馬。岳雷即欲親自出戰,旁邊閃過王英出來,說:「這小寇,何必元帥親自出馬?待小弟去擒來便了。」岳雷吩咐:「須要小心!」王英道:「我是曉得的。」便提著大砍刀,跨上了馬,領兵出營。來到陣前,山獅駝大喝道:「來將何名?」王英道:「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綽號『小火神王爺爺』的便是。不要走,吃我一刀!」舉起大砍刀,當的一刀砍來。山獅駝把溜金架開刀,噹噹噹一連幾,殺得王英渾身是汗,叫聲:「好傢伙!殺你不過。」撥回馬望斜刺裡敗走。山獅駝大喝一聲:「你往哪裡走?」就催動坐下馬,忽忽喇喇趕將下來。

    王英正在危急,恰遇牛皋一路催趲糧草,望界山而來。正遇著王英敗下,便叫聲:「賢侄休要心慌,有我在此!」就讓過了王英。那山獅駝恰正趕到,大喝道:「呔!你是那裡來的毛賊,敢放走我手下的敗將?」牛皋道:「我只道你有些本事,是個識貨的。原來是個冒失鬼,牛皋爺爺都不認得的!」山獅駝道:「呀!原來你就是牛皋,可曉得我山獅駝的厲害麼?」牛皋道:「憑你什麼山獅駝,遇了我牛老爺,就打你做個熟柿餅。」耍的一鑭,望山獅駝打來。

    山獅駝把一梟,呼的一聲響,把牛皋的鑭梟在半天雲裡,滴溜溜的落在草地上。牛皋叫聲:「不好!果然厲害!須得我的徒弟來拿你。」山獅駝道:「你這黑炭團,這般低武藝,還教什麼徒弟?」牛皋道:「你是番國人,不曉我們中國的事。大凡人之氣力,是天生成的,那些運用,須要拜個師父。若說我那個徒弟,不要說你見了他慌做一團,就說說也破了你的膽。他的力氣,不知有幾千萬斤!凡是上陣,也不消用得兵器,一手就擒過一個來,一腳就踢倒兩三個。像你這樣瘦鬼,只消喝一聲,你就跌下馬來了!」

    山獅駝大怒道:「放你的狗屁!世上那有人在馬上喝得下來的?」牛皋道:「你不信,卻不要動,待我去喚他來,你試試看。」山獅駝大怒道:「就是說鬼話,也不怕你飛上天去,快去喚他來。」牛皋道:「既然如此,好漢做事,須要名正言順,我去叫他來。你若殺得過他,也是你的本事。我的糧草是動不得的囗!」山獅駝道:「你這個糧草,是我面袋裡的貨色,愁他則甚?快去喚那徒弟來!」牛皋道:「我去便去,你不要怕呀!」

    一面說,一面下馬來拾了鑭,仍復上馬,向東而走,心裡暗想:「鬼話便說了,如何救得這些糧草回營?」一步懶一步的,走不到一里路,望見前面塵頭起處,一簇人馬,打著「九龍山勤王」的旗號,飛奔而來。牛皋閃過一旁,看看人馬近前,卻見王英同著一位英雄,並馬而來。牛皋看那將,打扮得:

    渾身粉潔,遍體素絲。頭戴一頂二龍戲珠銀盔,水磨得電光閃爍;身穿一件雙龍滾珠白鎧,顧繡得月色清明。手掄雙戟,腰繫雕引坐著追雲逐日白龍駒,四腳奔騰,霏霏長空灑白雪;佩著吹毛截鐵青鋒劍,七星照耀,颼颼背地起寒風。呂溫侯忽然再見,薛仁貴驀地重生。

    牛皋看得親切,暗暗想道:「是了!我在太行山上,久聞得楊再興的兒子,仍在九龍山落草。他今日必然聞得岳二侄掃北,前來助戰的。」便上前叫一聲:「王英賢侄,那來的可是楊再興的令郎麼?」王英道:「正是。」便向楊繼周道:「此位就是牛皋老伯。」楊繼周忙上前迎住,道:「小侄正是楊繼周!且請問番將怎麼樣?」

    牛皋道:「番將果然厲害!你既是楊再興的令郎,快些回去罷!」楊繼周道:「小侄正來幫助平番,怎麼反叫我轉去?」牛皋道:「你不曉得那山獅駝十分厲害!不獨王英侄兒贏他不得,就是我也戰他不過,被他把糧草阻祝我說:『若不放我糧草過去,我那徒弟楊繼周即日就來勤王,他有萬夫不當之勇,必然擒你。』他說:『那楊再興,當初何等英雄,不消我們一陣亂箭,射死在小商河裡,何況他的小子?他若來時,只消我一,就鏟下他的頭來了。』因此,我們不若轉別路抄回大寨去,叫幾個狠些的侄兒們來殺他。」

    楊繼周聽了大怒,叫道:「牛伯伯,休要長他人之志氣!看小侄去擒他!」就吩咐三軍速趲上前。看看來到糧草屯處,那山獅駝果然還在等候。牛皋上前一步,叫聲:「山獅駝!我的徒弟來了,你來試試手段看。」山獅駝躍馬橫,高叫道:「你就是牛皋的徒弟麼?姓甚名誰?」楊繼周道:「且先取了你的頭來,再和你通名姓。」山獅駝大怒,舉起溜金,劈頭蓋來。楊繼周右手戟架開,左手一戟當胸刺來。來戟架,戟去迎,真個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

    一個是成都再世,一個是典韋重生。一個是雙鐵戟,猶如二龍戲水;一個是溜金,恰像猛虎離山。一個發,虎嘯山風生萬壑;一個戟施,龍噴水浪進千層。直殺得:遍地征雲籠宇宙,迷空殺氣罩乾坤。

    兩個戰有百餘合,並無高下。牛皋叫一聲:「山番,我卻沒工夫等,得罪你,且先暫別了。」就命軍士推動糧草,一徑衝開番卒,望宋營中去了。山獅駝大喝一聲:「老蠻子!鬼頭鬼腦,怎肯輕放了你!」撇了楊繼周,恰待來趕,楊繼周、王英二人一齊上前截祝山獅駝只得回馬,又戰了幾合,敵不住二人,撥轉馬頭,望本營敗回去。王英遂同了楊繼周回到宋營,就同牛皋一齊進帳繳令。岳雷同眾將出帳迎接。楊繼周進帳,各各見禮,敘了些舊話寒溫。岳雷傳令收明糧草,分隸兵卒,設宴款待。直吃到更深,方各回營安歇。

    且說山獅駝敗回營中,氣憤不過,正在思想如何破得宋兵之計,忽見小番來報:「有國師普風在營外求見。」山獅駝心中暗想:「前日四狼主說他已被宋將殺敗逃去,怎麼今日又來?」便叫:「請進來相見。」小番得令,來至營門外傳請。不因普風此來,有分教:

    綠草黃沙地,忽變做血海屍山;青風白日天,霎時間雲愁霧慘。

    正是:

    天翻地覆何時定,虎鬥龍爭恁日休?

    不知普風來見山獅駝有何法術,再破宋兵,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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