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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九回 岳元帥單身探賊 耿明達兄弟投誠 文 / 錢彩

    詞曰:

    世事有常有變,英雄能弱能強。從來海水斗難量。壯懷昭日月,浩氣凜秋霜。不計今朝凶吉,那知他日興亡。忠肝義膽豈尋常?拼身入虎穴,冒險探豺狼。——調《臨江仙》

    話說楊虎大怒,命左右將牛皋推出斬首。當有元帥花普方跪下稟道:「主公暫息雷霆之怒。這牛皋是一員勇將,乃是岳飛的結義弟兄。那岳飛是個最重義氣的人,不如將他監禁在此,使岳飛心持兩端。那時勸他歸順了主公,何愁宋朝天下不是主公的?」楊虎依言,就命把干衣與牛皋換了,帶去收禁,衣甲兵器貯庫。花普方拜辭了楊虎下殿。列位,你道楊虎一個草強盜,怎麼也有殿呢?只因他本事高強,佔了洞庭山。山上有的是木頭,出的是石頭。那山上原有個關帝殿,他就收拾起來做了王殿。聚些木石,一般的造起後宮、庫房,一應衙門房屋。當時將牛皋收入監內。

    到了次日,花普方備了酒食,帶了從人來到監門。守監軍士迎接進去,在那三間草廳上坐定,便問:「牛爺在那裡?說我要見。」軍士領命,來到後邊牢房裡來稟道:「花元帥請牛爺相見。」牛皋喝道:「好打的狗頭!他不進來,難道叫我老爺去迎接他不成?」軍士無奈,只得出來跪下,直言稟覆。花普方只得自己走進來道:「牛將軍見禮了。」牛皋道:「罷了。」花普方命左右過來,與牛爺去了刑具。

    軍士答應,將刑具去了。花普方道:「小弟慕尼大名已久,今見兄仗義不屈,果然是個好漢。今欲與兄結為兄弟,不知可否?」牛皋道:「本不該收你,我也是響馬出身,做過公道大王的,收你做個兄弟罷!」花普方就拜牛皋為兄,起來坐在旁邊,說道:「既蒙不棄,早晚還要哥哥教些武藝。」牛皋道:「這個自然。」花普方遂命從人:「抬進酒餚來,我與牛爺談心。」

    不一時,從人搬進來擺下。花普方斟酒送與牛皋,兩人對坐,飲到三杯,牛皋開言道:「花兄弟,你今既與我做了兄弟,我須要把正經話對你說。目下康王在金陵登位,是個好皇帝。我家岳飛大哥是天下無雙的好漢,況有一班弟兄都是英雄。不日就要殺到黃龍府去,迎請二聖還朝。在生封妻蔭子,過世萬古揚名。你那楊虎不過是個無名草寇,成得甚大事來?你何不棄暗投明,歸降宋朝,自然封你官職,一同建功立業,強如在此幫那強盜摸雞偷狗的。一旦有失,落得個罵名千古,豈不枉了你一世的英雄!」那花普方一心原想來勸牛皋歸順,不道反被牛皋先說了去,倒弄得一時做聲不得,只得勉強答應道:「今日我們且講吃酒,別事另客商議。」

    兩個又吃了一回。花普方暗想:「且探探他兵勢如何?」便問道:「大哥說的岳飛不知怎生了得,手下戰將,像大哥這樣的有幾位?」牛皋暗想:「他不敢說我投降,將探我營中的虛實,且待我嚇他一嚇!」便道:「兄弟,你不曾見過我那岳大哥,生得貌似天神,身材雄偉,如今生了些鬍鬚。向在汴京槍挑了小梁王,天下聞名,人人知道。目今新天子拜為都元帥之職,即日就要來掃蕩你們的山寨,賢弟須要小心些!若說那些副將:有湯懷,也愛穿白,亦學用槍,與大哥差不多本事,只少幾根鬍鬚。還有張顯,身長力大,使得好鉤連槍,真個神出鬼沒。還有王貴、紅馬金刀,曾在汴京力誅太行山王善,那個不曉得?其餘是施全、周興、趙雲、梁興、吉青,並有那梁山泊好漢的子孫張國祥、董芳、阮良等,那一個不是十分本事!我岳大哥領的這十萬八百大兵,有名的叫做『長勝軍』,從不曾打敗仗的。若說愚兄這樣的本事,還不如我大哥的馬前張保、馬後王橫哩!」

    花普方聽了這一席話,半信半疑。看那牛皋是個莽漢,這話只怕倒也不假,只得隨口讚揚了幾句,便起身告辭道:「今日幸蒙教誨,閒時再來奉陪。」牛皋道:「賢弟請便。」花普方告退出去。這裡軍士就跟上來稟道:「小的們干係!」牛皋道:「我曉得,拿來上了。」眾軍士叩了頭,依舊把刑具上了。這牛皋拘禁在洞庭山上,不知幾時才脫離此難?且按下慢表。

    卻說那岳元帥率領大兵,在路非止一日,來到太湖,早有湯懷等出營迎接。元帥見了三個人,獨不見牛皋,心下好生疑惑,只因初到,不便動問,且傳令安營。只聽得撲通通三聲炮響,安下營寨。岳元帥在營中坐定,地方官都來參見過了,眾將士站立兩旁。岳爺就問牛皋在何處?湯懷就將他酒醉行船、被賊拿去之事說了一遍。元帥心中好生煩惱,少停退到後營,坐了一會,又想了一會,叫張保:「去請湯老爺來。」張保答應一聲,即去請了湯懷到後營來,見了元帥。元帥道:「愚兄明日要假充作老弟,親往賊營去探聽虛實並牛兄弟的消息。賢弟可代愚兄護持帥印,只說我身子不快,不能升帳。」湯懷道:「哥哥為國家之棟樑,如何身入重地?」岳元帥道:「賢弟放心!我去自有主見,決無妨礙。」湯懷領命回營,心下好不著急。

    到了次日,岳元帥把戰書寫就,帶了張保,王橫,悄悄的到水口,下了小船,逕望他水寨而行。將次到寨,那守寨的嘍囉就喝問道:「什麼船?」張保立在船頭上答道:「是岳元帥帳前統制湯懷老爺,元帥差來下戰書的。」嘍囉道:「且住著!待稟過了大王,然後攏船。」那嘍囉忙報上關,把關頭目聽了,直到殿前跪下稟道:「稟上大王,今有岳元帥差副將湯懷來下戰書,不敢擅人,候令定奪。」楊虎即命傳宣官:「宣他進來。」當時小樓羅就開了水寨柵門,放那岳元帥的小船進來泊好。

    岳爺命王橫看船,自己同著張保上岸。細看山勢,果然雄險,上面又將大石堆砌三關,內有旗旛招展。早有傳宣官來至關口傳令:「大王宣來將進見。」隨引了岳爺來到殿前,張保自在殿門外等候。岳爺進殿跪下道:「小將湯懷,奉主帥之命有書呈上大王。」楊虎道:「既是一員副將,請起,賜坐。」岳爺謝了,就坐在下邊。楊虎將戰書看過,即在原書後批著:「准於五日後交兵。」正要將戰書交還,又將岳爺一看,心中想道:「這個人好像在何處見過?」一時間想不起來,想了一會:「這個人好像那年在武場內槍挑梁王的岳飛。莫非就是他,生了些鬍鬚?不要當面錯過了。」就暗暗差人到監中,取出牛皋來。這裡楊虎又與岳爺盤問一番,岳爺隨機閒講了一會。

    不多幾時,牛皋已到了殿門首。張保大驚,慌忙過來跪下道:「小人叩頭。」牛皋道:「你怎麼在這裡?」張保道:「小人跟隨湯懷老爺在此下戰書。」牛皋也不再言,進來望見岳爺坐著,暗暗叫苦。一直到殿上,看著楊虎道:「你叫老爺出來做什麼?」楊虎道:「喚你出來,非為別事。你營中有人在此,你可寄個信去,叫他們早早投降,免得誅戮。」牛皋道:「來人在那裡?」岳爺嚇得魂不附體,暗道:「這道罷了!」那裡曉得牛皋看了岳爺,叫道:「原來是湯懷哥!你回營去多拜上岳大哥,說我牛皋誤被這草寇所擒,死了也名垂竹帛、揚名後世的。他若是拿住了這逆賊,與我報仇罷了!」說罷,就指著楊虎罵道:「毛賊!我信已寄了,快把我殺了罷!」楊虎吩咐:「將牛皋仍舊帶去收監。湯將軍你回去,可致意你家元帥,牛皋雖被擒來,未曾殺害。你元帥若肯歸順孤家,不失封侯富貴。若要交兵,恐一時失手,斷送了一世的英名,豈不可惜!叫他早早商量,休要後悔!」岳爺拜辭了楊虎出殿,帶了張保一路出來。王橫接著,岳爺上了小船,小嘍囉開了水柵,出湖一路回營。

    恰好那花普方往西洞庭送糧回來,見過大王繳旨。楊虎道:「方纔岳元帥差一員副將湯懷來下戰書,元帥若早來,會會他也好。」花普方道:「那湯懷怎麼樣一個人品?」楊虎便將面貌身材說了一遍。花普方道:「如此說來,恐怕是岳飛,假裝做湯懷,來探我的虛實。」楊虎道:「我也有些疑心,所以叫牛皋出來問過。」花普方道:「主公不知,那岳飛必有人帶來,或者看見過就遞了消息,亦未可知。如今既去不遠,待臣去拿他轉來。」楊虎道:「不論是真是假,卿家速去拿他轉來便了。」

    花普方領令出來,忙到水寨,放一隻三道桅的大船,扯滿風篷追上來。花普方立在船頭上,大叫:「岳飛你走那裡去!俺花普方來也!」岳爺回頭見來船將近,叫張保取過彈弓來,喝聲:「花普方,叫你看本帥的神彈!」一面說,撲的一彈,正打在桅上溜頭裡,把風篷索塞祝那風篷上不得,下不得,把個船橫將轉來。岳爺又喚王橫,取過火箭來,又叫一聲:「花普方,再看本帥的神箭!」颼颼的連射了三支火箭,那篷上霎時火起,燒將起來。岳爺又叫:「花普方,看本帥這一彈,要打你左眼珠!」花普方嚇得魂飛膽喪,往後亂跑,忙忙的叫軍士砍倒桅桿,救火不及,那裡還敢追來。岳元帥安安穩穩到水口,上岸回營。眾弟兄接進營中,參見問安。元帥將上項事說了一遍。眾人道:「求元帥早早開兵,相救牛兄弟便好。」元帥道:「我看賊勢猖獗,且在湖水中央,若堅守不出,一時怎能破得?」

    正在論說間,有傳宣來稟:「有兩個漁戶求見元帥。」岳爺暗想:「漁戶求見,不知何故?」即命進見。那傳宣領令,遂同漁翁來至帳中,跪下叩頭。元帥一看見那二人眉粗眼大,膀闊身長,便問:「你二位姓甚名誰?到此何干?」漁翁道:「小人耿明初,這是兄弟耿明達。我兄弟兩個原住在這裡太湖邊,靠著打魚過活。那一年來了這個楊虎,聚集人眾,霸佔了洞庭山,就不容人在湖內打魚。因此小人和他打過了幾仗。這楊虎本事高強,小的兩個勝不得他,他也贏不得小人,就與小人結為兄弟,單許我二人在湖內捉魚。他幾次差人來邀小的入伙,只因老母在家,恐他受不得驚嚇,因此力辭不去。如今聞得大老爺來征剿太湖,我兄弟二人思想捉魚怎得出身,故此特地來投在麾下,做個小卒,望大老爺收錄!」岳元帥道:「既如此說,你二人是個識時務的俊傑了,快請起來!」就命親隨:「可引二位到後營更衣相見。」耿家弟兄就謝了起來,同家丁到後營換了衣服,出來重新向岳元帥行禮,跪將下去。元帥雙手扶起道:「你二位既來與國家出力,我和你是一殿之臣,何須行此大禮?你看兩邊副將皆與本帥結為兄弟,今二位亦與本帥結義便了。」耿家弟兄再三推辭,眾將道:「我們皆是如此的。」耿家弟兄推辭不過,只得對拜了幾拜,又與眾將—一見過了禮。元帥吩咐安排慶賀筵席,合營眾將俱各開懷暢飲。

    飲至半酣,岳爺向耿明初問道:「二位賢弟既與楊虎相交,必知他用兵虛實,有何本領,就佔得太湖,官兵就奈何他不得?」耿明初道:「元帥不知,這楊虎水裡本事甚好,岸上陸戰卻是有限。手下眾將,只有元帥花普方、先行許賓兩個厲害些,其餘也俱平常。但是他有四隊兵船十分厲害,所以官兵不能勝他。元帥交兵之際,也須要小心提防。」元帥道:「什麼兵船,就說得這等的厲害?」耿明初道:「他第一隊有五十號,名為『炮火船』。船上四面架著炮火,交戰之時把火點著,一齊施放起來,甚難招架。第二隊名為『弩樓船』,也有五十號。頭尾俱有水車,四圍用竹笆這護,軍士踏動如飛。那船面上豎立弩樓,弩樓上俱用生牛皮做成擋牌,軍士在上放箭。弩樓下軍士亦用擋牌護體,各執長刀砍人。所以官兵不能攔擋。」元帥道:「第三隊何如?」耿明達接口道:「那第三隊五十號,叫做『水鬼船』。船內水鬼,俱是在漳、泉州近海地方聘請來的,他在水底下可以伏得七日七夜,捉的魚也就是這等生吃了。若遇交戰的時節,那些水鬼跳下水去,將敵船船底鑿通,灌進水去,那船豈不沉了?他就是這三隊兵船厲害。若能破得,這第四隊楊虎自領的戰船,不足為慮了。」元帥道:「若非二位賢弟到此,本帥那知這些就裡?此乃天子之洪福也!」當時說說笑笑,各人盡歡方散。另扎後營,與耿氏弟兄安歇。

    岳爺自向帳中安寢,尋思一計。到了次日清早,悄悄來到後營。耿氏弟兄連忙接進坐定,問:「元帥何故早臨?」岳爺道:「我有一機密事,不知二位賢弟肯一行否?」耿氏弟兄道:「蒙元帥厚恩,若有差遣,我兄弟兩個雖赴湯蹈火,亦不敢辭,求元帥令下便是。」那岳元帥對耿氏弟兄在耳上悄悄的說了幾句,有分教:

    虎踞深林,頃刻裡江翻海倒;蜂電三囗,一霎時火烈煙飛。

    正是:

    將軍三箭天山定,貔貅一戰便成功。

    不知岳元帥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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