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名著佳作 > 陞遷

正文 第四章 領導是一門藝術 文 / 王征

    8

    大熱的天,頭上淌著汗,心裡卻冰冰涼,老馬發了高燒一般。

    從錢書記辦公室出來,本來心裡已經掛了個鉛墜兒似的,夠沉重了,沒想到,他掛了個鉛墜兒似的心,不但沒有得到作為頂頭上司的陳海洋的慰藉,反而又讓陳海洋在上面加了個沉甸甸的鐵塊。欣賞到陳海洋如此拙劣的表演,他心寒得打了個冷戰。和陳海洋打交道這麼多年,他沒有想到陳海洋竟然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會演戲一般,在市委秘書長任啟程上樓時,趁機批評他幾句,而且是那種即興的、無中生有的批評。他明白陳海洋的批評是做給誰看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陳海洋的身影在他面前矮了許多,他甚至覺得陳海洋已經不是一個堂堂的常務副市長,而變成了一個司機,一個遇到危險,本能之下狂打方向盤躲避,而不顧同車人死活的司機。他有些後悔這些年一直搭坐在陳海洋的車上了!

    不能說陳海洋是在對他老馬落井下石,陳海洋顯然是在明哲保身。他實際上並不太在乎挨上幾塊石頭,因為他落井時已經摔得遍體鱗傷了,即便再挨上幾塊石頭,也不過是游泳池裡添杯水,多不到哪去!但是,讓他傷心的是,這實在不是一個常務副市長應該辦的事呀。

    對於陳海洋的處境,他再清楚不過了。某些情況下,官場如賭場,押中了寶跟對了人,就會一夜暴富青雲直上,縱觀歷史,此類人物數不勝數。同樣,押錯了寶跟錯了人,也會輸得一乾二淨,甚至丟了卿卿性命也不鮮見。陳海洋沒那麼慘,雖然押錯了寶跟錯了人,但還不至於輸得一乾二淨,至少,眼下他常務副市長的寶座就還沒有動搖的跡象。可是,身處官場的官人,哪個不是修煉得眼光賊亮賊亮的,誰上誰下,誰失勢誰得勢,誰是紅人誰是邊緣人……他們搭眼一掃,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他們一個個還都是地下組織部長,早把領導們下一步的去向提前安排妥當了。讓人吃驚的是,他們安排得一般還真比較準確,往往和後來下發的紅頭文件一對照,準確率八九不離十。

    可見,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向來是不缺少政治家的,缺少的只是機會,一旦有機會坐到高高的位置上,誰都是行家裡手,誰的水平都不差!

    對於陳海洋,那些地下組織部長們當然也提前做了安排:這屆副市長幹完就完事,或者去市人大當副主任,或者去市政協當副主席,而去市政協當副主席的可能性最大。當然,以陳海洋這樣四十來歲的正當年,退到市人大或市政協,無疑是殘酷的。誰都清楚,只要離開了黨委和政府,就宣告著官場的前途基本結束。人大政協和黨委政府拋開權力地位地上天上不說,最大的區別還在於,人大政協是一個官人官場旅行的終點站,而黨委政府則是中途站,運氣好的話,可以一站一站地接著旅行下去,如果運氣好再加上機遇好的話,甚至可以旅行到當初你連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去……所以,想想他陳海洋在市級領導裡還算年輕的,就要到那個老人院般的地方,和那些垂暮的老人同堂共事,真是有些太殘酷了。

    當然,這只是推測,是常理下的推測。官場還有句話,叫做:三年河東,三年河西!未來還都是未知數,隨時可能發生變化。至少從陳海洋在樓梯口的表演看,他是不甘心到人大政協頤養天年的。可是你陳海洋不甘心到人大政協頤養天年,也不能踩著手下的肩膀往泥坑外爬啊,這未免太不道德了吧!

    想到太不道德,老馬自嘲般地笑笑,都什麼年代了,還講道德不道德,難道自己矛盾上交就道德嗎?不是彼此彼此嗎?

    回到城建局,老馬讓局辦公室通知召開局長辦公會,安排部署對城市廣場門面房的拆遷工作,特意交代讓城管科科長黃期列席參加。市委書記錢良俊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再不趕快落實,依錢書記的脾性,他老馬就是拖延工作對抗領導,拖延工作對抗領導的後果,小孩子都明白有多嚴重。

    可是就在會議召開前幾分鐘,他端著茶杯剛走到會議室門口時,突然眼睛一黑暈倒了。被手下手忙腳亂地送到了醫院,大夫檢查了,說沒有什麼大礙,乃急火攻心,讓住院觀察兩天,輸輸液。誰知住院的第二天,他接到了讓他參加"創建衛生城市動員大會"的通知,聽說這個會程市長要參加,他哪敢不去,就讓護士拔了針頭匆匆趕去,沒想到在會上又挨了程市長當頭一棒,走出會議室,他又差一點暈倒。

    坐車往回趕的路上,老馬打電話給局辦公室,讓辦公室通知立即召開局長辦公會,他馬上就到。趕回局裡,走進會議室,人已到齊,老馬黑著臉簡單說明了一下城市廣場門面房的情況,著重強調拆遷是錢書記的指示,然後徵求大家的意見。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只有一縷縷青煙在歡快地飛舞著。既然局座已經說明這是市委錢書記的意見,執行就是了,還有什麼說的。

    老馬向來不搞一言堂,挨個徵求局領導的意見,局領導們都沒有意見。末了,老馬看了看坐在會議桌屁股上的黃期,想像征性地徵求一下他的意見,又害怕他耍二桿子,就省略了。老馬說:"既然大家沒有意見,那麼,我看就由蔡副局長帶隊,以城管科為主,從其他科室抽調人員組成執法組,今天就對城市廣場的違章建築實施拆遷,怎麼樣?"

    "好,好!""可以,可以!"除了蔡副局長,別的領導如釋重負般點頭答應著,蔡副局長則把自己的頭埋在了煙霧裡一言不發。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蔡副局長,老馬明白他是不願意,不過,不願意也得去,誰讓你是主管城管的副局長呢,總不至於讓我老馬親自出馬吧!老馬對蔡副局長就有了幾分不滿,在他老馬需要有人站出來為他分擔壓力的時候,這些副手們沒有誰挺身而出,都選擇了當縮頭烏龜。尤其是蔡副局長,他都點名了,又是你分內的事,你還推托,奶奶的!老馬端起茶杯,正要沒好氣地宣佈散會,這時黃期卻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說:"馬局,我說兩句!"本來列席會議的黃期是沒有發言權的,但是,既然黃期已經站起來了,還能不讓人家說話,於是,老馬重重地放下了茶杯,斜靠在了椅子上。

    面對一屋子局領導,黃期依然不改流氣本色,四處張望了一下,舔了舔嘴唇說:"馬局,各位局頭,我要說的是,城市廣場的門面房雖然手續不是很齊全,但是,依照規定,我們第一步只能讓他們限期補辦手續,如果在限定期限內沒有補辦齊手續,第二步我們才能勒令他們自行拆除,規定期限內他們沒有自行拆除,第三步我們才可以強制拆除。現在畢竟是法制社會嘛,要講究依法行政,而且大家都懂法了,蠻幹不太好吧!上個月,林北市城建局對拆遷戶強制拆遷,不就引起上訪了嗎,被中央電視台曝了光,受到省裡的通報批評,所以,我看還是小心點好呀!"

    老馬斜眼看著黃期,不知道他的肚子裡打的什麼鬼主意,可是冷靜下來一想,覺得黃期說得也有道理。是呀,要是真的捅出了婁子,被那些四處尋事、惟恐天下不亂的記者逮著了,上了報紙電視,到頭來挨扳子的不還是他這個局長嗎,誰也替他擔不了。等到了那個時候,他總不能說這是在執行市委錢書記的指示吧!老馬的腦仁子開始疼了,嗐,以前聽部下說自己優柔寡斷,還惱怒得很,現在看來,自己是有些優柔寡斷了。聽公說的時候覺得公有理,聽婆說的時候又覺得婆有理,左右都不是,上下都不行,惹不起公惱不起婆,像個風箱裡的老鼠。人家說當領導是一門藝術,可他老馬想藝術卻怎麼也藝術不起來,只覺得當領導是一門手藝,一門永遠也學不精的手藝。無怪乎人家那些把當領導理解成是一門藝術的人,後來一個個都成了藝術家,而他老馬直到現在還是一個沒有一點藝術細胞的手藝人!

    但是,在一群部下眼巴巴地注視下,他老馬現在想優柔寡斷也優柔不起來了,就喝了口茶,潤了潤乾裂的嘴唇,澆了澆心火,急中生智地說:"我看這樣,咱們的執法程序合併,執法步驟加快。今天就下發限期補辦手續通知書,明天下發拆遷通知書,限令他們晚上六點之前要麼手續補辦齊全,要麼自行拆除。超過六點沒有拆除,就強制拆除。好了,散會!"不給反對者任何反對的機會,老馬端起茶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議室。

    黃期知道他在會上的發言不會有多大作用,沒有多大作用他也要說,他黃期就是要表現出和別人的不一樣來。剛調到市城建局時,他是很高看這些領導們的,就是對一般的機關幹部,他也是很敬畏的,一個工廠的工人猛然來到機關,對於機關裡的幹部當然有些敬畏了。但短暫的敬畏過後,沒有多長時間他便開始瞧不起這些機關幹部了,他發現機關裡的人,無論年輕的還是年老的,無論有職務的還沒有職務的,一個個都得了缺鈣症,在領導面前只會阿諛奉承拍馬屁,像是沒有了屌的太監。他黃期當然不能當沒有屌的太監,他要表現出和他們的不一樣來,於是慢慢地他就開始和領導開起了玩笑,到後來就是馬局他也照開不誤,這點誰也拿他沒有辦法。敢和領導開玩笑,黃期就覺得自己的骨頭不軟,和那些沒有了屌的太監們是不一樣了。當然,背後也有人說他牛×,牛×就牛×,怎麼了?他不在乎,媽的,牛×總比沒有屌的太監強!

    眼看著馬局沒有採納他的建議,散會後黃期馬上撥通了愛民路辦事處康主任的電話,向康主任做了通報,不管怎麼說,也算對得起人家辦事處管的那頓飯了,同時也對得起對自己的一條船有恩也就是對自己有恩的喬市長和喬市長的那個沒有見過面的公子喬建軍了。當然,黃期把裡面的利害關係也給康主任講清楚了,說市委錢書記為了這事雷霆震怒了,桌子拍得山響,把馬局和陳市長都熊得跟孫子似的,唉,咱哥們都盡力了,但是雞蛋總碰不過石頭呀,算了吧,咱哥們就別惹火燒身了。

    事已至此,康主任還有什麼說的,胳臂扭不過大腿的道理誰不懂,心意盡到就行了,總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做賭注吧,何況就是拿自己的前程做賭注,就能保住那溜門面房了?沒門!在玉州地界想和錢書記較勁,那是螞蟻撼大樹,自不量力!他才不願意當那自不量力的螞蟻呢!當然,對黃期他還是要表示感謝的,說:"兄弟,上次可是和你說好了,你得抽出點時間,關心關心我們這些基層的同志,我可等著你的電話呢,啊!"說完就掛了電話。

    電話剛放下,正巧秦書記走了進來,康主任就把黃期通報的情況和他說了,兩人一合計,覺得還是給喬建軍通通信為好,便和遠在廣州的喬建軍聯繫上了,把情況一一講了。原想著喬建軍聽了肯定要破口大罵的,沒想到喬建軍一點不在乎,輕鬆地說:"想拆就讓他們拆去吧,哼,他們拆我的房,我拆他們的台,不信,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第二天下午臨下班,康主任得到了市城建局大隊人馬殺到城市廣場的消息,忍不住好奇,就叫上了秦書記爬到辦公樓的樓頂看熱鬧。城建局這次動靜不小,不僅租來了大型拆遷設備,還請來幾個警察助陣,看樣是動真格的了!很快,現場就亂成了一片,商戶的東西被城建局的人毫不客氣地扔了出來,哭聲吵聲叫罵聲此起彼伏。康主任秦書記樂呵呵地看著那些門面房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瞬間變成廢磚瓦礫,而廢磚瓦礫邊的黃期像個指揮員,正在威風凜凜地指揮著手下。雖然門面房變成了廢磚瓦礫,可是康主任秦書記覺得對喬市長和喬市長的公子喬建軍也是能交代得過去的,因為他們已經盡了心,這些喬市長和喬市長的公子喬建軍應該是清楚的。對於喬市長和喬市長的公子喬建軍,他們要做到的是不管結果只管過程,就可以交差了,就可以讓他們在喬市長的心裡留下一點位置了,到了關鍵的時候,他們相信在喬市長心裡留下的那些位置是會起作用的。

    看著城市廣場大片大片紅艷艷的雞冠花,以及雞冠花前的一片廢墟,康主任若有所思,對秦書記說:"老秦啊,好好欣賞欣賞吧,-雞冠花開紅艷艷,勝似洛陽大牡丹-啊!"秦書記意味深長地看著遠處廢墟上蕩起的煙塵,點頭附和:"是呀,-雞冠花開紅艷艷,勝似洛陽大牡丹-,可是還有句話,叫做-年年花相似,歲歲人不同-啊,老趙你也聽說過吧!"康主任也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說:"聽說過,當然聽說過了!"康主任邊說邊回想起了喬建軍說的那句話:"想拆就讓他們拆去吧,哼,他們拆我的房,我拆他們的台!"喬建軍要拆誰的台?總不會是拆城建局老馬的台吧,老馬那三尺高的檯子沒人拆自己都快垮了!不拆城建局老馬的台,拆誰的台呢?只有拆那個人的台了!他喬建軍有多大的能量能拆那個人的台呢,要拆還得喬市長親自出馬來拆……有些事不敢想,越想越嚇人!不過,誰拆誰的台對他都無所謂,玉州的政治,很大程度上就是拆台政治,只有你拆了別人的台,騰出位置,你才有機會陞遷上去。拆台不可怕,可怕的是別人拆你的台你還不知道,那就太可怕了!

    9

    早上,市委書記錢良俊坐車上班時,突然發現市委大院門口立起了一個碩大的花壇,花壇上擺放著很多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雞冠花,不禁好奇心頓起,下了車走過去看。來到花壇前,錢良俊兩手托著腰,伏在那些雞冠花面前仔細端詳。嘿,這些雞冠花不賴,奼紫嫣紅,五顏六色。原來他還擔心雞冠花品種少,顏色單調,在玉州大規模推廣種植有困難,今天一看放心了。這個大花壇上擺放的雞冠花,不僅有櫻桃色的、橙紅色的,還有緋紅色的、桐葉色的、桃紅色的、金黃色的,甚至還有混合色的,從冠形上看,有羽狀的、有子母狀的、有圓絨狀的……品種很是豐富。看著看著,錢良俊臉上難得地露出了笑容。

    錢良俊對眼前這個大花壇很是滿意,就覺得市委秘書長任啟程會辦事,看來有必要表揚表揚了。說曹操,曹操到,剛抬起頭,他就看到市委秘書長任啟程從辦公樓裡大步流星地趕了過來,老遠就說:"錢書記,你看這個大花壇怎麼樣?"

    這次,笑容在錢良俊臉上久久不願離去。一臉笑容的錢良俊指著任啟程的鼻子說:"好你個老任,很有門道嘛,從哪踅摸來這麼多品種的雞冠花,簡直可以開博覽會了!"

    任啟程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錢書記,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這是人家市園林局局長趙天啟昨天晚上拉來佈置的,我可不敢貪功啊!"

    "我說呢,我們的任大秘書長怎麼會不務正業,喜歡上花花草草了,原來是趙天啟干的!"錢良俊過足了眼癮,戀戀不捨地向辦公室走去。任啟程錯半步跟著,說:"錢書記,我看雞冠花確實不錯嘛,很適合咱玉州種植,乾脆什麼時間開人大會了,要那些代表們寫個議案提提,讓雞冠花當咱的市花得了!"

    錢良俊聽了很舒服,舒服得渾身脈絡通暢。老任這傢伙,確實是當秘書長的料,都說秘書長是領導肚裡的蟲,領導有個什麼想法,即使不說出來,這些蟲蟲們也能領會到,看樣確實不假。舒服是舒服,通暢是通暢,錢良俊還是要批評任啟程,說:"你這個同志未免太武斷了吧,蘿蔔白菜各有所愛,你任秘書長喜歡雞冠花,就讓雞冠花當市花,那人家陳市長說不定還喜歡月季呢,程市長說不定還喜歡菊花呢,怎麼辦?難道人家的意見就可以不聽嗎?"

    挨了批評的任啟程卻很高興,這樣的批評與其說是批評還不如說是表揚。任啟程低著頭說:"錢書記批評得對,我是有些武斷了,我承認錯誤!不過,說心裡話,我就是喜歡雞冠花,我相信咱們玉州廣大的幹部群眾也是有眼光的,肯定會喜歡雞冠花,我敢打保票!"

    "你敢打保票?"邁上市委市府大樓的台階,錢良俊繼續批評任啟程,"你怎麼打保票啊?秘書長同志,作為黨的領導幹部,我們第一不要說過頭話,第二不要幹過頭事,這是最起碼的要求,尤其是重大決策,我們一定要講科學、講民主,對不對啊?"

    "對對對,錢書記說得對!"任啟程似乎越挨批評越高興。

    走入大廳,進了電梯,錢良俊接著說:"當然了,民主之後還是要集中的嘛,但是,民主這個過程我們一定要走。我也同意把雞冠花作為我們玉州市的市花,雞冠花很不錯嘛,剛才我們都看到了!"走出電梯,錢良俊沒有理會旁邊傳來的那些問好聲,繼續說:"但是,即使雞冠花很不錯,我們也不要把我們的想法強加給玉州市的老百姓。選什麼花當市花,玉州市的市民百姓最有發言權,我們這些做公僕的要注意傾聽民意。"走進辦公室,錢良俊意猶未盡,接著說:"當然了,這裡面還有個導向的問題。對於市民百姓的審美取向,我們也要善於引導,不能一味地無原則地採納他們的意見。畢竟他們生活在基層,不能站在一定的高度看問題嘛,要是他們選些什麼燒湯花牽牛花之類的花做市花,那還不讓人笑掉大牙!"說完,指了指沙發,讓任啟程坐,任啟程沒有坐,而是習慣性地站在了錢良俊寬大的辦公桌前,說:"錢書記講得太對了,高屋建瓴……"

    錢良俊擺擺手,打斷任啟程的話,說:"我的意思呢,可以在廣播電視報紙上先吹吹風、造造輿論嘛,讓市民們瞭解瞭解雞冠花,由瞭解到喜歡,由喜歡到熱愛,是需要有個過程的,你以為如何呢?"

    "錢書記講得太對了!"話的開頭沒有新意,任啟程看到錢良俊皺了皺眉頭,忙在肚子裡緊張地斟酌了一下,說:"只有讓市民們瞭解喜歡熱愛上了雞冠花,他們才會積極栽培,才會投雞冠花當市花的票,我等會和宣傳部方部長聯繫一下,把您的指示傳達給他!"

    "好,還有,你通知園林局局長趙天啟來一下!"

    正是市委大院門口擺放的雞冠花,讓他又想起了趙天啟,並有了召見趙天啟的想法。趙天啟這個同志不錯嘛,政治意識強,善於也敢於維護領導的權威,是個好同志,比那個榆木疙瘩似的老馬強多了!同樣是局級幹部,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看來幹部隊伍是要調整調整了,像趙天啟這樣的同志要重用,像老馬這樣的同志,要棄用,像陳海洋這樣的人,要給著臉色用,讓他在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坐著,也坐不安生。

    當領導的,第一要務就是要會用人,而如何用人又是一門很深的學問,深不見底呀!

    好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怪不得早上灰喜鵲在趙天啟的窗台上唧唧喳喳叫個不停呢!當時他還煩得要命,討厭這些沒眼色的鳥兒驚擾了他的美夢,現在看來回去得交代老婆犒賞犒賞那些灰喜鵲,餵它們些玉米粒吃。趙天啟沒有想到,他的雞冠花壇會讓錢良俊的反應來得這麼快,真是扔下魚餌,就有魚兒咬鉤啊!當然,人家市委錢書記可不是池塘裡的魚兒,這樣比喻實在有些大不敬。

    接到市委秘書長任啟程的電話,趙天啟急匆匆地出門了,下樓的時候感覺腿腳輕飄飄的,有了騰雲駕霧的感覺。不想那騰雲駕霧的感覺竟然來自於一腳踏空,差點摔下樓梯的趙天啟,幸好被正在上樓的財務科副科長羅史中托住。雖然驚了一身冷汗,讓他有些後怕,但他仍有預感,錢書記召見他,絕對是好事,沒跑!

    到了市委,趙天啟先到秘書長辦公室和任啟程見了個面,任啟程讓他坐了,笑嘻嘻地看著他說:"趙局長高明得很啊,在市委門口立個花壇,一早就吸引住了錢書記的眼睛,錢書記可是大為讚許啊!"

    趙天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打著哈哈說:"高明什麼呀,我再高明也沒有秘書長您高明呀,領導給透透氣,錢書記何事召見?"

    任啟程仍是笑嘻嘻的,說:"何事?好事!"

    兩個人眼神一碰,會意地哈哈大笑。

    聊了一會閒話,趙天啟起身告辭,去了錢良俊的辦公室。

    錢良俊今天的心情很好,一貫繃得很緊的臉皮,今天有些鬆弛,臉皮一旦鬆弛下來,表情就很柔和。看到趙天啟進來,錢良俊甚至罕見地站起來和趙天啟拉了拉手。趙天啟雙手緊緊握著錢書記軟塌塌的手,臉上泛著紅光,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錢良俊寬容地笑笑,說:"趙局長可是稀客呀!"

    趙天啟本想順著錢良俊的話開句玩笑,活躍活躍氣氛,可是,話到嘴邊卻成了:"錢書記您太忙了,整天考慮的都是咱玉州的大事,我不敢打擾您啊!"說完,覺得有些不妥,卻不知怎麼更正,只好尷尬地笑笑。

    心情很好的錢良俊並不在意,說:"看來趙局長近來還是做了不少工作嘛,你的那些傑作,讓我大開眼界啊!"

    趙天啟盡力把臉上的尷尬丟開,只留下笑容,並努力讓這些笑容燦爛起來,說:"錢書記,根據您的指示,我們市園林局在城市廣場大面積種植了雞冠花,效果確實很好,目前已經成為咱們玉州一道美麗的風景。但是,我們感覺美中不足的是,城市廣場種植的雞冠花品種較為單調,只有紅白兩色,還遠遠達不到您的要求。為了更好地落實您的指示,我們局黨委一班人經過研究,決定安排局屬園藝所進行雞冠花新品種方面的培育、改良、開發和引進工作,在資金不是很充裕的情況下,我們壓縮其他方面的開支,為雞冠花的培育、改良、開發和引進工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現在終於取得了初步成果。所以,我們就把這些成果在市委大院門前做了集中展示,希望錢書記能夠對我們的工作提出指導和批評,我們一定盡力改正!"

    錢良俊滿意地笑笑,誇獎道:"嗯,趙局長這種對工作的主動性和創造性很好嘛,市委和我本人對你的工作都是滿意的,現在我們需要的就是你這種-不待揚鞭自奮蹄-的幹部,這樣的幹部,是我們急需培養和提拔的嘛……"

    聽到錢良俊的最後一句話,趙天啟心中一熱,面皮就發燙了,眼裡還湧出一些水來。隔著眼裡湧出的那層水,趙天啟看到的錢書記有些模糊,但是模糊的錢書記更加可愛。趙天啟說:"謝謝錢書記的表揚,我們的工作做得還不夠,還遠遠達不到您的要求,我們以後一定要更加努力工作!"

    錢良俊點點頭,說:"是呀,幹好工作是永遠無止境的,我們都要努力!嗯,對了,這次叫你來,我要給你佈置一項更重要的任務,就是除了進行雞冠花新品種的培育改良什麼的之外,你們市園林局還要承擔起在全市進行雞冠花的推廣種植工作。近來很多幹部群眾要求把雞冠花定為我市的市花,呼聲很高呀!既然廣大幹部群眾有這個呼聲,我們就要盡量滿足嘛,對不對?另外呢,我還有個想法,就是想給你壓壓擔子,在下一步的機構改革中,我想市園林局和市城建局還是合併了好,成立市城建園林局,由你出任局長。當然了,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不一定成熟,也沒有和程市長交換意見,不過你要先有個思想準備啊!"

    趙天啟的面皮終於滾燙了,真是喜鵲一叫,好事就到呀!市園林局和市城建局合併,由他擔任局長,等於是小蛇吞了大象。雖說還是正處級,級別沒有提升,可是,權力卻大老鼻子了!誰不清楚同行還不同利呢,何況同職?市城建局是玉州市數得著的大局,富得流油,當市城建局的局長他原來連想都不敢想,今天卻天上掉餡餅一下成了現實。於是趙天啟眼裡的水就要流下來了,說話也有了些哽咽:"錢書記,感謝您的栽培和信任,今後我一定跟著您走,為您好好工作……"

    錢良俊歎了口氣,唉,這個趙天啟同志,要說也在局處級崗位上工作那麼多年了,怎麼會說出這麼幼稚、沒水平的話呢!這不是找著挨批嗎?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不批評他都不行。錢良俊重重放下水杯,從辦公桌後站起身,繃緊了臉皮,目光嚴肅地盯著趙天啟批評道:"我說你這個同志啊,你說你還是個黨員嗎?還是個領導幹部嗎?怎麼能說出這麼沒水平的話呢?你有沒有搞清楚了,作為一個黨員,我們首先要跟著黨走,聽黨的話,堅決按黨的指示辦;同時作為一個黨員幹部,我們是人民的公僕,要努力為人民多做工作、多干實事……"

    趙天啟聽了,頭點得像小雞啄米,說:"錢書記,這些我都懂,真的懂,您就放心吧!"

    看著趙天啟小雞啄米的樣子,錢良俊搖搖頭,想,嗐,眼下官場就這風氣,也怪不得他趙天啟,就擺擺手,讓趙天啟該忙什麼忙什麼去了!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