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文 / 劉學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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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裡之後,並沒有見到流星,我知道流星是去見余大勇了。關於人肉搜索的事,我似乎還是幫不上什麼忙。但是我知道這是因何而起,總算是讓心緒平靜下來一些。
下午四五點鐘,我先去了爸爸那裡,我又一次去了夜市。我的心態彷彿比前一天好了許多,我雖然依然沒有喊出聲來,卻開始對從我面前走過的人,主動地推介起那些「孤兒」來。不時地有人蹲下身來,翻動一番,最終還是大多放棄。直至晚上九點多鐘,我一點兒收穫都沒有,只好悻悻地離開了那裡。我在爸爸家草草地吃了幾口剩飯,為的是回家不讓流星有什麼疑問。當我從爸爸家輾轉到流星的住處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鐘。
流星早就回到了家中,一直坐在電腦前等著我回來。不知道是何緣故,我只看了流星一眼,就再也不敢正視她,彷彿怕她看出我的破綻。我更害怕她問我去了哪裡。我的擔心並沒有抵消她的猜疑,她還是問起了這樣的問題。她問我為什麼接連兩天都會回來得這樣晚。我沒有辦法回答她,有意識地迴避著她,我走進了衛生間。當我走出來之後,流星依然不依不饒。我根本沒有認真去編造謊言,不論我怎樣用心,都不會那樣天衣無縫,這一點我是清楚的。因為我剛剛回到故鄉,根本就沒有機會參與那麼多的社會活動。當流星繼續不依不饒時,我便順口說了句,「去爸爸家了。」
我知道這樣說有些拙劣,可就算是我認真起來,像編織花環那樣編織謊言,我也無法編織出美麗來。流星產生了新的疑問,「昨天晚上剛去過,今天怎麼又去了?有什麼急事嗎?」
我順口回答,「爸爸是想通過他的一個老同事幫我找一份工作。」
流星坐直了身子,像是來了精神,「你爸爸還有這樣的同事?你就不要抱什麼幻想了。他可能還不知道現在找一份工作是多麼艱難吧?即便是有合適的工作崗位,你如果不使銀子,也不好使。我的一個同事的妹妹是學醫的,大學畢業之後,忙乎了快一年了,也沒有著落。她明明知道第一人民醫院需要醫生,也有人想幫她這個忙,幫忙的人當時就提出來需要二十萬元。」
我打斷了她的話,「就算是她進到醫院裡,這筆錢給誰?」
流星猶豫了半天,才說道:「咱們不管這錢給誰,反正是她得付出這樣的代價。否則,連機會都沒有。」
我們扯得越來越遠,正好也轉移了流星的疑問。我果斷地抓住這樣的機會,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她的身上。我讓余大勇為我保密,我卻想逼迫流星就範,「你下午去了哪裡?」
流星先是愣了一下,「怎麼想起我來了?」
「去忙乎人肉搜索的事了?」
「看來是讓我猜對了。」
其實,余大勇已經將我出賣了。將我出賣給了流星,流星下午確實去了他那裡,流星也知道我上午已經與余大勇見過面。流星向我道了一聲對不起。我沒有指責她。說到那四個彪形大漢的野蠻行徑的時候,流星彷彿比說起我的事來還動情。
我理解她,就算是拋開一個記者的身份不說,就算是一個普通的女性,當聽到有人向自己傾述這種喪失人性,喪盡天良,顛覆人倫的恐嚇時,還能無動於衷嗎?其實,當我離開余大勇的時候,一路上,我的腦海裡一直就被這件事糾纏著,流星用違背我的勸告的代價,想努力去捍衛一個女性的尊嚴,她沒有做錯什麼,這與她在德國漢堡救下我時的那種行為,顯然是異曲同工。
流星自然地坦白了下午與余大勇見面時商量過的事情。下午,流星已經將一個聲明發在了自己的博客裡。她在聲明中重申了自己與煙草局長的瓜葛一事純粹是無稽之談。我對她這樣做,從心底裡贊成。這件事也只能僅此而已。
流星還告訴了我一個利好消息,她準備在短時間內回報社上班。余大勇已經幫她做好了報社領導的工作。報社領導並沒有表示反對。
第二天上午八點多鐘,我們剛剛起床不久,我便接到了爸爸的電話。他只是讓我上午去他家裡一趟,說是有事要找我。
流星已經知道我與爸爸通話的內容,她知道我爸爸讓我去他那裡。
流星在我還沒有出門之前就離開了家,她說想去洗一個桑拿。她出門後,我接到了一個還在德國上學的同學的電話,他想與我視頻聊天,想瞭解一下我回國之後尋找工作的感受。他父母不想讓他回國就業,他自己一下子也沒有了主意。我在網上與他聊了很長時間,才想起來應該去爸爸家裡的事。
快到中午時,我走進了爸爸的小屋。還沒有等我與爸爸多說什麼,流星竟然走了進來。這讓我頓時驚呆了。我害怕她看到堆在房間裡的那一堆服裝尾貨。她是一定會問起此事的,我怎樣向她解釋這一切呢。
此刻,我已經顧及不了爸爸找我回家是因為何故了。
我像是犯了錯誤的小學生那般膽怯。我緊張地迎接著流星面對那堆尾貨時疑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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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一下子就感覺出了我的異樣,她徑直走近了那堆「孤兒」,看得出她已經將那堆東西與我聯繫在一起了。我感覺到了爸爸目光的焦灼,焦灼中有那麼多的無奈與難為情。流星不停地翻動著那些東西,卻什麼也沒有說。當她直起身來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中並沒有我想像中的斥責和抱怨。她的冷靜讓我有些膽怯。
「這兩天你到這裡來,就是因為這個?」流星終於向我提出了問題,她的態度依然是那樣地冷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瞭解她的緣故,我還是感覺到了她內心的那份失落。
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流星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坐到了我的對面,「你打算做多久?」
她的眼睛已經潮濕了。
我並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話。我是不難回答她的,只是此刻我想到了與爸爸簽下的那份君子協定。流星的主動發問,把我爸爸擺脫了出來,爸爸已經不需要再為我保密,這避免了爸爸此刻的尷尬。可是我沒有想到,爸爸找我來竟然也是為了這件事,他原本是想與我單獨見面。流星的突然到來,像是在他的大腦中植入了木馬病毒,程序已經被打亂了。爸爸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流星卻是那樣地成熟,成熟得讓我無法相信她是一個比我晚來到這個世界兩年多的八零後,成熟得竟然讓我不敢在她面前掩蓋什麼,成熟得讓我此刻不敢正視她。流星起身站在我身邊,我依然坐在那裡,她的手先是放在了我的頭上,一陣漫遊之後,滑動到我的肩上,「對不起,是我讓你回到了故鄉,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是不會這樣無奈的。」
那一刻,我從來就沒有感覺到我竟然是那樣地脆弱,脆弱得像是一個孩子。我哭了,我像是一個被冤枉了的孩子,感覺到了被正名之後的無辜,我的情緒一下子傾瀉了出來。
我有一種將頭依偎在她懷裡的渴望,我沒有哭出聲來,那是因為我顧忌到了爸爸的目光。
此刻,流星讓我領悟著高遠純淨的感動。那超越語言,跨越心靈的問候,讓我像是坐在一盞燭台前,呼吸著暗淡中的昏黃,儘管昏黃,卻讓我感覺到了人性的溫度。
我知道尊敬使人高貴,愛會使一個人堅強,我像是盲人感受到了色彩,我浸潤到了充滿人性美的關愛。
如果不是因為流星的出現,我是不會承受這樣的無奈的。可是如果沒有流星的出現,我可能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這是我對流星那句話做出的第一反應。可是我終於沒有說出口來。那是因為那樣做會讓我感覺太書生氣,也會在爸爸面前洩露了我曾經自殺的天機。即便是此刻知道此事,他也是不能容忍的,他不能夠容忍他的兒子那樣地懦弱,他不能夠容忍他的兒子曾經那樣輕視過他賦予給我的生命。這是我所想像的到的。
我的目光移動到爸爸身上,爸爸表達了他的觀點。
這時,我才知道爸爸找我來也是為了這件事。原來,當我不容分說地要將服裝尾貨送到他那裡的時候,他就產生過疑問。可是他已經無法阻止我那樣做。連續兩個晚上,他都在我帶著東西離開他那之後,一個人悄悄地尾隨在我的身後,他站在離我不遠處的陰影裡注視著我的行蹤。他顯然比我更瞭解這座城市的消費群體對我這種行為的需求,他當然知道我這樣做的最終結局。他更在意的是我的心理感受。當前一天晚上,他先我一步回到家時,他一夜幾乎沒有入睡。第二天早晨便打電話讓我前去家中,就是想讓我立即中止那份無奈。
爸爸洩露的天機,像流星的關愛一樣,又一次感動著我。在這感動之中,我彷彿還有幾許內疚。已經到了應該為爸爸操點兒心的年齡,還讓爸爸如此牽掛,我頓時感覺到對不起爸爸。
我將這批服裝尾貨的來歷告訴了流星,我在流星和爸爸面前明確表示,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此事了斷。我努力打消流星與爸爸的顧慮,我竟然在爸爸這個魯班面前弄起了大斧,「其實世界是一面多稜鏡,悲觀者看到的是自己沒有什麼,而樂觀者看到的是自己擁有什麼。」
流星與爸爸當然都知道,那不是我此刻心裡的真實感受,我只是在他們面前作秀而已,我遠沒有像大海一樣虛懷若谷。他們再也沒有說什麼。爸爸站了起來,從另外一個房間裡拿出了一個東西,交給了我。那是一個存折,那是他的工資存折。我執意不肯接受,存折在我和爸爸之間不停地來回傳遞著,像是火炬傳遞。我終於發火了,我是含著淚在他面前發出了近乎怒吼般的聲音,「爸,我不可能這樣做。這是不可能的。」
存折終於在爸爸手裡停止了傳遞。
我和爸爸的眼睛裡都同樣充滿淚水。
爸爸說了一句話,「一切都會過去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因為爸爸是教書匠的緣故,他的書面語言遠比口語多得多。李白這句《將進酒》中的名句,還在我沒出國之前,就聽他吟誦過無數次。此刻,他又一次這樣告誡我,我彷彿比任何一次聽起來,都更加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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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流星一起離開了爸爸家,走到一樓的樓道裡時,走在前邊的流星突然停住了腳步。她回過頭來看著我,我不知道何故,還沒有等我做出什麼反應,她一下子緊緊地抱住了我,她已經是潸然淚下,我同樣抱住了她。那一刻,我們幾乎都忘記了那不是屬於我們示愛的環境。可是我們卻深情地擁抱著。
幾秒鐘過去,流星才說出了一句話,「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已經將工作為你落實好了,你是不可能回來的。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流星幾乎哽咽了。這時,我才明白,流星剛才的表現,幾乎也是在我和爸爸面前作秀。
一對老人走了過來,不解地看著我們。我輕輕地鬆開了手。我回答著流星的話,「你想錯了,不是這樣的。你還懷疑我的真誠?我真的是因為你回來的。沒事,別想那麼多。」我又重複著李白的那句名言,「天生我材必有用。」
走出走廊的時候,我們慢慢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我告訴流星,我會把那些服裝尾貨再嘗試著處理一下,算是一種社會實踐。白天我將依然全力以赴尋找工作。
流星告訴我,她初步打算最近這一段時間去上班。余大勇始終都在暗地裡為她做著工作。前一段時間那種可能失去工作的危機感,已經漸漸地淡化。因為她這段時間沒有去上班,本身就淡化了別人對她的關注,尤其是淡化了有關部門對她的關注。
走到銀杏街時,我們分手了。
流星知道了服裝尾貨的事,反倒讓我心理上輕鬆了幾分。晚上我名正言順地去了地鐵友好路車站。我以為乘坐地鐵的大都是一些尋常百姓,我就是想去那裡試一試,我是想在最快的時間內將手中的東西處理掉,也為自己增加一點兒收入。我看了半天,在幾個擺地攤的中年人面前,尋找到了一個縫隙潛伏下來。不遠處還有一個學生模樣的人在那裡拉小提琴,周圍還有一些圍觀者。我很快便將東西擺在了地上。沒過多久,不時地有人光顧我的地攤。我熱情地與他們交流著。全然沒有了第一天擺地攤時的那種尷尬。不到兩個小時的工夫,我就有了近二百元的銷售額,這給了我很大的慰藉。
就在我準備收攤的時候,一個身影從我的身邊劃過,我感覺像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她是一位中年女性,我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她,中年女性也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了我。顯然,她也產生了與我相同的感覺。就在目光邂逅的那一刻,我們彼此一下子都認出了對方,我們驚訝著。中年女性停住了腳步,站在我的面前,疑惑地目光瞬間便在我的臉與地上的那些東西之間來回轉移著。我已經完全想起來了,那個中年女性就是李諾,是那天我去她的服裝公司應聘時,見過的那個老闆。
一種不解和驚訝成了李諾臉上的主旋律。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在她面前,頓時便生出一絲尷尬。我彷彿有著一種像是偷了人家東西的感覺。在我的潛意識裡,根本不想與她遭遇,更不想與她交流。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你怎麼會在這裡幹上了這個?」李諾終於將心底的疑惑傾瀉出來。
「幫幫朋友的忙,幫幫朋友的忙。」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著,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回答她。
李諾當然不相信我的話,「你還沒有找到工作?」
李諾一下子碾碎了我的謊言,我已經沒有必要再編織美麗,我低下了頭。
「還沒有找到工作?你是不是特別需要錢?」李諾的目光彷彿在我的臉上劃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已經不能再在一個這樣關心我的近乎陌生人面前保持沉默,「我還沒有找到工作,先出來找點兒事幹。」
「那你也不能出來幹這種事啊。一個碩士研究生,總應該干一點兒稍好一些的工作才對。」
我又一次沉默了。
「你離開我那之後,我又親自給你打過兩次電話,你為什麼不去我那裡?我那裡水太淺,養不了你?」李諾非常認真。
原來,李諾是在附近的飯店裡與人聚會後,走到地鐵附近的停車場準備開車時,意外地發現了我。
她蹲下身去,提起了鋪在地上的塑料布的一角,「走,將這些東西都裝到我的車上去。你還有多少這樣的東西?我全收下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道應該怎樣應對眼前發生的一切。
「還愣著幹什麼?」
李諾的表情像是一股熱帶風暴,讓我猝不及防。我堅持了幾分鐘之後,順從了她。我將地上的東西放進了她轎車的後備箱裡。
我不得已坐到了她的身邊。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是那樣地不自在。那是我的心理在作怪,我彷彿意識到這種美麗的邂逅不應該屬於我。
李諾不容置疑地讓我答應她,明天她會安排一個人專門來找我,將那批東西拿走。她的理由讓我將信將疑,她告訴我,她最近需要送一批東西去農村,完成扶貧任務。
她還讓我答應她,去她那裡上班。為了讓我承諾下來,她告訴我,如果我有了新的工作選擇,她會目送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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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走進流星的住處時,已經很晚了,流星竟然還沒有回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近乎一天的時間,我們都沒有聯繫過,不知道她此刻在哪裡忙碌。我的心彷彿無處著陸,我在房間與廚房之間走了幾個來回,便撥通了她的手機,她拒絕了接聽。顯然她已經聽到了手機的鈴聲。我的心裡更感覺到奇怪。幾分鐘後,我接到了她的手機短信,她在短信中告訴我,她給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
我飢腸轆轆的生理訴求,淹沒在了焦急的情緒裡。我迅速地將電腦打開,找到了她發給我的那封電子郵件。
新奇你好:
這幾天經歷的這些事情,讓我夜不能寐,浮想聯翩。我有太多的話想與你交流,有太多的想法想與你溝通,有太多的情感想與你傾訴。因為我今天臨時需要出差,打亂了我的計劃,等回到秦州時,怕是便缺少了這樣的情緒。再者,我還擔心我不在秦州的這段時日裡,還會生發出什麼大的變故。因此,我在飛機上給你寫下了這個電子郵件,下飛機之後,將隨時發給你。
新奇,在這段時間裡,想必你的內心世界是痛苦的,甚至是極其痛苦的。我不知道你是否因為自己所遭遇的挫折而後悔回到了我的身邊,哪怕是瞬間的感覺。你從來就不曾在我面前正視過這一點。可你還是讓我有了一種感覺,有了一種如果你不回國,便不會有這麼多心理壓力的情感的外露,那不是你執意要那樣做的。我還是感覺到了其中的點滴。因為即便在你結束學業,最終決定回國之前,還有公司向你發出盛情邀請。我感謝你那段時間的毅然決然,那是在我們的荷爾蒙已經得到了充分揮灑之後,在我們彼此之間已經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的情況下,你依然鍾情於我,為了我決定回國。你無法想像我當時是怎樣的一種感動。
我更感動於我們的愛情突破了現代社會年輕人愛情的時間局限,卻依然芬芳不減,香馨迷人。你還一次次地讓我洋溢在兩年前那激情的浪漫裡。我從中感覺到了你情感的真摯,感覺到了你的熱情依然。
可是我在這段時間裡,卻不時地因為你目前的處境而備感內疚。是因為我,是因為我讓你回到了故鄉。從你決定回國的那一刻起,應該為你承擔一點兒責任的意識,就潛伏在了我的內心之中,我為此努力過。可是我沒有想到最終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這不僅僅對你造成了傷害,對我也同樣如此。那種世態炎涼的濁流,不應該過早地流入我們的心田。這似乎有幾分殘酷。
這些天來,你已經目睹了我的境遇,你和你爸爸也曾經不止一次地為我擔憂過。對不起,這對你,尤其是對你爸爸來說,是那樣地不公平。我一個還遠沒有進門的兒媳,這樣早地給他造成心理上的負擔,實在是不該之至。不過,我並不後悔我那樣做,因為我分明感覺到,如果是你,或者是你爸爸遇到了我所遇到的那般境遇,你們同樣不會無動於衷。其實,我也並沒有多做什麼,只是盡了一份道義上的責任而已,而且那都是良心的趨使。只是眼下這種良心,在我們生活的周圍實在是過於緊俏,所以我才被這樣關注著。
這一切,都沒有給我增加過多的負擔。而對你,我卻有著一種負疚的感覺。你本來是會比我有出息的,可是你卻因為我而處境窘迫。我的心理多有不安。
今天,當我看到那一堆服裝尾貨時,我頓時便有了想哭的衝動,我強抑制著自己內心的悲愴。為的是不讓你自卑於我的鄙視之中。我感動於你的堅強,我驚訝於你的倔強。你讓我看到的再也不是在漢堡海邊上那個想輕生的大男孩兒。可我更明白你的身影不應該印在地攤上,哪怕僅僅就是為了暫時得到一份收入。
你已經那樣做了,而且是背著我做的,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我希望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那件事情了結。我希望你不要再走得太遠。相信你會有一個更好的歸宿,你會有的,一定會有的。
我臨時決定出差去一趟海南,幾天之後就會回去。等我回來。
有事給我發郵件。
我看完電子郵件後,儘管已經知道流星感覺到了我的堅強與倔強,可我還是覺得在流星面前,依然自愧不如。我急於撥通流星的手機,她的手機已經關機。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我的心裡更加不安起來。我沒有想到,我一直隱藏著的心理感受,還是在我不經意間浸潤了流星的心理環境,她早就有了感覺。其實,我沒有後悔我的選擇,只是對回到故鄉後發生的一切,缺少成熟的心理準備。我所做的一切,不僅僅是為了我,也是為了她,是為了我們共同的未來。
我知道我之所以那樣做,是因為眼下面對著的生活困境,是因為我的誠惶誠恐,是為了降低自己的心理壓力。
我必須同樣將這一切告訴流星。
在回到故鄉後的時日裡,我是第一次一個人在流星的房間裡,度過了一個沒有她陪伴的孤寂的夜晚。這一夜,是那樣地漫長,是那樣地幽黑,我像是湧進了一個幽黑的時間的隧道。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電腦桌前,不停地看著流星發給我的電子郵件。我在猜測著她此刻的心理感受,我想像著她在南國的某一個房間裡是怎樣一種狀態。已經到了下半夜,我依然沒有絲毫睡意,相反卻開始牽掛起她的突然出差來。是什麼事情會讓她這樣匆忙而別?
我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我想到了余大勇,想到應該給他打一個電話。當我想到他時,已經是下半夜了,不應該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驚擾他的酣夢。
我開始回復流星的郵件。
流星:
在回國後的短暫時間內,你讓我再也無法適應沒有你的生活,哪怕就是這樣短短的一夜。
現在已經是下半夜兩點多鐘了,我依然坐在電腦前。我在你今天於飛機上為我營造的愛的風景裡遊覽,已經不止一次了。每一道風景,都讓我印象深刻,每一處深情的表白,都讓我流連忘返。我就像是攀緣在你美麗的山巒之上,跋涉在你幽秘的沼澤之間。
你是瞭解我的,我確實是遇到了不曾遇到的困窘,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存在,我甚至會潦倒會落魄。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幾年前,我爸爸患上的癌症,耗費掉了他近乎全部的積蓄。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中斷了我在國外的學業,靠打工積攢學習和生活的費用,這樣才得以完成學業。也正是因為我在國外的留學生活,才讓我的家庭面對困窘。我的出國留學與那些有錢人家或者貪官們的子女比起來,實在是一次甚為荒唐之旅。所以,當今天上午,不,現在說來應該說是昨天上午,當我爸爸拿出他的工資存折遞給我時,你可以想見我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且不說我對家庭應該擔當什麼責任。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年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對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兒是應該有所擔當的,應該給予她的不僅僅是遮風擋雨的精神上的關愛,當然還應該包括生活上的保障,起碼包括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可是當你不久前遭遇尷尬時,我卻無能為力,我只能徒歎自己的一腔熱情,卻連一份工作的機會都找不到,哪怕是給我一個機會也好。我只能一次次地暫時降格以求,謀求一份能夠在你,在我爸爸突然需要時,能夠給予的一份補充生命所需能量的擔保。
這就是我感覺到的誠惶誠恐。
我由衷地謝謝你對我的理解。當你的手在我的頭上劃過的那一刻,彷彿掃蕩了我對你在知道我的秘密時的那種惶恐與蔑視的預感。因為有了這又一次心靈的邂逅,今後不會讓我再有這樣的自嘲。
流星,我是因為你而來。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那不是你的責任,你已經盡了努力。儘管眼下我還無法抖擻,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讓你為我承擔更大的心理壓力。目前我所遭遇的困窘,固然有我自身的原因,比如我如果能夠把自己完全置身於農民工那個群體之中,哪怕是暫時那樣做,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尷尬。可是我做不到這一點,我爸爸急迫地將我叫到家裡,也是想中斷我對自己的不負責任。因為他曾經在那樣困難的情況下,送我出國讀書,對我所寄予的期望絕不是那樣降格以求。我們不得不承認,我所面臨的困窘,還有諸多的社會原因,這是我們無能為力的。
關於這個話題,實在是太沉重,太龐大了。我不想說得太多。我就是想打消你的顧慮,不要再為此而心生煩惱。我沒有後悔我的選擇,如果真的像你所說,你已經感覺到了我不經意間的流露,那也真是不經意所為。我們都不是聖人。你我在面對壓力時,尤其更需要心靈的放鬆,而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的所有的肆無忌憚,原本就應該是愛的揮灑,是情感的釋放。可是在這一點上,我們彼此之間還都是有所顧忌的。
就像是我沒有將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事情,都如實地在你面前流露一樣,你也沒有將你與那個中年婦女約會的事情如實地告訴我。
善意的謊言,源於我們彼此心地的善良。經歷過這次困窘之後,我們還是應該重歸在國外那段時日裡的純真,還是應該回歸生活在校園裡時的那份快活。我知道這幾乎是天方夜譚。但我還是期望著。
流星,天快亮了。
我要上床睡一會兒。明天不知還有什麼新的事情需要我去面對。
對了,流星,我還差點兒忘了告訴你,我很快就會將那批服裝尾貨做一個了斷。你就不用過多地牽掛了。
等你早點兒回來。
吻你。
我著實有些困了,我將電子郵件發給了流星。我猜想著她會在白天的某一個時間裡看到它。
上床之後,我抱住了流星的枕頭,感受著她的存在,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慢慢地睡去。
我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手機的鈴聲將我驚醒,我先是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電子鐘,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當我接通手機的時候,那邊傳來了李諾的聲音。
我迅速地坐直了身子,聽她在述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