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墜入大海的夢 第十一節 被幻覺誘惑 文 / 張源俠
即使是被幻覺誘惑,精神病患者總還是保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識。作為心理醫生,對患者的這種意識的把握,可以防止患者做出愚蠢的事來。我在上海的時候,有一次問一個著名的精神病學家一個問題:如果他的孩子患有他殺念頭的精神病,他會不會感到害怕。他說他會,並且會毫不猶豫將孩子送進精神病院,這似乎證明了精神病人的可怕。但事實上,如果在你的生活中有一個正常人,因為某個原因想殺你,你又會怎麼想呢?你會發現這是比精神病人起念殺人更可怕的事。因為如果一個精神病人威脅殺人,我們可以很容易將其關進精神病院;但對一個正常人的威脅,我們很可能會手足無措。我通過這麼一個簡單的邏輯,希望大家能夠消除對精神病人胡亂殺人的不當恐懼。如果你害怕精神病人殺你,你更應該害怕被所謂的正常人殺害。
事實上,德國精神病學家Matthias.C.Angermeyer博士在全面分析自1990年以來發表的關於精神病和暴力關係的文獻後指出,精神病的確和較高的暴力傾向相關,但這種暴力傾向的危險性,卻隨著精神病患者的病重程度而降低,也就是說越嚴重的精神病人越不危險。但輕度心理障礙患者,尤其是吸毒者的犯罪率最高也最危險。
當他舉起切牛排的塑料刀
精神病患者給人的印象是不但會殺人也很會自殺。但從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知道,關於精神病人殺人的傳統觀念可以說是一個偏見。那麼自殺呢?精神病人的自殺率的確是很高的,有10%??13%,而這些自殺的病人中有25%??50%的病人的自殺嘗試,是在發病的第一年發生的。
斯伽裡是一個老猶太人。他每天都擔心有人要害他,他的理由很充分:因為是猶太人殺了耶穌基督,所以他有罪。他整天祈求得到耶穌基督的寬恕,但又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即使耶穌寬恕了自己,其他人也饒不過他。
「每個人都想殺了我。護士想用枕頭悶死我;醫生想用藥毒死我。」斯伽裡嘴裡嘟噥著。
「難道沒有人保護你?」我問道。
「沒有。」
「那麼我來保護你。」
「你保護不了我。」
「為什麼?」
「因為你也想殺了我。如果你想殺我,就請動手吧。因為我不值得活。」斯伽裡一臉漠然地對我說。
「斯伽裡,不要胡思亂想,沒有人要殺你,大家都很愛護你的。」我勸道。
「你不必勸我,你們不動手更殘忍,是貓戲老鼠。我想自己把自己殺了。」
「你真的這麼想的?」
「對,我想今天就用刀把自己給殺了。」
「你哪裡搞來的刀?」我知道在波洛凱文護理與康復中心,這樣的精神病患者是不容許擁有刀之類的危險工具的。
「我用切牛排的塑料刀,從肚子這裡切開。」他真的把衣服拉開,露出肚子給我看,還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他的塑料刀。
面對這樣的情形,我可以把他的言行當作玩笑,也可以當真。但我判斷這不是玩笑,雖然塑料刀的危險性沒有真的刀子那麼大,卻也足夠產生嚴重的後果。於是我報告值班醫生,立即將其送往精神病院。
兩個星期以後,斯伽裡從精神病院回來,不再談自殺的事,但還是堅持他的「罪有應得」觀點,一臉憂愁的樣子。我每次都盡量逗他開心,直到他泛出孩子般的笑容,我才罷休。
精神病患者的自殺衝動,雖然比常人頻率高,但卻比較容易防範。在他們嘗試自殺之前,往往會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說出來,或用行動表達出來,而常人在自殺前的表示通常比較隱諱。作為監護人或心理咨詢師,要對患者的任何自殺念頭都加以關注,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在美國,心理健康服務必須遵循相關的規定甚至是法律。比如對患者的自殺衝動,如果患者在接受咨詢的時候,很明確地表示自己正在考慮自殺,並詳細描述自殺計劃,那麼心理咨詢師就不可以放其出門,患者必須寫下放棄自殺保證書才可以出門。如果患者拒絕寫保證書,又堅稱要自殺那麼心理咨詢師就要打911應急電話,報告這起自殺案例。很快精神病院就會派急救車前來,同時警察也會到達,處理患者不合作的情形。在美國,患者沒有公開宣稱自殺的權利。如果心理咨詢師在那種嚴重的情形下,沒有採取任何報告行動,最後悲劇發生,那個心理咨詢師很可能被患者的家屬起訴,而有關機構也會吊銷其心理咨詢師的執照。
忠心耿耿的精神病患伴侶
精神病人的生活充滿死亡意象,但他們懂不懂愛呢?我在上海有線電視台做「心靈之約」節目的時候,專門為精神病患者做了數集專題片。其中有一集講的是精神病人的婚姻,在裡面我採訪了一對精神病患者夫妻。那對夫妻都是上海精神衛生中心的康復患者,在一起相處之後產生感情,雙方家長同意,最後美滿結婚。他們的婚姻有一點禁忌,就是不許生孩子,因為生出來的孩子患精神病的機率太大,對孩子是不負責任的,他們也同意。在一起生活,雖然簡單,他們的家裡卻也搞得乾乾淨淨。
在波洛凱文護理與康復中心,有很多的精神病患者。其中有兩對關係親密的伴侶,雙方都是精神病患者。其中一對行為舉止誇張,經常說些不合常理的話,但他們卻能常相廝守。我去給那個男的做心理咨詢的時候,女的也在一旁不肯離去,我也就把這當成家庭咨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