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文 / 劉學文
那天下午,汪洋剛剛在外邊開完會,就匆匆忙忙地趕到機場,準備去江南省江南市。他是在接到了張和經理的電話後,才決定趕去那裡的。
張和幾天前就已經到了那裡。那是明珠牌色拉油公司總部所在地,張和是按照汪洋的意見到他們的總部討說法的,他們就是要讓幾天前參與鑒定的技術人員給出的結論寫在紙上。可當張和在電話裡和他們溝通的時候,本來是說得好好的,而且還說了他們的老總將和張和面談這件事情。張和到那裡後,明珠牌色拉油公司辦公室的人又告訴必須得他的老總汪洋到場,他們的老總才能出面。汪洋知道後,決定自己親自前往。
在明珠牌色拉油公司老總的辦公室裡,汪洋在張和的陪同下,坐在了沙發上,明珠牌色拉油公司的老總蘇昊也坐在了那裡,和汪洋緊張地交談著。
「汪總,對不起,這件事本來就是清楚的。可後來發生了一些變化,我們的幾個技術人員被我們廠在你們省城的經銷總代理請過去後,他們才明白,那不是什麼意外造成的誤會,而是有人要在這裡做文章,現在看來,我也不便多說,那都是你們報業內部不正當競爭的結果,是有人有意識地聯合我們的經銷部做的這種文章。我們的幾個人到那裡以後,又不敢理直氣壯地表態,也就是說因為那些做手腳的人已經知道問題鬧大了,所以就想用錢把這件事給搞定。對方許諾給我們100萬元,讓我們堅持證明你們進的那批貨就是假冒產品。」
「蘇總,那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情?」汪洋問道。
「我讓你來親自見上個面,就是想說得更清楚一些,我們不希望為你們伸張正義而又得罪了另外的一家報紙,我們的市場搞得好壞也得靠你們媒體,哪家媒體都得罪不起呀。」
蘇昊沒有說完,進來了一個人,那個人把一個蓋著他們單位公章的信函,遞給了蘇昊。顯然,那就是汪洋他們急於要拿到手的那張證明著他們清白的看似輕如鴻毛卻重如千斤的小小的紙片。
當汪洋和張和走出明珠牌色拉油公司辦公室大門時,他們的心裡輕鬆了許多。這回終於可以向幾十萬報紙的訂戶交代了,終於可以證明寧陽都市報的清白,汪洋這樣想著。當汪洋和張和回到賓館時,還沒有等他們喘過氣來,汪洋就接到了秦南打給他的電話:「汪總,市工商局的人又來了,他們的態度還很蠻橫,非要讓我們現在就交上罰款不可,還說必須交滯納金。如果不交,他們將申請法院強制執行。你看怎麼辦?」
「你還是告訴他們,他們如果當真敢那樣做,就隨他們的便吧。」汪洋態度堅決,大聲說道。
「那怎麼辦?他們還在財務處坐著沒走呢。」
「他們願意坐多久就坐多久。告訴他們,錢是不可能拿走的。」說完,汪洋就把電話掛斷了。
汪洋他們買到的是第二天晚上的最後一個航班的機票。在機場,他們還沒有登機,汪洋就又接到了秦南打給他的電話,說是供給他們新聞紙的江河造紙廠所在地區發生了洪水災害。他們自己使用的新聞紙已經斷檔,當天晚上印報的新聞紙已經不夠用。汪洋聽到這個消息,腦子裡頓時就「嗡」的一聲,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果報紙印不出來,將比平時為之著急上火的發行時間太晚的問題不知道要嚴重多少倍,那將是一場嚴重的報業事故。當他鎮靜下來的時候,他說道:「能不能和別的單位先借點兒紙,無論如何也得把明天的報紙印出來,明天再想辦法。我今天半夜就能趕回去,其他事回去後再說。」
「向誰借?據說寧陽紀事報有紙,他們的庫存量比我們的大一些,可他們可能借給我們嗎?除此之外,那幾家報紙的規模都不夠,怕是都指不上。我沒給你打電話之前,瞭解到一個信息。」
「什麼信息,快說。」汪洋實在是太著急了。
「據說,有一家公司的倉庫裡有紙,有一大批新聞紙,還沒有出手,好像是從外國進口的。」
「誰提供的信息,準確嗎?」
「準確。是宋雅欣說的,她說她是一個偶然機會知道的。她說價格稍微貴一點兒。」
「現在已經不是貴不貴的問題了,迅速落實,兩害相權取其輕。」
汪洋沒有想到,他們乘坐的飛機倒是按時起飛了,可沒有降落在寧陽機場。當飛機還在飛往寧陽的途中,機艙裡傳來了空姐的聲音,說是寧陽上空有雷陣雨,飛機無法降落,改降青島機場。汪洋和張和只好在青島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一點多鐘,他們才回到寧陽。
當汪洋坐上了來接他的轎車的時候,他把放在車上的當天的報紙打開瀏覽著。當他翻到報紙社會新聞版的第二版時,那上面的一條社會新聞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倒不是對這樣的新聞特感興趣,而是新聞所報道的內容讓他感到熟悉。他的臉色開始有了變化,他的情緒開始緊張起來,他不願意往那上面去想,可他的腦子裡卻又不斷地被那不祥的感覺所籠罩。他還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終於看不下去了,那後半部分報紙的內容還沒有看,他就把報紙放下了。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他夫人童小舒的手機,可不管怎麼打,那手機總是響著,根本就沒有人接聽,汪洋就更加緊張。他臨時決定,讓司機先把車開回家。到了家門口,他自己上了樓。
進屋後,他找了半天,也沒有見到童小舒,可她的手機還在茶几上放著,那上面還顯示著他剛才打過的電話號碼。他根本就沒有在家裡逗留,立刻返回了車上,車很快就到了報社。他進到辦公室裡,還沒有等他站穩就有人來找他,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沒有了章法和禮數,他馬上讓身邊的人去把他在車上看到的讓他吃驚的采寫那條新聞的記者找來。那個記者幾分鐘後就來了。
「小王,今天報紙上的一個小學生自殺的消息是你採寫的?」
「是啊,汪總,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沒有。我是想問你,那個小學生是哪個學校的?」
「為了保密起見,我隱去了他的真實名字和學校,他是新華小學的學生。」
汪洋根本就沒有再問下去,就已經大汗淋漓了。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汪總,你怎麼了?怎麼了?」
「快,快快,你們幫我聯繫這個小學生現在在哪?」汪洋有氣無力地說道。
在場的人明白了,這件事一定與汪洋有關係。可還沒有人會想到,那個孩子就是他的兒子,因為還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兒子就是新華小學的學生。一會兒工夫就有人給汪洋回話了,那個小學生就在新華小學附近的一所醫院的太平間裡。
半個小時後,汪洋趕到那裡。當他看到那滿身都是血跡的汪小凡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暈了過去,在場的人用手狠狠地掐在了他的人中穴上,幾分鐘後,他才慢慢地甦醒過來。他撲上前去,撕心裂肺地喊著:「小凡,小凡,你這是怎麼了?你是怎麼了呀?爸爸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呀,孩子。」汪洋一邊喊一邊哭著,他已經站不直了,最後,被人架著離開了那裡。
到了車上,他的情緒平靜了一點兒,他用手擦著臉上的淚水。他想找到童小舒。童小舒此刻去了哪裡?她為什麼不在這裡?她會去哪呢?他有一肚子的火想當著童小舒的面發。他對坐在他的車上的人說道:「你們幫我找找我愛人,看看她去哪了。」
正在這時,報社辦公室來了電話,說是剛才接到中心醫院打到報社的電話,告訴說他們單位老總的夫人正躺在醫院裡,讓他們馬上派人過去。
車調頭往中心醫院的方向開去。當汪洋在搶救室裡看到童小舒的時候,童小舒依然還在昏迷之中。汪洋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有人去把醫生找來了。
「我是她的愛人,她怎麼了?為什麼會到你們這裡來?」汪洋問道。
「昨天晚上,是公安局的110車把她送過來的,他們說是在路上看到她昏倒在那裡,他們發現後就把她送到這裡搶救。她已經脫離了危險,只是現在還半昏迷著。她平時是不是身體不怎麼好?」醫生問道。
「她的身體非常虛弱,經不起風吹草動。那你們怎麼找到報社的?」
「巧了,剛才我們又和110聯繫過,還是沒有什麼線索,可就在你們到來之前,有個患者進到這間搶救室來找醫生時,他發現了你愛人,說他認識她,他告訴我們說她的愛人在寧陽都市報工作,這樣,我們就找到了你。」
「她自從來到這裡後,就一次也沒醒過來嗎?」
「醒來過,但還是不很清醒,嘴上不斷喊著什麼,也聽不太清楚,好像是喊著小風也不是小凡的。」
汪洋明白了,一定是童小舒已經知道兒子的事了,可她是在哪裡,是在什麼情況下昏倒的呢?他還是不得而知,他讓身邊的人幫助去110瞭解一下情況。
去110指揮中心的人走後,還有幾個和汪洋一同前來醫院的人仍然留在醫院的搶救室裡,汪洋在那裡呆了將近一個小時,他始終沒離開搶救室。正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想去走廊接聽電話,突然,他發現童小舒的身子像是動彈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沒有往外走,又靠近床邊一步,說道:「小舒,小舒,你聽到了嗎?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童小舒果真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先是看了看天花板,然後,又顧及了一下四周,像是突然發現了汪洋似的,一下子愣住了,可她又很快反應了過來,那一刻,也不知道她是哪來的那麼大的力氣,猛然地向左翻了一下身,用右臂緊緊地摟住了汪洋的腰部,一邊哭一邊說道:「汪洋,汪洋,兒子在哪兒?兒子在哪兒?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沒有照顧好兒子,我沒有照顧好兒子呀,我對不起你……」
汪洋站在那裡把身子趴了下去,用左手不停地拍打著童小舒,嘴上什麼也沒有說,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滴在了童小舒的身上……
那一刻,那場合,那情景,讓在場的人無法上前去勸說。又過了一段時間,醫生見童小舒的神智已經很清醒了,就和汪洋商量著,要把她轉到觀察室去,汪洋同意了。可當護士們推來車要為她換房間時,她說什麼也不肯,她哭鬧著非要翻身下床去見兒子不可。最後,童小舒還是留在了搶救室。護士按照醫生的囑咐,又為童小舒注射了一針鎮靜劑,她才慢慢地睡著了。又是一個多小時後,去110指揮中心的人回來了。汪洋和他一起來到了走廊上,他是先去了110指揮中心後,又去了出警的派出所,他把瞭解到的情況告訴了汪洋。
原來,前一天晚上七點多鐘,汪小凡放學後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附近商場的四樓頂層,最後他是從那上面跳下去的。110指揮中心是在接到了報警的電話後,才派人趕到那裡。當他們通過汪小凡身上背的書包裡裝著的書本幾經曲折查清了他所在的學校和家庭住址時都已經是半夜了。那時,他們才通知了家長。顯然,童小舒就是那個時候才知道汪小凡下落的。最後他告訴汪洋,說是派出所讓孩子家長到他們那去一趟。
汪洋只好讓別人留在醫院裡,他自己去了派出所。到那裡的時候,一個前一天晚上負責處理這件事的警長負責接待了他。他們把在現場拾到的那些汪小凡的遺物如數交給了汪洋。那位警長告訴汪洋,這件事已經是非常清楚了,汪小凡是自殺,他的書包裡還留下了他寫給父母的遺書。他還把他知道的一些相關的情況都如實介紹給了汪洋。他說道:「當時把汪小凡送到醫院的時候,他的心臟還在跳動,當時,醫院O型血的存量不足,他們還想辦法去調血,可還沒等……」
聽到這裡,汪洋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問道:「你說什麼?O型血?」
那位警長不知道汪洋是什麼意思,馬上答道:「對,O型血。有什麼不對嗎?」
汪洋說道:「怎麼可能是O型血?怎麼可能呢?」
「對,肯定沒錯。還有什麼問題嗎?」
這時,汪洋才反應了過來,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說道:「沒什麼,沒什麼。遺書在哪?」
警長把遺書遞給了汪洋。
汪洋用顫抖的手,將遺書展開,那一刻,在他的視野裡,那些字幾乎都是模糊的,他還是眼含淚水,堅持把信看了下去:
爸爸媽媽:
當你們看到我寫的這些字的時候,它已經變成了我的遺書,我去了,我已經沒有信心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因為我已經對生活失去了信心。我選擇了自殺,這可能是有點兒太自私了,可又沒有什麼理由讓我不這樣自私。大人們有的時候比我們這些孩子們還自私。
下午,就在我從家出來往學校走的路上,又遇到了我原來學校的幾個同班同學,他們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其中還有一個同學當著那麼多同學的面罵我是小偷,我沒有還口,我跑了,我不怪他們。可我不想再活了……
爸爸媽媽,請你們不要再想我了。我不會再回來了。
小凡下午五點寫
當汪洋看完這封信的時候,已經顧不了派出所那裡裡外外進出的人流,他幾乎是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