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規咒語 文 / 於卓
1
上江市市委書記余啟值,在雙規期間意外脫逃。
這是舊聞了,不過《首長秘書》一書作者於卓,還是把這件事擱心上了,獨自來到上江市找下一部官場小說的素材。於卓不是兩眼一抹黑闖來的,為他此行搭橋牽線的人是現任上江市的一個副市長。昔日正是這個副市長,把深陷職務犯罪的余啟值,以及大型國企能源局落馬官員徐正等人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擱到了於卓心上。
於卓結識副市長,沒什麼誇張過程,純屬偶然。一次在北京,於卓簽售新作《首長秘書》,副市長當時就一讀者身份,一路排到簽字台前,不僅讓於卓簽了新作,還拿出了《掛職幹部》和《紅色關係》兩本書讓於卓簽。這兩本書也是於卓寫的。於卓今天這是頭一次簽自己的三本書,此前給一個讀者多簽了一本《掛職幹部》,於是於卓就本能地多看了副市長一眼。副市長笑笑,說了聲謝謝於作家,就轉身給他後面的人騰出了簽字的地兒。
按說這個簽三本書的小插曲,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誰知簽售活動結束後,副市長不知又打哪兒冒了出來,把一張名片遞到於卓手上,於卓看過名片就跟副市長握手寒暄,副市長說自己愛看小說,特別喜歡於作家的作品,平時不光是買於作家的書,於作家發在雜誌上的中短篇小說他也買來看。於卓心裡挺痛快,嘴上卻說不好意思,以後再出書就送副市長。
已是午飯時間了,策劃《首長秘書》這本書的知書堂策劃公司老總劉文山先生,這時臉色看上去有些著急,今天午飯他做東請客。
副市長不白給,人家眼裡裝事,劉總臉上的飯局,他目光一抹,就解讀出來了,不等劉總開口,一側身問於作家方便不方便,方便的話,中午他想請於作家和朋友們找個地方隨便坐坐,聊聊。
於卓覺得這個副市長不像是在玩官場客套。再者說了,此前這個副市長與自己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人家跟你於卓客套得著嗎?副市長要擺飯局,興許就是想滿足一下自己的意外心情。
不過於卓覺得,這就跟著副市長的心情去吃吃喝喝,終歸還是彆扭,畢竟陌生,顯得唐突。於卓左右為難,只好求救似的看了劉總一眼。
劉總沒收到副市長的名片,不知道副市長是誰,只當是一般粉絲了。劉總沖於卓說,咱們抓緊時間,下午你還要接受媒體採訪。
按說劉總這話一出來,副市長就該知輕知重,禮節一下後去忙自己的事,一個地級市的副市長來北京,心思哪能用在這方面?
副市長眼見要泡湯,就看了一眼身份不明的劉文山,然後謹慎地問於卓,這位先生是……
於卓一看這情形,意識到眼下再想抽身,也不好卡嚓收場,眼前這個場面畢竟是個情義罩著的熱乎場面,生硬撕扯散了不合適。如此一來,於卓只得硬著頭皮給他二人做介紹。彼此姓名職務一報出,劉總與副市長握手,交換名片,一個說幸會,一個講緣分,之後嘴上臉上,就都有些尷尬了,弄得於卓也是一臉的不自在。
副市長到這時還是不情願棄場,副市長對於卓說,他請大家吃個飯,沒別的意思,完全是因為於作家擅長寫官場小說,待會兒他想在飯桌上,跟於作家聊聊他們上江官場,上江地方政府與中直單位官員,尤其是落馬的市委書記余啟值與大型國企能源局的頭頭徐正,這兩個廳局級腐敗官員,於作家隨便一寫,一本書就能出來,到時就像我手裡這幾本書一樣有讀者市場。
顯然,此時於卓和劉總,已經對副市長的這番話感興趣了,不然他倆就不會在這個時候交換那樣一種眼神。
副市長察言觀色,許是從於卓和劉總臉上看出來,自己打算請客這點事,八成不會撲空,就笑道,不怕於作家和劉總笑話,我要是有能力寫,我就去寫了,書名我都起好了,叫個《雙規咒語》。
劉文山眼睛裡一亮。
還有啥好客氣的,下一本書這不是有著落了嗎?這時於卓內心竊喜,都有請副市長吃飯的感覺了!
2
那天在飯桌上,副市長先拿雙規咒語裡的噱頭,預熱了一下於卓和劉文山等人的耳朵。
副市長說市委書記余啟值在上江呼風喚雨的日子裡,好拿雙規這兩個官員們膽不敢碰腦不敢想的字打哈哈,玩心情,找樂子,而且有時候不分場合地點,甚至輕重的火候他也不拿捏。
有一次余啟值應酬一場宴請外市領導的晚宴。
當時副市長也在場,只是那時的副市長還不是副市長,而是市政府秘書長,副市長當上副市長是余啟值下台以後的事了。
開席前,余啟值像模像樣地宣佈,今晚自己煙酒不動,被宴請的外市領導不知內情,就問他不動的理由,他便一臉真事地告訴人家,雙規!
幾位外市領導,儘管聽出這是一句題外話,可還是都納不過悶來,這時市委辦公室主任站出來解釋,告訴外市領導,余書記明天體檢,今晚確實不能動煙動酒,這是醫院方面,還有嫂子再而三叮囑的,還請幾位領導包涵。
聽到這裡,外市領導有大笑的,有指點余啟值的,其中一個矮胖子說,老余你可真有兩下子啊,像你這種煙酒不動的「雙規」,我們市領導班子成員,願意天天被「雙規」十次八次。
余啟值笑笑說,你們千萬可別弄假成真,我說高書記,真雙規可不是吃窩頭鹹菜那點兒事。
這時禿頂的那個外市領導開了口,噢,我想起來了余書記,你老人家是從紀委口乾上來的,過去你沒少雙規人吧?
余啟值感歎道,雙規工作,為黨盡職,招恨挨罵,無悔無怨。
禿頂咧咧嘴道,余書記,我曾聽說,你手下一個縣長,貪功喜譽,虛報招商引資成果,你就在現場辦公時,指著縣長的鼻子說:一天不雙規你問題多,兩天不雙規你走下坡,三天不雙規你沒法活!嚇得縣長兩條腿都軟了,去解手時腳下一亂步,就走進了女衛生間,把一個剛處理完內急的女士嚇得大喊大叫,倉皇出逃,結果縣長回來後,在五迷三道中又是被你一頓臭數落,害得縣長大人失魂落魄,當晚就發高燒說胡話,硬說你余書記是他乾爸爸!余書記你說,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余啟值眨眨眼,聳聳肩頭,攤開雙手,幾分遊戲的口吻道,友市厲害,最新盜版,以假亂真,擾亂我們上江市場。
飯桌上的人,隨之哈哈大笑。
後遺症!被余啟值稱之高書記的那個矮胖子笑過後,點著一根煙,打量著余啟值說,老余這是落下了嚴重的雙規後遺症。我說在座的上江領導們,跟余書記干,你們可得多加小心,他可是個雙規老手。
余啟值欠欠身子,一臉感觸至深地說,雙規掛嘴角,警鐘響耳邊,常說常鳴常自律嘛……
在上江找素材找感覺的日子裡,副市長還單獨給於卓講了一件余啟值涉嫌雙規咒語的事。
一次在市委市政府機關黨員幹部大會上,余啟值談黨風廉政建設問題,舉了幾個反面例子,其中就提到了原上江市開發區管委會胡主任。胡主任是公認的中年帥男,風流成性,色膽包天,外面花哨不說,窩邊草也吃,管委會裡的兩個美少婦,胡主任只取不捨,一手一個,強行按住,長期佔有。初時,兩個美少婦胡主任輪流玩,後來玩著玩著,就玩花哨了,三人共床雙飛,直到東窗事發……那天會後,兩院機關裡有人認為余書記在會上說的一些話不大得體,雙規兩字這麼嚴肅,這麼政治,他怎麼能隨便往胡的爛事上套用呢?
副市長說,那天余啟值的幾句過頭話是這麼說的,雙規二婦,共床尋歡,糜爛至深,有這麼幹的嗎?
副市長始終認為,余啟值對雙規兩字戲耍,調侃,大不敬,雙規兩字早晚成他身上厄運咒語,必遭報應。副市長說他這麼講,倒不是迷信,實在是因為余啟值拿雙規太不當回事了,有時從他嘴裡吐出來的雙規二字,都有一股子血腥味。
於卓覺得副市長有些言過其實,儘管嘴上沒說什麼,但臉上卻是掛上了疑問。副市長看出了於卓的心理活動,於是就告訴於卓,那次會後不多長時間,被胡長期霸佔的二婦中的一個服安眠藥自殺了,沒有遺書遺言留世。事後,有關死者的自殺動機,說法儘管多種多樣,但死者的丈夫堅持認為,余啟值在那樣一種會議上翻老賬,還亂用雙規,老婆就是給余啟值沒譜的話害死的,她一個女人抗不住社會輿論壓力,還有親朋好友的白眼。
副市長說於作家你別不相信,雙規——咒語,就是咒語,不然那會兒余啟值被雙規後,他住的那個招待所,怎麼就莫名其妙地著了火呢?還有借大火成功出逃後,他余啟值本可以不那樣打發自己,但他偏偏就那樣把自己所剩的生命殘忍地打發了,你說這不是咒語效應是什麼於作家?回頭你好好寫寫吧於作家,書名就叫《雙規咒語》,我覺得雙規咒語這幾個字裡的內涵,還是很耐人尋味的。
在接下來的走訪日子裡,於卓瞭解到,當初余啟值應該被收進省城的小紅樓雙規。小紅樓是一座賓館,因為樓體是紅色,久而久之大家就叫它小紅樓了。小紅樓是省裡雙規領導幹部的專用場所,這個一般人是不知道的。雙規余啟值的時候,小紅樓爆滿,一個重大複雜的經濟案件,使得六七個疑犯被雙規在這裡,余啟值只能去另一個雙規地,那裡的條件和安保措施,要比小紅樓這邊差一些,房子老舊不說,環境也較偏僻,通常情況下,那裡只用來雙規低級別涉嫌犯罪的領導幹部。再說那場大火,應該是在後半夜燃起來的,火從樓裡往外燒,余啟值趁混亂脫身,去向不明。事後查明,大火是因為電線老化引發的,並不像社會上傳說的那樣,大火是余啟值的死黨找黑社會的人伺機潛入招待所放的,然後趁亂把余啟值救出來。
然而余啟值當時究竟是怎麼渾水摸魚的?逃出後又為什麼在省城秘宅梨花苑裡,以那樣一種自殘方式了結自己的生命?這個怕是永遠都不會有水落石出的答案了。
歲月無情,人心難測,事到如今,在余啟值雙規期間出逃自殘這個事上,就連起初容人猜想的一些疑點問題,現在也一一釋盡懸念的誘惑。比如說他出逃後沒有秘宅鑰匙,他是怎麼進的秘宅?兩層門鎖當時都好好的。這個問題,後來辦案人員現場勘察後儘管給出了答案——專業開鎖人開的鎖,但余啟值是怎麼找來的開鎖人?找來後他又是怎樣說服人家給他開的鎖?逃出雙規門的余啟值,身上不僅沒有鑰匙,也應該沒有手機、錢包之類的東西,可以說是囊中羞澀。時至今日,要說那個秘宅梨花苑裡還有什麼塵封的謎團,那麼這個開鎖細節,似乎還能算一個不大不小的謎。再說那瓶散魂粉,倒是沒什麼好異議的,那東西一直就在梨花苑秘宅裡。至於說秘宅裡為什麼會存放這種毀人的東西,一開始社會上閒言碎語不少,有說老謀深算的余啟值,曾經想到了自己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提早在自己的秘宅內留了這個自殘的後手,也有說余啟值心狠手毒,昔日這傢伙肯定在秘宅裡動過害誰的邪念……
在上江的日子裡,於卓的心思也沒少往能源局那個地方動,那是個資產家底超百億的大戶,那裡的風風雨雨,那裡的明爭暗鬥,那裡的魚死網破,想來也不是三兩部長篇小說就能容得下的。
一天,由副市長穿針引線,於卓結識了大型國企能源局局長趙源。
幹啥吆喝啥,於卓給趙源帶去一本簽了名的《掛職幹部》。
那天當於卓把書遞到趙源手裡的時候,趙源臉色很喜興,掂著書說,於作家,你的《掛職幹部》我看過,你對官場上的事太熟悉了,一些人物讓你刻畫得活靈活現,很到位呀。那時從文筆和敘事能力上看,我還以為作者少說也有六十來歲呢,沒想到於作家這麼年輕。
於卓道,趙局長過獎。我這也是奔五十去的人了,找不到年輕的感覺了,不像你趙局長,年輕有為,這就掌管了一二十萬人吃喝拉撒睡的大攤子。
副市長接話說,現在趙局長是能源系統最年輕的正局級領導。
早在徐正和余啟值還沒有出事的時候,趙源的形象在能源局並沒有立穩,能源局裡大事上還留不下他多少指紋,之後雖說與徐正搭班子幹了一陣,但也沒幹出多大名堂來,那時的趙源與徐正,充其量都是在副局級的位置上,代理能源局局長和黨委書記的工作。
能源局官場上的戲,確實不比上江市官場上的戲少。
只是趙源嘴緊,不願多提及徐正那一批人,以及那一個時期裡的事,等到被於卓拿雙規之類的敏感話繞得無奈時,就找哈哈打,什麼家醜不可外揚,能源局長的舊賬本,裝訂質量差,不過關,一翻就嘩啦啦散架。唉,一切都過去了,大家都脫胎換骨了。再說今天於作家在這裡,我趙源就更不敢多嘴多舌了,一不留神讓於作家寫進書裡,清官還好,貪官可就要遺臭萬年了,白紙黑字上的東西還能洗掉?
不打哈哈的時候,趙源就拿含糊的話來搪塞於卓或是副市長關心的問題,說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或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之類的空泛感歎,真假難辨有苦難言的情緒,說流露出來就流露出來。
於卓漸漸感覺到,這個昔日的趙副書記,昔日裡在能源局儘管是個配角,但也跑不了是個出彩的官場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