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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國情戀三部曲 4、戀母情結 文 / 徐光興

    當裴小龍獨自一人扛著書包走出校園時,正是暮色時分。秋天的黃昏來得總是很快。晚霞象火焰般的燃燒,遮掩了半個城市的天空,像是在演奏最後的色彩絢爛的樂章似的,不過它不停地在減色、黯淡,讓人喚起一種對於這個城市以外的遙遠的渴望。

    這時冷不防,從街道斜刺裡衝出一個姑娘來,她興奮地揮舞著書包,似乎要砸到他頭上。他嚇了一大跳。

    「喂,笨蛋,叫人家等了你好久!」

    裴小龍睜眼一看,是今天上課向他傳紙條,眨眼睛的那個女生,叫黃敏敏,鬼精靈的大眼睛滿含著媚、潑、狠,三種不同的攝人的目光。

    「奇怪!我又沒有跟你約好,叫你等我。」裴小龍冷冷地回答說。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姑娘忿忿地說。

    「不要說我沒那玩意兒,就是有,又幹嗎要告訴你?!」

    裴小龍顧自往前走,那女生在背後丟下一句:「土巴子!」見裴小龍仍然是不理不睬,就急了,三步兩步趕上前去,站成一個「十」字攔住他說:「喂,新來的,你好有個性啊,咱們交個朋友,怎麼樣?」

    「咱高攀不起!」裴小龍悶著頭說,然後快步向巴士車站趕去。

    那姑娘真急了,就在背後追趕,還說:「喂,別跑嘛,新來的,從來就沒有一個男生會拒絕我的……」

    巴士站頭老是擁護不堪,一大堆人亂哄哄的。正是下班時分,好不容易逮住一輛車,眾人就拚命往車門裡擠,像罐裝的沙丁魚一樣。小龍往車門上擠的時候,那姑娘提著書包也正好趕到,她機靈地一使勁,從人縫中卻鑽到裴小龍的前面。小龍乘勢扛住她的腰背往車門裡推,那姑娘興奮地指揮他道:「使勁,使勁!」

    眼見兩人要擠進去了,車門要關的當兒,裴小龍突然順勢向下一滑,溜回到站上。車門「光」的一聲關上起動了,急得那姑娘拚命地敲著車窗的門。

    裴小龍在愈來愈暗淡的暮色中朝她揮揮手,露出一個調皮而詭異的笑臉。

    裴小龍回到家門口,按了下門鈴。是母親開的門,她似乎等得有些焦急了。小龍起了一陣衝動,一下把她摟在懷裡了!……

    他想像自己是一個成年男人,把母親像一個孩子似的抱起來,但他的腳步卻踉踉蹌蹌的,惹得她「咯咯」直笑,不過她很為兒子而感到自豪。

    「怎麼樣,小龍,今天在學校還好嗎?」

    「嗯。」他含糊地應答了一句,想了想又說:「新來了一個代理班主任。」

    「印象如何?」她瞧著他的頭髮,慢慢用指頭撫摸著,「我說她對你,或者你對她的印象?」

    小龍沒有吭聲。這樣年齡的孩子已經不喜歡和父母談論學校的事了。這是眾所周知的秘密。她也就不追問,只是悄悄地對他說:「你爸爸親自下廚,為你做菜呢。」

    剛剛這時,他聽到腳步聲,稍稍扭轉頭來,一看是父親油煙氣的從廚房裡走出來,就不由地動作了一下,從母親的懷裡掙脫出來,走進自己的書房裡。

    「不一起去吃飯嗎?」父親叫住他。

    「不了。我還有好多功課要要做。把飯菜送到我的房裡就行。」

    「唉……」。父親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對妻子說:「這就是現今的孩子。一點也不錯,獨生子女綜合征!看你寵出來的兒子。」

    「你不也是慣著他?!」母親反駁說,「現在哪家的孩子不是這麼怪兮兮的?慢慢地點化他吧。」

    吃完飯,窗外的夜色已經濃重了。父親也回到自己房裡,他想休息一下自己的身心,於是用CD播放一段自己喜歡古典樂曲。悠揚的旋律在屋裡飄蕩,然後又透過窗去,飄到濃重的夜色中去。

    這時,裴小龍走進房裡,順手把音樂給關了。父親愣了愣,把音樂又打開了,只是把音量調節到很輕很輕。小龍不罷休,又把它給關了。父親這時惱了!嘴裡喊了聲:「好!你反天了!小子,你骨頭作癢了。」

    他一把扭住兒子,一個巴掌掄到半空。裴小龍倔強地昂起頭,瞧著半空中這只巴掌。父親咬咬牙,在半空中試了試,但落不下去。這時母親奔進房來,叫道:「看你們爺兒倆,真幹上仗了。還不快住手!」

    父親可真氣壞了,他只能衝著妻子吼:「看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逆子!今天不知中了什麼邪,就這麼對付他老爸的!」

    妻子說:「吼什麼吼?不害臊,讓左鄰右舍都不得安寧。小龍他要做功課,你就不能忍著點,不聽那東西?!」

    然後對著兒子說:「小龍,你怎麼可以這樣對爸爸,太不懂規矩。還不快向你老爸認錯?!」

    「我錯了!」裴小龍硬生生擲下一句,就又回到自己房裡。

    夫妻倆怔了怔,相對而視。

    父親說:「我說這孩子有病,你應該盡快帶他去看心理醫生。」

    母親說:「興許,今天在學校裡受了什麼氣呢。確實有點中邪啊!」

    「怎麼越大,會變得越逆反?」父親悶了半晌,突然抬起頭問道:「也許,他已經知道了他的出生秘密了吧?」

    妻子趕緊用食指按住他的嘴皮,壓低聲音說:「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別亂猜!」

    一直到夜深時分,母親才走進兒子的房間。她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摟著兒子的頭。而裴小龍正極力地把對她的感情抑制住。他也差不多沒看見,有一顆眼淚,慢慢地從母親的臉上流下來——一顆很大的淚珠,把它流過的地方上的毛孔都放大了,彷彿它以前是在一個秘密的深井中,現在才湧現出來,她的內心掠過一絲尖銳的隱痛,就是流淚也無法使它減輕。

    小龍似乎覺察到母親的情緒變化,他不由得內疚地安慰母親:「媽,我錯了。我真不該對爸這樣。我只是覺得內心好煩啊。」

    「媽知道。」母親臉上露出一個淒楚的微笑,但她還是感到片刻的欣慰,猶如心靈中吹過的一股爽風,她叮囑兒子說:「媽媽不久又要出差了,這次是出國,隨一個醫療隊到中東。我擔心的是你的學習。小龍,你的英語語不好,要考上一所好的大學有困難。我想請個老師替你補習一下。」

    裴小龍不吭聲。母親又繼續說:「聽說你們學校裡有一位老師,也是在媽媽以前念過書的那所大學裡畢業的,媽媽在那所大學的同學和教授,正在替我打聽。如果能打聽著,看能不能找一個替你補習的合適老師。」

    兒子靜靜地聽著,並不置可否。不過,他突然抑起頭問母親:「媽,我以後真的不能再睡在你身邊了嗎?」

    母親刮了一下他的鼻樑,笑著說:「你是個男孩子,已經大了,該獨立生活了。再說,你想讓你老爸吃醋嗎?」

    「那……」小龍想了想又問道:「媽,能不能讓我再抱抱呢?」

    母親知道他的「怪癖」又來了。別人家孩子從小喜歡抓住母親的頭髮,或者摟住母親的頸脖等身上的什麼部位才能入睡;而自己的兒子從小就喜歡抱著母親的小腿睡覺,甚至有時還把母親的腳趾當著奶瓶的頭來舔或啃。不過,現在兒子長大了,她覺得有些羞澀。她只是低下頭,輕輕地答應了一聲。

    裴小龍俯下身子,把母親的裙擺裸到膝蓋處,露出一段豐滿勻稱的小腿,它們隆起很明顯的優美的線條,非常的光潔和雪白,那青青的筋絡和血管,猶如地圖上的河流,交錯分佈。肌肉上散發出他兒時就熟悉的氣味,令他感到安心和神往。他怔怔地想:這就是母親的腿啊……

    虞梅琳和她的男友在劇院裡看電影。

    精緻的劇場和昂貴的票價,使得劇場裡觀看電影的觀眾老是那麼疏疏落落的,永遠沒有滿座的日子。六、七十年代的電影院裡那種人頭擠擠,人聲鼎沸的輝煌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虞梅琳覺得冷清的影院反而使她更感愜意。當影片中的音樂悠揚疾緩地響起時,在暗淡溫柔的光線中,給人一種迷離恍惚的感覺,還有一種希望被人摟住親吻的欲求。

    男友程亦奮是她大學裡的同學,兩人戀愛多年,但親密的機會很少。男友又在一家港資公司任職,經常往返於滬、港、粵之間,這是他們之間的戀情不能迅速升溫的一個原因。

    虞梅琳緊挨著男友,她希望男友能低下頭來偷偷地給她一個吻,因為在暗淡的光線中,這麼做沒有什麼不自然和羞澀的,而且比起在公園裡,在大街上,這裡更具有隱私性,更富有詩意和刺激性,一如人們在深淵旁觀賞似的。

    虞梅琳就是這樣給他暗示的,她在他手心上寫字,用腳踢他,用手擰他的胳膊,搔他的胳肢窩,而男友總是羞怯地望望四周,似乎在等待下一個更好的機會。

    機會終於沒有來臨,電影散場了。機會一直到失去,才會知道它的可貴性和稍縱即逝性。虞梅琳感到慾求不滿,她關照男友:「你跟我分開一段距離走,不要來碰我的手。」

    男友知道她生氣了,就勸慰說:「琳,我們可以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在電影院,這麼多人,我好不習慣……」

    「我就喜歡在電影院嘛。」虞梅琳撒嬌說。

    「可我真的不習慣。我從小就沒被這麼教過。」男友不好意思地分辯說。

    虞梅琳一聽這話,可來氣了。她揶揄地說:「是啊,你是正派人家的子弟,媽媽的乖兒子。你媽媽說過,不可以隨便碰女孩子的手,沒有結婚前不可以親女孩子的嘴。總之,不可以,一千個、一萬個不可以。戀母情結!」

    男友尷尬地搔搔頭,無言以對。

    虞梅琳又說:「我真奇怪,我怎麼會找你這樣的男孩子做戀人?」

    「怎麼,後悔了嗎?」男友感到手足無措。

    虞梅琳見他這樣,反而「噗哧」一聲笑了。她覺得他「弱點」的地方,也許就是他「安全」和可愛的地方。

    亦奮見她笑了,也就大著膽子說:「琳,下週末去見我爹媽吧。這樣,我們就能盡快地訂婚。」

    虞梅琳嘔氣說:「我早說過了,我不去。在我還沒成為你家的媳婦前,不想提前接受未來公公婆婆審視的眼光。」

    亦奮不想使已經緩和下來的空氣重新僵化,就岔開話題說:「我想起一件事,你上次跟我說過的,從事心理咨詢需要督導(supervision)。我有個非常要好的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很出色的心理醫生,叫叢昌岷,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心理學博士,聽說很有成就。朋友說可以介紹你跟他見面,讓他來擔任你的心理督導。你覺得如何?」

    虞梅琳嬌嗔地說:「你不會是以為我有病,設下個套子,變著法子讓我去看心理醫生吧?」

    「這可是天下第一大冤案了,我怎麼敢呢?還不是你先托過來的。再說,我的心病今後還得你來看呢。」男友分辯說。然後他想起一件又說:「對了,今晚還有一個『白領心理沙龍』,叢昌岷先生也會在那兒,我們去看看好嗎?」

    虞梅琳原先想跟男友單獨把這個晚上無所事事地消遣掉,不過她對「心理沙龍」感到很好奇,就想去見識見識。

    沙龍在一幢舊式的別墅中。有幾個裝飾雅麗的別緻客廳,而一樓的大客廳不到晚上八點就已經客滿了。四周的牆壁上懸掛著漂亮的壁毯,壁毯上點綴各種亮麗的圖案,顯得有一種異國情調。虞梅琳他們一進去的時候,聞到一種幽幽的花精熏香,據說這以前客廳裡進行過一場「香熏療法」。

    客廳的沙龍聚會中,有人在念一首新詩,名叫「矛盾」,觀念前衛,很引人注目:「我們擁有怎樣的矛盾生活?

    高層裡居住的隔絕態度,高速公路上的狹隘觀念;房子越來越大,家庭越來越小;生活舒適便利,時間卻緊張缺乏;通訊越來越快,溝通越來越少。

    我們忙著淨化空氣,卻看不見污染的心靈,大人物越來越多,而人格卻越來越小;我們說得太多,做得太少,恨得太多,愛得太少,計劃了很多,卻完成得很少;我們只知加速前進,卻不會停下來等待……

    「我們擁有怎樣的矛盾生活?

    到處都在出售愛情,我們卻找不到自己該愛的人;衣櫥裡已經掛得滿滿,卻總覺得,好像還少那麼幾件;我們拚命挑選房子,進去後又立刻後悔仍嫌太小;我們好不容易建立家庭,卻突然發現不見了愛情;我們終於能買車、開車了,卻發現沒有通暢的路;我們永遠抱怨耳邊不夠清靜,可是一離開手機就丟失了自我;我們的心裡,永遠響著兩種聲音;要更多更好的明天,卻又懷念一無所有的從前……」

    虞梅琳覺得這首詩歌的觀點很尖銳,很犀利,但她認為有點憤世嫉俗了,而且也缺乏詩的味道和意境,她不是很喜歡。乘著男友在找叢昌岷的時候,她又換了一個聚會的客廳。

    那兒氣氛就比較輕鬆,一群人正在做一個名之為「愛情心理」的小測試,凡是新進來的人都要做。出題的人用「房子」,「老虎」,「兔子」還有「我自己」,要虞梅琳憑著直覺編一個小故事。虞梅琳見推辭不得,於是便爽快地答應了。

    她想了想說:「我見到一隻可愛的小兔子,可是有一隻老虎在猛追我,我嚇得趕緊把兔子丟給老虎,然後跑到自己的房子裡躲起來……」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主持人趕緊對她說:「哇塞,想不到你是個這麼膽小的人啊!告訴你吧,老虎代表的是你的丈夫或妻子,兔子代表的是你的情人,而房子則代表了你的家庭。看來你今後是個『夫管嚴』的家庭型女人。而且以後也不可能會有什麼外遇。」

    虞梅琳聽了覺得還可以接受,這時男友亦奮進來告訴她,叢昌岷博士今兒沒來,但已通過手機約好,後天見面。虞梅琳心想:正好,讓男友也做做,順便也能考驗一下他。

    男友也不推辭,他的故事竟然是:「在深山裡,我看見一隻老虎在追趕一隻可愛的小兔子,我趕緊打開房門,讓兔子跑進去躲起來,然後就把老虎趕走了……」

    虞梅琳聽了男友的故事,心裡不僅很失望,而且也很難過,便暗暗地罵他「沒良心」,「負心人」。她拿眼色狠狠地瞪了他,弄得男友莫名其妙。但是她見眾人都在笑,又不好當場發作,於是想等出了這地方再「收拾」他。

    這時又有一個衣飾光鮮,氣宇軒昂的人闖了進來,眾人一看是近來在報刊媒體頻頻「曝光」,非常受人矚目的年輕企業家,據說他事業有成,身價已逼近上億元。於是眾人又嚷著讓他編那個故事。他略作思索,出言非常豪邁:「我在森林裡,看到一隻兇惡的母老虎,就學《水滸》中的英雄,三下五除二把它打死了。等我回到家裡,打開房門一看,哇!一屋子都是兔子!」

    眾人聽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而虞梅琳卻越想越來氣,她不想再呆在沙龍裡了,就使個眼色,讓男友跟她退了出來。她準備好好地揍他一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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