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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子 文 / 平萍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源自一種緣分、一個契機、一份直覺、一介詭異,一如鬼魅的橄欖情結。就好比那個春暖花開的時節,到黃埔軍校報到的平通川,聽到接待處的人驚奇地說:「真怪了,從未聽說過的『平』姓,今天居然來了仨!」平通川就感覺到了冥冥中來自天外的一份詭異而又亢奮的魅惑。

    行李一甩到床上,平通川就跑去尋到了平茗。倆人又一起覓著了平雄罡。彼此一報家門,才知道平氏的三個源頭他們彼此各佔了一個。也就是說,老大平茗的族譜源自戰國時期韓國君韓哀侯之少子諾,老二平雄罡的族譜源自戰國時齊國相晏平仲的後代,老三平通川的族譜源自元太宗英文皇帝窩闊台長子定宗簡平皇帝貴由之後人。這叫他們很興奮也很蹊蹺,相互間就有了一份熱烈的情愫需要大張旗鼓地訴說。傾訴著、暢談著彼此祖宗族人的逸聞趣事,他們也就感覺到了更多的親暱溫馨的美好滋味。再加上都是過五關斬六將般的投奔了革命軍,走進了黃埔軍校,這種共同的志向,叫三人更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老大平茗建議:「咱們就在這棵枝繁葉茂的金合歡樹下,拜個鐵血把兄弟吧,你們說如何?」於是,他們歃血為盟。

    以後,每逢吃過晚飯,三個平姓人就會不約而同地來到那棵葳蕤茂盛的樹下,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心底裡始終湧動著一團團好似樹梢頂端花兒般的絨絨柔情。

    有一日,平茗神神秘秘地說:「告訴你,我的家父為我訂婚要娶的女子不是我所愛的,所以我可是逃婚分子,和我私奔出來的太太就在這裡的一所小學校教書呢。有空兒去家看看,她可是個美麗又堅強的新女性。」看他眼睛裡閃爍著的異彩,平通川樂了,笑道:「好呀好呀,我們這個休息日就去拜見嫂夫人,怎麼樣?像這樣敢作敢為的美麗女子,我們就該給予一份真摯的敬重。我倡議,將來咱們仨的後代,生男將平姓傳男,生女將女子的姓氏流傳下去。怎麼樣?」平雄罡笑說:「平家香火本身就不旺,讓你這樣一作為,肯定更寡淡了,好嗎?」他望著大哥平茗。平茗正沉浸在愛情滋養的亢奮中,哪有不同意之說,於是,仨人又擊掌為誓。

    後來,抗日戰爭炮聲隆隆,熱血沸騰的平通川隨部隊北上作戰,加入了共產黨,又南征北戰十年,最後終於在重慶駐紮下來,成了一名副師級領導幹部。

    但平通川絕沒想到,單傳九代的香火,有一天居然在他這兒斷了——單傳兒子平源居然始終養不出自己的兒子來。過往歲月,局勢跌宕、軍閥戰亂、日軍侵佔、國共混戰等等內憂外患,人丁衰落,能活下一條人命來,就算是燒高香了,單傳也算不錯。可獨子婚後一直也不見捷報,就叫人有點鬱悶。

    要說兒媳婦還是平通川選定的呢。那日,他突然接到原籍河北安國奉伯村一封函調信,說家鄉土改,老宅子是否還需保留?兩鬢斑白的平通川這才想到,該帶唯一的兒子平源回去認認老祖宗啦。於是,他們一行人過了貴妃橋,看了關漢卿墓,拜了藥王廟,走進了一座雜草叢生的搖搖欲墜的土坯牆院裡。平源第一次從江南水鄉來到冀中平原,自然一見到院落裡的一棵碩大的結滿了紅艷艷石榴的樹木就驚歎,叫嚷道:「天啊,這是什麼東西?」

    一段土坯牆坍塌的缺口那兒,正好有個漂亮女子在摘伸過牆頭的石榴,一聽這邊聲響,又看到一英俊男子,身著筆挺帥氣的大尉軍官服,正是當下「最可愛的人」呢,怎好冷落人家呢?何況他那一雙亮晶晶的黑眼睛正好凝視著她。她的臉刷地落滿了紅暈,卻落落大方地答道:「這是你家的石榴樹呀!這種紅透開了口的石榴最甜。」純純正正的北京普通話,立刻讓這個美麗女子永駐在平源的心扉。

    平通川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女子原來就是鄰家女人的妹子肖素,從北京總參回家來探親。

    於是,一樁姻緣就成了。

    肖素也就隨平源去了重慶。第一胎,生下個早產兒,趕上大躍進,人人都在干革命,沒經驗又忙於革命的肖素自然也不能落後,一忙一累,兒子居然得了肺病,夭折。之後,她成了用她自己的話說——平氏家族的生育機器,不幸的是趕上了生活困難,又逃不脫「文革」,總是不是流產就是夭折。我不多要兒女,只要一個,居然成了奢望。

    生活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彰顯得金貴,就越要追蹤覓到。

    重慶「文革」很火爆,平通川不僅被打成了「叛徒」、「國民黨特務」,而且常常被戴高帽遊街遭遇唾沫,有一次居然被打折了右腿。他在迷茫屈辱中直感到自己的命數到矣。他想,自家的香火還是要有的。他暗暗地早早地為那個必將來臨的女孩起了姓名——肖芃,然後爬上自家小閣樓上了吊。

    那時候,肖素根本沒有一點點懷孕的跡象呢,而且從內心深處她也不想再要孩子了,這就很奇怪。平源告訴她:「老爸預感你會再生一女,所以按照平氏三兄弟的誓言,起了這名,希望她像一棵小草一樣葳蕤茂盛。這樣,也不失平氏男子對你的敬重。」肖素很感動,更蹊蹺,就拭目以待。果真,不久查出懷孕了,九個月後,真生了一個又黑又瘦、嘴小眼小,甚至全身上上下下器官都要小一號的女嬰。細算下來,肖素先後懷胎九個,如今總算滿足了意願,心裡一鬆勁,她的身體也就柔弱弱、病懨懨的了。但她萬分感慨老爺子的直感力,渴望這種超強直覺能力能夠代代遺傳。

    肖芃六歲那年,隨了軍代表的父親來到了太行山脈,過了五年爬山上樹的日子。之後,又隨父親到了通海市。從小在軍營裡長大,再加上父親的教導和磨礪,她果真有了一種特殊本領:瞧一眼,就能直感到別人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東西。也就是說,第六感超強。有時比如個性啦、命運啦什麼的,還能預測出個八九不離十。這就很奇,也就在一幫子小孩中間充當了娃娃頭。當然,還因為她在軍校組織的少兒向陽院或夏令營等等這些培養革命接班人的大熔爐裡,沉穩機智,練就了一手好槍法。一次打靶,訓練步槍科目。她對旁邊的小女生說:「我能擊中那只麻雀。」小女生一看,側前方樹枝上果真有一隻小憩的麻雀,約有三十米遠,六米高。「砰」的一聲,槍響鳥落。身著軍裝的教官奔過來,照著臥地射擊的肖芃的腳丫子上狠狠踢了一腳,說:「誰叫你開槍了!居然還敢打鳥!鳥,是叫你來斃的嗎?」肖芃卻得意極了,直朝大家做鬼臉。

    後來,高考那年,她的高考檔案在她報考的綜合大學數學系的提檔檔案裡就是尋找不到,校方雖然目測了她,也滿意她滿分的數學成績,但是,出了這種差錯,即便是第一名的好成績,也是枉然的。等到她的高考檔案終於從另一所未報的學校退回到高招辦時,錄取工作僅僅剩下了一家正在擴招的警官大學尚未錄取完畢。已離休的父母氣憤地要來吉普車找到高招辦評理。一查檔案,恰巧肖芃的成績、年齡、身高、體重、視力,甚至肖芃的思想品德、家庭背景都合格,工作失誤的高招辦工作人員,就力薦警官大學,對肖芃的父母親說:「就叫她上這所大學吧,將來做一名律師或警察,也是很不錯的。」這在當時也算很時髦、很新穎、很神秘的職業,似乎很有發展前景,平源當下替女兒予以應允。

    誰都沒有想到,回程的路上,吉普車上大石橋的陡坡時,恰巧遇一輛迎面駛來的公交車,那車突然剎車失靈,吉普車就被一下子撞到了橋下。肖芃的父母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驀然失去了兩位至親至愛的人,又是為了自己的學業緣故才出事故的,叫十六歲的肖芃泣不成聲,心痛至極。於是,肖芃不得不接受父母遺願,走進警官大學,專攻法律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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