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怎麼現在才來? 文 / 王文華
上禮拜寶琳娜在輕食區認識張寶,立刻開始每晚禱告。
「我要感謝上帝,竟然讓我遇到這麼好的男人!」
「張寶這名字好熟……」佳佳抓著頭,「不知道在哪裡聽過?」
「不可能,像他這麼棒的男人世界上只有一個!」
「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約一個在人肉市場認識的男人去健身房,他姍姍來遲,我就自己先下去運動。我大近視,在跑步機上看他走過來,就破口大罵:『你怎麼現在才來?還不趕快去幫我拿條毛巾?』他順從地去拿毛巾,還帶來一瓶礦泉水。我用毛巾擦乾臉後瞪他一眼,才發現:他根本不是我約的那個人!」
「你認錯人了?」
「我連忙跟他抱歉,他笑嘻嘻地說能為我服務是他的榮幸。接著很紳士地讚美我身材很好,沒有辜負昂貴的緊身衣。我以為他要泡我,習慣性地撇開頭甩甩頭髮。沒想到他和我再見,接著走進教室練瑜珈。我心有不甘,路過他身旁丟下手帕。沒想到被他旁邊的色狼撿起,立刻跳起來說小姐我請你喝下午茶。」
「喔……這傢伙在玩欲迎還拒的遊戲……」
「不不不,他純粹是正人君子。」寶琳娜替他辯護,「於是我在健身房外等他,為了性感故意不吹乾頭髮。我假裝把手機放在耳旁,萬一他突然走出來會以為我在打電話。他出來時對我點頭,我假裝收訊不良把電話掛掉。我對他開心地招手,驚訝地說咦怎麼會這麼巧?我注意到他手上沒有戒指,結束一個行程沒有立刻打電話問『你在哪裡』。於是我膽大心細,說我可不可以請你喝東西——」
「你怎麼可以先約他?這樣你不是一開始就處於劣勢?」
「你也許不相信,但當我看到他,突然間我對所有的遊戲感到厭倦。那些遊戲就像大富翁,不論輸贏最後都是假錢。我玩大富翁蓋了多少旅館,週六夜裡身旁一定有伴。但是週日清晨醒來,他們都穿好襪子說要趕去加班。」
「所以你要談一次簡單的戀愛?」
「這將是我最後一次戀愛!我已經三十多歲,手上沒剩幾張好牌。剩餘的感情不能再隨便海派,最後的王牌要賭給真愛。所以我決定誠懇地和他交往。進了咖啡廳,我點了一杯濃縮咖啡。聽了他的故事,我卻酩酊大醉。他是國外回來的MBA,在一家銀行做外匯。他只談過一次戀愛,對象是《長恨歌》裡的楊貴妃——」
「拜託喔……這你也相信?」
「我當然相信!我聞他身上的味道,確定他滴酒不沾。他看我時還會臉紅,必定人之初性本善。他下班後都回家讀歷史,活得很簡單。他的英雄是十七世紀打奧圖曼帝國的尤金王子,一生只想讀書和作戰。」
「一聽就是騙女人的謊言!」佳佳皺眉。
「當然不是。」
「就算不是,你不覺得這種男人很無聊?」
「那你就錯了。有一晚,我們一群朋友約在『香檳』。這些人亭亭玉立,每個人都拎愛馬仕的Birkin。聊天時每次講話不超過兩句,跟你講話眼睛在瞄旁邊的俊男美女。當俊男美女真的來搭訕,臉上的表情又變得玉潔冰清。我打電話叫張寶過來,他立刻爽快地答應。沒有問還有誰,沒有遲到一小時才大駕光臨。他一進來立刻在桌上放下幾顆坑坑洞洞的椰子,同桌的朋友露出嫌惡的表情。他說是在216巷的發財車上買的,是清涼降火的消暑聖品。在『香檳』,請我們那些穿Prada的朋友喝發財車上買的椰子,你說他是不是很酷?」
「你那些朋友大概不會喜歡這種幽默。」
「但大家最後都很感謝他。」
「為什麼?」
「你有沒有注意,每次一群半熟不熟的朋友在pub裡混,聊到最後沒話講了,大家就杵在那邊。眾人眼睛看著桌面,其實都沒有焦點。盤子裡只剩兩根薯條,也抓起來狼吞虎嚥。有人坐著想自己的事,有人到廁所聽手機留言。有人東張西望看室內的裝潢,有人小聲問旁邊現在幾點。大家都想散伙,沒有人敢說時間差不多。張寶卻不一樣。他觀察到派對已經冷場,突然說我們去南京東路吃涼面和貢丸湯。大家高興得差點鼓掌,為了趕快走還搶著付賬!」
「多麼悲慘的聚會。」
「後來他還送我回家,發現我家在陰暗小巷。於是他陪我走到門口,一直等我打開客廳的燈光。」
「然後他開始動手動腳?」
「然後他幫我把垃圾拿回他家倒……」
「真有這種男人?」
「我碰到了,我何其幸運!」
寶琳娜的表情陶醉有如新娘子,佳佳卻還在想從哪裡聽過張寶這個名字。
「佳佳……」寶琳娜鄭重地說。
「怎麼樣?」
「我要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