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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文 / 亞東

    十五

    轉眼新一年春節就要到了。

    這一年臘月裡,雪下的很大,看過去厚厚一層,像羊絨毛一般鋪在地上。所有從煤城進入礦區的公路都被大雪封堵,拉煤車也被堵在了外面進不來,只有一條沿河的沙石路勉強可以蜿蜒通向地處偏僻的岔灣礦。

    岔灣礦有個再明顯不過的標誌,就是離礦井口不遠處有一片火燒區,這火燒區地下的煤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輩子上就已經發生了自燃,山上的岩石被燒成了赭紅色,看上去像搭積木一樣一塊一塊地分裂開,好像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稀里嘩啦坍塌下來。

    如今山頂上已經長出了沙柳和蒿草,有人判斷說那地底下的煤至少也是在一千年前的唐朝,或者是八百年前的宋朝時就發生了自燃,有人說還要更早,應該是在黃帝時代就已經發生了自燃。

    就在岔灣礦不遠處的山峁上,如今還能看到正在自燃的露頭煤,每當雪霽後天氣(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當當網有售)晴好的時候,遠遠看過去嵐煙裊裊。

    那兒常年青煙不絕。

    岔灣礦建礦十多年了,最早是村辦煤礦,八十年代中後期,煤炭市場疲軟,礦上一直虧損嚴重,村民們意見很大。

    窮了一輩子的訾家堰人原本想開了礦村民們能得到些實惠,可是自從辦起這座煤礦,煤價就年年下跌,沫子煤不要錢讓人來拉都沒有人要。

    後來,欠下一直給岔灣礦供應工礦物資的陳老闆二百多萬元貨款,村上無力償還,當時的村長與陳老闆商量,把礦轉給他,陳老闆原本不打算接下來的,但看到村裡的情況,心想這裡的村民都窮到這個份上了,不接下來,自己很有可能是血本無歸,何況什麼時候強龍都壓不過地頭蛇。

    於是,他通過自己多年與國有煤礦的供貨關係,把原煤低價賣給國有煤礦,以280萬的價格接下了岔灣礦。

    如今站在山坡上,遠看山腳下面的岔灣礦,像一口大鍋,鍋的最底部就是岔灣礦的礦部和井口,說是礦部其實遠沒有古塔煤礦礦部那樣氣勢恢宏,岔灣礦的礦部是一個小四合院,院內青磚鋪地,磚縫都是用沙土填埋,一排長長的彩鋼房面對的是另一排土坯壘起的平房,就連大門也是多年前壘起來的,由兩個四楞的水泥柱子中間夾著兩扇吱吱呀呀的鐵柵欄門拼成。

    礦井口就在礦部旁邊,風機緊挨著那一排彩鋼房,一年十二個月,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發出喔喔地吼聲。

    由於煤場和礦部緊挨著,一陣風刮過後,人的臉上就會蒙上一層黑煤灰。到了夏季裡,那些礦工的小孩子們經常在煤堆上玩耍,他們脫得精光,渾身黑黑的,就連牛牛也是黑的,像剛從井下上來的他們的父輩一樣。

    而臨近村民們養的雞和狗也是以黑色為主調,甚至連礦上落下一隻麻雀也是黑色基調,工人們戲稱連礦上的鳥兒也和他們一樣,是以煤為生。

    陳老闆和他高薪聘來的霍礦長坐在辦公室裡抽著獨立包裝的軟中華煙,喝著他從老家帶來的鐵觀音茶,正在談論今年春節要不要給工人放假的事情。

    陳老闆:今年的煤炭形式越來越看好,在北京召開的煤炭訂貨會,一直也沒有商定下個價格,現在國家把煤炭市場放開了,幾個大的煤炭集團公司聯合起來要求煤炭漲價,電廠不同意,雙方至今還在北京僵持著,我看這煤價遲早得漲上去,今年冬天的煤價你也看到了,一天一個價地上漲。

    說到這裡陳老闆滋溜品下一小杯鐵觀音茶,茶的香氣讓他愜意地微微閉上眼睛,享受著鐵觀音特有的濃郁芳香。然後他睜開眼睛笑瞇瞇地看著對面悶頭抽煙的霍礦長,半開玩笑半調侃地說起昨天去國企那邊的煤礦送貨,他們說北京煤銷會上,煤老闆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據說這幾天就連賓館的小姐們尿出的尿都是黑色的,說到這裡兩個人都嘿嘿地笑。

    笑過後陳老闆接著說,老霍你看是不是今年春節咱們就不放假了,給工人們多發些工資,多屯些煤,照這個情形看,過了年煤價還要往上漲。

    霍礦長低頭抽著煙:就怕工人們不願意,咱們這的工人大都是外地的民工,一年也就回去這麼一趟。

    那我們就做做大家的工作,承諾春節期間工資加倍,另外再給每人一個紅包,陳老闆說。

    那就試試,看有多少人願意留下的,主要是炮工和開鏟車的司機們,只要他們願意留下來,我看不成問題,霍礦長回答。

    那好,晚上讓廚房殺上兩隻羊,大家在一起會餐,到時給工人們說明白,不過,你還是最好先做做幾個工人的工作,到時讓他們帶個頭,效果會更好一些,陳老闆叮囑。

    當天晚飯時,所有沒有上班的工人都聚在飯堂,每個桌上都擺著兩瓶蒙古王白酒和一洗臉盆大塊大塊的燉羊肉。

    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測,是不是要放假了,今年老闆生意興隆,給大家喝一場(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當當網有售)送行酒,讓大家高高興興地回家過個好年。

    馬六嘴快:我剛才路過礦部,看見領導們正在那兒裝紅包呢,每個紅包裝起來都鼓囊囊的,足足有好幾千塊哩。

    炮工王兵附和:我也看到了,老闆今年掙下大錢了,給我們發獎金,陳老闆人真不錯,比那些本地的煤老闆強多了,只知道給自己兜兜裡裝。

    整個飯堂裡都洋溢著融融的喜悅勁兒。

    房子外面飄著雪花,往常令人感到刺骨的北風,今天也讓人感覺到了絲絲的暖意。

    門開了,陳老闆和霍礦長、後面跟著提著大包的會計走了進來,馬六帶頭鼓起了巴掌,大家也跟著拍了起來。

    陳老闆笑哈哈地拿出來兩條軟中華,遞給每桌兩盒,我們今天提前過年,大家吃好喝好,晚上古塔鎮還要來一群小姐為我們唱歌跳舞助興。

    王兵點上一支中華煙猛抽一口,軟中華,這煙就是好抽,你們看連煙紙都是明光光的。

    霍礦長在一旁哈哈笑道,瓜蛋子,你看清楚了,那煙外面包裝的是一層玻璃紙,把那層玻璃紙剝開裡面才是中華煙。

    大家都樂了,王兵紅著臉,還真是這樣呵,山裡人沒有見過世面嘛,有甚好笑的。

    大家紛紛落坐,霍礦長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大家靜一靜,請我們礦最大的領導,陳總給大家講話,大家鼓掌歡迎。

    雷鳴般的掌聲衝著會計手中的紅包響了起來。

    陳老闆默默數了數人數,然後清了清嗓門,今天在座的五十多位工人,大都是跟著我老陳多年的老人手,首先我代表礦上和我本人感謝大家,給大家拜個早年,祝大家節日快樂,吉祥如意!今天我們歡聚一堂祝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一陣辟哩啪啦的掌聲過後,陳老闆回身指著會計手中的大包,大家辛苦一年了,我老陳也沒有什麼表示的,每人一個紅包,三千塊錢,表示我和礦領導們的一點心意,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裡恭喜發財。

    掌聲中夾雜著個別人的叫好聲。

    會計打開包跟著陳老闆和霍礦長,挨桌給大家敬酒發紅包。

    陳老闆一邊發紅包一邊問,霍礦,給大家助興的小姐們還沒有來嗎?

    霍礦回答:快了,安排六子開車去接了。

    陳老闆說我給大家講個段子吧,霍礦帶頭鼓掌,一陣掌聲過後,陳老闆講,前些年流行到南方打工,一個民工在東莞那邊幹了一年,到了年底準備回家過年了,心想人家都說這邊的小姐多好多好,多開放,我辛苦了一年掙了一萬塊錢,咋說我也得去開開洋葷。

    於是,他一個人跑去找小姐,開了房間剛脫了褲子和小姐摟在一起,突然門被打開了,幾個警察進來說他嫖娼。

    辛辛苦苦幹了一年的錢被沒收了。

    到了第二年年底,這個民工不甘心,心想我就不相信我的點子還那麼背,就又到城裡找了一個小姐開了一間房,那小姐脫光衣服躺在床上,民工爬在小姐大腿中間仔細地往裡看,小姐說你看啥呢,還不快點做呀?

    民工:我看看裡面有沒有警察。

    段子講完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問,陳老闆,今天古塔鎮上來的小姐那裡面有沒有帶警察呵?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大家共同舉起一杯酒乾了,霍礦長做手勢等大家靜了下來,他開始講話:去年煤炭形式一片大好,今年的形式更好,現在煤炭訂貨會正在北京召開,據說明年的煤炭價格還要再往上漲,還要再創新高,也就是說我們礦上明年的效益會更好,大家的收入也會更多。今年的一年裡咱們岔灣礦年產量首次突破80萬大關,照這樣的行情,明年我們爭取達產120萬噸,到那時大家的工資和獎金都會翻翻。

    說完這番話,他看了一眼陳老闆,陳老闆衝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霍礦長又接著講,但是,這麼好的煤炭形勢,我們卻面臨著春節放假,對礦上來說放一個月假,就意味著損失近千萬的效益。剛才陳老闆和我商量,趁此大好煤炭形勢,我們今年不放假,大干一個月,按照國家標準,春節期間每人工資發平時的三倍,一天發三天的工資,另外,大干一個月,安全生產無事故,再給每人發三千元獎金。大家看有沒有意見?

    一陣沉默過後,馬六首先站起來大聲說,礦上這幾年對咱們不薄,咱們也不能對不起礦上,就是在煤炭市場最不景氣的時候,陳老闆也沒有拖欠過大家的工資,我第一個願意留下來。

    炮工王兵也附和道,將心比心,只要你霍礦長過年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陳老闆看火候差不多了,站起來插話,我也不回去和大家同甘共苦。跟著有人表示(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當當網有售)不回去了,也有不願意留下的,看大家都隨口附和,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

    最後,陳老闆看看大家,謝謝弟兄們給我老陳面子,我雖酒量不行,平日裡很少喝酒,今天我就喝下這杯酒。說罷端起大玻璃杯,滿滿倒了一杯白酒,足足有三、四兩,一飲而盡。

    大家也紛紛干下一杯。

    外面汽車喇叭響起來,有人喊:小姐來了。

    十六

    礦上不放假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訾家堰村。

    而對於訾三來說,自從塌陷那事出了以後,看來舊窯口的煤是再挖不成了,整日在家無所事事的訾三,聽到這一消息後,他突然感覺自己又找到了事情可做。

    訾三在想那天高半仙說的話,二十年一輪迴,今年的零神在東方,主大吉,真神在北方主災;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把村上的廟建在東方山樑上,左邊是烏蘭木倫河,前面是黃河,二龍盤繞主大吉,今年運程在東方……

    而東邊正是岔灣礦。

    目前看來,北邊主凶兆,看來老井口的煤是挖不成了,於是他又開始打起了岔灣礦的主意。

    這陳老闆雖說是外地人,但在古塔鎮摸爬滾打了這麼些年,不能說沒有地方上的人脈。

    於是訾三想到只要村長和支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村民們鬧騰,陳老闆撐不住了就得把礦盤出去。

    按照當地風俗,每年農曆臘月二十三日,正是當地敬窯神的日子。

    到了這一天所有的小煤礦都必須封窯,按當地人的說法,從農曆的臘月二十三日起一直到來年的正月十五日前是不能動土的,這已成多年來當地留下來的鐵規矩,雷打不動。

    訾三聽到訾茂成給他說今年煤炭形勢好,礦上決定不放假,茂成是訾三的本家侄子,如今正在岔灣礦上做掘進工。於是就來了精神頭,他找來村長和支書商量,讓村民們到礦上鬧去,就說如果驚動了窯神訾家堰村是要遭大災的。

    三個人最後達成了一致看法,是該到把岔灣礦收回來的時候了。

    他們最終定好把礦收回來後由訾三當礦長,繼續以入股的方式大家分紅,其實訾三心裡很清楚,陳老闆這些年裡每年都給村長和支書明裡暗裡的送錢,好讓他們在後面支持,只要他訾三給他們倆分更多的錢,甚至分得比陳老闆給他們多得多的錢,他們又何樂而不為呢!

    訾三早就給他們把這筆賬算好了,依照岔灣礦的年產量,以目前一噸煤市場價170元計算,一年100萬噸的產量,年銷售額是1.7個億,扣去成本5000萬,一年下來的純利潤應該在1個億左右。

    這樣算來,只要他們兩人一年分到1000萬左右,再加上全村一百來戶人家,就是按人頭分,一戶每年也可以分到十幾、二十萬,折騰上幾年下來,對窮了幾個世紀的訾家堰人來說,那就是天文數字了,又有誰和錢過不去呢?

    臘月二十三這天一早,天開始放晴,厚厚的積雪把個岔灣礦封堵的嚴嚴實實。霍(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當當網有售)礦長一邊組織工人鏟雪,清理煤場,一邊安排工人們準備早班下井,繼續開採。

    突然,韓老大和放羊老漢領著村裡的老少婦女們來到礦上,七手八腳地搬石頭,拆沙子就把礦井口給堵上了。

    等到霍礦長和會計跑到井口時,只看到井口邊站的坐的都是村民,連孩子也跟著上陣了。

    當霍礦長問明情況後,想到往年都是早早給工人放假的,今年看到來年的煤價行情決定不放假,就把祭窯神這一茬事給忘了。他也感到這事很棘手,於是趕緊給一大早就去古塔鎮給鎮上拜年的陳老闆打電話說明情況,陳老闆問是誰帶的頭?

    回答說是韓老大。

    陳老闆咬著牙恨恨地,又是這個老棺材瓤子,每回村裡鬧事情要錢,都是他帶頭,這個老不死的。

    陳老闆的車剛進鎮政府大院,於是掉轉車頭,打道回府。

    四十分鐘後陳老闆回到礦上,遠遠看到井口那邊一大群人,心說,看來這次是來者不善,又得花銀子擺平了。

    於是他把車沒有直接開進礦部,而是向村子裡開去,他得找村長和支書去,看來只有讓他們出面,談妥條件才能繼續生產。

    陳老闆開著車把不大的村子找遍了,也沒有村長和支書的人影子,打電話也是關機,那邊霍礦長不停地給他打電話讓他趕快回去,說是村民們鬧騰得厲害,再不想辦法解決怕是就要影響生產了。

    陳老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開著車在村子裡團團轉。

    訾三躲在暗處偷偷地高興,心想看你陳老闆能弄出什麼妖蛾子來?

    找不到村長和支書,陳老闆只好先回到礦上面對韓老大談判。

    任何陰謀都是暫時的,任何陰謀也都會成為陽謀,這是事物發展的規律。訾三的陰謀也沒有逃脫這樣的規律,一回到礦上的陳老闆,很快就從霍礦長和工人們嘴裡瞭解到這是村裡人的一個陰謀。

    開始他還只是認為這些農民來鬧騰,無非又是和以往一樣,給些錢就可以打發掉,當他發現這是一個大陰謀後也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這是有人不打算讓他老陳繼續幹下去了,想取自己而代之呢。

    哼,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我老陳一個人來到這兒辛辛苦苦打拼這麼多年,一個小小的陰謀就能把我趕走,也太小看我老陳了。

    這場大雪把訾家堰村和岔灣礦連在了一起,一眼望過去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村子、哪是礦區。

    上午時分,杜子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訾三母親家的山坡,訾三的兩個兒子和訾四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四個人正在院子裡堆雪人。看到杜子進來,便和他打招呼,杜子一邊應著一邊向正屋走去,他摘下棉帽子,拍打著身上的碎雪,又使勁跺著腳,把腳下的雪泥震掉。推門進屋,訾三母親正在地上向火炕洞裡填煤,連著炕的爐子上正在燒著一鍋開水,訾三、訾四兩妯娌坐在炕沿邊包著餃子。訾三兄弟倆坐在炕的另一頭,炕上擺放著一張油亮的小炕桌,那炕桌看上去已有了年頭,兄弟倆一左一右盤腿坐在炕桌兩邊,桌上放著一盤酸菜和一盤淹辣椒,還有一缽子鹹鹽、一缽子油潑辣子面、一把燒酒壺、兩隻黑粗瓷酒盅。看到杜子進來,一家人都招呼著讓他上炕,說炕上暖和,杜子脫下鞋盤腿上炕,一邊接過訾四遞上來的煙點上,一邊看看餃子餡說,羊肉蘿蔔餡餃子,好呀。

    訾三婆姨:今天過小年,杜子,你婆姨給你吃甚好的哩?

    一樣一樣,都是羊肉蘿蔔餡餃子,杜子回答。

    訾三媽:現在能吃上羊肉蘿蔔餡餃子就知足了,往年過年哪裡見到過葷腥?能吃上一口腥湯飯就不錯了,那也就算是把年過了。

    訾三給杜子斟滿一杯酒:酒不是甚好酒,將就著喝吧。

    杜子端起杯子說了句順口溜:餃子就酒越喝越有。滋溜一聲吸下去,又一點一點慢慢地品著味道,酒入肚腸,一股暖流順著喉管下去,一直衝到胃底,又返上來一股子純糧食酒香,杜子感歎,好酒好酒,是汾酒吧?

    訾四就笑,杜子哥真是好品家。

    在訾三家吃了幾口餃子就酒,訾三和杜子便起身一起向岔灣礦走去。

    臨出門時,訾三媽用她那沒有幾顆牙齒的嘴邊磨拉著餃子邊說,杜子,下午來家裡吃豬肉燴寬粉白菜,現在日子好了不愁吃不飽飯……

    杜子答應著走了出來。

    積雪抹過了他們倆的腳脖子,走在積雪的道路上,腳底下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杜子問訾三,咋跟老陳談?就說村子裡打算收回岔灣礦自己生產?

    訾三在雪地上艱難地行走著,嘴裡呼著大股大股的白氣,我看咱們只說有人想盤下岔灣礦,探一下他的口風,看他願意要多少價錢,我也盤算過,岔灣礦目前的儲量還有1000萬噸,按一年100萬噸產量,還能生產10年。現在煤炭市場行情一噸煤170元,我看給他三千萬差不多了。

    那他要是不願意呢?他肯定會不願意的,杜子猶豫地問,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那還不好辦,咱就讓他出不了煤,看誰猴急?煤是咱老祖先留給咱的,咱們世世代代都守在這片土地上,為了甚?不就是為了今天能過上好日子嘛!他抗不過咱們的。訾三胸有成竹。

    兩個人說著話就來到了岔灣礦,看到礦井口堆著沙土,有幾個村裡人在那兒攏起了篝火伸著手烤火取暖,那架勢看上去就是要準備打持久戰,兩個人會意地笑了。

    已經是第三天了,岔灣礦還一直被村民們堵在井口不能生產,村長和支書都躲著不肯見面,眼看就要過年了,工人們開始嚷嚷著要回家,已經有人悄悄地走了,也有人開始收拾行裝準備上了。

    陳老闆正在和霍礦長商量著該如何辦?

    訾三和杜子一推門走了進來,陳老闆面帶微笑讓兩人坐下,心說真正的事主來了,看你們耍什麼把戲。

    訾三嘻皮笑臉地拿起陳老闆桌上的香煙抽出一支點上,看著陳老闆只是笑。

    陳老闆:笑什麼,我臉上又不唱大戲?

    訾三:韓老大人老了,思想又封建,兒個堵在井口看來今年的生產是不頂事了。

    陳老闆哼了一聲,沒有言語,冷眼看訾三能玩出什麼妖蛾子來。

    杜子在一旁憋不住了,說有人打算盤下岔灣礦,陳老闆你也是明白人,咱們就明白人說明白話,你看多少錢願意出手把礦轉掉吧?

    此話一出,著實讓陳老闆吃了一驚,看來是來者不善。

    陳老闆等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回應道,我當年和村上是有合同的,承包(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當當網有售)二十年,目前還不到十年,等過上十年後再考慮轉手的事情……

    送走訾三和杜子,陳老闆開始明白這個陰謀的目的是什麼了,並不是村民想要幾個錢的事情那麼簡單,看來一時半會是擺不平了,於是他和霍礦長商量是不是放假了事?

    霍礦認為,如果是有人盯上了岔灣礦,那麼年前停下來,恐怕年後就很難再開起來了。

    陳老闆不以為然,說岔灣礦是一座金山,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這一天,咋能恭手相讓,這兒的村民太沒有道德品質了,當年不是我老陳,他們這座礦早就倒塌得不像樣了。

    不轉,堅決不轉。

    訾三和杜子走出岔灣礦就給村長和支書通了電話,把陳老闆的態度告訴了他們。

    村長說,再等等看,老陳總會有憋不住的時候的。

    事情陷入了僵局。

    十七

    任何突發事件的發展軌跡都是沒有邏輯性的,任何事態的發展也都是不以人的意志而改變的。眼看就要到年跟前了,陳老闆急得團團轉,臘月二十八一早,陳老闆和霍礦一起開車來到鎮政府,看來只有讓馬鎮長出面調節了。

    面對多年的老朋友和訾家堰村的村民們,馬鎮長也為難了,他心裡很清楚村裡人的想法,就給陳老闆做工作,老陳呵,現在煤炭市場雖然很看好,可農民們也不好惹,動不動就上訪告狀。在上面看來農民就是弱勢群體的代名詞,哪怕是刁民,要不這樣,我給你們出個面,你不如把岔灣礦轉賣出去,你也能掙些,省得勞那神。俗話說的好:強龍還壓不住地頭蛇呢。

    陳老闆想原來連馬鎮也讓人給買通了,可他就是嚥不下這口氣,那我也不能就(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當當網有售)這麼隨隨便便就給了他們吧,把我老陳當什麼人了,軟柿子嗎?正說著話,陳老闆的手機響了,是礦上打來的,他原本不打算馬上就接的,可想到最近礦上正是多事之秋,還是接了。

    馬鎮長和霍礦長看到陳老闆接電話的手在顫抖,臉色也開始發白,霍礦長就問,出什麼事情了?

    陳老闆:我馬上回去。

    放下電話,陳老闆望著馬鎮長,看來您得出面解決了。

    馬鎮長狐疑地望著他,陳老闆沮喪道:韓老大死在井口了,韓老大家裡人正在礦上鬧呢?

    幾個人趕到礦部的時候,公安局的法醫也到了,正在現場查看屍體,韓家人一個個痛哭流涕地在那裡乾嚎。

    一看見馬鎮長一行,韓老大的大女兒撲上來一把抱住馬鎮長的腿,馬鎮長呀,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呀!放聲乾嚎起來。

    就有韓家人過來撕扯陳老闆,被霍礦長和警官拉開。

    馬鎮長衝著韓老大的三個兒子吼:村長、支書來了沒有?

    回答:還沒有。

    那就去把他們找來,村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連面都不見,還想不想幹了?說完走進了彩鋼房搭建的會議室,過了一會兒,法醫進來,問及死亡原因,法醫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初步認定,韓老大年齡大了,八十四歲高齡的老人了,天寒地凍的在外面長期呆著,主要原因是體力不支凍死的,具體原因還得做進一步屍檢。

    聽完法醫的匯報,馬鎮長不容反駁地安排,韓家來個代表,礦上的霍礦長參加,還有村長、支書,大家坐到一起商量後事。

    馬鎮長辦事果斷,思路清晰,在古塔鎮素有辦事幹練的美譽,今天大家一見,果然佩服。

    有人在下面小聲地讚歎,看人家馬鎮長就是當官的料,說話辦事多利索,馬鎮長聽到了,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經過一個下午的調解,雙方達成了一致。

    礦上拿出十萬塊錢,算是給韓老大過事的錢,本來就是你韓老大跑到人家礦上來無理取鬧,陳老闆也是為了息事寧人,不願意把事態再擴大下去,韓老大家人把人拉回去辦後事。

    當天晚上,正當韓老大家燈火通明大辦喪事的時候,杜子把霍礦長找來,平時兩個人的關係相處的還不錯,在這個關節頭上,杜子找他就是和他商量下一步的事情。

    杜子一見到霍礦長就開門見山地說:霍老哥哥,把你請來主要是一件事,一件大事。

    霍礦長:說吧,什麼大事?

    杜子:我看這情形,年前礦上生產是不頂事了,年後能不能繼續生產還說不定呢?

    霍礦長點點頭,表示他也是這麼看的。

    我看你不如勸勸老陳,讓他把礦轉出去,看多少錢合適?另外不管誰以後接手這個礦,你霍礦長還是霍礦長,老陳給你的薪水還可以加倍給你,再給你一成股子,你看如何?我今天在這兒給你打下保票。

    霍礦長原來在一家國有煤礦當總工,因為一場礦難牽扯到他,被判了一年徒刑,出來後被陳老闆看上,聘到岔灣礦當了礦長。

    他在陳老闆這兒一幹就是五年,要說陳老闆待他不錯,他不該在這方面多說一句話的。

    杜子也瞭解老霍這個人就是搞技術出身,訥於言語,人又本分,讓他出面做老陳的工作雖說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可能性幾乎是零。

    沒想到霍礦長聽罷杜子的意思,木訥著說:他可以,去試試。

    夜深了,雪後的訾家堰一片清明,冰冷的空氣中透著大自然的清新,晶瑩剔透的星星掛在寶藍色的天空中,映襯在白皚皚的積雪上,黑漆漆的群山環抱著岔灣礦,依稀還能聽到遠處村子裡吹鼓手們還在嗚裡哇啦地給韓老大吹著奔喪曲,那哀聲淒淒慘慘、時遠時近地傳到礦部院裡來。

    霍礦長站在院子裡抽著煙,一次次地徘徊,看著陳老闆房間裡的燈光亮著,卻沒有勇氣走進去。

    想到自己和陳老闆這五年的交往,陳老闆拿他當親哥哥一樣看待,前些年效益不好,儘管收入上還差強人意。如今,好不容易快熬出頭了,又碰上這麼當子事,可是杜子開出的條件也太誘人了,工資翻番不說,還答應給一成股份,想到這兒,他一(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當當網有售)咬牙說反正看這情形,岔灣礦要是不轉就得停產,沒有收入我拿什麼養活一家老小。

    想到這裡,他快步來到陳老闆門前,怯怯地敲了兩下門,陳老闆在屋裡說,是霍礦吧,進來。

    霍礦長進去後,隨手把門關上,兩眼看著陳老闆,不知怎麼言語才好。

    陳老闆看了看他問,有事嗎?霍礦,有事就直說,咱們倆人的關係還有什麼開不了口的。

    霍礦木訥著,剛才,杜子,把我找去了,他說讓我勸你把礦還是轉了吧,看你能開、開出多少價錢?

    陳老闆嘿嘿冷笑,想從內部瓦解我們,嘴上卻說,你咋給他說的?

    我只說還得和你商量商量。

    是不是還給你開出了優厚的條件,不管誰幹你都是礦長吧?陳老闆猜測道。

    霍礦長低下了頭,不能言語。

    你就告訴杜子,五千萬,要了就給他們,少一分都不行。

    霍礦長覺得是不是太高了些。

    陳老闆抬起頭來看著他,眼光裡透出了不信任,你就這麼跟他說,好了我休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霍礦長起身走了出去。

    陳老闆輕輕歎口氣嘴裡咕濃了一句,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十八

    大年初一。

    對於訾家堰人來說,今年的新年與往年不同,首先村裡人在過年的同時,家家戶戶有了個新的話題,那就是在礦上入股,人們一見面就會不由得問起來,你們家入了多少股子,被問起的人都是樂樂呵呵地笑道,按照村子定下的規矩入,一年下來多少分它百十來萬就行了。其次是村裡的廟宇自打搬遷重建後,這是頭一個年景,村裡人在埋了韓老大後,第二件大事就是新年的拜廟活動。

    訾家堰村的新廟蓋得很有氣勢,依山脊而建,橫亙在村東面的山樑上,廟門正對著黃河,也就是岔灣礦那邊,依山造勢,遠遠看去很像一條青龍盤旋在山脊上。

    廟門前一對傳統的綏德石獅子,憨態可鞠,為了這對獅子,放羊老漢還和訾四兩個人爭執的不亦樂呼。

    訾四覺著右邊的那個獅子應該是雌獅子,你們都看過動物世界,那動物世界上的雌獅子頭上不應該是卷卷毛。

    放羊老漢卻認為,老幾輩人都是這樣刻獅子,左邊那頭就是雄獅,右邊那頭獅子腳下有個小獅子,才是母獅子。

    爭來爭去沒個定論,最後還是依樣一左一右擺放到了門前。

    一進廟門,就看到五脊六獸的廟宇很有些漢唐風格,前大殿雕樑畫棟,飛簷砌甍,五彩繽紛的龍紋圖色彩鮮艷,大殿正中坐的是財神,兩邊兩個小書僮各抱一幅字,字上寫的是「吉祥如意」、「招財進寶」,財神手裡拿著一個橫幅,上書「恭喜發財」字樣,據說這幾個字原樣是省城某書畫大師的真跡,是訾三花了三萬元買來後,讓工匠照原字大小雕刻在青石板上的。

    正殿的兩邊是觀音廟和文曲星廟,村長認為訾家堰村為甚窮了祖祖輩輩,就是因為一是人丁不旺,二是因為窮,讀不起書,沒有出些有文化的好人手。

    如今有了錢,就應該拜財神,拜觀音,拜文曲星。

    繞過正殿,後面供奉的還有龍王、馬王、閻王等諸神。

    在煤城,只要是神就會有人敬。最後面是一座白幌幌、簇新的震妖塔,這塔(該書由三鼎甲圖書公司策劃出版,全本當當網有售)有七層,意為七級浮屠,塔的樣式是依照煤城那座八百年前建造的宋塔模樣仿製出來的,就連塔的高低大小也是一模一樣的。

    塔下立著一座功德碑,碑正面是建廟時認捐人的姓名和所捐的錢數,那錢數也是按捐的多少排出來順序的,排在第二位的人是訾三,當時捐香火時,訾三認為9對於他來說是吉祥數字,9又是個位數字中最大的數,所以他說他捐199萬。

    杜子說,我一定要比訾三多捐些,但又不能把差距拉得太大,顯得朋友弟兄們生分,於是杜子的大名排在第一位,因為他捐了200萬的香火錢,

    碑的背面是碑文,說明建這座廟宇的經過和意義。

    訾三是趕在臘月三十那一天把5000萬元人民幣匯到陳老闆的賬戶上去的。按照當地風俗正月是新年的開始,新年裡是不向外送錢的,所以當地有正月不還錢一說。

    訾三接下岔灣礦後,春風得意,從初三開始在古塔鎮大擺宴席,他要一直擺到正月十五,不管是他認識的不認識的,見過面的沒有見過面的,只要來了就是客,就有人招待,管酒管肉,好吃好喝的款待。

    他是要讓古塔鎮的人們都知道,他訾三從一個小煤老闆,一下子就成了煤城數得著的大煤老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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