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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文 / 於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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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大家吃得格外愉快,就連心裡旋著事的李漢一和袁坤,也都暫時放鬆了緊繃著的神經。

    喝酒時,龔琨不打酒官司,敬酒罰酒加一起,比別人多喝了不少,她的好酒量營造了好氣氛,早已不動白酒的蘇南,破例喝了一小盅紅酒。

    席間溫樸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端著酒杯,攀上夠下,左說右笑,盡可能不讓飯桌上出現死角。

    散席後,袁坤、李漢一、李院長和龔琨離去了,其餘人跟著蘇南往病房走。

    白石光說,蘇伯伯,有件事又要麻煩您。

    彭青眼皮一搭拉,沖蘇南嘟噥道,一天到晚就他事多,淨給你找麻煩。

    蘇南笑道,彭大姐,年輕人事不多,難道咱們這些人事多?說罷回頭看看白石光,接著說,石光啊,有什麼事,你跟溫秘書談吧,他現在當我半個家呀!彭大姐,叫他們年輕人說去,咱們先走。

    溫樸和白石光放慢了步子。天氣悶熱,兩人朝通風的地方走去。

    溫樸問,遊戲廳的生意還好吧?

    白石光要死不活地說,早兌出去了,不賺錢。

    溫樸問,現在幹什麼呢?

    給人打工。白石光說起來。

    一個叫馬義的人雇了白石光,給個副經理頭銜跑業務,專做成品油生意,每月做成做不成,馬義都給他三千八百塊錢保底工資。如果一筆生意做成了,白石光按百分之二十提成。雖說白石光過去在油路上趟過,廢棄的關係網織織補補後也能拎起來,可時下遠不是中間商一肩挑貨主、一肩擔買家,空手套白狼的時期了,全民經商的熱潮早就成為歷史了,如今商場上你來我往,我沉你浮,大家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現在中間商最保險的做法是找到貨源後,自己先墊錢儲貨,然後再加價拋出,嘴上交易換來的往往是光板空車。

    成品油市場不好把握,國家控制嚴不說,有時一股小風也能把中間商吹個仰面朝天,況且油價也是白天猛漲,夜裡就有可能暴跌,中間商都不敢輕易放款套油,因為賠賺都不是個小數目。前陣子白石光試了幾把,其中一樁九十號汽油的生意,很有做成的苗頭,怎奈馬義跟他有約在先,他可以使用的公司流動資金不得超過一百萬,突破這個數,他得自己想轍補缺,後來九十號汽油的生意被北京一個大油販子釣走了。

    剛剛白石光就是因資金困難才沖蘇南開口,他正準備上手的生意是一龍零號柴油,貨在東北,買家山西河南都有。一龍是倒油人的行話,指的是一趟四十四節的油罐專列,裝油兩千兩百噸。這一龍他有把握每噸一千九百五十元拿到手,倒到山西的話,每噸售價能漲到兩千五百元左右,剔除每噸兩百七十元的運費,每噸的賺頭,大致在四百元上下,就按四百元算,他這一龍的盈利是八十八萬,再按百分之二十提成,最終落到白石光口袋裡的數目在十六萬元左右。這是摳理的明賬,馬義說了,這一龍柴油他要是做成的話,再獎賞他二十萬。

    為淘弄這一龍柴油的缺口資金,白石光曾打算求蘇南找單位借他幾百萬,但他前思後想感覺不好成事,就放棄了借錢的念頭,在朋友圈裡活動了幾天,找到了一家肯借貸的銀行,但銀行叫他找家有經濟實力的單位出面擔保,白石光試了幾家單位,結果都沒談成,沒辦法才向蘇南開口。他是中午在外吃飯時,聽市政府的一個秘書說蘇南已經到了東昇,他想正好,省腿勁了,要不明後天自己還得往北京跑一趟。

    溫樸沉默不語,等在心裡把帳算清後說,做這筆生意,你需要資金四百零七萬,減去你公司那一百萬,你得跟銀行借貸三百零七萬。

    白石光說,三百萬,那個零頭馬義給補。說實話溫秘書,三百萬不是個小數目,在市裡不好找擔保單位。

    溫樸拍拍腦門說,天啊,蘇部長這不是考驗我嘛!

    白石光嘿嘿一樂道,不好意思,又吃老爹跟蘇伯伯的交情利息了。哎我說溫秘書,我可是看出來了,蘇伯伯百分之百欣賞你的才能。

    溫樸右腳蹭著地面說,忽悠我?

    白石光蹲下說,我現在要是貼不上你老弟,趕明兒你官當大了,可能就不認識我白石光了。溫秘書,日後你官當大了,給我一片樹葉的陰涼,就夠我這輩子避暑的了。

    溫樸也蹲了下來,說,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是在想,你老兄今後若是發了橫財,會不會忘了我這個馬前卒?

    白石光側臉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前提是我能發大財的話。

    溫樸抬頭望著夜空,覺得那彎瘦月,很像是白銀鑄造的。

    白石光衝著夜空說,溫秘書,那我回頭等您話了。

    過了夜裡十點,203病房裡安靜下來。

    蘇南在泡藥浴,溫樸坐在沙發上清理思緒。他知道蘇南的玩笑話,一向是很有內涵的,他讓自己接手白石光的事,說明他有心從白石光拎來的這件事上,試一下自己的什麼東西。

    然而擔保三百萬,這能力除了袁坤和李漢一,還有哪個具備呢?可是眼下這二位正在明裡暗裡打拼兩個億,從幫忙的角度說,自己應該讓袁坤來擔保,因為這是從蘇南嘴裡冒出來的事,誰的手承接下來,誰無形中就又朝著蘇南走近了一步,情感與利益交織的重要一步。想到這,溫樸像是獲得了什麼奇妙的靈感,兩眼閃亮。

    溫樸確實獲得了奇妙的靈感,那靈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現在不是一般時候,所以說話辦事,就不能用正常思維與正常手段,也就是說,此時應該給袁坤的好處要塞到李漢一手裡,在擔保上製造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2

    在遠處的樓群後,圓圓的太陽,噴射出熾熱的光芒。

    袁坤和潘經理一群人,前後左右擁著蘇南視察一局集中起來的閒置車輛和設備。

    蘇南凝神望去,視野裡的車輛擺得整整齊齊,設備也碼得井井有條,龐大的鋼鐵群,能讓人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力量。

    走近鋼鐵群,蘇南看看左右,帶著一臉笑容,順一條窄縫走進去,時不時在鐵傢伙上拍拍敲敲,跟在他身後的大尾巴拉得老長。轉到另一頭時,蘇南剛想說點什麼,卻被一聲問候堵住了嘴。

    蘇部長,你好。從一台杏黃色的十六噸吊車下,探出一顆腦袋來。

    蘇南稍稍吃了一驚。

    爬出來的人滿身油污,臉上也不乾淨,一雙大手看不到本色。蘇部長,您忘了,是我,我叫張國民。那年在大榆溝工地,您坐過我的推土機。對了,還有那年在部勞模表彰會上,是您親手給我披掛的大紅綢子。

    蘇南想了半天,才把記憶深處一個模模糊糊的山東漢子與眼前的這個人對上號。嗯,是他,他的家鄉口音,還是那麼濃,蘇南笑呵呵伸出手說,張師傅,你還在我記憶裡呀!

    張國民抖抖油膩膩的手說,謝謝蘇部長,我手髒手髒,不握了。

    站在蘇南身後的袁坤和潘經理,這時就碰了碰目光,似乎都在納悶張國民怎麼會從吊車底下冒出來?

    張國民是老標兵,過去他在總局的知名度不比袁坤低。

    蘇南一指吊車問,現在開這傢伙了?眼神還盯勁吧?

    張國民道,老早就開它了,眼神啥的,都還中。

    蘇南點點頭,又問,張師傅,你這台吊車,平時的使用率高不高?

    聽了蘇南的這句問話,袁坤有幾分緊張,生怕張國民實話實說,把今天這齣戲唱砸了,白費了他這些天的心血。

    張國民一歎道,嗨,蘇部長,不瞞您說,這台吊,淨落閒了。

    蘇南嗯嗯地點頭,氣也喘粗了。

    袁坤懸著的心落下來。

    潘經理心裡一熱。他怎能不知道,在整個公司裡,就屬張國民這台吊車最忙活了。

    張國民笑道,蘇部長,那您忙著轉吧,我就不打擾您了。

    蘇南說,好好好,張師傅,您多保重呀!

    等張國民再次鑽到車底下,蘇南回過頭看看大家,拖聲長歎,朝停在不遠處的奧迪走去。

    送走蘇南等人,潘經理來找張國民。

    面對張國民,潘經理的喉骨滾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

    張國民放下工具說,不叫出車,鬧心,就來收拾收拾。潘經理,我是昨晚才聽說有兩個億這檔子事,今天趕巧碰上了老部長,講了幾句違心話。

    潘經理鼻子直髮酸,叫了一聲,張師傅!

    張國民拿棉紗擦著油手,望了一眼天空,苦笑道,噯,說了一輩子實話,偏偏在離退休不遠的地方,瞪眼說了大瞎話。

    潘經理臉色尷尬。

    張國民放下棉紗說,潘經理,你領大夥兒好好幹吧,幹出樣來,也就沒人願意說假話了,大夥兒看你還是不賴的。

    潘經理轉過臉,不敢看張國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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