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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妖冶的妙齡女郎 文 / 平萍

    通海就是通海,一改革開放,它就率先燃起了全國性的商戰硝煙,如火如荼地瀰漫了這個最積極迎戰的時尚城市。儘管它擁有幾千年燦爛文化和悠久歷史,但是文化的底蘊也開闊了老市民的商務視野,使得四面八方的商家會聚於此,並給這個交通樞紐城市以輝煌的商機。短短幾年工夫,這個城市常住人口從不到五百萬上升到八百萬,而流動人口更是急劇上升六百多萬,幾乎是一半對一半,社會安定和社會風氣成了警察滿城忙的正常又超額的「業務」。毋庸置疑,城市的繁榮也意味著原有警力的嚴重不足,更意味著社會污垢和社會文明兼收並行。

    比如,肖芃要請客吃飯,靠她一個月不足千元的薪水,一頓高檔的宴席根本是買不起單的。肖芃思前想後,電告諾森大廈的老總——一個喜好「敷衍」有前途女警的中年男人,預訂了晚宴席位。要說他們的相識,完全是酒桌上朋友的朋友關係漸漸熟絡起來的。他們在交談溝通中發現兩人有一個共同的嗜好——讀書,於是就有了交情。肖芃並非是個生活在真空裡的女警,當然知道不用明說,這一切也會給她免單的。老總的此舉,完全符合「奸商」的感情投資之邏輯,肖芃何樂而不為?所謂「吃了原告吃被告,案件該是啥樣還啥樣」的順口溜,就是那時候流行起來的。肖芃的原則是拒絕吃當事人的宴席,可這並非意味著要拒絕友情呀。她不拒絕所謂朋友的免單吃請,或許這也叫預支吧。不管怎麼說,眾所周知,法律的尺度,在一定原則和程度上是有伸縮性的,因此,關鍵時刻,只要她在交往中把握好該有的原則和尺度就行。畢竟,這座高樓大廈,已經成了通海的一道美麗風景線,也是人們附庸風雅的高檔場所,倘若誰說:我今天在諾森大廈吃了一頓飯,或住了一晚,別人立即會另眼相看。因為,已經急功近利的城市人,需要這種實力的象徵,身份的證明。

    夜色絢麗時刻,在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鬱金香」大包房裡,肖芃異常興奮地請來了刑警大隊的主要領導以及他們的家屬,彷彿「鬱金香」奢侈豪華氛圍裡張揚的就是她的情愫。

    席間,刑警大隊長平煒的夫人——大學副教授霍芫帶來了碩士研究生郝嫣然。肖芃想,姓郝?會是槍戰那晚來電話的那個女子嗎?聽聲音還真像。肖芃想起轉告平煒那通電話的時候,平煒一張黝黑嚴肅的臉龐上一點點表情都沒有,連感謝一下肖芃之類的話都沒有,真是奇怪。

    不過,這個女孩子真叫美啊!二八年歲似的妙齡少女,高挑豐滿的身段兒,棕紅色的飄飄長髮,嬌嫩泛紅的臉龐,溫軟又可人的話語,讓男人女人個個目不暇接地或凝視,或瞟視,彼此都有點失態。肖芃終於明白何為沉魚落雁了,重要的是,她那豐滿的胸部,像兩隻跳躍的小兔似的,要衝破護欄直衝你而來呢!肖芃真是不得不感慨上帝的偏愛。

    瞧一瞧王子樂副大隊長一雙僵直的眼睛,就明白一個妖冶又知性的女人會有怎樣的異性世界了。呵呵,肖芃的感喟也就不為過了。

    一番交談之後,肖芃這才知道這個女孩竟然比她還要大兩歲。真是女怕入錯行呀!肖芃感覺自己已經老氣橫秋了,身板卻是平平的,而人家那裡,早已是奼紫嫣紅。肖芃第一次感覺到了一份妒忌,居然來自這個女碩士,而不是霍芫這個大學教授,平煒的清秀妻子。匪夷所思。

    肖芃關注到只有平大隊一人沒有額外地注意那個美女,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難道他是色盲?要說他倆不可能不認識的,有那個漂亮女孩的電話為證。但是,為什麼他們見面了居然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平煒始終不看她,對她的話也根本不予理睬,儼然旁邊就沒有這個女孩子存在一樣。然而,郝嫣然卻是頻頻朝向他,微笑,微笑,再微笑。他依然視而不見。

    肖芃嫉妒死了,本來嘛,微笑是她的特權、她的標誌,現在,居然不得不讓給了這個女碩士。不讓也不行啊,人家才叫笑得滋潤、笑得鮮美、笑得微妙,宛若蒙娜麗莎那神秘的一絲微笑。

    肖芃詭異地想到:這個女孩子一定愛上了平煒,很狂野式的,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感受,完全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她居然一點點也不避諱霍芫,也許,霍芫有這份自信,相信丈夫是個坐懷不亂的男人。

    唉!那個郝嫣然真叫美呀!瞧,她那修長的胳膊上細小嫩黃的汗毛,柔軟無比;飽滿潤澤的膚色,晶瑩剔透。真乃白皙透明呀!她到底是何等尤物啊!平煒竟然可以視而不見。肖芃感到蹊蹺極了。

    「鑽石王老五」牌的王子樂副大隊長,幾乎是當機立斷地展開了蝶戀花似的翅膀。但是,郝嫣然似乎無意於他。肖芃心想:看來我的這場宴請,將造成王大隊的單相思了。

    霍芫介紹說:「這是我們警官大學法學院院長郝昊的滿族格格——法學女研究生郝嫣然,正在申請英國留學,準備讀博士學位。她在法學上已很有自己的見地了哦,後生實在可畏啊!」

    肖芃發現,此時此刻的平大隊,嘴角上出現了一道下彎的弧線。她大為驚詫,心裡更加疑惑重重。

    郝嫣然只是微笑,幾乎聽不到她說話。按理,她該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子,尤其是在異性目光炯炯盯視下。當然她偶爾會迅速瞟一眼王大隊,再朝向寡言少語的平大隊,微笑、微笑、再微笑。居然可以一丁點也不迴避他人的關注,好一個另類的女碩士。僅僅說她在笑眼相看平煒,根本有點不貼切,她簡直就是在用那雙透徹的雙眸訴說著一段婉轉悱惻的愛情故事啊!肖芃疑惑地想:難道這個很妖冶的妙齡女郎真的迷戀上了這個偵探英雄?

    輪到肖芃敬酒。只見她雙手捧著酒杯,對平大隊笑道:「第一杯,敬您。感謝您對我的栽培!」平煒二話不說,干了。「第二杯,敬您。居然讓我獲得了三等功,尤其重要的是,您讓我覺得干刑警工作很有趣!」平煒居然二話不說,又干了。「第三杯,敬您。黃埔軍校第十七期平氏三兄弟老大的長孫大哥,我們從此可是一家人了啊。今後,還望大哥多多關照我哦!」平煒豪爽地把第三杯酒又下了肚!

    肖芃看到了霍芫的驚詫,還有郝嫣然的興奮。尤其是郝嫣然,幾乎立刻站起身來,鶯歌燕舞般地高聲大叫:「哇塞!什麼?前輩都姓平?都是黃埔軍校第十七期的?平家老二平雄罡就是我外公呀!哈哈,太不可思議,太巧了吧?平煒,我就說嘛,我怎會對你平煒有感覺呢?哈哈,原來我們爺爺輩就是拜把子兄弟了……喔!敬杯酒,不,得三杯!哈哈……」說著,她跑到平煒身邊,拽著他的衣袖要他的杯子。

    一下子,平煒和肖芃都傻了,太戲劇性了,平氏三兄弟的後代居然在此相聚。平煒似乎解釋般地對肖芃說:「我說肖芃,要知道她母親平肇棣,也是警察,二級英模呢,可惜已去世了!沒想到,她居然也是平氏三兄弟的後代!」笑吟吟的模樣,叫肖芃立刻覺得這倆人之間一定有故事。

    郝嫣然早已雙手端著酒杯,濕潤的眼眶裡閃著灼人的光焰,嘴裡說著:「我說平煒,喝吧,第一杯!」大夥兒都笑起來,因為「我說」什麼什麼那是平煒的口頭禪。氣氛空前熱烈,平煒也勉為其難,樣子顯得有點侷促、有點遲疑、有點無奈。他接過酒杯,端到嘴邊卻又停住,嚥了咽什麼,喉頭處明顯有什麼東西滾過了,才瞇上眼睛將那杯中酒抿了一下,看看杯中酒水,遲疑停頓一下,才一飲而盡……等他喝下去郝嫣然的三杯敬酒,郝嫣然已然亢奮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一樣,閃爍著迷人的深情,像口香糖一樣黏在平煒身邊。

    作為小妹,肖芃也慌忙敬了郝嫣然三杯酒。

    郝嫣然很豪氣也很有酒量,全部一飲而盡。酒水一下肚,人更加面若桃花,妙語連珠地迷煞人啦,似乎整個宴席上只有她一個人存在一樣,滔滔不絕地說著笑著,甚至帶著錯落有致的形體動作。

    最後,仨人拉上霍芫一起,又碰了一個滿杯酒,每個人都豪爽地將杯中酒喝得乾乾淨淨。宴席的氣氛熱烈到了空前,如同水開了鍋似的一個勁地溢出濃濃霧氣,每個人似乎都在霧裡看花啦。

    各奔東西時,霍芫叫住肖芃,問:「剛才,你說,你們馬上要添置一台電腦了?」肖芃敏感地笑了,這可是她剛剛敬酒之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威逼加利誘後,平大隊難得地點頭、首肯的事情啊。

    本來,平煒是不贊成購置電腦的,他覺得辦案經費還異常緊張呢,哪有閒錢幹這「勾當」?肖芃忍住不快,也不計較這個「勾當」詞彙,只是一個勁地串通著王大隊一起介紹著電腦的快捷、準確、超前、方便,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讓別的部門以為我們刑警大隊就是個高科技、精技能、全方位的辦案單位。將來連上互聯網,我們可以馬上知曉天下任何事。再將來,如果有了公安網,我們可以全國範圍內通緝、追逃犯罪嫌疑人了。」說得肖芃自己都覺得勢在必行。平煒果真動心了,他乾掉一杯酒後,聲音洪亮地說:「好,我說就依了你們,明天我去遊說段局長!」

    刑警大隊其實也沒有什麼小金庫之類的,追逃、出差的費用基本上都是實報實銷,市局後勤部又總是卡得很緊。但是,平大隊在段局長面前,是很有面子的,所以,只要讓平大隊點頭了,這個事情基本上也算水到渠成。現代化辦公,實在是太需要這種電腦輔助了,尤其是肖芃的刑警內勤工作,有那麼多的東西需要存檔、歸類、上報,包括一些協查通報、文件、簡報,等等。所以,她一晚上宴請的主攻目的就是:電腦一台,上她的辦公桌!

    現在,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了。

    這些,竟然都被霍芫聽了去,肖芃不禁有些難為情。

    或許,霍芫並非要挑剔肖芃的不妥。果真,她並不是數落肖芃的,而是說:「我有一篇三四萬字的法律論文草稿,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否幫我打印出來?」

    肖芃當然很高興,一口答應了她,並從她手裡接過來一個牛皮紙檔案袋,裡面有厚厚的一摞信紙。拿出來看了一眼,肖芃很崇拜地說道:「您放心,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質量給您打印出來。」

    霍芫興奮、羞澀地連聲道謝,說:「本來,我打算在出差的這半個月裡找時間謄抄呢!現在可好了,要麻煩你啦。」

    肖芃說:「哪裡哪裡,呵呵,知道嗎?這叫做——我正想睡覺呢,您就給了我一個枕頭。霍老師,您真了不起,寫出來這麼長的專業論文。」

    霍芫也得意地回答道:「快一年的時間,才寫了這麼多。不過,我這篇論文,郝嫣然的父親——我們學院法學專家郝院長也十分欣賞,讚不絕口的。」

    肖芃立刻關注到平大隊不屑的眼神,她很奇怪:平大隊是瞧不上這篇論文,還是討厭那個郝院長呢?

    回到宿舍,肖芃感覺好笑,憑什麼一見平煒就熱情、親切,一見人家美麗的女孩子郝嫣然就沒有欣賞?還將人家的靚麗定位成了妖冶,不就是一種漂亮嗎?也許她的那種靚麗就是一種輕浮。不過說不出為什麼,對郝嫣然,肖芃從心理上就感覺很有距離,也許就是她的妖嬈偶爾顯得有些妖冶。所謂妖冶,在肖芃看來,妖,就是妖蠱,以妖媚的姿態迷惑人,正所謂「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也;冶,就是冶夷,那種妖媚的樣子如同《淮南子·修務訓》裡說的「冶由笑,目流眺」。

    想想酒宴最後,那個郝嫣然向著平煒的微笑,絕對的誠摯又純情,那雙笑意眺眺的眼睛完全可以佐證,多麼澄淨、明亮、閃爍呀!分明就是一份愛呀!但是,當她瞟向王大隊的時候,瞇起來的眼神裡就多出了一份顧盼的嫵媚。電閃雷鳴裡,有哪個男人不被擊中呢?相信被俘虜的男人絕對是心甘情願地在她的光輝照耀下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夜深了,肖芃依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回味著一晚上的滋味。

    她覺得,還是有點嫉妒霍芫。說不上為什麼嫉妒,但就是不爽。更嫉妒郝嫣然,為什麼呢?她明白,因為這個女孩實在太漂亮了,妖嬈又優雅,美麗又睿智,的確屬於那種可以讓男人不得不為這樣的女人發動戰爭,不得不為這樣的女人爭權奪利地彼此決鬥,哪怕失去生命。比如那個古代的海倫,比如那個越國的西施。霍芫倒是屬於那種氣質高雅、舉止文靜的知識分子形象,清秀宜人。

    肖芃還想,平大隊和霍芫老師之間一定有著一種隔閡,是什麼呢?難道感情不很融洽?霍芫看來和她的郝院長關係不錯,甚至這樣來溜鬚拍馬他的漂亮寶貝千金。只是有一點,難道她沒有察覺、沒有發現,那個妙齡女郎恐怕已經愛上了自己的丈夫?

    會不會這個郝嫣然,就是警官大學傳說的那個給平大隊寫情書的瘋狂單相思女生呢?平煒曾到警官大學做過偵破刑案的報告,當時身為學院圖書館學生管理員的肖芃躲到圖書館看書去了,據說,經他的手偵破了許多著名的兇殺或惡性大要案。傳說中的他是個足智多謀、沉默寡言、威震四方的偵查英雄。那天的報告會,就讓他特別出彩。之後,警官大學裡就有一個女生,開始了追星似的狂熱。後來,聽說他還真回過一封信,說他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妻子是大學教授,還有兩個雙胞胎兒子。這也未必就能打消狂熱女子的愛心呢。活在當下的新一代女大學生,個個都是極力標榜自我個性的「天之驕子」。要說也是,在這個世界上,哪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是以道德來約束的?如果誠摯的愛情也走進了傳統,還叫做真愛嗎?女大學生當然要肆意張揚自我個性的。

    肖芃理解卻不苟同這種理念。

    後來,肖芃就畢業了,一段愛情故事是否尚有後續,也就並不知曉了。

    當然,還有一點,肖芃很內疚,那就是:今夜,王子樂副大隊一定會徹夜不眠啦。面對如此妖冶的美女,恐怕任何英雄也難過這一關吧?肖芃有點自嘲,擰亮檯燈,伸手拿過一面圓鏡子,瞧著鏡中女子說:你——不漂亮,但還算是個耐看又文靜的女孩子,魅力還是有的嘛,學校裡那些男生不是私下裡都說你是個特別喜歡微笑的書卷氣濃厚的氣質女孩嗎?人稱蛋白質女孩也不算太差嘍。

    肖芃想起父母突然遭遇車禍雙雙去世後,她不得不遂了他們的心願,上了警官大學。大一那一年,她幾乎沒有笑過。她忘記了世上還有「笑」這種表情。直到有一天,在食堂吃午飯,一個男生在她面前端著菜碗和飯碗,不小心仰面朝天跌落在地,她也隨著大夥兒笑起來,男生也不「哎喲」喊疼啦,立刻一翻身跳到她的跟前,驚詫說:「天啊,原來你會笑?!」肖芃一愣,接著才明白,生活中怎麼可以沒有笑呢?從那以後,肖芃開始對著鏡子學習微笑,練習微笑,她想叫自己的微笑變成最好看的!她發現,笑時,嘴千萬不要張得太大,要使臉上的兩個酒窩兒顯得笑意盎然;再讓下唇蓋住上面的牙尖,並總使自己的下唇正中窩處,恰恰可以放下一個食指,這樣的笑,微微地,很甜蜜、很清純、很淑女;當然,還要切忌微笑得時間太長,笑的次數也要適當;最重要的,是要微笑得溫柔、細膩,讓一雙眼如彎彎的月牙。

    直到大二後半學期,肖芃才從痛失父母的哀怨和對數學家的憧憬裡走出來,做起了律師夢。但現實是,在這個沒有戰爭的年代裡,她又不得不好似要衝鋒陷陣般闖入一個硝煙依然瀰漫的刑事案件戰場上,那時的肖芃難過地以為:我的用武之地就確定在一幫刑警天地裡了嗎?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肖芃記得她最燦爛的活力四射的青春年華,在最應該展示的年代裡,都流逝在封閉的讀書學習和擒拿格鬥的訓練之中了。也許冥冥中,本來只是她用來強身健體、自我保護的擒拿格鬥訓練,此時就顯得很有預見性了,她的體能素質堅韌強硬得讓一幫刑警小伙子都羨慕佩服。要說大學時代,最讓她欣慰的一件事,就是她擔任了學校圖書館的學生管理員,可以天天躲在圖書世界裡博覽群書,真叫一個爽歪歪。所以肖芃懵懂地知道了,這個世界是陽光明媚和陰雲暴雨交加的。大二暑假,按照公安部要求,凡警校大學生都要在寒暑假去戶籍所在地公安機關基層實習,肖芃就曾在一個分局刑警隊待過,十分艱難地度過了兩個月時間。之後,她就發誓:這輩子再也不進警隊了。因為在那次實習期間,她靠分析、判斷、推理,再到調查、審訊、落實,將一個以過失傷害致人死亡案提交給她預審的刑事案件,歷時三天,查證了兇手是個有預謀、有策劃、有準備的故意殺人犯,那一刀就捅死了一個人的匕首,從購置、藏匿、隨身攜帶、出手使用,都包含了一份主動的積極的謀劃和實施。剛接手此案的時候,肖芃告訴刑警們她的主張和懷疑,得到的卻是一片不信任的譏笑聲。她很氣惱,也很羞憤,但她依然堅持以故意殺人罪將案件報呈了檢察院批捕科。一周後,檢察機關就以故意殺人罪逮捕了那個殺人犯。再一個月後,法院一審判處了他死刑,立即執行。那個殺人犯並未再上訴。這時候,她才被那些男刑警另眼相看,在她面前的大嗓吼叫、野蠻霸道和粗俗傲慢才有所收斂。

    肖芃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月走星移,繼續思索著自己到底哪一點能和刑警掛上鉤。這個問題從她走進刑警大隊後,就一直盤桓在她的腦海裡。也許她天生具有的細緻的洞察力、敏感的第六感和執著的倔強勁,有那麼一點兒相通之處吧。

    剛剛走進警隊的時候,平煒整天板著臉,嚴肅沉悶有餘,幽默熱情不足。刑警大隊的小伙子們很敬畏他,又絕對服從他。而他好似整日食宿在隊裡,堅持每天抽空打掃土院,無論頭一天晚上工作到多晚。漸漸地,只要院子裡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刑警大隊的年輕小伙子們必定個個收斂放肆說笑;只要一個威嚴、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整個土院裡幾乎每個房間都被充斥得滿噹噹的,讓人無處逃遁……那時的肖芃也是天天沉默寡言的,不得不在一群大喊大叫、忙忙碌碌的男人堆裡當「保姆」,覺得日子不僅孤寂而且無望,唯一的樂趣就是夜晚一個人的時候,可以鄙視一下這一天,那個平煒大隊長又怎樣叫他的黑臉添上了一層灰,叫他的粗俗更錦上添了一朵花。特別是他那句口頭禪——我說,「我說」,呵,難道這個世界只讓你一個人說話?

    當宣佈肖芃來做內勤時,她簡直不敢相信:堂堂正正的本科女大學生,竟然要給他們打雜?為什麼不是大要案組裡的女偵查員?她憤憤不平,眼睛裡面全是火焰,厲聲宣告:「最好別讓我幹這等事,我——肖芃不是來伺候人的。告訴你們,別叫我來做這麼重要的活兒,我——在這兒,肯定是幹不長的!」當下,肖芃就下定了決心:半年後,馬上離開這裡,不行的話,就辭職,去考研究生。不就是要逼人上梁山嗎?怕什麼,這個世界上,誰都擁有自由的,不是嗎?只要你有膽量、有技能、有資本,你就可以獨闖天下,你就可以開闢一片天。或許,絕地,才能重生!

    讓肖芃想不到的是,聽到肖芃「較真兒」的話語,平大隊居然毫無反應,只是微微地頓了頓話頭,一道始終定位在肖芃腦後的視線,僅僅飄了飄,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但更顯得空空洞洞的,並沒有將視線移到肖芃的臉上細緻地考究一番,就又開始了他在全體刑警大會上的「訓話」。訓話的內容也和肖芃叫囂的話語根本不著邊。真叫絕,似乎言外之意就是隨便你鬧去,冷漠不睬你,你又能如何?肖芃的直覺就是這句「較真兒」的話,說了,等於沒說,就彷彿連肖芃這個人,也是不存在似的。一個女孩子,能白天黑夜地在男子漢堆裡廝混嗎?就是小瞧你了,又能怎麼樣我們?革命有分工,都要盡其所能,幹些力所能及的勝任的工作才對嘛!氣嘟嘟傻呆呆的肖芃彷彿闖入了平煒的心臟裡面,將平煒的心理分析了個透透的。哼!整個就是一種蔑視和鄙夷的心理狀態嘛。就好像堂吉訶德手持刀劍,面對巨大的風車一樣,即使再抓狂不止,也只能讓人感覺到她的滑稽、可笑。肖芃倍感屈辱和憤怒。她想,你以為你是誰?如此不把他人的意願放眼裡,根本就是瞧不起文化人、瞧不起女人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哼,瞧你個大隊長平煒,和女人說話時,一雙灰色細長眼的光線,都只是「膽敢」定位在女人的後腦勺上,不就是為了與女人拉開距離?不就是骨子裡都瞧不起女人?

    他對她的這種冷漠和沉默,使肖芃暗下決心:總有一天,你會刮目相看我的。女孩嘛,虛榮心誰沒有,辛辛苦苦所幹的事都是如此瑣碎和「無價值」,該表揚的地方,總也得不到欣賞,自然就被打擊了積極性,尤其是大隊長總是視而不見,肖芃就很鬱悶。以至於後來刑警小伙子們都開始替她打抱不平了,她裝出依然故我的姿態勤勞著,儼然她真是不在乎平大隊的態度。真的不在乎嗎?根本不是那麼回事。肖芃偷偷一笑,甚至覺得好像一開始她就特別在意平煒的態度,就好像她所幹的這些辛辛苦苦的事情,其實都只是為他一個人做的似的。

    可他一聲表揚都沒有,肖芃一想起來就很鬱悶和氣結。憤憤不平時,她就想,怎麼淪落到家庭婦女的角色了?淡然靜默時,又覺得自己的工作還是很有價值和意義的,至少能讓這些他人眼睛裡的偵探英雄似的男人文明了許多。她故意張羅著給兩個大齡的刑警小伙子當起了紅娘,要知道他倆已經是三十多歲的男人了,在人人皆知沒有金錢是萬萬不行的社會裡,再趕上總是沒有時間相伴人家女郎,不是優秀、善良、寬容的女性,誰會理睬這幫男刑警啊!由此,她也就和刑警小伙子們打成了一片,彼此開起玩笑話來,也是十分詼諧有趣的。有時,甚至特別過分,肖芃也不再惱怒。她知道,他們都不是惡意的。只有平煒的沉默,總是讓肖芃茫然,始終琢磨不透,搞不清楚這個男人到底對她持怎樣的態度。

    肖芃夜夜躺在床上和想像中的平煒爭辯,當然這也完全是她一個人的臆想:女人怎麼了?沒有女人,小伙子幹活就是沉悶啊,心也是不安的。何況這個世界也照樣有女中豪傑啊!給我一個機會,或許我就是一個穆桂英呢!當然,我肖芃儘管不是一線女刑警,但我也不是沒有出過惡性案件的現場呀,我怯過嗎?如果沒有我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刑警相伴左右,有些涉及女犯比如搜身之類的活兒,你們誰幹得了呢?呵呵,就算你們想幹也能幹,但法律上、程序上還不准許你們胡來呢。

    肖芃最討厭自以為是的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了,所以,剛剛入隊的時候,她幾乎是經常性的,在工作崗位上,下意識地與這幫男子漢明裡暗裡地作對,尤其是平大隊。一看到平大隊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肖芃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總是想要招惹他。招惹不上,也不能叫他好過。比如,肖芃以為平大隊的指示有誤的時候,從不和他爭辯,而是我行我素,好像她才是這裡的一把手。常常氣得平煒鐵青著臉,站在屋門口,一聲不響;她知道,也感覺得到,就是因了那句「我是幹不長久的」話,因了肖芃總是敢與之對著幹,更因為肖芃是個文弱小女人,他始終流露出的都是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不屑和厭煩;刑警小伙子們也看出了他們之間的默默「對立」。肖芃裝著不在乎,也沒什麼好去太在意的,反正每當肖芃被委屈或被鄙睨時,她總是邊抹眼淚邊安慰自己:反正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反正我就要遠離這班粗野人了……她的心裡就會舒坦好多,也會愉悅很多。

    說真的,像平大隊似的清教徒和苦行僧,就不該有女人的。真奇怪,那位知性、美麗的女教授,怎麼就願意嫁給他這樣一個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和粗俗不堪的刑警呢?

    到底怎麼粗俗不堪了?肖芃覺得一個小事件就可窺豹一斑:案件分析會上,他,一個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十分鐘訓話,說「我說你們他媽的」——在肖芃一個女人在場的情況下,竟然使用了十三次「他媽的」國粹!肖芃不說他是流氓隊長,已經是高看他一眼了。肖芃心裡當然要暗暗地為他高知型的夫人不值和遺憾啦。在他的思維裡,哪裡有什麼知識、文明和高雅?恐怕什麼叫做情感、愛情和親情都不知道吧?或許,戰友情還是有的。聽說,他從小生活在一個部隊指揮學院裡,還曾是野戰部隊特種兵營的營長,自身武藝精強不說,還特別精明睿智,就連野戰軍盛傳得滿口穢語的霸氣,也讓他掌握住了其精髓,只是太叫肖芃過於唾棄和厭煩了。倒是那幫刑警小伙子全都吃他這一套,以為這就是男人的典範吧,哼!真是一丘之貉。

    今夜,星光燦爛,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叫肖芃失眠。

    肖芃看看手錶,已是凌晨三點了。她慌忙跑了一趟土廁,寒風瑟瑟,繁星似錦。她又一路小跑回來,快速地鑽進被窩裡,擰滅檯燈,閉上眼,定定神,既像下決心,又像剛覺醒:將來,我絕對不找像平大隊這樣的刑警來做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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