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文 / 劉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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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金總病了以後,沒有耽誤上班,他幾乎算是堅持工作的。那一天,金總和平時一樣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打電話把辦公室的何主任找了過來,「明天去夫子廟的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吧?」
「都準備好,安總我也通知到了,他明天和我們一起去。」
「明天還是我和安總去,再加上周處長,還有王凡等五六個人去就行了,你就不要去了。你幫一下忙,給我辦一點兒私事。那天,我的女兒金蕙從國外打來了電話,說是最近就要回來,還不想走了,馬上就準備結婚,婚禮在他們到家後就辦。她讓我先把酒店給她定好,婚禮的規模想辦的大一些。我也沒有時間,你明天就去看看,然後,就定下來。要選檔次高的酒店,這件事就全權拜託給你了。」
「金總,這事並不複雜,肯定得選富麗華或者香格里拉這樣五星級檔次的,別的那也不行。至於規模當然是大了,那還用他們說?太小了也不合乎你金總的身份。金總,你就放心吧,這件是就由我包了。」何主任對這件事還是表現出了挺大的熱情。
「好吧,這件事就只能讓你多操點心了。」金總說到這裡,像是又想起了點兒什麼,又接著說到,「唉,我看規模是不是要控制一下?」
「為什麼?你是不是考慮到了胡總那件事,市紀委來人調查了,那件事和你沒有什麼關係,你這孩子是從國外回來的,那錢是人家在國外掙的,規模大小誰能管得著?」
「你說的也有道理,這件事我也想過了,就是沒有最後拿定主意,要不,就先按你說的準備,到時候再說。」說完,金總站了起來,就準備回家了。
「金總今天這麼早就回家,不想出去玩玩?」
「不去了,不怎麼舒服。」
說著,他剛一邁步就覺得有些不適,停頓了一下,何主任立即上前去扶了金總一把。
「金總沒事吧?」
「沒事,沒有什麼大事。我往家走了。」何主任攙著金總往樓下走去,金總一再說不用何主任攙扶,何主任還是把金總送到了樓下的車上。
金總把車子停在了樓下,上樓後,他看到了小雲正在櫥房裡,給她自己做飯呢。金總就幾乎沒有這麼早回來過,如果說有的話,那麼,從小雲嫁給他以後這麼長時間,大概也只是在還沒有過完密月時有那麼一兩次。小雲晚上做飯的時候,是從來就不用考慮帶上金總的份的。
「做飯了?」金總異常熱情地和小雲打著招呼。
小雲心中的那朵雲彩並沒有完全散去,就沒怎麼願意理睬他,隨便地說了句,「今天怎麼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回來的這麼早啊?」
「都要離婚了,還不早點兒回來,真的離了,再想見見面都不那麼容易了。怎麼?回來早點兒還不歡迎?」他一邊說,一邊把衣服掛了起來。又走進了櫥房。
「都做的什麼飯?夠兩個人吃嗎?」他特意地找話說著。
「你就別想了,你除了和我在外面吃過晚飯,在家裡吃過幾頓你是清楚的,還好意思說夠兩個人吃的嗎?我走進這個門以後,就沒有幾次準備過兩個人的晚飯。以後就更不用了。說吧,什麼時候簽字?」小雲還是沒有給金總一點兒好氣。
「什麼時候都行。」
「那現在就簽。」說完,小雲就往櫥房外面走。金總卻用身子把她擋在了裡面。
「就這麼著急?不管怎麼樣,也得讓我把飯吃了吧。」
「沒帶你的飯,要吃也行,那你自己做。」
「就不用做了吧,咱們到外邊吃點兒,怎麼樣?」
「怎麼?算是最後的晚餐?」小雲抬頭用白眼球看了看金總。
「就算是,也沒有什麼不好吧?既然非得離了,那也不一定非鬧得那麼僵吧?」
小雲想到,他既然已經答應離婚了,也確實像金總說的那樣,沒有必要鬧得那麼僵,就沒有再堅持下去,她沒有多說話。金總也覺得那就是她同意了。
小雲走出櫥房,換了換衣服,又進了衛生間化了一番妝。她正準備走的時候,好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一旦回來之後他又變褂怎麼辦?還是得讓他簽了字再走。於是,她又放下了手裡的提包。
「又怎麼了?不去了?」金總問。
「哪能不去呢,難得你金總回來得這麼早陪我去吃頓飯,你想我怎麼能捨得放棄呀,我是怕你回來之後又變褂了,你先給我簽了字再走,要不,就不去了。」說完,她乾脆就又坐在了大廳裡的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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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總看到這番情景,知道不簽是不能出去了,便說到,「看你急的,怎麼?好像是又和誰進入了熱戀中似的?好吧,簽就簽吧。」說著,他也坐了下來。
小雲起身去房間拿出了提前寫好的離婚協議書遞給了金總,金總拿了過來,就像是他平時簽報銷發票那般模樣,也沒怎麼看那上面寫的具體內容就在上面簽了字。
小雲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這時,她才跟著金總走了出來。金總沒有開車,說是怕喝得多了影響開車。他們在門口的一家中等檔次的飯店裡看了看,小雲剛要坐下,金總說是這裡人太多,環境也不怎麼好,他建議去海邊的一家叫瓊島漁村的特色店去吃點兒海鮮。小雲只好答應了,跟著金總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很快到了那家飯店。
小雲建議找一個包間,金總不怎麼想找包間,就說到,「可能不一定能有了,再說也不一定能有小包間,大包間就坐我們兩個人,也沒有什麼意思,我們還是在外面坐吧,找個靠窗的坐位既可以看著海,也可以看著繁華的馬路,那不挺浪漫的。」
「還浪漫呢,我和你在一起,除了剛認識那段時間外,就再也沒有浪漫過,要分手了,你倒是想起浪漫了。」她也知道金總不可能再去找什麼小包間,就跟著金總坐到了金總說的他認為的那浪漫的坐位上。
金總把服務生找了過來,他們點了一些時令海鮮,基本上都是水煮,到這裡來的人都是為了能吃到這裡新鮮的海鮮。
很快菜就上來了,他們打開了一瓶紅葡萄酒,小雲和金總都倒得滿滿的。兩個人開始喝起來。小雲是什麼也沒說,兩眼只是看著窗外的大海,金總不時地和小雲說著無關緊要的話,為的是不斷地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桌子上來。可小雲每次都是喝一口酒後,就又把頭轉了回去。
「小雲,你在想什麼?是不是一想到了離婚心裡就不怎麼好受?」
「沒這種感覺。」
「那怕不是吧?如果是的話,我字也簽了,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會是這樣?」
「你想的太多了,我是在想我今後應該怎樣生活,我是在審視我自己曾經選擇的這種生活。」她的注意力轉到了酒桌上,不再看著窗外了。
「你離開我之後,還可以找個有錢的,你那麼年輕,又那麼漂亮。」
「那倒未必了,如果有錢的人都是像你這樣的,不找也罷。這正是我這段時間來一直在考慮的問題,我說的我正在審視我自己,就是這個意思。」
「那也好,我給你的錢也足夠你花上半輩子的了。」
「我要的錢,你必須給。這在我看來,是對你的一種懲罰。至於我,你就放心,我既然選擇了離開,就不會再依靠你這些錢來生活。我現在想來,我的父母當時為什麼那麼竭力地反對我找你作為我的終身伴侶,依他們的受教育的程度,絕不單單是因為我們之間歲數上的差異。我的父母並不算是富裕,可他們從來就沒有因為他們的女兒找了個有錢人,而產生過一點兒的自豪感,現在看來,我的父母都是對的。」說到這裡,她哭了。
小雲擦了擦眼淚,又接著說到:「和我一起大學畢業的那些女孩子們,當初知道我做出了這種選擇,除了那一兩個和我走的特別近的以外,是沒有幾個人讚成的。當時,我已經為自己確定了生活目標,更主要的是確定了人生標準,所以,沒有聽進去她們的好心勸阻。可現在,我的那些同學們都生活得挺好,她們大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大都買了自己的房子,生活和工作都還挺充實的。尤其是她們都有了一個愛著她們的男人,而我得一切從頭開始。」
金總在聽這些話時,眼睛好像不時地在周圍尋找著什麼,小雲好像也看出了金總的心思依然沒有全在這酒桌上,就覺得自己何必說這些呢,她不再說了。
小雲從小在父母的身邊長大,受到了他們的影響,她不喜歡爭爭吵吵,即使是心中不快也盡量躲開了事。她就想採取這種辦法了結他們的婚姻。那天,她說的那些讓金總有些緊張的話,其實,就是想逼迫金總迅速地同意他們離婚,她對他已經徹底失望了。
金總終於搜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那個人也看到了金總,那人很快就走了過來。走過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財務處的周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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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總,你們怎麼也在這呀?小雲,還是這麼輕漂亮。什麼時候來的?」她站在金總和小雲側面說到。
金總沒動身,小雲禮節性地站了起來,周處長又把她按了回去。
「到了一會兒了,晚上沒做飯就隨便出來吃點兒。」金總說著。
「你看你們這是多麼地浪漫,真讓人羨慕。來,金總,我敬你們兩口子一杯。」說著,她就叫服務生給拿了個杯,酒已經沒有了,金總就讓服務生又去拿一瓶。
酒還沒有拿來,小雲沒有站起來,就把旁邊的一把椅子拖來讓周處長先坐下了。
「小雲,你們真是太幸福了,兩個人的世界多幸福。」周處長坐下以後說。
小雲沒有應對周處長的話。
呆了一會兒,酒送了過來,是周處長倒的,她也往自己的杯裡倒了半杯,然後,就站了起來,「來,金總、小雲,我祝你們永遠幸福。祝金總步步高陞,干了。」周處長把杯中的酒乾了,說了聲「我那邊還有客人。」
周處長走後,他們倆好長時間都只是喝酒,誰也沒有說話。小雲像是看出了點兒什麼,她好像是覺得金總知道周處長她們在這裡吃飯。從金總看到了周處長,到周處長敬完了酒離開,金總好像沒有一點兒因為在離市區這麼遠的地方碰到周處長而有絲毫的驚訝。
情況確如小雲想的那樣,金總看到了周處長在這裡,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甚至連一點兒偶然的感覺都沒有。他之所以選擇了在這裡和小雲吃飯,那是他提前知道了周處長晚上要在這裡請稅務局的人的客。金總希望在這裡遇到她們,這也是金總不想到包間裡去的原因。
金總和小雲還沒有把酒全喝完,金總也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周處長那邊的進度要比這邊快,再加上她們來的又比金總這兩口子早得多。周處長又走了過來,她的身邊還有幾個人,她過來是想和金總打個招呼就走。周處長還認真地把那幾位客人介紹給了金總和小雲。金總和他們一一地握了手,寒暄了一番之後,客人們就走了。
金總好像雅興未盡的樣子,非要把後來上的那瓶紅酒全部喝完,小雲不是很情願,也還是坐著。小雲自己在心裡想著,正像金總所說,這就真的是最後的晚餐了,索性堅持到底吧。
當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近十一點了。
洗漱之後,小雲要回自己的房間,被金總攔住了,金總把她連哄帶抱地弄到了床上。開始小雲還是掙扎著,後來就沒有那麼多的力氣了,加上又喝了不少酒,就半推半就地跟著金總上了床。金總不知道是酒勁的作用,還是另有什麼企圖,對小雲顯得特別地感興趣,他先是不管小雲願意不願意強行將她的衣服脫了淨光。然後,就拿出了他平時不知道在哪學來的所有的本事,像是在玩味著一個剛剛捕獲的獵物。小雲沒有過多的反抗,相反,還讓她多多少少產生了一絲是不是有點兒誤會了金總的感覺。儘管這僅僅是剎那的感覺,可卻讓小雲幾乎就完全放棄了反抗。還有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金總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這讓小雲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此刻,她已經不像金總拒絕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時那般怒火中燒了。
雖然,小雲是嫁給了金總這個比她大一倍還多的男人,可她除了和金總有過這種男女行為之外,還從來就沒和另外任何一個男人有過這種行為。近一年來,她和金總之間絕少這種行為,她的心理的那種對男人的渴望,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讓她已經忘記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的真正的內涵。她下意識地感覺到了那個蠕動在她身上的,就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和肉體,就是一頭自己不曾熟悉的叫不出名字的野獸。她感覺到那被點燃的乾柴正像熊熊烈火一樣在灼烤著自己的靈魂,此時,她下意識之中,又覺得自己就是一條河流,她渴望著有人在她那女人河中淌過。
她緊緊地閉著眼睛,不想回到現實中來,那剎那間,她希望自己就是一頭生活在那原始森林中的野獸,是一頭沒有靈魂的野獸,她希望對方也是,是比自己高大得多,而又威猛得多的野獸。她希望那野獸最好能把自己撕裂,哪怕是撕成碎片。她沒法說出口,她只有不停地翻滾著身體,在翻滾之中,她彷彿是感覺到了翻滾在空曠的原野裡,她跳了起來,正是她那一跳的剎那,她又重被那野獸捕獲了。那野獸就像是最原始最低等的動物一樣,沒用任何語言,只是用那最笨重的肢體完成了那最本能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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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頭粗壯的野獸疲憊地趴在那裡的時候,那頭瘦小的動物也變得異常地溫柔了,它溫柔成了一灣流水,汩汩地在那青草地上漫延,很有規律地漫延著,沒有波瀾,沒有了蕩漾……
按以往,小雲是會在完成了這種燃燒之後,去清洗一下自己的河床的,可她近一年來,偶而和金總在一起時,從來就沒有過像此刻這麼激流勇進,洶湧奔騰過。
她太累了,沒有像以往那樣例行公事。
當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金總已經早早起床了。
她睜開眼睛時,金總正準備出門。他看了看小雲像是醒了,就回過頭來對她說到,「這是那家銀行保險箱的鑰匙,那裡面有一個二百萬元的存單,其餘的東西別動。那存單歸你,這房子也歸你,但讓我再住半個月,我就倒出來,太急了,我來不及。」說完他就很男子漢地走出了家門。
小雲從金總這幾句話和舉動中好像看到了不同於以往的他。她眼睛裡還好像有了一點兒潮濕的感覺。
金總出門之後,沒有直接去單位,而是把車開到了一個行人不太多的地方,他把車子停了下來,然後,撥通了伊萬財的電話。
「我這邊的事情已經辦好,就交給你了,多保重。」
「你放心吧,就等著聽好消息吧。」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金總到了單位的時候,還挺早,安然他們還沒到呢。他就上樓去了辦公室,呆了一會兒,金總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樣,感到了一種輕鬆。
半個多小時以後,車就開動了。
他們這次是輕車簡從,金總自己開車。他讓安然和他坐在了同一輛車上,說是這樣挺好,沒有必要浪費,安然也覺得應該這樣做。一路上,安然按習慣坐在了司機旁邊的位置上,他們倆就一面走一面聊著。在這之前他們之間因為工作發生的矛盾衝突,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安總,我是想讓你和我坐一台車走,趁著這個機會,我們也好隨便地聊聊,也輕鬆一點兒,我們今天不談工作,隨便說說好嗎?」
「唉喲,我還真沒有想到你金總還想的這麼周到,就連在車上聊點兒什麼這樣的問題都想好了。」
「是,就是不怎麼想談工作,一天到晚,那些破爛事,一想起來就讓人頭疼。」
「是啊,是讓人頭疼,可有些事情就是頭疼也是迴避不了的。」
「一天總可以迴避吧,我就今天回我的老家,還迴避不了嗎?」
「你說到老家,我才想起來了,要不是這次對口幫這件事,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夫子廟人。」安然算是順著金總把話題轉到了閒話上。
「是,我都從那裡出來了好多年了,沒怎麼回去過,也不知道家鄉怎麼樣了,也挺想回去看看的,畢竟是自己的家鄉嗎?」金總一邊開車,一邊和安然聊著。
「那裡還有什麼親人嗎?」
「沒有了,父母早就不在了,我父母就只有我和一個妹妹,我妹妹早就嫁到內蒙那邊去了,也就沒怎麼回來過。我們家已經是幾輩單傳了,所以,農村已經沒有什麼親人了。不過,還是想,想家鄉。」說到這,他就又把話題轉到了安然的身上,「你就是咱臨海人,和我不一樣,從小就在城市裡長大,見過世面。我不行,從小就和那黃土地打交道。」
「那有什麼不一樣的,那時候城市裡的生活也不好。」
「不光是生活,那見的也不一樣,就是現在也是如此,農村富裕了,你不信就把那些富裕農村的農民請進城裡,那也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要不需要幾年適應,那才怪呢,有的人還一輩子也適應不了。」
「那倒是,在千萬雙眼睛期望的目光中長大的孩子,和在那些農民家裡長大的孩子是不會一樣的。可什麼事都不是絕對的,你金總不就是農村長大的嗎?不是也挺適應的嗎?」安然多多少少帶有了一點兒別樣的味道。
「你可能還不知道,我身上到今天也還有不少農民的東西,也許那是窮怕了的關係,對什麼都覺得珍貴。」
「那好啊,那是對的呀。」還沒等金總說完,安然就把他的話接上了。
金總似乎覺得這話有點兒毛病,就沒有再往下說。
「唉,我說安總,我就不明白了,你也算是一大把年紀了,還不結婚,你活得不累嗎?人生苦短啊!你可別忘了,有那麼多人在惦記著你呢?」
「噢,是嗎?我好像沒有怎麼感覺到。」
「那是因為你不著急。現在就講究這個,你一個人想玩個什麼樣的沒有哇,是吧?要是有個家還不那麼隨便了,是不是?」
「金總,你說哪去了?什麼隨便不隨便的,金總不是金屋藏嬌嗎?怎麼還覺得不方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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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兩回事,我那夫人年輕漂亮,我們的感情又那麼好,要不是這樣,男人嘛,哪能不動側隱之心?!」金總說這話時,還像是有幾分得意的樣子。
「我也想啊,哪能不想呢,尤其是晚上下班之後,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就一個人,那滋味不怎麼好受,不過,也沒有辦法,就得靠著。我要是像你金總也能找個那麼年輕貌美的,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我也找一個。命苦啊,咱也遇不上。」安然特意把這個命苦啊的語氣強調得很重。
「安總,真像你說的那樣,到了晚上你也想,真的?」金總的話像是要揭開什麼秘密似的。
「金總,你這是什麼意思?還那麼神秘。我可不想唄,這不是很正常嗎?」
「噢,看來還真是這樣,肯定正常。以前是誤會了。」
「怎麼誤會了?」
「不少人都在議論你,以為你是不是生理上有什麼毛病,我還聽說就咱們公司就有幾個女的對你動過側隱之心,說是你根本就沒有什麼反應。你知道人家怎麼議論你嗎?她們以為你生理上就沒有什麼反應。」金總說著就自己笑了起來。
「我真沒有想到金總工作那麼忙,還能瞭解到這麼多的民情民意。這樣吧,金總,拜託了,如果你看到了再有對我感興趣的,就提示我一把,也讓我瞭解瞭解民情民意。不過,金總,那以職務之便的事咱可不能幹哪!」安然半認真半玩笑地說著。
「好好,以後,我一定給你留意。有了好的我決不會放過。唉,安總,我聽說你也挺瞭解民情民意的,誰好像是告訴過我,司機小王的父親去世,你還去參加了遺體告別儀式?」
「是啊,怎麼?還有什麼不對的嗎?」
「沒,沒有,那倒是沒有,大家都在議論,說是只有你安總最能體察民情,我們都不行。」
「這是誰說的?你金總不也同樣是挺體察民情的嗎?剛才還說了要幫助我物色一個女朋友,這不也是體察民情嗎?」
「那當然,老百姓的事,也就是我們的事,何況你還是我們公司級的領導,哪能不關心呢?」
安然本來是不想再和他說下去了,聽他這麼一說就又來了情緒,「金總,你說的對,我們都是老百姓。用老百姓的平常心為老百姓想一想,我們還是應該想辦法把那批質量有問題的上訪戶的房子問題解決了,不是市領導批不批示的問題。是那些老百姓太需要我們出面解決這些問題了。」
「你這又來了,我們剛才不是說好了,不談工作上的事嗎?」
「我們也不是在這裡研究工作,也就是說說總不會讓你我太累吧?」
「我說是不願意提起這些事。那天,在我的辦公室裡,我們吵過了之後,伊茗進來了,也是和我說了你剛才提到的這件事。」
「那你怎麼表示的?」
「表示什麼?能解決,我還用她說嗎?」
「金總,我就不明白了,那是因為我們自己的責任,才給老百姓造成了那麼多的困難,我們出頭解決是理所當然的。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出面解決呢?」
金總不高興了,他比此前任何一次安然當著他的面提出這個問題時,所作出的反應都強烈,「安總,以後你不要再提這個問題了,到此打住。你就負責多做一些解釋工作就行了,別的不要再說。」
金總還是照樣開著車。
安然把頭扭向了金總的方向,情緒一下就被激化到了極點,他像是吼著說到,「金總,你還算是個人嗎?你不配。你就更不配做這個單位的老總,那些歲數看起來還有比你我的父母都大的人,一次又一次來到公司上訪,你能忍得下去嗎?我就不信都幾年了,你就沒有一次看到過他們那種眼神?」
「我看到了又怎麼樣?」
「你看到了沒有任何反應,那你就是行屍走肉。」
金總和安然一樣都是滿臉漲得通紅。金總終於不能平靜地開車了,他把車停在了路邊,他們倆都同時走了下來。
他們下車以後,各自站在了自己下車的那一側的車門前。他們隔著轎車,面對面地繼續著在車上的話題。不過,雙方的情緒倒像是比在車上時平和了一點兒。
「安總,你要是一把手,你說這件事應該怎麼解決?」
「那很簡單,不管有什麼困難,都必須是先開班子會議研究解決的辦法,起碼不能拖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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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安總,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拖,而是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再去管那件事,要管,那就等於把那十幾棟樓的三分之一扒掉了重蓋。」
「扒掉了重蓋又怎麼樣?金總,你現在需要解決的問題,已經超出了金錢的範圍。你是不是還沒有弄懂這個問題?」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說完,他就上了車。
安然站在下邊沒有上車。
他們一個在車上,一個在車下,就這樣僵持了幾分鐘。
幾分鐘過後,安然終於上了車,車又重新啟動了。
上車後,他們再也沒有爭吵。在車下的那一幕,跟在金總後面的那輛車也停下了。坐在那輛大貨車上的周處長等人都看了個清清楚楚。
安然覺得有點兒累了,他沒有繼續和金總再探討下去,而是把頭靠在了車座的後背上,沒有人知道他是睡著了還是在那裡想著什麼。
中午,他們到了夫子廟,那裡的村幹部和許多老百性都已經在等著他們了。
安然第一次來夫子廟。這裡一看上去,就不是富裕的地方,農田大都坐落在山坡上。山頭上的樹木也斑斑點點,村民的農舍只有幾戶人家像是新近蓋的房子,其餘絕大數的住房都像是住過了幾十年的那種感覺。一家一戶的農家院落大都是用樹枝子圍起來的,看上去就知道屋裡面的情景也不會強到哪去。安然在機關工作時,從來就沒有機會到過這樣的農村,他去得最遠的地方就是市郊的農村,那個叫作梨樹溝的地方。當時給他的印像是太深了,那裡不論是農民的住房還是生活都決不亞於發達國家的日本。那是他那年從日本回來後,在外國人面前常常引以為自豪的。可他在這裡看到的情景,卻太不一樣了。
安然只是在心裡感慨著,他什麼也沒有說,此時,金總先說了話,「安總,到了,這就是我的家鄉。」
「你過去就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安然說到。
「是啊,那時候還不如現在呢?」
「那是什麼樣子?」
「那時,山上的樹都砍回來燒了,沒有幾家能吃得飽的,現在是沒有幾家吃不飽的。你說能一樣嗎?」
安然聽後,覺得金總說得也對,是沒聽說有幾家吃不飽的。正在這時,一些小學生從他們身邊走過,還很神秘地看著他們這群人,安然他們還同時發現站在一邊看的還有一些和那些上學的孩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們,也正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他們是不是也到了上學的年齡?是不是些上不起學的孩子?」安然問著站在旁邊的那位村長,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他們帶去的東西很快就卸完了。然後,金總還和安然一起走訪了幾家困難的農戶。
在村東頭的金大明家,躺著一個大約八十歲左右的老人。老人氣喘得厲害,連話都說不完整。他的兒子身有殘疾,只能在院子裡來回轉著,家裡那半山腰的農田只有金老漢的兒媳一個人操持著。他們還要供兩個上中學的孩子讀書,其中的一個孩子已經綴學了。
當那氣喘的老爺子看到金總和村長把那一袋白面和一桶豆油送給他們時,他努力地掙扎著想跪起來謝謝這眼前的來人。安然看了出來,忙上前去制止了。
跟去的辦公室的王凡上前去遞給了金總五百元錢,金總又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五百元,轉手交給了那位老人,「給孩子上學用,」
老人用顫抖的雙手接了過去。
金總送錢時淚水奪眶而出,那一刻,他像是真的被感化了。他好像也像安然一樣,不曾知道就在這離自己居住的那麼發達的城市只有二百公里的地方,還有著這樣貧困的群體。金總對這裡的陌生程度,讓安然覺得他根本就不可能是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的人。
其實,金總沒有說謊,他就是在這裡出生,也是在這裡長的。他讀完了高中直到到了省城讀了一家建築學校時,他才離開了這裡。他發跡之後,不願意讓人知道他的出身,也不願意讓人知道他是這裡的老家,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他也就沒有怎麼回來過。可他對這裡發展到什麼程度,當然是瞭解的。這次他是沒有打算想來,而是臨時決定要來的。他告訴同事們他實在是有些想念家鄉了,主動要求回來看看。他的到來沒有引起村長們隆重的注意,當年,當金總離開這裡的時候,現在的村長還比他小得多呢。金總對於自己的重回故里處理得也十分地低調,他在自己的家鄉人的面前一點兒也沒有聲張。事實上,他也沒有理由告訴這裡的人們這就是他自己的家鄉,因為這裡已經沒有人能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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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在村裡吃飯,當他們的車走到了金總認為是他父母的墓地時,他讓車停了下來。他穿過了一片山棗樹叢,在一堆土包之中找到了一處沒有豎立什麼標記的土堆。金總把跟在後面的王凡,還有周處長遞過來的何主任提前給他準備並交待好的燒紙,壓在了那堆土包前。周處長也蹲下幫著整理著剛剛壓好的燒紙。金總在他父母的墳前鞠了三個躬,周處長站起來後,也照著金總的樣子鞠了三個躬。
安然沒有下車,可他坐在車上,只距離他們五六十米遠,他把這一切也同樣都看得十分地清楚。
金總沒有在這裡為他自己耽誤太多的時間,就匆匆地上車走了。
他們沒有趕回市裡吃飯,而奔到了縣裡。夫子廟到縣裡的距離大約也只有半個小時的路程。當他們趕到縣裡的時候,也就是下午一點多鐘了,車到了一個叫作白雪酒家的門前停下了。
那裡走出了一個老闆模樣的人迎接了他們,顯然,金總知道這是何主任已經安排好了的。何主任知道金總一行到夫子廟後,中午是趕不回去的,又不想讓金總他們在村裡吃飯,以免給貧困村增加負擔。因而就提前和白雪酒家聯繫過了。金總與何主任是這裡的常客,這裡最具特色的看家菜就是狗肉了。這裡的狗肉和別處的不一樣,可以現殺,而且速度特快。今天,這家的老闆沒有當著金總的面殺狗,而是提前殺好了的。所謂提前也不過就是在一個小時之前就收拾妥當了,這完全是按照何主任的安排操作的。
金總他們走進來以後,被安排進了一個包間,這包間倒是挺大的,還可以唱歌。其他人都去了衛生間了,房間裡只剩下金總和安然兩個人。正在這時,進來了酒店的老闆,和金總討著近呼。
「金總,今天挺累的吧?」
「還行。」金總還沒等把這句話說完,好像已經反應了過來,還沒有向這位酒店老闆介紹安然呢。於是,就說到,「唉,怎麼還忘了給你介紹了,這是我們單位的安總,他沒來過這裡。」說著就又轉過了身子向安然介紹了一下,「這是這家酒店的林老闆,就是那個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的那個林子的林。」
安然和林老闆握了握手,然後風趣地說到:「這林老闆的大林子裡的鳥我倒是沒有看到,但這林子裡的狗肯定是不少啊!」說著,他就哈哈大笑著,金總也同樣笑了。
「狗肉特色嘛。安總,今天就讓你品嚐品嚐這特色的味道。你得常來呀,你看人家金總多會生活。」
金總聽到這裡,用腳碰了碰林老闆,林老闆立即就明白了,安然沒有看到金總的腳動,卻看到了林老闆知道了金總給他發出的信號後的反應。
林老闆出去催著上菜了。
「金總,看來你和這裡很熟啊?」
「來過,這裡的狗肉確實好,尤其是你看他們當著你的面把狗殺了,再做好了,讓你吃的那種感覺就更是好了,那和你在咱市裡專門的狗肉館吃狗肉是不一樣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金總說這話時,還顯得挺得意的。
不一會兒的工夫,林老闆就又回來了,他拿著一瓶五糧液,「喝點兒這個行吧,金總?這可是真的,你放心,特意去整來的。」
「不行不行,我開車,不能喝酒,不能喝酒。」說著他又轉向了安然,要不,你喝點兒?」
「不行不行,我根本就不能喝白酒,有一瓶啤酒就足夠了。」
林老闆沒有勉強,說話間那服務生就把菜擺好了,除了狗肉當家之外,還上了不少海鮮,大家依次落座。周處長坐在了金總的旁邊,金總的另一邊坐著安然,王凡等幾個人也都坐下了。
一陣寒暄之後,他們開始了正式的吃喝,從那酒桌上能看得出來,金總對狗肉是特別感興趣的。他頭不抬眼不睜地大口地吃著,他確實是沒有喝酒,按理他喝點啤酒再開車是一點兒沒有什麼問題的。但他實在不願意喝那玩藝,他最感興趣的就是白酒,而且在那些名酒中最認可的就是五糧液,別的就不覺得怎麼特別喜愛了。有一次,他和他們一個縣的老鄉聚會,所謂老鄉也就是從那個縣一塊出來的一些人,也就是大都是認為自己混出了個人模狗樣的那些人,在一起喝上一頓。那次他們十五六個人,足足喝了大半天,一共足足喝了九瓶五糧液,啤酒還不算。等到第二天金總問何主任喝了多少的時候,何主任如實告訴了他。金總說哪能喝那麼多,可何主任說那天光你金總自己就喝了一瓶多,這樣,他才信了。
金總可能是把肚子填得差不多了,這才倒出點兒時間來,「怎麼樣?這狗肉還行吧?多吃點兒,剩了就可惜了。」
金總的電話響了,他看了看上面的來電顯示,就拿著電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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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周處長把杯子舉了起來,「來,安總平時很少給我們機會,我敬安總一杯.安總,咱們什麼都不說,都在這灑裡了。」
「坐,坐下,咱們都不用站起來,就坐著喝吧。」安然說完,就把那大半杯啤酒一口喝了下去。
小王等人也一起敬了安然一杯。
這時,金總從外面進來了,「這麼多菜不都剩下了嗎?多可惜呀,來小王,你們多吃點兒,多吃點兒,不能讓它剩下了,浪費那是一種犯罪。你們剛才見到了,你們看那裡現在照樣還是很窮的呀。以前你們不少人都不知道我是這裡人,就更不知道我是哪個村的。今天知道了,我就是夫子廟的,你們看那裡是個什麼樣子,我就是那裡長大的,忘不了那苦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呀。」
「對,金總說得對,小王,你們年輕人吃得動,多吃點兒,你們等到像我這四十多歲的年紀的時候,想吃也吃不動了。」周處長說到。
安然還是自己喝自己的酒,什麼也不說。
金總的電話又響了,這次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沒有出去接,而是坐在坐位上直接接通了電話,「喂,說,什麼事?怎麼了?不可能,不可能,我從家走的時候,她還在睡覺。交通隊肯定是搞錯了,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邊又說了些什麼,別人是不知道的。呆了一會兒,金總又說到,「好好好,我現在馬上就往回趕。馬上。」
電話掛斷之後,金總對著安然說到,「我們得馬上往回走了,剛才何主任來電話說我家出事了,說是小雲遇到了車禍,人已經不行了。我得……」金總沒有把那半句話說完就顯得有些哽咽了。
「怎麼會是這樣?太突然了。那我們就趕快往回走吧。」周處長說到。
這時,大家都馬上站了起來往外走去,林老闆也走了出來。
安然看到沒有人提到結賬的事,就說了句,「周處長,誰把賬結一下?」
「下次再結吧。快點兒,我著急走。」金總聽到了安然的話後,接著說到。
「對,下次再結吧,也就兩千來塊錢,也沒有多少錢。」林老闆很不在意的樣子說到。
金總上了車,其餘的人都各自坐到了來時坐的車上。
車開動之後,安然問到,「金總你現在這樣子能開車嗎?」
「不行怎麼辦?還能讓你開?你還喝酒了。我們坐別的車走,比這更慢,慢慢開吧。」說完,就不再說話了。
一路上,安然閉上了眼睛,什麼也沒有和金總說。
這一路上,安然覺得比來時,顯得漫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