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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 第二百一十九天∼第四百零一天 第二百一十九天 文 / 今何在

    偈曰:法本從心生,還是從心滅。生滅盡由誰,請君自辨別。

    「起風了。」八戒說。

    他站在高處,眺望遠方,風揚起他寬大的袍袖,也吹動他蕩漾的肥肉。

    我始終沒有辦法把那天所見的英俊的天神與眼前這貨聯繫起來。

    「還是沙塵暴呢。」八戒又說。

    遠處,黃沙席捲了天際,變成滾滾的一條線,向這邊湧來。

    「大風起兮——豬飛揚,安得徒弟兮——扛包包。」我一時興起,便吟詠起這千古名句。

    轉身一看猴子,猴子正在痛哭。

    「為師的詩雖然感人至深,但你也不用悲傷至此。」

    「我×,眼裡進沙子了。」猴子大罵。

    那沙塵暴越來越近,越來越高,已經遮蔽了大半天空,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現在回長安還來得及麼?」我問。

    「來不及了。」豬開始在地上刨坑,然後用頭去量量大小。

    「刨大點,還有為師與你大師兄,還有小白呢。」

    「自個的坑自己挖。」豬把頭埋進坑裡悶聲說。

    我只好回頭去看猴子。

    我勒個去,這貨已經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塞在白馬嘴裡:上面畫了一座山和一個桃子、一朵花,還有一隻猴子興高采烈地翻回山上,又畫了一群猴子在翻觔斗。

    「『我回花果山……去也』?這算什麼!把這個團隊當什麼?」

    「沒有辦法,只好自己動手了!」我蹲下來瘋狂地刨沙。

    但似乎是來不及了……好像從某個哲學角度還是來得及一點的樣子……但好像真的來不及了……但是根據《唐詩三百首》的計算好像還是來得及的樣子……哇塞!我挖到寶藏了……不過這個現在好像也沒有什麼意義了的樣子……

    突然,我不動了。

    那沙塵暴也不動了。

    我的意思是,它就停在那兒了。

    那一整面幾百丈高的巨大沙塵之牆,在推進到離我鼻尖只有幾尺時,停下了。

    我能看見那些沙粒還懸停在空中,保持著那一瞬間的樣子。

    然後,他就從這漫天靜止的沙中走了出來。

    我是風的兒子,這有著年輕面孔的人說,我的名字叫做耶樓。

    「風的兒子您好。」豬把頭從土裡拔了出來,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是豬的兒子,你可以叫我豬子。」

    風子和豬子互相不忿地對視著。

    然後他們看向我。

    「我是列儂的兒子。」我趕緊說。

    耶樓是個飄逸的青年,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不飄逸,他是由三億六千萬零一粒黃沙組成的,他走起來時飛沙漫卷,跑起來時遮雲蔽日,舞起來時幕天席地。

    「沙是我的血肉,風是我的靈魂。」他如是說。

    「但如果沒有風了呢?」豬問。

    「那麼我就死了。」耶樓說。

    「但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沒有風呢?」他笑著,「所以我永生不死,無處不在。」

    「世上當然可能無風的。」一個聲音在我們身後的山頂上響起。

    我回頭一看,是猴子。他倒是回來得快。

    「你倒說說,何處沒有風?」我問。

    「鐵箱內裡,大海深處,靈山絕頂,都沒有風。」

    黃風搖頭:「鐵箱之內,自有萬千微世界,怎說無風?大海深處,暗流湧捲,怎說無風?靈山之頂……」

    他的臉色突然變了。

    猴子冷笑:「所以沒有什麼永生不死,無處不在。你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妖怪。」

    黃風賭氣道:「靈山之頂,自然也可以有風。只是眾佛無慾無念,氣息不吐,才使其為萬寂極靜之巔。我若去了,便可讓其風起雲動。」

    我搖頭:「萬萬不可,我聽說靈吉菩薩有定風珠,所有風塵,到了那裡都將歸於靜寂。」

    「那你們為何去?」黃風問。

    「我們是求取真經去的。」

    「那你們去了,靈山可會揚起風來?」

    「只怕也是起不了風的。」

    「那你們去了,不也是化入那永恆寂靜之中,去之何用?」

    「萬物眾生,都必然化入那永恆寂靜之中,不如自去。」

    豬瞪著我:「光頭,你一開始可不是這麼和我說的。你說靈山遍地飼料,母豬滿山歡跳,我才跟你走的。」

    猴子冷笑:「他跟我說的版本是靈山長滿桃子,不吃全要爛掉。」

    「沒有錯。」我說,「你們的一切慾望,到了靈山,自然都解脫了。」

    「是解脫,不是得到?」豬問。

    「解脫就是得到,得到即是解脫。」我說。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那為什麼孫悟空不叫孫悟色?」豬問。

    「唐僧騎馬東那個東,後面跟著個孫悟色……你看,不押韻嘛。」

    「就因為這個?」

    「為師什麼時候騙過你們?」

    「你什麼時候說過真話!」

    「孫悟空……」猴子按著頭上的金箍,「這名字好熟……我認識這人麼?」

    耶樓和豬都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那都是很久遠的事了。」我說。

    突然想到,我有一個朋友,的確是消失了很多年。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給猴子起這個名字的人真壞,很像我那個朋友的風格。

    奇怪,我只是隱隱記得有這樣的一個人,卻從來不記得他的模樣,還有我是何時見過他。

    「別去靈山了。」耶樓說,「那裡既無風,亦無塵,更無心動。不如隨我在天地間吹拂遊走,做個自由的人。」

    「這裡沒有自由的人,只有不會憤怒的猴子、不懂愛情的豬,還有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和尚。」豬說。

    「我要去靈山。」我說。

    「為什麼?」耶樓驚奇地看著我。

    「因為我不想像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耶樓低下頭來,有點傷心。

    「哪怕去的地方,只有結束?」

    「是的,但我一定要看到結局。」

    「哪怕那只是虛無?」

    我沉默。

    「你們都打算跟隨這個瘋子?」耶樓問猴子和豬。

    「我們還有什麼選擇呢?」豬說。

    「我不一樣。」猴子說,「我有一千萬個選擇,但我忽然發現,任何選擇都沒有區別,所有的方向都通向一個結局。」

    耶樓歎了口氣:「祝你們好運,那我們各行其道吧。」

    他身形一轉,化成漫天飛沙,呼嘯而去。

    我看見猴子和豬凝望著他離去,問:「你們是否都羨慕他的生活?」

    「我以前和他一樣。」猴子說,「真的以為這個世間可以自由來去,自走自路。希望他不要被靈吉菩薩碰到,有些人最不喜歡世上有風的。」

    「他有什麼好羨慕的。」豬說,「飄一輩子,最後還是個無依無靠。」

    「那我們呢,我們又希望能依靠什麼?」我遠望前路。

    「不過是……想親眼看到那個結局的渴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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