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文 / 劉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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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那天晚上,當白楊從醫院回到家後,她怎麼也無法入睡了。就是在那一夜,讓她無數次地想到了她和甄正,從認識到分手的那段雖然暫短,卻又無法忘記的經歷,也是她這一生惟一的一次戀愛與婚姻的經歷。當然,關於對安然小時候的瞭解,都是白楊和甄正生活在一起的時候,甄正講給她聽的。她也就永遠地都把那些留在了自己的記憶裡。
那是安然剛長到一歲多點兒的時候,一天晚上,安然半夜醒了,甄正再怎麼哄他,也哄不好,安然就是哭個不停。甄正把安然抱在了懷裡在地上來回走著,嘴上不停地哼著能讓他入睡的小調,可這些平時非常有效的辦法,此時,卻一點兒作用也沒有。甄正摸了摸安然的頭,覺得有點兒熱,他也不知道是因為安然哭的時間太長了才感覺到他有點兒發燒,還是一開始就發燒。甄正把安然放在了床上,找到了體溫計,給他量了體溫,這才發現安然的體溫三十九度五。甄正有些荒了神,必須去醫院,一刻也不能等了。
他抱起了孩子出了門,此時,已是下半夜兩點多鐘了,所有的公交車都停運了。路上幾乎連行人都沒有,安然不停地哭著,越哄他就越哭,那哭聲在一個寂靜的夜晚傳得特別地遠。這讓甄正有些緊張,還沒到醫院,他自己的身上的襯衣也已經濕透了。
他走了能有一個多小時,才到了兒童醫院。
在兒童醫院的急診室裡,一個醫生模樣的年輕女子把孩子接了過去。
「孩子怎麼了?」
「發燒。」
「什麼時候開始的?」
「下半夜直哭,不睡覺,我怎麼也哄不好,才發現他正在發燒。」
護士抬頭看了看甄正,沒說什麼,卻表現出來了一種不理解的樣子。
「多大了?」
「剛過生日。」
「家住在哪?」
「南山街。」
「這麼遠的路就你一個人來的,孩子的媽媽呢?」
他沒有回答,他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回答醫生這樣的問題,他顯得有點兒楞。他的這種表情沒有逃過這位醫生的眼睛。
這時又來了兩個大人抱著一個小患者走到了醫生的跟前,焦急地等在旁邊。
「小張,你幫著他哄哄這孩子,他是一個人來的,哪能跑過來,還得去收款處交錢。」說著她又把頭轉向了甄正,「你快去交錢吧,拿來藥得掛吊瓶,孩子嗓子發炎了,還不算太重。以後要抱著這樣大的孩子這麼時候來看病,不能一個人來。這樣怎麼能行?」醫生說完了再也沒有看安然一眼,就忙她自己的去了。
急診室和注射室是設在一個裡外屋的,甄正拿了藥又回到這裡。那個姓張的小護士給掛上了吊瓶。
甄正坐在孩子的旁邊,把從家帶來的裝著沖好奶粉的小奶瓶放在了安然的嘴裡,他也許是哭累了的緣故,快到天亮的時候才慢慢地睡著了。
等著掛完吊瓶,甄正抱孩子離開醫院的時候,已是上午八點多鐘了。
往哪去呢?去托兒所,不可能,安然剛掛完吊瓶還病著呢。送妹妹家,更是不可能,妹妹出差好多天了一直沒有回來。他想來想去,不能又不去上班了,他不經意地往車站走著,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往自己家的方向行駛的公交車的兒童醫院車站。上了車後他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明明覺得應該去上班,怎麼就上了回家的車呢?
到了家門口,他抱著孩子顯得很疲勞的樣子。鄰居家的小狗的兩聲叫聲才讓他精神了不少。
「甄正,你怎麼沒上班呀?」住在樓下的譚阿姨坐在院子裡的小水泥台階上,正在那裡摘著剛剛買回來的菜,見甄正回來了就開口問道。
「孩子病了,我帶他去醫院了,剛掛完吊瓶回來。」
「你一個人帶個孩子也真夠難為情的了,那你今天又沒去上班?」
「孩子這個樣子,怎麼去上班?」
「是,也是沒法去呀,可你一個大小伙子經常不上班也不是個事呀,得有點兒辦法呀。」
「能有什麼辦法,孩子稍微大一點兒就會好一些,現在正是總鬧病的時候。」說著他抱著孩子往自己家走去,剛剛跨進了一樓的大門,就又被譚阿姨叫住了。
「那你今天還去不去上班了?」
「怕是又去不了了。譚阿姨,一會兒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孩子,我出去一趟給單位掛個電話就回來,單位還不知道我為什麼到現在也沒上班呢。」
「啊,好好好,你去忙吧。不用掛電話了,你就去上班吧,孩子也別往樓上抱了,就放在我這,晚上回來再抱回去。只要他不發燒,在我這不會有事的。」
「譚阿姨,這怎麼好意思!這樣太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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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你也只能這樣。平時呀,我看著你抱著個孩子裡出外進的,也挺不是個滋味,可我也歲數大了,又一攤子家務事,也不敢張嘴。行啊,正趕上孩子有病,你又這麼難,就這麼辦吧。你上樓去,把孩子用的,還有喝的都拿下來,放在我這,你就走吧。」說著,她就放下了手裡正摘著的菜,站了起來從甄正的懷裡把孩子接了過去。
不到十分鐘的工夫,甄正就抱了一大包東西下了樓。
他看到了譚阿姨已經將安然放在了床上,正在看著他滿床爬呢,他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頭覺得挺正常的,心裡放心了許多。他隨即將拿下來的東西都交給了譚阿姨,客氣地交待了幾句,就離了譚阿姨家。
晚上七點多鐘天已經黑了,譚阿姨的老伴蒼天回來了,一看家裡多了個孩子,還是個不大的孩子,覺得有些奇怪,譚阿姨也沒有像平時那樣把飯做好,他有點兒納悶。譚阿姨沒等到老頭子開口就先把事情說了一遍,他一點兒也沒有怪罪她,馬上就從老伴的手中接過了孩子,「來,給我,你去做飯吧。」
譚阿姨馬上就下了床,「稍等一會就好,剛才我一邊抱著孩子,一邊就用一隻手將米下到了鍋裡,菜也準備的差不多了。」
「行,慢慢做吧。」譚阿姨的老伴感覺到了譚阿姨怕自己著急,特意在向自己解釋著什麼,就說了這麼一句。
孩子被放到了地板上,在譚阿姨老伴的腳下爬著,他想給他找個更能吸引這孩子的玩具,正在這時門響了。
「好像還沒吃飯?」譚阿姨的女兒蒼雪梅到家了,她知道,平時家裡這時候正是吃鈑的時間,她今天回來還領來了一個陌生女子。
蒼天聽出來了是自己的女兒雪梅說話的聲音,就說了句:「今天回來早了,開飯的時間拖後了。」
「為什麼?」她知道她爸爸是用開玩笑的口吻說的,就一隻腳還沒有踏進裡屋的門時,就把話接上了。
「為什麼?為我們家又多了口人。」
「噢,哪來的?」她早就聽說過樓上的那個單身男子收養了個男孩兒,此刻,她一點兒也沒有往這方面去想。她直奔這孩子去了,就連自己帶回來的從來就沒有登過門的客人也沒給她爸爸介紹一下。這讓這位客人和蒼天多少有點兒不自然。
「請坐吧。」蒼天還是先以主人的身份發了話,來的這位客人笑了笑,既沒說話也沒有坐下,這一笑算作是和主人打過招呼了。她站在那裡也在打量著安然,她覺得在哪見過這個孩子,但一下又想不起來,就什麼也沒有說。
「這孩子挺好玩的,一點兒也不哭,還有點兒黃毛。爸哪來的?」
「什麼叫哪來的?應該說是誰家的。」蒼天這個人有點兒像他本人的名字,心胸是很開闊的,平時什麼事都不計較,還經常願意開個玩笑什麼的。此時,他像是有意識地在給女兒糾錯。
「爸,你看你,怎麼一點兒面子也不給我留,這還有外人。」
「什麼?這還有外人?我怎麼不知道?」蒼天特意這樣說到。
面子沒找回來,卻又有所失,雪梅才覺得自己像是辦錯了什麼事似的。
「唉唉,對不起啊,光顧看孩子了,都忘介紹了,太不像話了。」說著,就用一隻手一把將自己領來的客人拽到了她爸爸的跟前,「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爸爸,在第二十高中當教師。」緊接著,她又把頭轉向了另一側說到,「這是我大學的同學,叫白楊,現在在市兒童醫院做醫生。」
「蒼老師你好。」這時,白楊才客氣地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還很自然地笑了一下。
「好好好,你看就別站著了,還沒吃飯吧?等一會就在這吃吧。今天的飯晚,阿姨正在忙著做呢,等一會兒就好。雪梅,你們先好好看著這孩子,我去櫥房幫她一把。」說完,就往門外走,接著又回頭叮囑了一句,「別讓孩子碰著啊。」
蒼天離開房間之後,她倆就都蹲在了地上,圍在孩子的身邊。尤其是白楊是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一直是在搜尋著自己的記憶。這一天白楊值了一個夜班,又替同事趙醫生值了一上午的班,看過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尤其是最近的流感又比較多,小兒病號也就特別多,這個孩子是不是今天看過的哪一個呢?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想起來,她也沒再去想。
「唉,這孩子看來不是你家的?」白楊剛才一進門時已經聽出來了,所以才這樣問到。
「是,不是我家的,我家哪有這麼大的孩子呀,我也不知道是誰的,一會問問我媽,就知道了。不過,這個小孩兒倒是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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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倒是挺喜歡孩子的?」白楊漫不經心地說到。
「那你不喜歡?」雪梅顯得很認真。
「我整天在醫院裡就和孩子們打交道,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
「主要不是你的,自己做媽媽了就知道了。」雪梅說這話時,像是有幾分自信。
「去你的,像是你已經做了媽媽似的。」她用眼瞥了雪梅一下,又覺得用這樣的話回敬她剛才的那句話不怎麼解渴,就又接著說到,「自己想做就做唄,還老是拿別人開涮。」
「誰拿你開涮了,說真的,我想,你不想啊?才怪呢。」說著她用右手在白楊的臉蛋上輕蔑地抹了一下。
「不想,就是不想。」
「那好,我就看著你這一輩子就不嫁人了。」
「一輩子都不嫁人了倒是沒想過,那也要有緣份。」
「噢,這麼多年,我還沒聽你說過緣份這碼事,好我等著,看你的緣份在哪?」
白楊笑了笑,再沒有說什麼。
「噢,來客人啦,什麼時候到的?」譚阿姨從櫥房外走了進來,和她們搭上了話。
「這是我媽,這是我的大學同學。還單身呢,下班沒什麼事,我讓她過來玩玩。」
「阿姨你好。」她十分客氣地打著招呼。
「飯做好了一起吃吧,雪梅,把孩子給我,你去幫你爸收拾桌子,你爸可能已經餓了。」譚阿姨一邊說,一邊從女兒手中接過了孩子,白楊也跟著去了櫥房。
一會兒工夫,蒼天爺倆就把飯菜陸陸續續地端到了屋裡,擺到了放在靠牆邊的園桌上,他們兩人把桌子往地中央抬了抬,四個人一塊圍坐在桌子周圍開始吃飯。孩子被抱在了譚阿姨的懷裡。
剛吃了沒有多久,甄正就從外面進來了。
「噢,正在吃飯,還有客人。」他是想退出去,又覺得孩子還在人家。此時,是退也不是,進也不是,正在他難為情的時候,譚阿姨說話了。
「甄正,我們也是剛坐下,你也一起在這吃吧。」
「不不不。」他一口氣說了幾個不字,說話間已走到了譚阿姨的跟前準備抱孩子,譚阿姨說什麼也不讓他抱。
坐在旁邊的白楊這時想起來了,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今天零晨過後,一個人帶著孩子去醫院看病的那個人。但她沒有說話,只是停下了剛剛拿到手中的筷子,和別人一樣,注意力也集中到了甄正和譚阿姨的身上。
「孩子什麼沒吃呢,你回家一個人怎麼做飯呀?就在這湊付一頓吧,好吧?」
「不用和他商量了,就讓他坐下吧。雪梅你再去給他準備一套碗筷。」蒼天說了話。
雪梅把碗筷和飯準備好了,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甄正也沒法再推讓,就只好坐在了給他準備好的譚阿姨旁邊的位置上。
「阿姨把孩子給我吧,累您一天了,太不好意思,您好好吃飯吧。」
「沒事,你先吃,我先喂喂孩子。」譚阿姨說著就沒有把孩子交給甄正,甄正見還是爭不過譚阿姨也就沒有太認真。
甄正拿起了筷子伸向了自己左側的盤子,一下就看到了白楊那略微有點兒熟悉的面孔,他微微一楞,別人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這一楞。白楊好像是有點兒發覺,已經有了思想準備。
甄正從一進屋時,就發現了在這屋裡坐著吃飯的不都是樓下走著的最最熟悉的面孔,還有一個陌生人,可他沒有注意到這個人的形像,更沒想到這個人自己還曾經見過。
當甄正再一次去夾菜時,他和白楊的目光正好碰到了一起,他不得不說話了,否則,顯得太不自然了。
「我們見過面了。」
「是,見過。」白楊馬上回應著,多一個字也沒說,也許是怕在坐的人誤會。
「怎麼?你們認識,這是怎麼回事?白楊也沒來過呀,你們怎麼會認識?」雪梅感覺有點兒奇怪,就先問道。
被問的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蒼天先開了腔,「誰說非得來過這裡才能認識?」
「爸,我不是那意思,你怎麼總愛挑我的毛病?」
「什麼叫挑毛病。你本來說的就有毛病嘛,還說人家挑毛病。」
雪梅沒話說了,就把頭轉向了白楊,「你別見怪呀,誰讓我攤上了個爸爸是教中文的呢。」
「怎麼叫攤上了個爸爸?好像還有點兒勉強是不是?」說完,蒼天自己都笑了。
「爸,」她說話的聲音有意識地拖得很長,以表示不滿,「我不是那個意思。」
蒼天在那裡更是得意地哈哈大笑著。
這樣以來,甄正和白楊在那裡卻覺得輕鬆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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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梅剛低頭吃了幾口飯,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唉,爸,剛才我們倆光顧著打內戰了,這之前說什麼來著?啊,我想起來了,是說他們之間認識,唉,還接著說,你們以前怎麼認識的?」
「不是認識,是見過。」白楊糾正到,甄正卻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不緊不慢地吃著自己的飯。
「見過和認識有什麼區別嗎?」雪梅有點兒打趣似地追問著。
白楊成了追問的目標,但她覺得沒有什麼意思,又覺得她不斷地問,還不如直接到位的好,「我是今天早晨天不亮時,才認識他的,明白啦?」
「我更不明白了。」
「你有什麼不明白的?我也是剛才反應過來的,是他早晨帶著這個孩子去看病,正趕上我值班,是我給看的,這回明白了吧。真笨。」白楊說完之後,特意狠狠地瞅了雪梅一眼。
「你說誰笨?你不說,我哪知道他去看病的事,我還以為你們早就認識呢。」
別人因為自己多出了這麼多的話題,甄正多多少少有點兒不怎麼自在,所以,他加快了吃飯的速度。趁著她們練嘴上功夫的時候,他的飯吃得差不多了,等著她們不再出動靜的片刻,他把筷子放下了,客氣地說了聲,「你們慢慢吃吧,我吃好了。」
說著他站了起來,就要去從譚阿姨的懷裡接安然,「阿姨,孩子給我,你好好吃吧,今天讓你們受累了。這樣,我先抱著孩子上樓了,準備一下,今晚還得上醫院去掛吊瓶。」
甄正把孩子抱在了自己的懷裡。
還沒等人離開,白楊說話了,「孩子今天不是沒再發燒嗎?」
甄正沒說話,用眼睛看了看譚阿姨,譚阿姨立即明白了,孩子這一天都是在自己家裡呆著的,自己才有發言權,「沒發燒,還挺好的。」
「那就明天再去吧,不太要緊的。」白楊接著說到。
「明天,明天……」甄正說話間有些猶豫,他考慮到了他盡可能地去上班的事。
白楊根本不理解他是什麼意思,也不便於多說。
「甄正,你呀,明天還是這麼辦吧,阿姨不能替你抱孩子去醫院,你就早點兒去陪著孩子掛完吊瓶就回來,還是把孩子放在我這,我給你照顧幾天,等他徹底好了,就讓他上托兒所,那就沒事了。」說完,她用眼睛看了看老頭的反應。
蒼天一下子就明白了老伴的意思,她是怕自己不高興,就馬上做出了反應,「甄正,就按你阿姨說的辦吧,明天一大早就去醫院。你還可以早點兒回來,早點兒上班。」
「那好吧,我就按你們說的辦了,這樣當然好,我只是覺得太麻煩你們了,這孩子一點兒也離不開人,太纏纏人了。那就這樣吧,我上樓了。」說著他連用眼神再加點頭,和每一個人都打了招呼後就走了。
「這小伙子可真不容易,一個人還帶著這麼個孩子,還得上班,又那麼要強。」譚阿姨在甄正走後先開了腔。
「他怎麼一個人帶個孩子?早晨天不亮時他去醫院,我還說過了,帶這麼點兒的孩子來看病,怎麼就一個人?他也沒說什麼,我也沒怎麼太在意。看來這地球太小了,怎麼這麼巧,早晨的事,晚上就在這碰上了。」白楊接上了譚阿姨的話說著。
「媽,他一個人還沒結婚,就收養這麼個孩子幹什麼?這不是自找苦吃嗎?」雪梅不太理解地問。
「一個人一個想法,一個人一個活法。我們不能用我們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別人哪。」譚阿姨似乎是非常理解樓上的這個小伙子。
此時,白楊明白了,早晨這個小伙子去醫院時,當自己問他怎麼就你一個人帶著這麼點兒的孩子來看病時,他像是沒怎麼聽見似的,原來是這樣啊。
雪梅和白楊是臨海醫學院的同班同學,畢業以後,一個分在了市兒童保健站,一個分在了市兒童醫院工作。她們兩個人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但平時彼此從不到家裡來。她倆最大的愛好就是星期天約好了一起去看電影,今天,兩個人一個是下班,一個是休班,約好了去看電影的。可到了電影院票已經賣完了,又覺得兩人好多天沒見面了,有點兒意猶未盡,也就到家來了。沒想到,正趕上家裡多了個孩子,整個注意力集中到了這上面。吃完了飯,她們讓譚老師坐在一邊休息了,白楊和雪梅一起動手把碗筷收拾下去了。回來稍坐了幾分鐘,白楊就要告別,譚阿姨挽留了一下。
「不了,明天是早班,還得起得挺早呢。」白楊說完就離開了蒼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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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正和孩子回來之後,陪著孩子玩了一會兒,摸了摸頭覺得確實是不發燒了,孩子也不鬧,就給他簡單地洗了洗,就哄著他睡覺了。
甄正搬到這裡來住,比樓下的鄰居稍晚一點兒,也已經是很多年了。
甄正非常高興自己遇上這麼個好鄰居,這一家人知道自己是一個單身,有什麼事情總是幫著去做,這讓甄正很感動。尤其讓甄正覺得這個鄰居十分可愛之處,就是當他把安然抱回來之後,譚阿一家發現這樓裡多了個孩子,曾問過甄正,甄正告訴他是自己抱養的這麼個孩子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再也沒有問根問梢。甄正曾想過,這對他自己來說是最大的寬容。
晚上,譚阿姨又主動說還要幫自己多照看幾天孩子,這一下算是幫了自己一個挺大的忙,不然,自己就只能在家休息了,正趕上單位這幾天的事又多,怎麼好意思不斷地請假呢。過了這幾天就好了,妹妹出差也快回來了,那樣就會好多了。想到這,他從內心裡對樓下這一家人充滿了感激。
第二天,甄正起得挺早,他抱著孩子到醫院時,八點剛過一點兒,他還是按規定走進了晚上就診的那個診室。進門時,門口有幾個小患兒已由家長領著或者抱著在等醫生看病了,甄正也用不著和醫生打什麼招呼就直接走到裡屋找護士。沒用多長時間,吊瓶就掛上了,甄正坐在緊挨著孩子的床邊靜靜地看著孩子不讓他亂動。
過了挺長的時間,白楊從外間的診室走了進來,一直走到甄正的跟前,甄正進門時沒有注意到她,她卻看到了甄正抱著孩子從自己的身邊走了過去,當時,因為太忙就沒能搭話。此刻,沒有病人了,她就想過來看看,畢竟昨晚還有過一面之交嘛。再說,在她的下意識中,昨晚的那一面,就讓她對這個小伙子有了幾分同情,或者叫作尊敬。
「昨晚怎麼樣?還挺好吧?」
甄正的注意力都在孩子的身上,聽到了說話的聲音離自己這麼近,猛一抬頭發現是白楊時,他稍微有點兒楞,他沒有站起來,只是微微地欠了欠了身子,有點兒慌張地答到,「挺好,挺好。」
白楊伸過手去在孩子的頭上摸了一下,「沒什麼,很快就會好了,沒事的,只是這麼小的孩子總是需要精心照料的,要不,就會經常鬧病,等過了三歲以後,身體的抵抗力增強了,就沒那麼多事了。」
「噢,得到了三歲。」甄正有點兒像聽天書。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白楊掀了一下門簾看了看,果然,是有人進來,她又回過頭來,和甄正點了一下頭就出去了。
就這一個吊瓶,輸了將近三個小時,快要輸完了的時候,甄正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他想去衛生間。安然需要人把著手防止他亂動,可這個時候,偏偏是所有的患者都已經沒有了,沒有人能替換他一下。他想堅持一下就算了,可怎麼也堅持不了了,他就喊護士,門外沒有聲音。過了幾分鐘他又喊了幾聲,進來的還是醫生白楊。
「怎麼要掛完了?」她看了看了,還有些藥沒掛完,再堅持十幾分鐘一點兒問題也沒有,「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他沒想到進來的還會是白楊,他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說:「沒什麼,我只是想去趟衛生間,這裡……」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白楊就明白了,「你去吧,我幫你照顧一會兒。」
「好,謝謝。」話已出口了,他只能這樣辦了,說完,他就扭身走了。
等他回來時,護士還沒有回來。白楊在那逗著孩子玩呢,外面又沒有患者,白楊也就沒有馬上出去。
「收養個孩子也夠你辛苦的了?這孩子好像還是一個混血?」
「是,是一個混血。」他既不能不回答也不想細說,就這樣應付著。
「昨天在蒼天家見到你時,我才知道你還是一個人單身,一個人撫養著這麼一個孩子。」
「時間長了都習慣了。」
白楊說到,「都習慣了,多長時間了?孩子不是才一歲嗎?」
甄正也笑了,他笑自己的回答有點兒不著邊際。
「我和雪梅是同學,是非常要好的同學,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即然我們認識了,以後有什麼事就來找我,只要我能幫上忙的。」
「也許會來麻煩你的。」對方的話不多,甄正從內心裡還是挺感激的。遇上了個好鄰居,又遇上了個好醫生,自己還是挺幸運的,他這樣想著。
這天走後,甄正又抱著孩子來過兩次,孩子算是好了。在這之後,安然就天天被送托兒所了,甄正的生活算是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6
過了沒有多久,一天下班回來,樓下的譚阿姨站在門口把甄正叫到了自己的家裡,說是讓他晚上在自己家裡吃飯。
甄正跟著進了屋裡,譚阿姨越說,甄正就越覺得不對。他就直截了當地問譚阿姨,「您是不是有什麼事?譚阿姨。」
譚阿姨沒想到依甄正的性格,他會這麼直截了當,可又不能說沒事,「是有點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想等著晚上吃飯的時候再一起說。既然你問,我也就不用等他們回來了,反正誰說都是那麼點兒事。」
「阿姨您就說吧。」她越不說,甄正就越覺得緊張。
「是這樣,上次你在我家和雪梅還有她那個同學碰上了之後,我就想過了你的事,我看那個白楊醫生倒是挺好的,我想給你們之間搭個橋,我是自己想的也不敢吱聲,怕惹著了年輕人。這不,前幾天,我姑娘回來後也提起了這件事,我就說那你就先問一問。一問,那個白楊說可以先談談看看,我挺高興,就想找個機會和你說說,也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阿姨,我從來就沒想過這事,我帶了個孩子不能輕易想這種事情,那樣,會給別人增加負擔的。」
「帶著孩子就不結婚了?不管是誰,她們願意談咱就和她談,不願意談就算了,這沒有什麼。憑我們,不在乎什麼,孩子,抱養孩子那是善舉,那說*眼好。」
「阿姨,我謝謝你,還是先不談,好嗎?」
「你一個人帶著個孩子太不容易,要不,阿姨才跟你操這份心,要不,我才不管你們年輕人的事呢。你大概還不知道,我自己的子女我都不去操那份心,雪梅這姑娘明年都想結婚了,她的這個對像都沒領回來讓我們看看,我們說了只要她自己滿意就行。你這孩子,都這麼多年了,樓上樓下住著,我們瞭解你,你怎麼樣?我們都看在眼裡。你別一句話就把阿姨打發了,先想想再說。」譚阿姨知道沒有說服了甄正,就打了另一個主意。
「你先上樓吧,和孩子玩一會兒,晚上不要做飯了,等我做好了,我喊你下樓來吃。」說完就趕他走了。
甄正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譚阿姨這樣想著。
好像是過了好長時間了,譚阿姨在樓下喊甄正下樓來吃飯,甄正不能再推遲了。他下樓時,飯菜都已擺好了,蒼天還有雪梅也都回來了,甄正感覺像是在擺鴻門宴。他抱的孩子讓譚阿姨不容分說地接了過去,這讓他手裡空空的。他的手裡只拿著一雙筷子,這輕重,還不如抱著安然時,那種沉掂掂的滋味好受。
他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不能讓自己的心理防線崩潰。
開始吃飯了,譚阿姨直入主題,「我剛才都和他說過了,他不是太想得通,雪梅你和他說說吧。」
「甄正大哥,我比你還小幾歲,其實我不大應該給你提這件事,我就是那天晚上偶爾才產生的想法,也太偶然,我那個同學和我是多年的好朋友,可從來就沒有來過我們家,只那一次就讓你遇上了,也可能是一種緣份。我先和你聲明,人家白楊可沒有這種想法,是我先想到的,然後,先和我媽說了,她就不依不饒了。在這種情況下,我才和人家提了一下,我也是說了半天,她才同意可以談談。人家也不愁嫁,比你小好幾歲,還是醫學院的大學畢業生。你說呢?」她好像覺得還沒說完,又補充到「要不是那天晚上見到你,我是不會想到要給你們介紹對像的。」
雪梅說了這麼多,甄正還是沒有表態。
「你說話呀?阿姨為你操這份心,是考慮你就兄妹倆在這個城市裡,為你操這份心的人少。要不是我看著你一個人整天帶著這麼個孩子,裡出外進的,阿姨也不會為你想這事。」譚阿姨見甄正還是沒有說話,也就沒有再往下說什麼。
「這件事還是讓甄正自己想一想,主要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也覺得那天來的那個白楊挺好,可能我是個知識分子的緣故,我看她挺文靜,如果能談,可以談談再說。甄正,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再說。」蒼天說到。
「這事還有什麼考慮的,先談談唄,不行就算了。」雪梅又說話了,這話有點兒直截了當,這一下子有點兒讓甄正必須表態了。
「其實,我知道你們都是好意,可我這還拖了個孩子,誰願意還沒結婚就領去一個孩子?」
甄正說到這裡,他自己心裡明白,他最擔心的不是孩子的問題,既然對方同意談談,就說明孩子不是什麼大的障礙。此刻,他實在是沒有什麼可說了。
三天以後,甄正和白楊在風荷公園的芙蓉池畔見面了,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這又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
對於他們倆來說,這一天是合適的,白楊沒有班,甄正把孩子放在了譚阿姨家。
7
風荷公園的芙蓉池是坐落在這個公園裡的一處風景別緻的景觀,池塘岸邊彎彎曲曲,自然而又大方。大約不足一平方公里的面積長滿了芙蓉。那池畔還擺著不少供遊人坐的椅子,相距十米、二十米就有一個,正所謂點點滴滴到自然。每對遊人不論是坐在哪裡,都不會相互干擾,有時遊人們還可以坐在那些不知從哪運來的石頭造成的那一座座假山的角下,欣賞著那裡的景色,正可謂楊柳依依,槐樹避日,魚翔淺底,芙蓉飄香。
這裡是戀人們的天堂。
他們幾乎是同時到這裡的,白楊是從公園的北門進來的。她剛到這裡,就看到了甄正從東門的方向也走了過來,甄正也看到了她,兩個人互相點了點頭,算是彼此打招呼了。走到眼前,甄正看到白楊還是穿著那天他們在譚阿姨家見面時穿的那套衣服,籃色的褲子,同樣色澤的上衣,但顯然不是套裝。那上衣不是很大,保持在臀部以上,細細的束腰給人的感覺有點兒婀娜多姿。色澤不艷麗恰巧沒有一點張揚之感,這正好適合甄正的審美。此刻和在譚阿姨家的那天晚上不一樣,那天晚上,甄正幾乎連頭都沒抬,沒有用正眼看人家一眼。
他還注意到了白楊的身高,大約能有一米六八或六九的樣子,個子夠高的,不過,和自己站在一起還不算怎麼太高。讓甄正感覺最深刻的就是她長得十分地漂亮,看上去是一張適度的臉龐,可五官的配比卻恰到好處,顯得那麼地大方而又端莊。
倆人到了一塊已經有四五分鐘了,誰也沒有說話,但都不約而同地沿著芙蓉池畔的婉延的小路朝著一個方向走著,像是老熟人在一起散步時正在那沉思的模樣。
「我都有了個孩子,這對於一個還沒結過婚的女性怕是不公平?」甄正還是先開了口。
「孩子的事,那天在蒼水家我就知道了,可『我都有了個孩子,』是什麼意思?你不是沒結婚嗎?」白楊覺得他的這句話不是怎麼對勁似的。
「是,是沒結婚。那孩子不也得和我天天生活在一起嗎?」
「誰也沒說不讓他和你生活在一起呀。」
幾句話下來,甄正就覺得自己擔心的關於安然的事,雪梅肯定是已經和白楊交流過了的。再不能多談這些內容了,孩子怕真的不是他們談下去的障礙,自己就是堅持自己的這種「顧慮」,就會顯得沒有誠意,他自己這樣想著。
「可,可我這孩子……」甄正還是想往下說關於孩子的事。
「關於孩子的事你就不用說了,還有關於你的一些事,從那天見過面以後,雪梅沒少和我說,我有了不少的瞭解。尤其是對你這個人的人品,我會相信她們說的。我倒是想問你一下,你是不是對戀愛這件事不是怎麼太感興趣?憑著女人的一種直覺,我首先會想到的就是你是否有過創傷?或者說是否在工作和家庭等其它方面還有什麼原因?這才讓我對你產生了這種感覺。」
「沒有,沒有像你想的那麼嚴重。你不需要我說,可我還是這樣想的,我一直是覺得我現在戀愛不是太合適,孩子太小,我這裡除了有一個妹妹之外,又沒有別的什麼親戚。怕以後連累了對方,這種想法不僅是對你,沒認識你之前我就一直這樣想的。」
「甄正,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不對,準確地說是已經幾次見面了。不過,是第一次交流,第一次見面時,我們之間幾乎是連話都沒怎麼說。所以準確地說交流應該算是第一次,既然是第一次,我好像是應該留點餘地的,可非得談到關於孩子的話題的話,我就不想留什麼餘地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麼能夠接受你抱養的這個孩子,可能和我有著一種特殊的背景有關。其實,我就是在別人的家裡長大的,我的父母都是東北抗聯的戰士,早就犧牲在了抗日的戰場上了。我還在吃奶的時候,是一個抗聯戰士把我從日本鬼子的包圍圈中,從東北長白山的冰天雪地裡抱了回來,交給附近村子裡他熟悉的一個老鄉,也就是後來的我的父母。是那個老鄉把我藏了起來,我這才活了下來,而那個帶傷的抗聯戰士幾天之後就犧牲了。我的現在的父母對我很好,我從內心感激他們,是他們在沒法想像的困難之下,只供我一個人上了高中。我後來又靠著助學金上了大學,可那兩位老人自己的子女還都在家鄉和土地打交道,生活得都很艱難……」白楊說這些話時,不緊不慢。
他倆也都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行進的腳步,能聽得出白楊在說這些話時,也許是又想到了她的過去或者是她現在還在農村的那些親人。
「所以只要兩個人能相愛,能真正地相愛,將來讓孩子感到最大不愉快的應該是我,而我如果不存在和這個孩子的情感上的障礙的話,那也就沒有了障礙,不是這樣嗎?」她說這些話時是真誠的,連甄正也無法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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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正什麼也沒有說,他不知道應該再說點兒什麼,眼前的這個女子一個愛字也沒說,可每句話裡都透著真誠。
他們走著,走了很久很久,這第一次的約會,好像彼此的心裡就都給對方留下了些感動。甄正已經感覺到關於孩子的事,她是會做得讓他滿意的。可眼下,這孩子畢竟不是烈士的遺孤,還能永遠都不和她說出真相嗎?如果馬上就說出來,讓他們之間中止這場剛剛開始還沒有愛得起來的戀愛,倒沒有什麼,可那樣將立即打破了這件事只有妹妹和自己知道的寧靜,就會整個地改變了自己目前的現狀乃至工作和生活。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好。
經過了短暫的沉默之後,甄正還是想把關於孩子的情況告訴白楊,於是,他就說到,「關於孩子……」
「關於孩子的話題我們不是說過了嗎?就不用再說下去了。眼下,關鍵的問題是我們倆,是我們倆能不能彼此接受。」
甄正的話又一次被打斷了。
他們再也沒有談關於孩子的話題,在經過了相當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又談到了彼此各自的許多情況,甚至是愛好和情趣。
他們都感到有點兒累了,就找了一處S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椅子的設計是很別緻的,兩個人各自坐下以後正好相互相向,只不過是一個在左一個在右,說起話來彼此能看到對方的表情,又十分地方便。
此時,他倆的心理就好像這坐椅,距離一下子接近了不少。彼此相對無言,卻都露出了笑容。
「看來我們還會有下次?」白楊既有點兒自信又好像是在試探著甄正。
甄正點了點頭,倒有點兒像女人一樣地含蓄。
此次的相見要遠比甄正沒來之前感覺得要好,眼前的這個姑娘無疑是個美人,而且心地坦然。甄正的這種感覺是相當清晰的。
「我們走吧,好嗎?再找機會。」甄正說到。
她這次也同樣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隨後,她先站了起來。
他們沒有坐車走,步行了挺長的時間,甄正把白楊送到了她住的槐花街五號的樓下。
他們約好了下次見面用電話聯繫,然後,彼此道了一聲再見就分手了。
半年之後,他們就決定結婚了。
婚禮是十分簡樸的,就是在甄正的房間裡舉行的。
他們不事張揚,新房和別人結婚時佈置的也不一樣。沒有那種大紅和大綠,窗簾也不是那種流行的紅色調,而是一種乳白色的,整個屋子所有的裝飾都顯得十分地淡雅,這是他倆的共同意見。屋裡甚至連喜字都沒有貼。
他們邀請來的客人也不多,有甄正的妹妹、樓下譚阿姨全家、白楊的四五個同事,而且都是和她差不多年齡的女性。甄正的同事當中幾乎都是他的一個科室的同事。
餐桌上所有的飯菜都是樓下的譚阿姨和她的女兒雪梅給張羅的,菜的質量比平時好不了太多,大家也都理解,只是數量上比平時多了不少。所有的來賓都很高興,但最高興的除了甄正和白楊外,要屬譚阿姨全家了。他們雖然很累,卻真正地為甄正高興,當然,雪梅還多了一些高興的因素,那就是還為她的多年的好朋友白楊高興。
參加婚禮的所有人都很有禮貌,吃完飯之後,考慮到了這裡還有一個不大的孩子,就早早地走了。
隨後,妹妹甄靜把孩子領走了,甄靜是最懂事的,她是想給哥哥一個寧靜的夜晚,讓哥哥有一個快樂的新婚之夜,甚至是密月。
客人和妹妹都走了的時候,還不到晚上十一點。就在這樣一個寧靜的夜晚,甄正和白楊開始了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可那一夜,甄正卻沒有像一個內地人初次看到大海那般驚訝;也沒有像背負青天臉朝黃土的農民在那乾涸的土地上欣逢春雨般的喜悅。
白楊在這前一天的白天,就來例假了。
那還是甄正和白楊結婚後的第二天,甄正和白楊主動去甄靜家打算把安然領回來,甄靜沒有讓他們領。她並不是怕白楊對這孩子不好,而就是為了能讓哥哥和白楊度過一個難忘的密月,這樣不僅對哥哥大有好處,對白楊也顯得公平。
「這孩子就讓我給你們帶著吧,至少是給你們帶一段時間,你們就放心吧。我不會虧待他的。」
「不是怕你虧待他,是不能這樣做,這樣叫人家怎麼看我。我沒來之前,人家爺倆在一起生活得好好的,我這一來就讓人家分開了,哪有這麼辦的?」白楊沒等甄正說話就先表了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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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能讓你帶著這孩子,那我們心裡也不安寧。」甄正也表示不能長期把孩子放在妹妹的身邊,他雖然說話的口氣很平靜,但他從來就沒有這樣想過,當妹妹說出這種想法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認真去聽。
「白楊,」甄靜還是和他們結婚之前一樣地稱呼白楊,「你們結婚之前,我就有了這個打算,可我沒有和你們說,也沒有和我哥哥說,如果說了,我哥哥可能不會……」她想說不會結婚,可說了一半才覺得這樣說不妥,就沒有說下去。她怕會讓白楊懷疑哥哥對她的感情。
白楊還是聽出來了甄靜要說什麼,她只是表現出了像是沒有聽到什麼一樣地平靜。
「甄靜,我謝謝你的好意,我既然能夠接受你哥哥的這份感情,就能夠接受這個孩子,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問題,這孩子不應該也不會成為我們之間情感的障礙。再說你哥哥和我剛結婚,孩子就交給了自己的的妹妹撫養,叫別人看到後,不僅對我,對他也同樣不怎麼好,你說是吧?」
甄靜理解甄正和白楊的心情,可她比白楊更瞭解哥哥,哥哥和白楊既然說到了這個份上,自己還是要強留住安然也不怎麼好,甄靜心裡知道,安然非得讓他們領走不可了。
經過了短暫的沉默之後,甄靜說了話,「既然這樣說,那你們就把他領走吧,要是有什麼困難時,就再把他領過來,反正以前就是經常這麼做的。」這後半句話是說給白楊聽的,她這是為了以後讓孩子到自己這裡來做一個鋪墊。
這天的晚飯是在甄靜家吃的。
按照當地人的習慣,結婚第三天新郎是需要陪著新娘回娘家的,白楊顯然是不大可能回東北的娘家了。那天,甄正和白楊又來到了妹妹家,甄靜特意出去買了些東西,回來和白楊一起動手做了起來,甄正陪著孩子玩著。
安然的語言能力是超出了同樣大的孩子的,此時,他就能說出一些簡單的單詞了,而且吐詞清楚。
「安然,是在姑姑家好,還是在爸爸家好?」
「在姑姑家好。」安然一面說著一面擺弄著手中的一種當玩具用的玻璃球。
「在爸爸家不是也很好嗎?」
「不好。」他還是沒有放下手中的東西,也沒有抬頭。
「那在爸爸家有什麼不好?」
「不好,不好。」
說到這,甄正想起來了其中最為典型的一幕,有一次,他為了趕出一份急著要的材料,等著全部忙乎完了到了托兒所的時候,都是晚上七點多鐘了。托兒所裡只有一個阿姨在那裡陪伴著小安然了,安然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窗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當甄正把他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看到了孩子的一個小拳頭握得緊緊的。他掰開了孩子的小手,才發現那是孩子在等著自己到來時,一根一根地從他自己身穿的那件小毛衣上揪下的毛線的纖維。
甄正當時就流下了眼淚。
想到了這一幕,甄正從地板上把安然抱了起來,「跟爸爸回家吧,好嗎?」
「不,不走。」
甄正這時才感到自己距離這孩子太遠了,自己沒有盡到做爸爸的責任。但現在也不能強行將孩子領走,這對孩子不會有什麼好處,何況自己的家庭構成還畢竟有了些變化。
想到這,他就沒有繼續和孩子探討這個話題,他把孩子從懷裡放了下來。
晚飯後,他們又在甄靜家坐了一會兒,九點多鐘了,白楊說了句:「是不是該走了?時間不早了。」
「是,是該走了。」甄正表示著同樣的想法。
他們一起站了起來,白楊穿好了外衣。甄正去給安然穿衣服。
「不走,不走。」說著還不時地晃動著腦袋,一副招人喜愛的樣子。
甄靜看到這種情景,也有點兒改變了前一天的想法,「我看,既然孩子這樣不願意走,還是不讓這孩子走吧,我只要不出差,就不是很忙,平時又是一個人在家。讓他在這也不會太麻煩,你們看好不好?」
安然一聽姑姑這麼說,就更是不想走了,他乾脆就把小鞋脫了,跑到床裡邊去了。
白楊也覺得孩子都這個樣子了,也實在不應該太勉強他,可她什麼也沒有說。
甄正看了看白楊,又看了看甄靜,對著安然說到:「要不,你再在這呆幾天,爸爸再來接你,好不好?」
「好好好。」安然的頭點的像敲鼓似的。
最後,三個大人不得不達成了一致,甄正和白楊走了,安然仍然留在了妹妹家。
出了門,他們沒有坐公共汽車,而是步行著往家走,這是白楊建議的。
10
大道的兩側長滿了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梧桐樹,那遮天蔽日的枝葉,從道路的兩側往馬路的中間延伸著。把整個的一條雙向四排車道的馬路遮蓋得嚴嚴實實。在這條道路上行走,白天是十分愜意的,晚上沒有多少車輛通行,只有昏暗的路燈掩映在粗大的樹杈之中,那燈光像熒火一樣喘息著。
寧靜的夜晚,伴隨著知了的叫聲,慢慢地行走其間,他倆都感到了一種身心的放鬆。
「甄正,你發沒發覺這孩子的語言表達能力很強?將來是可以做律師的,那是個挺好的職業。」這是他倆從甄靜家出來,白楊張嘴說的第一句話。
「是,我也發現了孩子的這個優勢。至於將來能幹什麼,那是太遙遠的事情,隨他了。』』
「你說得也對,還是想點兒眼下的,我總覺得應該這孩子回來,今天晚上不回來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長期這樣,對你對我真的都很不好,這會讓人覺得我們很自私,你說是吧?」
「是,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把孩子長期放在妹妹家,如果是那樣,我可能就不會結婚。」說這話時他一點兒也沒有顧及到白楊的感覺,天黑,也就更沒有注意到白楊的臉上是否有什麼變化。
他倆靜靜地走著,出現了一段小小的沉默。為什麼出現這種沉默,甄正一點兒也沒有覺察。
白楊不希望讓這種沉默持續的太長,她說道,「甄正,我沒想到這孩子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這麼重要?」
「你怎麼能沒想到呢?」
「我只是說沒想到會重要到這種程度。」
這時,甄正才似乎多多少少感覺到了一點兒自己剛才說的話有些過份。
畢竟是才結婚,白楊也是很珍惜和甄正的關係的,儘管聽到甄正剛才說的那句話後心裡不怎麼舒服,她也只是點到為止,沒有再往下說什麼。
「不管怎麼樣,過幾天咱們就去把孩子接回來。」
「行,就這麼辦吧。安然和她姑姑經常在一起,感情很好,想在那多呆幾天也很正常,最關健的就是在那可以不用天天上托兒所。」
甄正和白楊到家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了。
甄正和白楊的蜜月還算是甜密的,整個的一個月是真正的兩個人的世界,儘管甄正的心理是有別於白楊的心理感覺,但這和白楊無關。白楊已是三十歲了,可她既是初婚,而且還是初戀,她沒有辦法知道她的新婚蜜月和別人的新婚蜜月有什麼區別。
蜜月剛剛過完的第三天一上班,人事處長就走進了甄正的辦公室。他通知安然去北京國家海關總署培訓,時間是三個月。這是海關業務的輪訓,每一個人都必須去,之所以才派他去,是考慮他此前正是在度蜜月之中,而此次是最後一批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甄正去了妹妹家,他把這一消息先告訴了妹妹,主要就是想和她說孩子暫時又不能領走了,還得把安然留在她家,甄靜愉快地答應了。
晚上下班回到家時,白楊已將飯做好,就等著甄正回來吃了,白楊下午去市裡開會,會議結束的比較早。開完了會就沒有回單位,她去買了點兒菜,早早動手做好了飯,就是想讓甄正回來高興一把。
「回來了。」她主動地和甄正打了招呼。
「你怎麼比我回來的還早,噢,還把飯都做好了。」甄正確實是高興,他從老家出來以後,就沒怎麼受過這種待遇。結婚的一個多月裡,也幾乎都是他做的飯。
「做的怎麼樣?合格吧?」
「還行?怎麼叫作還行,我這不白忙乎了嗎?我還特意回來得這麼早,就是想讓你解放一把,看來你還不怎麼領情?」
「領情,怎麼不領情?我下班以後來家不用動手就吃飯,這還是第一次。」
這話讓白楊聽起來還是不怎麼舒服,是一種作為女人獨有的那種脆弱的敏感引發的不舒服。
「那我以後盡量讓你多享受幾次這樣的待遇。」
「我怕是沒那個福。」
「你是什麼意思?怎麼沒那個福?」
「是沒那個福,我後天又要出差了。」
「去哪呀?」
「去北京學習三個月。」
「剛結婚就去學習,不能安排別人去嗎?」
「這樣就夠照顧我了,這是輪訓,每個做業務工作的都得去,而且這是最後一批。沒辦法,這三個月我們只好天各一方了。」
「結婚有什麼好,結婚就多出了一份牽掛。」白楊說到。
「就這麼幾天就後悔了?後悔得還挺及時,才剛剛滿月。」
「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呢?」白楊說完特意抬頭看了看甄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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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有什麼好,那話不是你說的嗎?怎麼就和我聯繫到一起了呢?」
「要是知道不能和孩子在一起,你就不會結婚,那句話是你說的吧?那不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你讓我感到了和你結婚與和孩子在一起並不矛盾,不是嗎?」甄正想起來了,白楊指的是那天晚上他們走路時說話的情景,於是,他這樣問到。
「那我讓你矛盾了嗎?沒有吧?」白楊強調著。
「是,是,孩子沒回來與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那天晚上走路時,我是隨便說的。」
「還用不著檢討,要檢討,那你已經積累了不少素材了,夠寫一份挺好的檢查材料的了。」
「那你一定要經常提醒我。免得到時候都集中到了一起,寫起檢查來太費勁了。」
飯吃完了,白楊站了起來準備收拾碗筷,她先用兩個手指在甄正的耳朵上狠狠地擰了一下,笑了笑然後走了出去。
第二天下午,白楊比前一天回來的還早,她回來後先為甄正找出了一些應該帶的東西,都把它裝到了旅行袋裡,還帶了各種各樣的常用藥,她還特意把那上面都寫上了藥的各種各樣的服用方法,然後又去做飯了。
甄正比昨天回來的時間稍晚一點兒,明天就要走了,這一走就是三個月,也得去看看安然,再重新和妹妹打個招呼,他其實沒有耽誤多少時間。
甄正一進門就笑了,「沒想到昨天說的這麼快就兌現了,我的待遇看來真的提高了。」
白楊沒有理睬他說什麼,只是和他用表情做了個怪樣。身上紮著圍裙,兩手擎在了胸前。
「怎麼又回來得這麼早?」
「咱們明天就要各奔東西了,今天,還能不好好珍惜呀?」
「噢,你怎麼又是請假回來的?沒有這個必要吧。」
「這是我的事,和你沒有什麼關係。」
「那好那好,那你最好讓我天天享受這種待遇。」
他們的這頓晚飯吃得很慢,睡得也很晚。
第二天早上,甄正同樣去了單位,他把要帶的東西一塊帶到了單位。下班後,甄正直接去了車站,在剪票口,白楊早早就等在那裡了。
在站台上,她和甄正告了別。
甄正走後的三個月裡,她覺得時間是漫長的,她只用寫日記的形式來打發自己的寂寞。
甄正從北京學習回來後的那天晚上,他們躺在床上,白楊告訴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她懷孕了。
白楊的懷孕似乎是來得快了點兒,甄正的思想準備還不怎麼足,他的腦子裡除了多了個白楊外,其他的和以往好像是沒有多大的區別,想的最多的還是安然這個孩子,儘管他不在自己的身邊,可甄正的腦子裡沒有一刻鐘離開過他的影子。
按理說甄正已為人父了,結婚在一起意味著什麼,他當然懂得,可他根本還沒有想過這麼多關於孩子的事。當白楊告訴他,她已經懷孕了的時候,開始他有點驚訝,很快就同樣和白楊那樣高興了。只不過是沒有像白楊那麼興奮而已。
從這一刻起,在甄正的主觀意識當中,就想到了應該好好地照顧好白楊,讓她生一個健康可愛的小寶寶,也好和安然做個伴。從那一天起,他就主動地放棄了僅僅享受了兩天的回家就吃現成的那種待遇。不管他回來的早與晚,還是他下櫥房忙前忙後,每天盡量讓飯菜有所變化。這種變化讓白楊也很高興,她感到了自己從家鄉出來以後不曾有過的親人的一種呵護。
甄正在結婚以後的幾個月裡,他想努力讓自己的精力都集中到白楊身上,盡可能地讓她感到幸福,這是他結婚以後,除了安然這個心思之外,他最想做也是最想做好的一件事。
白楊卻是相當高興的,她這時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女人了,對自己肚子裡的小寶寶呵護有加,她也覺得甄正是她即將到來的那種成就感的功臣。她對他產生了一種比剛剛結婚時多出了許多感覺的那種依賴。他們下班回來後,吃完了飯,白楊就讓甄正陪著她出去散一個小時的步。睡前,她都會把自己的肚子全部露出來,讓甄正趴上去聽聽胎音,然後再讓他說出當天與前一天的不同。
白楊自從做了小兒科醫生以後的幾年裡,接治過那麼多的兒童,還從來不知道自己孕育嬰兒的感覺,她自己的懷孕猶如是一次生命的體驗。她這樣想著,也就不想放過體驗的任何一個細小的過程,當然也包括自己的愛人作為男人對這種過程的反應。
12
自從白楊懷孕以後,他們就提過了幾次關於接安然回來的事,妹妹還是那個意見。甄靜知道了白楊懷孕以後,就覺得甄正應該多多騰出一些精力好好照顧白楊,她自己雖然沒有親自孕育胎兒的體驗,但自己周圍的女人遠遠多於男人。她所處的環境儘管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但她周圍的女人們所議論的話題也大都是愛人和孩子,所以,甄靜對懷孕和生孩子的事並不陌生。作為一個女人對於這類問題的敏感,促使她盡可能多地為哥哥提供更多的關照白楊的機會。
安然又大了幾個月,口齒比以前更靈利了一些,每個月最多能有一半的時間去托兒所,其餘的時間都在姑姑家裡,由姑姑陪伴著。他更熟悉和習慣了這種生活,有姑姑的呵護和精心照料,也不怎麼生病了,甚至連感冒都沒有。白楊的懷孕,似乎是讓甄正認可了這種安排。
儘管這種安排的確不是甄正和白楊的本意,但事實上,自從甄正和白楊結婚以後,安然就再也沒有回到甄正的身邊。
在甄正和白楊結婚還不到一年的時候,出乎他們所有人的預料,白楊順利地生下了一對雙胞胎,這是一對女孩,她們先後出生只差幾分鐘。這對雙胞胎的到來,讓甄正和白楊都喜出望外,幾天之後,白楊就出院回家了。
月子也很順利地度過了,白天是由樓下的譚阿姨主動照顧的,晚上,所有事情都是由甄正完成的。雖然是白天上班,晚上無法睡上一個完整的覺,但這還是讓甄正十分地興奮。
他們倆商量了幾個晚上,最終,達成了一致,為兩個女兒起了他們倆都十分滿意的名字,他們都為自己的女兒長得十分地漂亮而高興。於是,就賦予了她們每一個人都非常美好的名字,老大叫甄玉潔,老二叫甄冰清。
月子裡,白楊的許多同事都來看過她了,她們都為她晚婚高產而高興,而且是一對漂亮的雙胞胎。她們都說這對孩子長的特別像白楊,像到了雖然還在襁褓之中就能看得出來,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認錯的。
滿月後不久,白楊就上班了.
孩子去托兒所成了大問題,只能是一人抱著一個,這樣用不著研究或者討論了,最終的結果是白楊抱著玉潔去她們醫院的托兒所,甄正抱著冰清去海關的托兒所。
甄正每天上班要比白楊好多了,他可以抱著孩子坐班車走,回來也是如此,無論是來得早還是晚,車上總會有座位給他留著。而白楊就比甄正慘多了,她每天需要去擠公共汽車,有座的機會很少,遇上一些歲數大的還經常給他讓個座,可遇到年輕力壯的,反倒像看不見她似的。那她就得從頭站到尾,抱著個孩子,車一晃動時,就必須做出迅速的反應,騰出一隻手來,把住點兒什麼才能保證不被晃倒。
在兩個人的世界裡,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內,突然就多了兩個孩子,整個地改變了他們的生活,甄正準備不足,其實,白楊的心理準備也同樣是不足的。當初懷孕時的那種高興勁,更多的可能還是作為女人的一種本能,對要證明自己是一個女人的渴望。而生孩子,尤其是一下子生了兩個孩子,她是沒有這種心理準備的,至少可以說是準備不足的。
甄正曾經有過和一個孩子生活的經歷了,畢竟又是一個男人,儘管他同樣感覺很累,但他的情緒沒有多大的變化。白楊則不同了,上班後幾個月下來,她的話也少了,也沒有了那麼多的笑容,對甄正沒有了那麼多的人為的關懷,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孩子身上。甄正除了和白楊一樣也抱著孩子上下班以外,盡可能地多承擔一些家務。他寧可累點兒,不想讓白楊對他不滿意,白楊還是常常不知道因為什麼情緒就發生了變化。甄正能看得出來,既便是這樣,白楊還是盡力在忍著的。或許是雙方都太有修養的緣故,他們在一起生活到了這兩個孩子一歲的時候,都沒有轟轟烈烈地吵過一次架。但彼此的心理彷彿都感覺得到兩個人之間已經有了些變化。
白楊沒有表白過什麼,也沒有指責過什麼,僅僅是有的時候表現出了一點兒情緒的變化。
甄正則覺得自己和剛結婚時相比,那僅有的雖然並非驚天動地的一點兒激動也沒有了。他有時面對著白楊情緒的變化,常常捫心自問,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他一遇到自己的心情不快時,就會去妹妹那裡,看看安然,以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
13
在兩個孩子剛過完了一週歲生日的第二天,他們和平常一樣上班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甄正接到了白楊打過來的電話,告訴他說自己有點兒事要和他商量,讓他到風荷公園的北門等她。
放下電話後,甄正一點兒也沒有耽擱就直奔了約會的地點,他到了那裡的時候,白楊已經在那裡等他了,她的臉上沒有多少笑容,但也並不難看。
「你來了,來得挺快。」白楊先開了口。
「你約我到這來,還這麼急,有什麼事?還挺神秘的。」
「我想讓你陪著我到芙蓉池畔走走,行嗎?」
甄正莫名其妙,「怎麼這麼個時候要去芙蓉池?你怎麼了?」
「沒怎麼,我只是還想在那個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和你說幾句話。」
憑著甄正的敏感,他答應了,他感覺到她可能有什麼非要說不可的話要告訴他,否則,完全可以在家裡說的,不管怎麼忙怎麼累,說話的時間總是有的。
到了芙蓉池畔,他們還是像第一次約會時那樣,沿著那條老路和他們第一次約會時散步的同樣的方向散著步。
「甄正,我約你到這裡來,想告訴你,我想和你離婚。」
「什麼?你說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甄正一點兒準備也沒有,停止了腳步,兩眼緊緊盯著白楊。
白楊也站住了,「你沒有聽錯,是我想和你離婚。我之所以把你找到這來,和你說這件事情,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我在家裡面對你的時候,我無法開口;第二是在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談離婚的事,或許會讓我們的離婚多出幾許浪漫,或許能夠讓我們在談到離婚的時候,想到我們那次最初的約會,這樣,也許會讓我們之間不至於發生爭吵。」
「那你為什麼突然要提出離婚?你需要告訴我,我必須明白。」
「我會告訴你的,但我現在首先要告訴你的是並不是你主觀的過錯,也許是我的不對,但我想好了這是我的選擇,也許我只有這樣選擇,對你我都是合適的。」
「那我們剛剛有了這麼兩個孩子,讓別人羨慕得不得了的孩子。我們就這樣離婚了,對她們不公平。」
「是,是不公平,可如果不做出這樣的選擇,就是這樣生活下去,將來對她們心理上造成的傷害,那將是更大的不公平。也許我們這樣做是真正的明智的選擇。」
甄正心跳得很快,也許他是為了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緒,他朝前走了幾步,白楊也跟了上去,他們又開始慢慢地走著。
甄正一言不發。
圍繞著芙蓉池快轉完了,他們一共也沒說上幾句話,好像都在沉思。
甄正不得不佩服白楊約他到這裡來和他談離婚問題的這一選擇,他走在這條他們第一次約會時走過的路上,此刻心裡裝著的不僅是離婚這一個主題。不說話時,確實也不時地想到了他們初次在這裡約會的情景。這樣,讓他少了一些不滿或者抱怨的情緒。
「咱們走吧,我給你寫了一個東西,都在那上面了,算是離婚白皮書,回去以後給你。」
他們一起走出了風荷公園,各自上班去了。
晚上他們和平時一樣下班回家了,看上去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各自都幹著自己應該幹的事情,晚上兩個孩子早早地就睡了。白楊把已經準備好的白皮書交給了甄正,告訴甄正必須到北邊的那間屋裡去看。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想在她們離婚以後再交給他,可後來又想那樣做,可能對他有些殘酷,只能給他了。
甄正真的按照白楊的意思走進了北面的房間。
這也是一間臥室,只不過是他們平時從來就沒有在這裡睡過覺。這裡有一張單人床,還有一張寫字檯,寫字檯上堆了不少書和文具用品。就連這屋子的寫字檯都好久沒有用了,甄正寫點兒什麼東西時,都是在吃飯的桌子上寫的。
甄正進來後,找了一個平時出差用的旅行包放在了靠近床頭的位置上,他斜靠在了上面,兩隻腳平放著。他把檔案袋打開,裡面裝著的是一個白色塑料皮的像是三十二開的日記本,他打開了,裡面清秀的字體全部是白楊留下的筆記:
甄正:
當你知道我要提出來和你離婚的時候,你一定會感到突然。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和你提到過這件事,甚至是我們根本就沒有常人離婚時的基礎——那就是爭吵,無休無止地爭吵。我們沒有,我們甚至連紅過一次臉都沒有,可我分明地感覺到我們已經走到了婚姻的盡頭。
14
我不得不向你提出離婚了,這是我的選擇,也應該是你的選擇,你也應該做出這樣的選擇,也許你只是不願意正視這一點而已。
當我提出離婚這個問題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否定的,但你不會感覺到怎樣的震驚,這是在我的預料之中的。你有不離婚的想法,卻沒有不離婚的理由,這是我這兩年多來和你從認識到結婚以至於孩子已經一歲了這段時間裡和你生活在一起而得出的結論。
甄正,我是到了該嫁人的年齡而沒有嫁出去之時,偶然認識你的。你是在一個人帶著孩子生活得十分艱難,但還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的情況下接納我的。從我們認識到結婚僅有幾個月的時間,看起來我們相互認識的時間太短,相互瞭解的時間太短,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是我們不夠瞭解的緣故。其實不然,不是因為時間太短,我覺得即使用盡我們的一生來相互瞭解,時間也怕是不夠用的。準確地說,我們之間是不應該走到一起的。那也許是因為認識你太晚,也許是你不應該結婚,或者說至少眼下你不應該結婚,更準確一點兒表述是最起碼眼下你還不具備結婚的條件。當然,我不是指物質條件來說的,而是指你的精神上還不具備條件。
說到我認識你太晚,這是我的直覺,一個女人的直覺。我不需要你來證明我的這種直覺對還是不對,尤其是在我們行將離婚和離婚之後,我都不需要你再來證明我的這種直覺的對與錯。這樣,或許會給我還留下一點兒美好的懸念,這懸念對於我來說太重要了。我現在可以豪無保留地告訴你,我的這種直覺從何而來,那還是我們結婚的那天晚上,我就有了。而且是一種很強烈的直覺,那天晚上,你妹妹的好意可謂用心良苦,她把孩子領走了。她就是為了讓我們這一生的結合的第一天能有一個難忘的夜晚,我實在感激她的善解人意。她給我們創造了良好的條件,可那一夜並沒有給我留下完美的印像,哪怕是一種難忘的感覺。
那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對於我和你都是第一次。當我平生第一次將一個人,一個女人最寶貴的東西展示在你的面前時,你似乎沒有那樣地激動,相反倒像是有著因為某種障礙而無法排解的平靜。這平靜從我一個醫生的角度看來,決不是那種羞澀引發的無所措手足。那天,儘管我正好來了例假,但我清楚地知道那絕不是一個男人在那個夜裡,面對著他心愛的一個女人而平靜的理由,你甚至沒有我來的熱情和激動。當時,在我的下意識中就有了一種想法,不是不滿,更不是認為你會有什麼生理上的缺欠,那種下意識的感覺,後來在很多事情上被我一次次地印證了。那就是讓我感覺到了你即使在新婚之夜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的心裡好像還有另外的一個世界。
甄正,如果說那是我下意識的感覺的話,那麼,在後來兩年中的不少睡夢裡,我都聽到過你在呼喚別人的名字。雖然每一次都不怎麼能聽得清楚,但我分明地感覺那是一個女孩兒或者是一個女人的名字,而那個女孩兒或者女人對於你一定是很重要的,她一定曾經俘虜過你的靈魂。我在有了這一感覺的時候,沒有及時說出來。更具體點兒說,就是我為什麼不在我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之前說出來,那是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或許會更好一些。我現在可以平靜地告訴你,這兩年中我一直想把你從你的睡夢中奪回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至少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我之所以想把你奪回來,那是因為我愛你,我真心地愛你,而你的心中愛著的肯定地說是另外的一個人。
甄正,請你不要把這個迷底揭開,那樣,當我離開你的時候,對我太不公平,所以,別告訴我那是真的。你想,作為一個在你身邊生活了兩年的女人,都沒能從一個沒在你身邊的女人的懷抱裡把你奪回來。如果你告訴我這是事實的話,這讓我今後怎樣地生活?不,那將讓我今後怎樣地活下去?
你還記得吧?我們結婚後的第三天,我們一同去你妹妹家看安然的那件事吧。在回來的路上,你無意識地說到了如果知道不能和孩子在一起,你不會結婚的那句話嗎?你知道嗎?那句話對於我,對於我一個剛剛和你結婚的女人意味著什麼?那確實說明了你對安然的責任感,可對於我呢?我從來就沒有認為過我和安然在你的面前會是一對矛盾,因為我就是一個烈士的遺孤。如果沒有把我送到我的養父母家中的那位我父母的戰友,沒有我的養父母,我是不可能有今天的。所以,這是我不認為我和安然在你面前同時存在是一對矛盾的理由。我是不會難為你非要把我和他在你的面前或心目中分出主次的,可那句話並不多,卻把我推到了那個位置。而我和安然與你之間的關係,那分明是兩種感情,這是誰都能明白的。從我個人的生活經歷中,我是沒有任何理由不很好地接納安然的。我坦白地告訴你,我不僅能夠接納他,而且我還能很坦誠地接納他。你對他所盡的責任和義務,我同樣都能做到。只是在我們的雙胞胎女兒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讓我陰差陽錯地一次又一次地與小安然擦肩而過,而沒能給他多少關愛。不過,即使這樣,我卻無法接受你如果不能夠和孩子在一起你就不會結婚的內心世界的最真實的表白。當我聽到了你的這句話時,我最先想到的是我的愛,我對你全身心的愛,到底讓沒讓你的情感世界走進過春天?
甄正,我並不像許多女人那樣那麼在意她們的愛人出差時,能否給她們帶回來點兒什麼,也不論他怎麼樣地忙碌,也一定要祝她一聲生日快樂。但我所需要的是兩個人心與心的相通,情與情的結合,我在乎的是屬於我的那一半應該是百分之百地屬於我。哪怕是他在別人的眼中是多麼地低下,多麼地卑微,多麼地醜陋,我都要獨獨享有,我甚至是都不能容忍讓別人佔有了他的美夢……
15
甄正,你懂嗎?
當我提出要和你離婚時,你也許會提出讓我給你一個改正的機會,也許什麼也不會提,不管你最終怎樣做,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沒有錯,因為愛是無法忘記的。如果非要說你的作為是一種錯誤的話,那就是在你需要娶而最不應該娶的時候娶了我,而在那種時候,不管是誰走進你的生活,都注定了會是和我一樣的命運。也就是說你不應該結婚,起碼短時間內不應該結婚。你需要看一看時間能不能讓你在愛的旅程裡重新起步,哪怕是步履蹣跚……
可我不能等了,不能等讓時間去驗證這一切,因為我們已經有了孩子,在這樣的環境下,當孩子一旦長大一點兒時,或者說等她們懂事時,對她們造成的隱形傷害會是巨大的。
甄正,關於離婚的事,我們不用再探討了,這對你和我都是一種解脫。只是對於孩子不公平,那也沒有辦法了,我們只能想法把對她們的傷害降到最底程度。這兩個女兒都由我來撫養,女兒由媽媽來撫養更方便一些,況且,你還有一個兒子,一個男人帶著個孩子同樣困難的。請你放心,你仍然是兩個女兒的爸爸,一年來,作為父親,你是稱職的,這和你作為我的愛人是兩回兒事。
甄正,當我離開你的時候,我是痛苦的。但我仍想勸你一句,好好地珍惜你最為寶貴的生活,不管那生活的內容包涵的是什麼,只要你認為那是一種幸福就好。
白楊
九月六日
甄正一口氣把信看完了,他哭了,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他自己知道白楊說的也許是對的。他覺得不能再談什麼了,這已經是無關大局了,白楊的選擇是果斷的。否則,將對她無限期地傷害下去。原因是自己確實是無法讓白楊滿意,因為在這兩年中,自己確實努力過了,可最終卻還是這樣的結果。
他回到了和白楊一起住的房間,白楊還沒有睡,顯然,是在那裡等著他把信看完。
甄正的臉上留下了不悅的痕跡,白楊看了出來,這早已是白楊預料之中的。如果說自己的這種決定已經考慮了相當長的時間,而對於甄正來說就相當於突然襲擊。這樣做,對於甄正似乎有點兒近乎殘酷,這是白楊覺得有些內疚的地方。不過,只要是做出了這種抉擇,就遲早要走這一步,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甄正上床以後,也不知道是誰主動地抱住了對方,他們相互地擁抱在了一起,他們都哭了,只是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第二天是星期日,白楊就搬出了這個小院,從此,她就再也沒有回到過這個小院。
她和兩個孩子一起住進了槐花街五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