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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陞遷受挫 文 / 王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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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角逐市長的寶座敗北後,玉州市常務副市長陳海洋感覺人們看他的眼光怪怪的,裡面似乎大有文章。得閒的時候,陳海洋仔細琢磨了琢磨那眼光,發現那確實已經不再是他以前常看到的、飽含著尊敬客氣自然親切崇拜甚至有些巴結的眼光了,而是攙雜了好些陌生奇怪尷尬觀察審視乃至不屑的成分。有了這些成分,陳海洋就感覺那眼光挺刺撓人的,於是渾身上下便沾滿了桃毛一般,不舒服得很。改天得閒再一琢磨又有了新的發現,他發現人們那怪怪的眼光,實在不應該是正常情況下看待一個常務副市長的眼光。那麼是什麼呢?陳海洋絞盡腦汁地想,對了,倒好像是在看一個曾經挑戰了猴王,卻不幸落敗了的公猴的目光。想到這裡,陳海洋煩躁起來,原本沮喪的心裡又平添了幾分惱怒,似有百爪在撓。

    沮喪的心裡平添了幾分惱怒的陳海洋,心裡被這百爪抓撓著,哪還平靜得了!心裡越是不平靜呢,就越發覺得這日子過得不順暢了,每天疙裡疙瘩的,像是一根長長的線上打滿了結。即便如此,時間還是一如既往地照常流逝著,每天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照樣是早上日出東方、晚上日落西山。可是,在日出東方和日落西山之間的那段時間,陳海洋看到那怪怪的眼光,卻再也無法恢復到從前的正常狀態。而更讓他生氣的是,漸漸地,他自己的下意識裡,竟然也有了些許挑戰猴王落敗了的公猴的那種寂寞無助以及被邊緣化的落單感覺。對那種感覺,他是有著深刻印象的。記得兒子朵朵四五歲的時候,他帶兒子到動物園,曾經正好看到猴山上一隻公猴齜牙咧嘴嘶嘶叫著向猴王發起兇猛的挑戰,猴王也不示弱,同樣齜牙咧嘴嘶嘶叫著前去迎戰,而且叫聲更大更尖銳。經過一番激烈而殘酷的打鬥,公猴滿身是傷地落敗了,哀叫著向遠處狼狽逃竄。自此,這個公猴見了猴王,再也沒有了打鬥的勇氣,老遠見猴王走來,就低頭垂尾、目光驚慌地躲開了……

    雖然他陳海洋還遠遠沒有落到那只公猴的地步,但是,和"猴王"一起共事時,心裡籠罩的那塊灑落的墨汁似的巨大陰影,卻是一時半會抹不去的,還落下了個肚疼的毛病。

    陳海洋有時候想,造成這樣後果的原因是什麼呢,還不是為了陞遷嘛!想著想著就不禁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心裡頓生萬般滋味。

    這人一旦在官場呀,就常常身不由己了,總愛這山看著那山高,總也沒有滿足的時候。雖然自己才四十來歲的年紀,就已經坐在了一個地級市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了,在那些大學同學,特別是中學同學的眼裡,已經是少數混得相當不錯的人尖尖,成了他們和旁人提起來可以大肆炫耀,並引以為驕傲的人物了。可是他陳海洋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一段時間失去了新鮮感後,特別是看到那些同樣年齡同樣資歷,但是自認為能力還不如自己的人快步跑到自己的前面,成了市長、市委書記甚至副省長後,心理還是不平衡了。他常暗自尋思,或許官場的人都這樣吧,從來不看那些落在自己身後望著自己項背的人,而眼睛只瞄著前方,盯著那些跑在自己前面的人的項背。而且,還不僅僅是盯著那麼簡單吧,恐怕還要挖空心思地琢磨那些人的項背上,是不是刻有平時深藏不露的陞遷秘籍。一旦通過聯想加幻想的方式,琢磨出那些似是而非的陞遷秘籍,就會馬上眼睛著了赤艷艷的紅色,開始牢騷、罵娘甚至詛咒起來……想到這兒,陳海洋突然感到後背一陣陣發涼,彷彿是被身後的人緊緊盯著的緣故。又尋思,自己盯著跑在自己前面的那些人的項背,就有了這樣匪夷所思的想法,難道自己身後的人不會同樣盯著自己的後背有這樣的想法嗎?難道他們的眼睛就不會同樣著了赤艷艷的紅色,對著自己的後背發牢騷、罵娘甚至詛咒嗎?陳海洋明白,官場中官員的級別人數呈金字塔結構,到了自己這個位置,其實在自己身後盯著自己後背的人要遠比自己盯著的後背多得多,你敢保證這些盯著你後背的赤艷艷的眼睛中,就沒有流出血水喪心病狂的?

    想到這裡,陳海洋的後背更涼了,冷颼颼的,胳膊上也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陳海洋清楚,人這一生呀,挺怪的,有時候一順百順,有時候一不順百不順。早些年自己在仕途上,是有過一段一順百順的時候的。那時候,說起來可能有些人會不相信,剛進入機關不久,榆木疙瘩腦袋還沒有完全開竅的他,其實並不知道該怎麼往前走,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往前走的他,竟然會被天上吹來的一陣又一陣大風推著不停地往前走,就這樣副科正科、副處正處地一路走來了,那可真叫順啊!唉,現在想起來,往事如煙啊,俗話說:否極泰來!同樣道理,泰極也會否來!按辯證法分析,自己也確實該到一不順百不順的時候了!

    雖然這麼著給自己寬心,可是想起近來發生的那麼多不如意的事情,陳海洋的肚子還是不自覺地開始隱隱作痛了,他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鐘,發覺今天肚子疼得比平時還要早了些。

    陳海洋的肚疼病不同旁人,它一般情況下只發生在夜霧輕罩、華燈初上的傍晚時分,每天只要按時下班回家,就會準時發作。

    準確一點說,陳海洋的肚疼病一般發作在每天晚上的七點半左右。這時候,正是妻子艾艾和保姆皎皎把做好的兩葷兩素四個菜還有花卷饃、小米南瓜湯之類的飯點擺在餐桌上,喊兒子朵朵放下作業來吃飯的時候,也是羅京們剛剛把《新聞聯播》播完要和觀眾朋友說再見的時候。就是在這個時候,總是還沒等羅京們把最後一句"觀眾朋友們再見"的話說全乎,就會聽到一聲哀樂般的驢鳴怪叫從半空中斜刺裡衝殺而來,嚇得你心驚膽戰。伴隨著怪叫,陳海洋客廳擺放的四十二英吋等離子大彩電上,製作粗糙得如同小兒塗鴉般的《玉州新聞》片頭,如同被關了幾天禁閉躁動著出籠的猴子般,忽地一下躥了出來,生硬地撞入了他的眼簾,讓他好生難受。與此同時,兒子朵朵急頭敗臉頂撞他媽艾艾的聲音也會隨之傳來,而電視裡,《玉州新聞》播音員忽大忽小的播音聲,和艾艾朵朵爭吵的聲音糾纏混雜在一起,亂成了一鍋粥……這時,陳海洋就會感覺自己的肚疼減輕一些,顯然那亂成了一鍋粥的聲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讓他不再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肚疼上,於是,他就很願意艾艾和朵朵的戰鬥能夠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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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逐市長的寶座,可以說是陳海洋政治生命中一次最大的賭博。既然是賭博,肯定有輸有贏,或小輸小贏或大輸大贏,他是有一定的心理準備的。但是即使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他對後來的結局仍難以接受。因為就算是賭博,也是應該有些懸念的,也是可以憑借運氣僥倖贏上一把的,可是他角逐市長寶座的過程卻毫無懸念可言,幾乎可以用慘敗、完敗來形容和概括。所以他覺得自己在這次政治賭博中不能算是小輸,因為除了角逐市長寶座敗北外,他同時還把自己原本良好的政治環境和人際關係也給輸掉了,這是他最為傷心和難受的。當然,平心而論,也不能算是大輸,畢竟常務副市長的職務還是他的,沒人能搶去,這可是他賴以東山再起的政治資本啊!而這個政治資本就是他的賭資,既然賭資沒有輸掉,那他以後就可以再去賭一把,所以他也就沒有太過悲觀地認為自己就是大輸了。

    既不能算是小輸,又不是大輸,那就是中輸了!唉,不管怎麼說,畢竟是輸了。雖然在目前的政治環境下,勝者為王敗者還不至於淪落為寇,可是,日子過得沒有以前那麼順心是肯定的了。別的不說,就說人們看他的那大有文章的眼光吧,就讓他夠膩歪的了!承兒子朵朵的話:煩啊!

    是啊,煩啊!人生是苦惱的,生活是枯燥的,慾望是無止境的,陞遷是無盡頭的,誘惑是無處不在的……太多太多的東西你無法得到和改變,能不煩嗎?不煩只能說明你還不是高級動物!

    煩惱籠罩著陳海洋,煩惱考驗著陳海洋,陳海洋被煩惱籠罩著,陳海洋被煩惱考驗著,煩惱如同空氣,無處不在!

    按常理說,他陳海洋作為玉州市常務副市長,換屆時接任市長的職務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排著隊也該輪到他了。可是,官場的事,尤其是幹部陞遷提拔的事,向來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就是按常理出牌,市長身後排著的還有市委常務副書記、市紀委書記以及幾個身為市委常委的部長們呢,哪個不是他的強勁對手?同時,省裡還不時地往地方下放著空降兵,一個市長的寶座,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在官場熬了這麼多年,陳海洋即使再書獃子,也深知凡事不爭取,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所以,為了坐上市長的寶座,他只能放手一搏了。況且,參與這場政治賭博的,肯定不止他一個人,如果他不放手一搏的話,那市長的烏紗帽肯定不會自己飛到他的頭上來。但是,賭博畢竟是有風險的,那可是一把鋒利無比的雙刃劍呀!現在,他就飽嘗到了賭博賭輸之後,那黃連般苦澀的滋味,也體會到了被雙刃劍鋒利無比的刀鋒割破肌膚所帶來的鑽心之痛。

    黃連般苦澀的滋味,陳海洋以前還從來沒有品嚐過,這次政治賭博是他大學畢業步入官場後,所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挫折。之前他的仕途一直是順風順水、中規中矩的,從科員、副科、科長、副局到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副市長、常務副市長……他幾乎一步一個台階,進步的速度可謂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讓多少人為之眼紅和羨慕啊!而如今在他人生最為關鍵的時刻,卻因為操之過急,賭輸了一把,看來今後的風向要變了!一旦風向變了,他以後的仕途就不會再順風順水了,免不了要逆水行舟!逆水行舟陳海洋以前是經歷過的,那還是二十年前他年輕的時候,參加單位組織的旅遊,到張家界的茅巖河漂流。漂流的過程中,很不幸,他坐的橡皮艇被湍急的河水打翻了,艇上的人全部落入水中,驚慌失措。萬幸的是,關鍵時刻,一隻逆流而上的漁船救了他們。於是,他上了這艘漁船,並在這艘船穿越飛沫四濺的亂石灘的時候,客串了一回縴夫,親身體驗到了逆水行舟的艱難。至今他還清楚地記得船上那條粗粗長長滿是魚腥味的纖繩,深深地勒進他赤裸的肩膀上,他弓著腰腳抵著大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拉著,和湍急的河流做著殊死搏鬥。身子斜後方的漁船在迅猛的水流衝擊下,一寸一寸地、進兩步退一步地逆水往上行進著……有了那次經歷,他算知道了縴夫的辛苦、逆水行舟的不易!想到這裡,陳海洋不由得仰天長歎,難道自己以後也要變成一個官場上逆水行舟的縴夫了嗎?他有些絕望了,一旦絕望了,他的眼神就顯得很空洞,空洞得一點內容也沒有!

    每次聽到電視裡傳來的那聲哀樂般的"驢鳴怪叫",陳海洋都心裡發墜、小肚痙攣、肛門發緊,頓時有了想要大便的感覺。陳海洋明白,這是他政治賭博失敗後落下的後遺症,是電視裡馬上就要出現的"猴王"給自己形成的巨大心理壓力!如果自己當初賭贏了呢?或許那聲哀樂般的驢鳴怪叫和躁動著出籠的猴子般的《玉州新聞》片頭,在他眼睛裡和耳朵裡就會變得無比美妙動聽和好看了。

    接下來電視裡將要出現的"猴王"是誰呢,不用說,就是玉州市市委書記錢良俊!

    陳海洋對錢良俊的秉性是很熟悉的,他們可以說是打小一起玩尿泥長大的。

    當初,貌不驚人卻耳聰目明的陳海洋,是村裡當之無愧的孩子王,而小他兩三歲的錢良俊,則整天和他形影不離,被大人戲罵作他的跟屁蟲。陳海洋"千里眼"和"順風耳"的雅號,就是從兒時錢良俊的小嘴裡稚聲稚氣地喊出來的。當然,為了這兩個討人喜歡的馬屁雅號,他義不容辭地成了兒時錢良俊的保護神。現在想想,其實人家錢良俊是打小就有處理複雜社會關係和開展公共關係的天賦的,不像他和兒子朵朵,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何人何事,都是茅坑裡的石頭,臭硬臭硬的。

    當然,為官之後,特別是在官場小步快跑並且最終超越了他之後,兒時錢良俊的形象,在他腦海裡早已褪色成了發黃的老相片。眼下,錢良俊已經是聲名顯赫、威震一方的諸侯了,原本骨子裡深藏不露的高傲霸道,終於是拿出了暗房的底片,讓人隱約可見了;隨後又漸漸洗成了清晰的相片,讓人能夠看得清清楚楚;到了今天,終於是放大成巨大的彩照,懸掛在玉州的上空,讓所有的人為之震撼了。最近他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在某些時候,錢良俊對待在這場政治賭博中落敗了的他,很有些魯迅老先生筆下痛打落水狗的味道,這也是讓他自己下意識裡,有了些落敗公猴感覺的一個重要原因。陳海洋打心眼裡厭惡錢良俊,但又無可奈何,因為現在的他畢竟像是落敗的公猴,無論心理上還是身體上,都沒有了再次去挑戰猴王的勇氣。

    正是基於眼下艱難的處境,他才不得不密切關注著錢良俊的一舉一動。因為就目前的情況看,錢良俊可以隨時改變他的前途和命運,讓他在已經很坎坷的仕途上來個急剎車,甚至有滑坡倒退發生災難性車禍的可能。

    《玉州新聞》片頭播完,錢良俊的形象準時出現在了電視上。陳海洋不明白,錢良俊為什麼這麼在意在公開場合露面呢?好像在他所接觸到的各地市一把手中,如此注意在電視上公開露面的,還真不多見。看看每天玉州電視台的《玉州新聞》,幾乎成了錢良俊的專題。每天新聞的頭條、二條甚至三條、四條都被錢良俊長期一貫制地霸佔著,幾乎佔去了《玉州新聞》的一半時間。而很多情況下,報道錢良俊的後幾條新聞,都是些雞毛蒜皮、婆婆媽媽的小事。

    就像今天,錢良俊偶爾心血來潮,決定到機關食堂就一次餐,美其名曰關心職工生活。於是,不到十一點,市電視台、電台、報社的記者們接到市委辦公室的通知後,紛紛披掛上陣,肩扛手提著"長槍短炮"早早趕來了。身穿土黃色帆布馬甲的電視台攝像,輕車熟路地在空蕩蕩的機關食堂裡選擇好角度,架好重機槍般的攝像機等候拍攝;穿得花枝招展的電台記者和報社記者,則手拿小巧的採訪機和燙金的採訪本,和身旁的電視台記者打著情罵著俏,只有一個實習生般的女孩靜靜地坐在餐桌旁寫寫畫畫,精心準備著採訪大綱。

    這幅畫面是他今天在市政府副秘書長周長安的陪同下,到機關食堂解決食堂改造問題時恰好看到的。按常識和道理,他陳副市長到機關食堂現場辦公,解決機關食堂的改造問題,要遠比錢良俊到機關食堂就一次餐重要。可是,當周秘書長聽說這些記者是市委辦公室通知來拍錢書記的時候,臉上便是莫名的一驚,眼皮隨即痙攣般地抖動了幾下,眼光馬上開始變得怪怪的,有些刺撓人了!他看到後,也即刻有了身上沾了桃毛的感覺,渾身上下不舒服起來。

    眼皮痙攣的周副秘書長心裡清楚,不管怎麼說,他這個常務副市長對於那些記者來說,也算是個人物,要是被他們粘上了,就有可能發生喧賓奪主的事情,就有給他這個市政府副秘書長帶來不必要麻煩的危險。於是,周長安腦子裡飛快地斟酌了一番之後,身子抖動了一下,像一個受到外力衝撞的小星球,一下子脫離了原來的運行軌跡,讓原本行走流暢的路線發生了微妙改變。周副秘書長一邊側過身去,指著機關食堂北邊斑駁的牆壁,說著早就該進行改造的廢話,一邊加快步伐,於有意無意之間引領著他走出了機關食堂,遠離了那些記者。那些已經遠遠看到他,像狗看到了骨頭般正蠢蠢欲動起來的記者們,只好遺憾地重新坐了下來,復歸安靜。

    冒著冒犯他這個頂頭上司的危險,周長安把他領出了機關食堂,遠離了那些記者。三拐兩拐,來到了食堂後院。食堂後院有個鍋爐房,鍋爐房的旁邊有著一個小山般的煤堆。站在小山般的煤堆旁,周長安指著有些破舊的鍋爐房,臉上擠出多少有些不安的笑容,說:"陳市長,咱們這個三噸的鍋爐可是太小了,根本不夠用,也達不到市裡的環保要求,早該更換了呀!"

    陳海洋的眼睛盯著腳下的黑煤,不置可否。

    周長安的臉又變戲法似的哭喪了起來,訴苦說:"陳市長,您是知道的,去年冬天,因為供熱溫度一直上不來,市領導和幹部群眾都有意見,為這事我沒少挨批評啊!"

    陳海洋的腦袋挪動了一下,想起了去年冬天發生的事,就戲謔道:"哦,不錯,有這回事,我記得大冬天的,周秘書長還讓我們開著空調穿襯衣啊!"

    周長安聽了就有些發窘,黃黃的臉上泛起一層紅皮。

    去年秋末冬初,一股早早到來的西伯利亞寒流,突然襲擊了玉州市,給負責機關後勤的周長安打了個措手不及。倉促之下,周長安急忙下令燒鍋爐,因為鍋爐和暖氣管道沒有檢修,暖氣溫度一直上不來,一連多天市委市府的辦公樓冷得像冰窖,惹得上上下下都很不滿,還真受到了市長的嚴厲批評。挨了批評的周長安就帶著後勤科的人親自坐鎮鍋爐房,監督著鍋爐工一掀一掀地把黑黑的煤塊撂進紅紅的爐膛,終於把鍋爐燒得熱火朝天,辦公室的暖氣片燙得能烤熟雞蛋。可是偏偏天不湊巧,老天爺像是在和他開玩笑,沒容周長安高興,那股西伯利亞寒流一陣風似的溜走了,第二天就變成了艷陽高照的大晴天,氣溫又翻著跟頭躥了上來。於是,被燙手暖氣烘烤著的辦公室由冬入夏,變成了桑拿間,逼得市委市府的同志們一個個脫下了冬裝,穿著襯衣秋衣辦公,就這還汗流滿面、渾身透濕。不得已,有的辦公室只好開起了空調降溫,很快大家紛紛效仿。於是,大冬天的,市委市府辦公樓的空調嗡嗡地開著,給周長安開了一個冷幽默的玩笑,讓他哭笑不得……

    陳海洋並不想讓周長安太尷尬,寬容地笑笑,說:"周秘啊,我在你們打的報告裡,可是沒有看到要更換鍋爐的字眼呀!"

    周長安的窘勁已經過去,努力齜了齜牙,把兩個被香煙熏得黃黃的門牙露出來,故作輕鬆地開玩笑說:"嗐,我這不是逮住你陳市長一次不容易嘛,就臨時抱佛腳,添了個項目嘛!"

    陳海洋聽了也沒有答話,扭頭大步流星地往辦公樓走去。他清楚,有那幫記者在,機關食堂周長安是不會再領著他去看了,其實看不看都那回事,市政府辦公室的事,他這個主管副市長還能不簽字。周長安的黃板牙還在齜著,等著他的玩笑話在陳海洋那落個響,讓陳海洋假裝生氣地罵上一句,然後大家哈哈一笑,什麼都有了。秘書長嘛,就要學會低下身子哄領導玩,甚至讓領導罵上兩句,領導舒坦了,自己才會更舒坦,這是辦公室工作的基本技巧,他周長安對此爛熟於心!

    可是,牙齜著的周長安沒有聽到那個響,卻看到陳海洋二話不說就往回走,便知道這次哄領導哄岔皮了,忙跟在陳海洋後面結結巴巴地解釋:"陳市長,對不起,我開玩笑開過火了,您多原諒!"陳海洋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周長安一眼,仍一言不發地大踏步向辦公樓走去……

    回到辦公室,在周長安的報告上簽了字,看著周長安哈腰出了門,陳海洋的好奇心反而出來了,一整天都在想,錢良俊今天只是到機關食堂吃一頓飯,這樣無關緊要的垃圾新聞,那些記者會怎樣挖空心思來寫呢?上大學時,他雖然以"校園詩人"著稱,號稱中都大學的汪國真,寫過不少流行於校園的詩作,可是並沒有接觸過新聞寫作,於是就想像不出來,越是想像不出來,好奇心就越強烈。現在,耐心看完錢良俊到開發區視察的頭條新聞,終於等到了播出錢良俊到機關食堂就餐的新聞了,陳海洋馬上正襟危坐,豎起了耳朵,瞪大了眼睛認真觀看:

    本台消息,市委書記錢良俊同志十分關心我市機關幹部的就餐問題,為了解決幹部職工的後顧之憂,錢書記多次批示要求有關部門下大力氣辦好機關食堂,既要讓就餐的幹部職工吃得衛生、吃得營養,又要做的飯菜符合大家的口味。為此,錢書記經常親自到機關食堂就餐,和幹部職工一起品嚐機關食堂的飯菜,並逐一提出改進意見。對此,市委市政府的幹部職工深受感動,他們十分感謝錢書記在百忙之中,還能關心大家就餐這樣的細微小事,並表示:一定要以加倍的努力投入到工作中去,以回報錢書記的關心。於是,近一階段,市委市府各部門的工作效率在短時間內得以顯著提高,受到前來辦事的社會各界群眾的好評……

    然後是記者手持話筒,對一些在機關食堂就餐的幹部職工的採訪,當然,從他們嘴裡說出了很多十分感謝錢書記的話語。最後,還播出了對一些到市委市府各部門辦事群眾的採訪,記者以明顯誘導的語氣,讓他們談談市委市府各部門近來工作效率得以大大提高的情況。

    突然,陳海洋看到,一個所謂的群眾怎麼這麼眼熟呢,細細一看,這不是市城建局局長老馬嗎!看著老馬一本正經地以一個普通群眾的口吻回答記者的問題,陳海洋不禁咧嘴笑了起來,心想這些油條記者,可真有辦法,簡直是在搞笑。還有那個老馬,竟然會辦這事?哈哈哈,佩服,佩服!

    第二天上班,正好市城建局局長老馬到他的辦公室匯報工作,陳海洋想起了昨天的電視採訪,就逗了他兩句,說:"老馬同志,你可是咱玉州市老資格的幹部了,堂堂的正處級市城建局局長啊,怎麼能隨便混同於一般群眾呢!"老馬聽了,黑面皮便像喝了半斤二鍋頭似的,潮紅潮紅的,眼睛看著腳尖嘿嘿笑了笑,說:"陳市長,什麼局長不局長的,說實話,在你們市領導面前,我老馬可不就是一般群眾嘛!"陳海洋聽了一愣,然後抿嘴笑了,說:"妙,妙啊,老馬說得實在妙!你老馬在市領導面前是一般群眾,我們呢,在省領導面前也是一般群眾,大家彼此彼此,都是一般群眾,還是當一般群眾好!當一般群眾好!"

    兩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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