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火燒南山(1) 文 / 洪放
第一章火燒南山
南山高速
領導幹部要掌聲是得有藝術的。最簡單的,就是講話講到一定時候,停下來。領導幹部一停,自然就有人帶頭鼓掌。鼓掌就像國人喜歡從眾的心理一樣,一兩個人鼓掌了,其他人也就跟著鼓掌。至於為什麼鼓掌,頭一兩個人是清楚的:"領導幹部要掌聲了。"而後邊鼓掌的人也許只知道:"我們也得跟著鼓掌了。"
二○○七年十一月十八日。
南山市桃源縣的五里嶺上,紅旗招展,綵球飄揚。一座巨大的舞台,搭在半山腰上。舞檯面南,正與遠處極目可見的長江相對。這種場景,正是當下中國熱火朝天的現實寫照。縱觀偌大中國,每天有多少紅旗招展在風中,有多少綵球飄舞在舞台之上。而更重要的,由此而催生的是:以投資帶動經濟發展。投資型經濟宛如一條隱秘的道路,一直伸向了中國的心臟。
南山雖地處江南,但同樣感受到了祖國脈搏的強烈振動。
爭取近十年的南山高速,在易名南北高速後,今天將在桃源縣的五里嶺上正式破土動工了。
南山市市長肖龍,個頭中等,面色紅潤。如果論官相,肖龍算是一個看得出很有官相的官員。肖龍一年前才從中直機關空降到南山市,也正是因為他的到來,加速了南北高速的審批、立項和動工進程。空降幹部到一個地方,當地幹部不歡迎,但當地經濟是歡迎的。空降幹部就是空降資源,資源就是生產力。生產力帶來的直接結果就是GDP上升。而"雞的屁"一旦升起來了,幹部就有更大的升職空間。古人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現在是"一雞得道,眾官升天"。肖龍市長剛到南山時,南山市委書記鍾雷設宴接風,在接見酒宴上,肖龍只說了兩句話。一句是:"我到南山來是鍛煉的,請南山的同志們多關照。"第二句話是:"我必須給南山一個最大的見面禮,但是必須得在一段時間以上。"有人問肖龍:"肖市長的見面禮到底是?"肖龍笑而不答,喝了杯酒才道:"不久,南山人民就知道了。"
果真,半年後,南山全體人民都知道:規劃多年一直沒能爭取下來的南山高速,在改名叫南北高速後,正式獲得了中央的批准,即將動工了。從此,南山結束了沒有高速公路的歷史,也因之成為了江南省第三個有了高速公路的市。
雖然是深秋,但陽光很好。
很好的陽光照在肖龍的臉上,他的臉色愈加紅潤了。站在他旁邊的是省委副書記王延安,再左邊,是副省長張城。南山市委書記鍾雷,正在中央黨校學習。本來,他是準備回來參加南北高速的開工典禮的。但在與肖龍通電話時,肖龍說:"鍾書記學習忙,這事我就辦了吧,有情況會立即報告的。"這一說把鍾雷本來回來的想法給噎回去了。肖龍的張揚,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是條龍,就很難容忍別的人在他的水域中稱王。
典禮按照程序,依次進行。南山市委副書記李馳主持典禮,肖龍致辭。
肖龍從紅地毯上往前走了三步,正好到話筒前。他環視了一下下面。下面那可真的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是"人山人海"啊!人頭擠著人頭,機器挨著機器。從舞台向下,一直沿著坡嶺,足足延伸了快半里路。因為目光是從上向下,底下的人群顯得更加密集。肖龍捋了下頭髮,似乎感覺得到底下人群中的熱氣,正向他衝來。他竟然激動地向下面揮了揮手,嘴裡差一點蹦出"同志們好"來。他突然地收了手,回頭看了看王延安副書記和張城副省長,點了點頭,開口道:"同志們,今天對於南山市來說,是個大喜的日子。我們迎娶了南北高速這個國家級新娘。這是南山人民的幸福,更是南山的未來和希望。我到南山來的時候,就說過要給南山一份大禮,如今,在各級各部門的關心和支持下,這份大禮已經正式打開了。"肖龍停了下,下面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掌聲是領導幹部們需要的,雖然它並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意義。而領導幹部要掌聲是得有藝術的。最簡單的,就是講話講到一定時候,停下來。領導幹部一停,自然就有人帶頭鼓掌。鼓掌就像國人喜歡從眾的心理一樣,一兩個人鼓掌了,其他人也就跟著鼓掌。至於為什麼鼓掌,頭一兩個人是清楚的:"領導幹部要掌聲了。"而後邊鼓掌的人也許只知道:"我們也得跟著鼓掌了。"
肖龍又講了一通南北高速的意義和重要性,自然對南北高速的建設也提出了要求。最後他重點地講到了預防高速工程建設中的腐敗問題,說:"近年來出現了一些不好的現象,小工程小腐敗,大工程大腐敗。我不希望在南北高速建設中看到任何腐敗。我在這裡向各位打個招呼:如果在南北高速建設中,大家發現有任何違規和腐敗問題,請直接向我舉報。我將嚴肅處理!"
王延安轉了下頭,看著遠處的青山。陽光照得人有些發熱,肖龍的致辭,又讓他感到空前的彆扭。作為一個省委副書記,這麼多年來,他出席過無數的開工典禮,還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致辭。他不經意地笑了一下,李馳已經在宣佈第三項議程,請副省長張城作指示。張城講得很短,幾乎是照本宣科。最後一項,便是剪綵。
王延安居中,左邊是張城,右邊是肖龍。其他一行人也都站好。領導幹部的素質,不說別的,就從台上的站位就能看得出來,高!確實高!沒有任何人安排,位置自然就一個不錯地站好了。如果換了普通群眾,豈不要十分鐘八分鐘,才能站出個隊形?
十八米長的紅彩結被領導幹部們慢慢地剪斷。王延安開了第一剪,這好像古代皇帝要享受初夜一樣,其他人都看著王延安,待王延安的剪子下去了,才開始剪。而且時間也要卡得正好,大領導的剪子剛剛放到托盤裡,其他人的剪子也都到了托盤。然後又是鼓掌,領導們帶頭鼓掌。音樂響起,掌聲和著音樂,一件讓南山人民幸福的巨大工程,就這樣開工了。
負責南山高速全盤工作的,是副市長陳士多。陳士多是南山市政府裡有名的膽大市長。說其膽大,一來是指其工作中敢想敢闖。當年,三十多一點的時候,他在鄉鎮擔任副書記,分管計劃生育工作。那時計劃生育在農村剛剛開始,所有正常與非正常的工作方法都用上了。陳士多最有創新也最膽大,他組織了一支夜巡小分隊,專門抓那些躲藏著的計生對象。有一次,結紮小分隊不知怎麼的,根據情報,晚上摸到結紮對像家,按住那女人就上車,到了醫院就紮了。那女人一路呼喊,說抓錯了,我不是我姐,我是她妹。沒人聽。一扎完等村幹部來領人,壞了,真的扎錯了,把個黃花大姑娘給紮了。這一事件當時鬧得沸沸揚揚。這女人的一大家族,全轟到鎮裡,要抓住陳士多,讓他娶了這姑娘。這事當然不行,陳士多就是自己願意,組織上也不能同意。他早已是有妻有子的黨的幹部了,豈能胡來?縣裡當時專門成立了事件處理小組,商談了三四天,決定賠償對方三萬元。那時候三萬元相當於陳士多這樣的鎮副書記三年的工資。可是女人家人還是不同意,原因是這樣一扎,將來怎麼嫁人,怎麼生孩子?陳士多的膽大這時候派上用場上。他單獨找女方父母談話,說自己願意暗中娶了這個女子,如果將來女子養了孩子就離婚,不養孩子他就和自己老婆離婚。結紮只是暫時用根線紮住,跟結婚沒有關係。至於生孩子,也沒事,讓醫生把線剪斷就行。他這半真半假的話還真把這女子父母給唬住了,事情就此平息。當然,他也沒沾這女子的邊。第二年,女子便嫁了人,很快就有了孩子。陳士多後來便得了個諢號:扎姑娘。還有一件與陳士多有關的膽大的事,則是他後來在縣委書記任上所幹出來的。那年正值市裡換屆,依資歷,陳士多是輪不上的。但這人膽大,他直接給省委書記寫了封信,就基層換屆工作中的種種現象和問題,提出了一系列的對策與建議。這看似簡單的一份調查報告,花了他整整七個晚上。省委書記還真的看了,然後提筆寫了一段批示。大意是:一個縣委書記能通過工作認真分析問題,提出對策,而且十分有建設意義。要大力提倡。要在全省上下形成領導幹部調研之風。通過調研,改進工作,促進工作。
就是這個調研報告,就是省委書記的一段指示,四十一歲的陳士多猶如一匹黑馬,在南山市人代會之前一周,被突然提名為副市長候選人。內部代表團通氣時,他是作為必選人員出現的。後來南山官場流傳了兩句話:當官要膽大,紮了也不怕。兩句話把陳士多的故事全概括了。
陳士多全盤負責南北高速,這完全是市長肖龍的意見。在政府常務會議上,李同提名了彭令副市長負責這項工作。但肖龍沒有點頭,而是直接提名陳士多負責。這一提名讓李同心裡著實緊了下。陳士多工作能幹,但膽大並不是幹好工作的前提。南北高速涉及面廣,這些年,高速一方面成為了發展經濟的快車道,另一方面又成了眾多幹部的失足場。這個工作抓好了,既有面子,又有裡子;抓不好,也許就會出現大案要案。有時候,大案要案的出現並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種種潛規則所為。你一旦進去了,就在漩渦之中。稍微一鬆勁,就被捲入深處。等你想回頭時,已是無路可走了。漩渦的力量遠遠大於你個人的力量,連著名貪官那個被判了死刑的副委員長都曾經哀歎說:關鍵是一步錯,步步錯啊!那種讓人錯的力量太強大了。
但李同並沒有為此再提意見,服從市長的安排,這是常務副市長的基本素質。他只是不經意笑了下,瞇著的眼睛,望了望陳士多。陳士多正坐在會議室的燈光之下,燈光正對著他的頭頂,形成了一道深重的陰影。
一周後,南北高速招標工作全面展開。近一百億的大工程,吸引了省內外二十多家道路建築施工單位前來應標。市委副書記李馳為此專程將李同喊到辦公室,說:"南山高速這次招標,是個大動作啊。政府那邊,一定得把好關哪!"
"哈,把什麼關?肖龍同志已經安排陳士多全權負責了。而且在政府常務會議上,肖龍還強調:包括他在內,其他所有同志都不要干涉陳士多副市長的工作。現在有很多工程出事了,出事的原因就在於多頭管,誰都不管。這次南北高速就明確陳士多副市長一個人管,一管到底。也好啊,省了我們的心。高速也不是什麼好吃的紅燒肉。"李同調侃著,即使語氣裡還是有些窩著火,但說出來的話,卻是輕鬆且有幾分暗自慶幸的味道。
李馳也笑了,從抽屜裡拿出一條煙,遞給李同:"這是他們從中華煙廠帶出來的。比市面上的都好。"
李同接了煙道:"那我就抽了,啊。"他頓了下,說,"高速招標這邊,是不是也有什麼公司給您報告了?"
"就是嘛,有好幾家啊,而且都是省裡的關係,有些是不能得罪的。現在,肖龍同志這麼說,我也就不好再說了嘛。你看,你看!這麼大的事,其實是應該市委牽頭、政府具體運作。這事我得向鍾雷同志匯報!"李馳說著就看了下時間,說,"正下課,我就打電話。"
鍾雷接了電話,李馳將南北高速的有關情況說了,特別是負責人的事。他本來指望鍾雷會發一通火,然後給肖龍打電話,安排市委這邊牽頭。不想鍾雷一點沒想就直接道:"這事我清楚,肖龍同志都給我報告了。我同意他的安排!市委這邊在重大工作上,把把關就行了嘛!我不在家,市委的工作還請李馳同志和怒波同志多操心,你們辛苦了。"
李馳黑著臉放了電話,良久才說:"就這樣吧,你先回去。這事我有辦法。"
一周後,南北高速工程招標大會現場,出現了南山市多年來少有的開標局面。全部二十多家工程公司,僅有三家公司出現在招標大會上。其餘公司臨時宣佈放棄競標。而這留下的三家公司,無論從實力還是影響力,都無法承擔南北高速的施工任務。"這裡面明顯有雷子嘛!"陳士多在現場發起了火,可是招標是有程序的,發火解決不了問題,他只好臨時請示肖龍市長。肖龍也感到意外,馬上與先前跟他有聯繫的競標公司老總們分別聯繫。他們說出的理由是一樣的:我們中標的可能性太小,據說南山高速的中標單位已經內定了。如其讓我們陪標,那就不如不去。
"誰說內定了?"肖龍氣得差點摔了手機。
"是政府內部有人專門打電話過來的。"
"太不像話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沒有任何人為操縱的情況,更沒有內定。你們都過來,下周重新開始。"
肖龍和陳士多給一家家公司打電話解釋,忙活完,陳士多說這裡面肯定有人搗鬼,說不定就是市委那邊的。肖龍打斷了他的話,說:"沒根據的話不要亂說。不過,情況確實複雜,手段也隱蔽。當務之急是你必須穩住這麼兩家公司,一是高速建工,這是北京那邊打招呼的;二是水建三隊,這是省裡領導招呼的。同時也可以選擇一到兩家本市的公司,像南星建工,我看就不錯。招標不能圍標,但也不能放任,要搞有管理的能控制的招標。這個工作,你再認真地做一下。這兩天,可以具體地去跑一下,同他們的老總接觸接觸。"
陳士多心裡總算有了底,說實話,到這次流產的招標會議前,他對中標對象是沒有概念也沒有把握的。他清楚:不僅僅肖龍市長,就是李馳副書記,說不定鍾雷書記後面都有公司在找,只是領導們都不願意說出來。而現在檢討一下,他發現自己工作少了個環節,就是肖龍市長說的提前與這些來競標的公司打交道。其實,二十多家公司中,有一半以上公司的代表他是見過面的。有的在辦公室,有的在賓館,也有的在家裡。出於禮節,他也或多或少地收下了他們丟下的卡和信封。這些代表一致說明:無論中標與否,我們重在參與。這話說得讓人放心,不像王若樂。王若樂是南星建工的幕後老總,雖然公司註冊業主並不是他,但所有的投資和大的項目,都由他出面承攬。這回,王若樂請陳士多到省城轉了一圈,讓他見識了日本最溫柔的援交服務。陳士多膽大,但他感到自己再膽大,也大不過王若樂。王若樂表面上在南山十分低調,見了人總是客客氣氣。但一到省城的風月場裡,王若樂的本色就出來了。他勸還有些拿不準的陳士多:"有我在,這裡就是南山。再說,您這既是給了我面子,也是解決了這些丫頭們的就業。她們遠涉重洋到咱中國來,我們能不照顧點?"陳士多只是笑,再一扭身,王若樂已經走了,剩下的事情就只有他自己慢慢解決了。
南山高速的招標工作,在陳士多一系列的工作後,再次招標。這次來開會的,不是二十多家了,而增加到了四十家。皆大歡喜!公平公正!結果除水建三隊、南星建工和高速建工三家中標外,另外一家江南建工也順利中標。中標會還沒結束,陳士多就給李馳發了短信:已按領導的指示辦。而在給肖龍的短信中,則是:全部中標,一切圓滿。領導幹部不僅是工作的高手,也是寫短信的高手,看這短短的兩條短信,寫得多有水平,又多有藝術。
兩年後的二○○九年國慶,全國上下一片歡騰之中,南山更是喜上加喜——南北高速全線貫通通車。王延安副書記再次蒞臨。當一大長溜的高級轎車,從嶄新的高速路上通過時,南山的土地都似乎發生了質的改變。《南山日報》當天頭版頭條刊登文章,通欄標題是:南山從此是通途!這裡套用了偉大領袖毛澤東的詞:天塹變通途。可見這報紙創編人員是著實興奮也且下了工夫的。南山市委書記鍾雷,正處在往上升的關節眼上,他被中組部的一位副部長引薦,得到了中央政治局某位領導的青睞。中央正準備調他到某西部省份去擔任常委、副省長。從一個市委書記直接到常務副省長,這一級算是有點"大"的。而且,常務副省長下一步的移動,與一般常委又有區別。好的,可能直接當省長;一般的,也是副書記。或者到中央部門擔任二把手甚至一把手職務。這一消息,鍾雷還是從肖龍那裡得來的。兩年多來,鍾雷與肖龍的關係,一直處得不溫不熱。肖龍作為空降幹部,很多做法確實讓鍾雷難以接受,也十分的不高興。為此,他曾反覆地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權衡了至少一百回。最後,他確定了一個原則:不與肖龍爭高下。為什麼呢?一來書記與市長關係搞不好,上面現在通行的辦法是各打五十大棒。他肖龍年輕,經得起,而鍾雷,卻不再年輕了。二來肖龍是從中直機關下來的,北京方面的關係過硬,這樣的人招惹狠了,他在北京說你幾句,省裡可能就成了幾十句。長此說下去,還有什麼前途可言?第三,他也替肖龍想了想。肖龍從中直下來,早晚是要搞這個書記的。從這個理上看,肖龍即使張揚些,武斷些,但在大的原則上是不會直接與他鍾雷對著干的。事實也就是這樣,在很多大的問題上,肖龍都是先向鍾雷報告了,取得鍾雷的同意後才開始實施的。只是肖龍實施的方式有些"過"。別人是把書記掛在嘴上,而他則很少說。這次,肖龍主動告訴鍾雷,中央有調鍾雷到外省去的想法,讓鍾雷再做做工作。鍾雷先是謙虛了一下,說一個市委書記,幾乎是沒有這樣的安排的,除非這個市本身就是副省級市,而南山市不是。肖龍笑著道:"黨要動你,就能動;中央要用你,一定得用。何況你上去了,我也就有機會了。"
鍾雷看著肖龍,心裡竟然有了少有的親切感。官場上,像肖龍這麼公開直接的人也不多了。大家都遮遮掩掩,難得真面目示人。猛的來了個脫下面目的,還真的讓人生出一縷感動。而官場上的感動,一個做官一輩子的人,也可能難得遇上幾回。
南北高速通車,本來安排鍾雷致辭。但就是衝著這感動,鍾雷沒說話,又是肖龍說了。肖龍說:"兩年前,南北高速開工,我說這是南山人民的大喜事。現在,南北高速通車了,我還說這是南山人民的大喜事。而且是新開端,新氣象,新起點,新藍圖!有了高速,南山這座依山而生的城市,就有了翅膀。有了翅膀,我們還怕南山飛不起來?讓我們期待著,南山沖天而起,奮力翱翔!"
肖龍這話簡短有力,顯然不是現場即興講的,而是早就在心裡揣摩好了的。領導幹部講話,有的喜歡一字不漏,照本宣科;有的喜歡開口就講,縱橫捭闔;有的喜歡即興演講,精短得力。這後一種,在領導幹部文風中,是應該倡導的。官場要有更多高明的演說家。而高明的演說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說:"紳士的演講,應該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
王延安在南北高速開工時,是主持剪綵,而這回,他被安排最後講話。他的臉色有些不好,據說他即將到省人大任職。而從黨委換屆的時間看,還沒到正常換屆年份。那麼,這提前一步的人事變動,就顯得有些讓人忐忑。他沒有展開來講,而是按照寫好的講稿,念了四五分鐘。中間,他顯然有些不太耐煩,邊念邊刪除了一些段落。念完後,一片掌聲中,王延安和鍾雷以及肖龍還有李馳、花怒波他們一一握手。那握手也是少有的蜻蜓點水,手指才剛剛挨上,就又轉到別人面前了。這不是一個省委副書記的作風,那麼,是什麼在改變著王延安呢?是什麼能讓一個久經考驗的省委副書記,如此匆忙並近乎失態?
半年後,謎底揭開。
而現在,南北高速如同一個剛剛出浴的新娘,等待著這些領導的車輛穿越。車子慢慢地駛過,車速越來越快,終於,王延安的車子從第一個出口直接出去了。其他車輛依然往前,一直走完了全部七十五公里的路程,並在終點的高速大酒店歡聚,舉杯同慶南北高速順利通車。肖龍當天喝多了,那是他在南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喝醉酒。醉酒後他被安排在高速大酒店"888"房間休息,等他醒來時,陪伴他的只有一室的芳香。他腦子一激,知道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了,而就在他猶豫時,王若樂進來了。王若樂緘口不提,只是說晚上如果市長有興趣,我們到附近的山莊吃一點土菜,保證都是純正的野味,新鮮,口感好。肖龍說:"不了,還得回市裡,明天國家發改委要來人。得準備一下!"王若東依舊笑著道:"那就回吧,領導就是累!連吃餐土菜的時間都沒有。那就下次吧,我讓他們早作準備,保證讓市長滿意。"
當天晚上回到南山市,肖龍就接到一位在中紀委工作的同學電話,說南山南北高速被中紀委盯上了。肖龍一驚,忙問到底怎麼回事?這個同學說是有人舉報,中紀委暗訪組工作了兩個多月,最近才正式確定下來的。
那……
處理意見還沒出來,明後天,中紀委將責成江南省成立調查組展開全面調查。我先給你通個氣,老同學你應該沒事吧?如果有些什麼,就早點打理,免得蓋子全部揭開了,就無力回天了。
肖龍接完電話,幾乎是癱在了床上。兩年來,他一直以為南北高速是最安全也是最經濟的。陳士多直接負責,這人膽子雖然很大,但應該不會太胡來。自己雖然接觸過承建方的幾家公司,但數額都不是很大。加起來也無非就是百來十萬吧。這個數字,平時他根本都沒感覺,現在一想,心裡顫抖得不行。百來十萬,較起真來,可是大數字了。他趕緊起床,先想給在京的老領導打電話,想想不妥。接著又想給鍾雷說說,覺得更不妥。思之再三,他給接待處的馬主任打電話,讓他訂一張明天到北京的機票,他有急事要回北京一趟。馬主任是專門搞接待的,自然不會問市長為什麼要機票這麼急,只是說:"沒問題。訂好後,我就將票次和時間發到市長手機上,您直接到機場自助取票即可。"
南山地處長江岸邊,深秋的夜晚,潮濕而清冷。肖龍一夜無眠,這一刻,他明白了鍾雷為什麼一直讓他負責南北高速建設,從來不過問的原因了。鍾雷太聰明了,這個漩渦他沒跳進去,而是活生生地讓肖龍跳了進去。不僅肖龍跳了,且跳得無話可說。有時候,官場上並不僅僅是權力鬥爭,還有責任鬥爭。責任總得有人承擔,如何讓別人承擔責任,那是藝術。有段子說:改革年代,最容易的事是把別人的錢放到自己腰包;而最難的事,就是把自己的思想放進別人的腦袋。這讓別人來承擔責任且承擔得快樂,就好比把思想灌輸給別人一樣。這麼難的事,竟然在鍾雷面前,不著痕跡地就化解了。
唉!肖龍歎著氣,天也就亮了。
回到北京,肖龍先是全面瞭解了情況,甚至看到了部分舉報信(考慮保護舉報人利益,筆者在此不再列舉報人名單)。然後他到故宮走了一圈,再到老領導家,原原本本地將事情匯報了一遍。老領導居然沒有罵他,只說了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不過還算發現得早,有救。但病總是病,是得付出代價的。你讓我失望!既然已經如此了,那我就只有期待著以後你再努力,接受教訓,從頭再來!"肖龍哭了,說:"我也是……以後一定……"
兩個月後,南山市人事在短短的兩個星期內,發生了重大變化。
南山市委書記鍾雷調任西部某省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一周後,南山市委副書記、市長肖龍被免除職務,調任江南省委黨校副校長。南山市政府副市長陳士多因受賄數額巨大,被移送司法機關,市政府副秘書長黃新和交通局、財政局、審計局、建設局、招投標中心若干涉案人員,俱被司法處理。這兩次調動意味深長,顯見領導的用心和思考的縝密。先是調走了高昇的市委書記鍾雷,一周後才宣佈南山高速案件和對肖龍的處理。而且同時,也穩住了南山幹部們的心,至少在鍾雷這個中央已定要提拔的幹部調走前,南山政治穩定,一片太平。
鍾雷離開南山的時候,是肖龍主持歡送的。而肖龍離開南山到省委黨校赴任時,南山靜悄悄的。時任政府秘書長的李同,也提出來要搞一個歡送會,但肖龍沒同意,說失意之人,越是歡送越失意,李同也便沒強求。肖龍讓司機送他到南山腳下,繞著紅白塔轉了一圈。這紅白塔,一紅一白,鮮明而對比強烈。下午的陽光,照射在兩座塔上,紅塔光芒萬丈,白塔卻藏在陰影之中。這不僅僅是古人設計的高妙,或許還有從來天意高難問的警喻。第二天清晨,肖龍趁早離開了南山。不過,在南北高速入口五里嶺,肖龍看到了一些老百姓站在入口處,向他的車子招手。而到了省城高速出口,王若樂的車子就停在路邊上。王若樂說:"肖市長,不管怎麼說,你給南山人民帶來了高速,也給我帶來了一個多億的工程。以後在省城,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招呼!"
肖龍沒說話,只是同王若樂握了握手。
市委書記和市長幾乎在同時被調離,這在地方人事變動中是很少見的。但南山的幹部們並沒有為此興奮。要說他們有興奮,就是期待著新書記和新市長的到來。書記和市長不得由本地人擔任,這讓幹部們的熱情降到了冰點。市委副書記李馳和花怒波,心情是更加的不高興。因為在調整鍾雷和肖龍的同時,他們已經聽說省委要對南山市人大、政協的班子進行調整。那就意味著人大、政協的主要負責人會有變動。而在南山市現有幹部中,能過渡到這兩個位置上的,只有兩個人:李馳和花怒波。
雖然在市委辦公樓內,副書記李馳和同為副書記的花怒波辦公室僅隔著一道走廊,面對面,但他們彼此很少到對方的辦公室。有時候只在走廊上點個頭,說上幾句話。大部分話都在會議室裡說了。而這次,李馳主動到花怒波辦公室,花怒波當然知道李馳的來意,便直接道:"這事……現在書記市長都沒到,我們得向省委反映。"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能因為一個南山高速,就處理所有的南山幹部。何況鍾雷同志還是提拔了!"
"這事我也想不通哪!這樣吧,明天我們一道到省委匯報。"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