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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文 / 李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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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第二天中午進食堂吃飯時,我才留意到一個未接來電信息,號碼顯示是"半邊嘴"家的座機,時間正是昨晚上。

    吳同學上京的那段日子裡,我跟"半邊嘴"通過一次電話,想窺視"後院"窗口,捕捉吳同學的影子投像。"半邊嘴"只說那個女人不簡單哪,不回來對你小余都不失為好事,憑你的資歷,在政府換個駕駛室還不是小菜一碟。他特別叮囑說:別以為風浪已過,兩邊很快就要劍拔弩張,你啊,最好夾在中間道開車最穩當。

    眼下吳同學把持紀委,頭一把火就燒向了A縣,在"前院"人看來,老頭子是火燒眉毛了。"根據地"失火,等於清剿了老巢,給你弄個底朝天,暴曬在陽光下,灰燼裡的骨頭再也清除不掉週身的黑色了。反正這兩位黨校同學的關係定會在這場風暴中洗刷明朗,好比是一條三八線,是敵是友,是恩是怨,該一分為二了。

    "後院"裡的老人們看問題比"前院"要深刻,至少不停留在表層上,眼光要切入肌膚內臟裡透視。興許他們的看法剛好相反,這把火架勢夠猛,但火候不烈,升騰的都是濃煙,遮人耳目,只為熏落幾隻螞蚱,保全一條麻繩。

    邊吃飯邊給"半邊嘴"打電話,一直沒人接聽,正是午飯時間,這老傢伙難道連一日三餐也免了,超脫成不食人間煙火了?當年"半邊嘴"小車陷坑後,出了高牆後他再沒用過手機,說很多事就壞在那"小磚頭"身上。

    也真是:一朝被磚砸,十年怕牆壁。

    這兩天紀委同志們的手腳好像都舒展開了,忙活不停,就連平常不愛寫稿子的胖妞也裝模作樣地拿起久違的筆桿子。聽老白說,吳書記已讓辦公室下發了通知,讓各區縣、市紀委,包括各單位紀檢部門都在準備一套經濟環境清查明細表,三天後上交市紀委辦,統一整理後列出具體清查項目。因為是吳書記上任以來的首諭,在項主任的策動下,市紀委各科室也群策全力地開動腦筋,羅列起清查項目來,好似每個人的腦子裝上了算盤,甭管是不是精通口令,先亂敲一通再說。

    小李這幾日比較鬱悶,畢竟拎過包的主子"臥軌"了,在司機被請進省城後,他這個秘書心裡自然是不踏實的,只要是拎過包,即便你裝傻說自己從不敢偷窺包裡的裝載,可有一樣你是無法做到一乾二淨的:包的重量。

    關於領導的皮包,"小楊頭"曾有段精闢論述,拿華爾街作了形象的對照。說股民盯交易所,交易所盯道瓊斯,道瓊斯則盯美聯儲主席的皮包,皮包塞得滿滿的,主席拎著很費力,說明問題嚴重,華爾街感冒了,大家趕緊準備紙巾擦鼻涕;皮包在主席手裡搖晃,那說明問題不大,一定見漲啦。領導的皮包也是一種預兆,越輕便也就問題越少,積壓在下級肩上的包袱就能卸下來。為此,"小楊頭"將"皮包"理論昇華成了"包皮"原理:皮越長,污垢越多,越容易滋生細菌腐蝕軟組織,最終喪失功能。

    所以,甭管啥"皮包"、"包皮",先天不足,後天滋養,最終皮開肉爛。

    領導"臥軌"官道上,而秘書像個遊客一樣,跑下列車圍聚在慘烈的場面旁看熱鬧,那這個秘書一定連三流角色都數不上。"包皮"不光長,而且包裹太嚴實,無法出頭了。

    鬱悶中的小李對吳同學開動集體智慧、羅列清查明細的舉措不以為然,甚至嘲諷道:"這可不是人大代表提議案,中看不中用,當初搞經濟環境試點掛牌也沒看到啥指標啊,不一樣都掛起來了?無標準掛牌,摘下來也一樣不要定下框框,看著不順眼就摘唄,誰敢問理由?理由其實是現成的,隨口編造一個都能對上號。這樣的摘牌方式跟掛牌比較,效率實在太低啦!還是老書記有魄力,上牙一碰下牙,就給你掛上了。"

    胖妞始終站在小李的對立面,儘管她對吳同學的別出心裁有看法,但作為旗手,不管風向如何,要維護旗幟才是本職所在。

    她反唇相譏道:"嗯,銀牙咬碎了,牌子就算黃金打造的,也得不償失,千萬別換來一顆致命子彈喲——"

    "小歐同志,您這位新加入的同志好像還不太瞭解咱工作性質,思維不要定格在局外人的視角,一聽到-紀委-兩個字就想到了高牆電網,危言聳聽。知道啥叫-雙軌-嗎?兩條道上走路,路過咱這地盤的大都是清官,極少數才是污吏,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交代完問題後,很多檢舉材料都是誣告陷害。給你說個笑話,說某地方縣長被人檢舉用公款包二奶生了龍鳳胎,傳言有鼻子有眼的,只好請上-軌道-接受調查啦,那縣長絕對是-打死也不說-的主兒,兩個月下來,調查組一無所獲。就在調查組研究對策,準備繼續施加壓力時,有天晚上,縣長在賓館洗澡時終於憋不住了,淚雨滂沱地咆哮道,老子陽痿快二十年了,你們要不要請個女同志進來讓老子當面試試?哈哈哈——"

    小李這作料比較猛,當時確實讓在場的紀委工作者們都捧腹大笑起來,我和胖妞作為新人,才發現這些平常沉默寡言的同志也有幽默的一刻。

    胖妞居然厚著臉皮問:"試了嗎?"

    和"半邊嘴"聯繫不上,我吃完飯,點上了煙,正尋摸著上市府大院,小李手拿飯盒,嘴裡冒著煙走了過來。

    他往我對面一坐,沒頭沒腦地扔出一句:"余哥,過去咱兄弟倆怎麼從未照面過?咱各自的老闆卻經常約面的,你也在場吧?"

    吃飯的場合倒騰這種事,好似蒼蠅嗡鳴,容易反胃。

    我罵道:"操,你這陣子是不是特懷念過去的美妙一刻呀?我可沒興趣跟你扯那些破罐子類的事兒。"

    "呵呵,確實是陳年醬醋了。老實說,我現在的心態有些失衡,才發現自己過去當書記秘書是多麼的不合格,你想啊,司機都被問話了,秘書卻被忽略不計,真他娘的失敗到家!現在是我深刻反思的時候,難免不沉陷在過去時光裡挖掘曾經失落的舊影子,料不定能向組織主動提供出新材料來。"他將臉湊近我小聲說。

    "別他娘的沒事惹事,離我遠點。"我誇張地用手推開他。

    "痛定思痛啊,我居然從過去的影子裡過濾出精華篇章來,想不想知道陳書記當年口頭定下的星級考核指標呀?一般人都不知道,包括常委們。"他得意地奸笑幾聲,賣弄道。

    我現在對故弄玄虛的話十分感冒,拿起飯盒起身就要離開,小李拽住我說:"余哥,那次老市長也在場,你貓到哪兒去了呢?"

    提到了老頭子,我感覺不像在瞎掰,這才引起了注意,讓他隨我一道到石橋上說話,食堂人太多,非私話場所。

    機關的一年四季就如同小車輪子,無論陰晴圓缺,也不管颳風下雨,總在喘著粗氣中翻轉不息。機器再精密也有休整的時候,午後才是機關這台機器短暫休整期,潤滑以後以備在夜色下加倍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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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風瑟瑟下,落葉覆蓋在草坪上,好似倦怠的老人在暖陽下舒展起滿臉皺紋,享受著難得的清靜。

    午後,機關大院最靜謐的時候,連小車們都收住匆忙的腳步。

    本市城市規劃佈局歷經不同時代的經濟和文化變革錘煉,現在的政府辦公樓基本是向城市外圍擴張,政府樓遷到哪兒,那一定會帶動地產業的蓬勃發展,於是棟棟新樓平地拔起,向權威建築看齊。特別是區級政府及其所屬機關,基本都愛往地多人少的地方扎根,一來生態環境好,遠離鬧市的熱島效應源頭,頭頂藍天,腳踩綠地,自然是生態辦公了;二來外環路以外,天高地遠的,連公交車也很少能光顧到,喜歡集體找茬的人民群眾容易迷失航向,衙門前也便清靜了下來。當然了,政府向來歡迎地產商尾隨在自己屁股後面舔"黃金"的,咱放個響屁就能震動地皮破土開工,直接拉動GDP啦。於是乎,在政府樓周圍,形成了權貴建築帶,高檔寫字樓、華麗酒店娛樂城、別墅小區等等"大資"們吆喝叫賣時,都要亮出雄渾的嗓門:黃金地段,比鄰××大樓。與官府成了近鄰,往往就"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有點很蹊蹺,甭管是勒緊褲腰帶百廢待興的計劃年代,還是敞開肚皮日新月異的市場經濟,市委大院始終堅如磐石,抵制了誘惑,固守著那塊滄桑卻是天價的土地——龜山。城市的制高點時常是趨之若鶩的風水寶地,居高臨下,登高望遠,也就高瞻遠矚了。所以,從民國開始,本市制高點"龜山"就是政府衙門的象徵。衙門總習慣學老鷹的惡相,張牙舞爪地佇立在制高點,俯瞰腳板下的一馬平川,草民們就是些惴惴不安著的野兔,膽戰心驚地匍匐前行,生怕被空中飛鷹給叼走。

    龜山近看像山,遠看就是座環狀坡嶺,成菱形組合,海拔不到100米,漫山松柏間夾雜著少許竹林地,給這片灰土瀰漫的城市點綴出蒼綠,因為外形上好似盤踞的龜殼,所以稱之為龜山。這裡的老百姓有個傳統口頭禪,在對政府有怨言時,常假借"龜山"來形容說:又把腦袋縮進龜殼裡了。從民國到解放,一直到80年代,龜山就是政府的臉譜,只要提到"龜山",當地人都知道那是指代衙門口。儘管經過歲月的蠶食,龜山還是成菱狀,但"臉譜"上的器官早東分西裂,脫胎換骨了,現在的"龜山"只剩下腦部器官——市委。

    大自然孕育了山水,人類同樣在利用各種手段雕琢天然之物,人對於物的貪婪佔有往往是不擇手段的,乃至發動戰爭來掠奪。戰爭的硝煙也曾在纏繞"龜山",揮之不盡,而"龜山"東首坡頂的殘缺正是戰爭殘留下的創傷。40年代初,日本人攻克縣城,駐紮進了縣黨部,"龜山"上懸掛的"青天白日"換成了"郎中膏藥"。那東洋人本就是島國鳥巢小鳥人,侵佔了陸地領土並不滿足"縣衙門"的區區寸土,也會大興土木的,於是依山選址建造了好幾排"鬼屋",但對山後的一泓池塘耿耿於懷,於是抓來民工挖土要將池塘填平。那一泓池塘可不是普通的池塘,跟西山上的"凶塔"一樣屬於歷史古跡,相傳是天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移師西南路過本地臨時安營紮寨,三軍埋鍋造飯為囤積用水而開挖的汲水池。水池開鑿得很考究,從西山上運來青石鋪底,青磚壘壁,再開挖水渠從周圍引水入池,囤積沉澱後也便清澈如鏡。這段民間流傳的故事是無法考證的,上了歲數的人在說到這池塘的來歷時,常會提到小時候在池塘游水時,一般要遠離池塘中央地帶,因為那地方是禁地,曾經豎過一根大石柱,據說那上面刻滿了字,是太平軍開拔西進前翼王親筆書寫叫石匠刻上的,豎在了池中。遇到大旱季節,池塘見底乾裂,可奇怪的是那個石柱卻溫潤如玉,好似天池玉樹,晶瑩剔透。每到此時,百姓們便向石柱燒香叩拜,祈告雨水,結果很靈驗,總能招來一場及時雨,於是石柱被賦予了神靈之氣,尊之為:翼王柱。有一次老頭子召集文物保護的專題會議時,特意從省博物館請來兩名專家,就民間所傳的"翼王柱"進行了探討。專家的口徑是一致的,說那純粹是民間謠言,是封建社會老百姓寄托神靈告慰自己的無奈之舉,且不說那根石柱太傳神,翻遍中華大地也找不出半截來,就算原始森林化石原產地緬甸也難以挖掘出如此光澤的石料。老頭子叫人找來一本清末地方史志,上面也確實記載著"石匪"西進時露營過"龜山"一帶,可對"翼王柱"隻字未提。那次研討會很讓老頭子失望,覺得省裡的專家只用書本記載的那些文字來考證,等於是紙上談兵。老頭子這人太執拗,儘管自己是百分百的布爾什維克,但因為嗜好舊物,所以對民間流傳的"翼王柱"總擱置不下,始終認為有那麼一回事。於是動用北京黨校同學的關係,從北京請來了幾位清史專家和考古學家,聯合組隊對當年那塊"龜池"進行現場考證,勘探結果叫老頭子很興奮,基本證實了那地方確實遺存著太平軍駐紮過的痕跡,只可惜"翼王柱"早為歷史的大浪淘沙所隱埋。民間關於此柱的下落的口傳就更離奇了,說石達開入川全軍覆沒後,晚清縣衙裡有個差人念舊"神柱"帶來一方風調雨順,又怕官府要打破"神柱"的妖言惑眾,徹底根除草民們腦子裡的保護神"翼王",半夜三更從村野找來幾個漢子挖堤決水,抬走了"神柱"。"翼王柱"不見了,可人們依舊對著池塘叩拜敬香,縣令也曾動過心思要填平這屁股後面的水池,求得官運順暢,卻被師爺給阻攔了。師爺點化老闆說:大人有所不知啊,若池中無柱,則水脈衝庭,石匪紮營龜山,其為"屋包山"之勢,背梳坡嶺,松柏成兵,刀光劍影,氣宇軒昂,然陽氣聚重,火盛則易自焚也,適才掘池蓄水,以解焦渴。何故立柱,皆因覆水難收,侵蝕陽氣,擎柱止急流,乃陰陽調和也。

    反正神奇的"翼王柱"就這麼消失了,但靈性依存,官府給"池塘"留了活口沒被隱埋,也給出了名分,官方稱之"龜池",與"龜山"遙相呼應,經民間一加工,便誕生了百姓嘲弄官府的典故來:龜頭掉進池裡了。東洋鬼子填平了"龜池",典故也經過了改造翻新,新潮說法是:又把腦袋縮進龜殼裡了。可也正因為有如此活靈活現的傳說,才使得"龜池"歷經滄桑變遷,得以保存下來。不管是光頭清政府,還是鬍子軍政府,都很敬畏"翼王"的灶水,乃至到了國民政府旗幟下,居然在"龜池"邊上豎起了贗品柱,供香客們膜拜。

    東洋人自然不懂得敬畏啥翼王的,人家眼裡頭唯天皇為尊。可不要以為東洋人填平"龜池"是長年累月困在島嶼上落下的毛病,是因為珍惜足下每一寸陸土,學一手"精衛填海"的,實質是聽了當地一名風水師的進言:庭後沖水,乃潰兵之惡兆。風水只識天象,不問政治,但給東洋鬼子勘察中華之氣的風水師最終被游擊隊給鋤奸了。抗戰勝利後,風水師的徒弟才敢在國民政府衙門口為師父叫屈,說共產黨游擊隊冤殺他師父了,師父雖然引導鬼子平了庭後禍水,卻讓鬼子在屋前正方向挖出了一條大道。他師父忽悠太君說:挖出道來一來便於皇軍日後車馬暢行,下鄉掃蕩;二來用挖出的土填實池塘。鬼子一聽倒也是兩全其美的好策略,結果路是挖成寬敞大道了,但池塘也只填去一小半,鬼子急眼了,忙問良民大師該當如何。大師手指坡上,朗聲笑曰:就地取材,以石擊水,乃陰陽交合,趨利避忌,大吉也!鬼子一聽覺得有道理,於是乎在大師指點下,從最東面的坡嶺上安裝炸藥,掀開土石直接滾落池塘,實現了風水師的陰陽媾和之象。按照徒弟在民國縣衙門大堂口的申訴,他師父給鬼子出的主意其實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迂迴之術,明著看是給小鬼子化解潰兵之災,實際是轉換了方位,因為"龜池"雖在庭後,但因"翼王柱"攔截了急流,所以池塘並非惡兆。精明的風水師覺得不能讓小鬼子沾染了"龜池"的仙氣,這才使弄障眼法,讓鬼子修出一條大道來直插門庭,策劃了一出"水沖前庭"的妙招,因為在風水學上,城市是以道路為水,山脊為龍的。隨後風水師又忽悠鬼子炸平了東嶺之巔,也是斷了東洋人的龍脈,可謂一箭雙鵰。

    儘管風水師的徒弟分析得頭頭是道,把國民政府衙門給弄懵了,明明是幫日本人毀我中華大地的瑞氣,咋說成把東洋人給衝垮了哩?真要是這麼玄乎,那讓風水大師們掐指一算計,小日本的島嶼早沉沒海底了,何必咱跟鬼子刀光見血地肉搏了這麼些年哪。反正是吃不透這裡面的玄機,實在太深奧了,於是推托說:誰殺了你師父你找誰講風水去,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共產黨可都是無神論者,只相信槍桿子,拿尺子丈量山水,他們是不感興趣的。

    也就是那次專家考證,堅定了老頭子"翼王柱"流落民間的信念,文化局不是清閒部門嗎,西山上的古塔因為賣國賊的罵名而浪費了古跡材料,假如能挖掘出"翼王柱"的下落,那完全可以打造成"聖地"旅遊品牌來,畢竟太平軍打過洋鬼子,打過洋鬼子那就是民族英雄,甭管窩裡頭咱是咋你死我活地殘酷鬥爭的,一旦槍口朝向了外寇,就是龍的傳人哪!

    老頭子跟"柱子"較勁時碰巧是老蕭剛到任秘書長的日子,知遇之恩,當湧泉相報不是?蕭大秘親自掛頭指導文化戰線的廣大幹部,開動腦筋,放手發動群眾,深入到小街小巷,搜集線索,不放過蛛絲馬跡,只為了那叫市長大人想入非非的一根石柱。鐵棒磨成針,工夫不負有心人,蕭大秘最終俘獲的有價情報居然來自老頭子的根據地——A縣。原來呀,在A縣的峻山叢林裡有個石頭村,從年代上看屬於古村落了,時代再變遷,那地方依舊保持著石頭特色,是地道原生態村落,地質地貌、風土人情都刻下了老祖宗農業時代的記號,包括當地的詭異傳統:池塘堤是用墳墓石碑壘成的,一色的青石板,上面貌似曾經刻滿了文字,但具體年代遠已被剝離成一撇一捺簡單的刀痕了,分不清具體年代,能識別的也都是清朝光緒年間的。至於說那些墓碑從何而來,無人知曉,石頭村裡上了年紀的老人只知道是祖輩們留下的。為此老頭子在A縣打造"搬石造田"愚公精神時,也特意請來專家考證,生怕破壞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文物。考證結果叫老頭子很沮喪,既沒有王公貴族,也沒有侯門名胄,套用專家們的話說:頂多是些財主老爺殘留下的斷碑。蕭大秘不愧是拿教鞭子出身的,愛做文字遊戲,因為他發現這村落沒有雜姓,都是鄭姓,剛好跟傳說中的那位搬走"翼王柱"衙門差役姓氏相同,於是順籐摸瓜,駐紮進了當地村委會。村主任最終被大秘書長的敬業精神所打動,擔著不孝子孫的罵名領著秘書長翻山越嶺,在一座寺廟裡找到一位百歲老和尚,此人正是差役的堂侄。老和尚眼瞅著就快圓寂了,所以跟這位秘書長不再打啞謎,支走旁人後,證實了傳說中的"翼王柱"確實是被自己的堂叔移走的。隨後老和尚手指後殿歎息曰:先前此柱乃本寺定殿神物,只可惜香火不旺,袈裟支離破碎,寺廟日漸衰落,為重修佛像,老衲只得委屈神柱,挪作他用矣……

    再問,老和尚垂耳不語了。等秘書長第二天再次光臨寺廟時,老和尚已打坐圓寂,香案上一張黃紙上留下一首詩:翼王神柱擎龜池,小役馱柱避塵土。半張嘴巴吐黃金,功鞦韆代潰一戶。到手的鳳凰就這麼飛了,蕭大秘真是萬念俱灰,恨不得即刻削髮為僧呀。痛定思痛後,才從村主任口裡得知,說大概是十多年前,寺廟來了一位特殊的香客,那人便是詩裡所描述的"半張嘴巴",嘴唇缺了一塊肉。有一天是清明節,村裡按照舊俗都要來朝拜聖物,可到了後殿卻發現那根定廟寶物不見了,老和尚只說:昨晚翼王乘雨而來,山高路滑,拿石柱當拐下山了……

    沒了聖物,村裡人不再上寺廟上香叩拜了。等過了一陣子,村裡人忽然發現山巔上的寺廟煥然一新了,好奇地登山進廟,這才知道佛像身上鍍了金粉。老和尚笑曰:翼王帶著太平軍忙活了幾天幾夜,把整個寺廟修繕一新了。

    就這樣,沒了"翼王柱",寺廟的香火反而旺了,都說是翼王顯靈了。

    神秘的"半張嘴巴"到底是誰,隨著老蕭帶回去的情報,從政府大院流竄到了大街小巷,人們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還蹲在號子裡的"半邊嘴",說就是他這個壹號司機用奧迪馱上滿袋子鈔票上的山,偷梁換柱將"翼王柱"埋進了他主人家的祖墳後面。反正說得有鼻子有眼,連街頭上算卦的也唸唸有詞:柱擎急流,豈能入黃土哉?大忌也!人心腐,棺木爛,牢獄大災!

    老頭子在這件事上,對向來堅定的"無神"信仰確實產生過動搖,曾私下對我說:"等那位老知青出來後,你給老子打聽一下是不是真事兒。太他娘的玄乎了!"

    就此,圍繞傳說中的"翼王柱"才宣告終結。聽說那位壹號一被"雙規",祖墳後面就被人刨過,到底有沒有石柱,沒人知道答案,反正從坑道形狀上看,確實成柱體。我後來也向"半邊嘴"求證過,老知青咧嘴一笑:"千萬別拿寺廟開玩笑,小心佛爺問罪。"

    以上都是些荒誕之說,回到真格的話題。

    "龜山"被當地人用來替代衙門口是從40年代開始的,當時小日本已被趕出縣城,本地劃進了國統區範疇。話說國軍某傑出抗日將領在前往陪都重慶時,無意中路過小縣城,覺得口乾舌燥的,便住進縣黨部的官方賓館裡小憩。那賓館其實就是從日本人手裡奪過來的"鬼屋",因為風水師徒弟的話,縣黨部將一條好好的大道用土給填回了原樣,但對東嶺上的傷疤沒做修繕,鬼子不是還沒退回島嶼去嗎?亡我之心不死啊,暫且把風水師的傑作給繼承下來。至於幾排"鬼屋",基本原封未動,只在周圍栽了些桃樹用來避邪。"鬼屋"造型很考究,全部是木製構架,日式建築特色,既別緻又很古典,國軍在反攻時把日本人趕出了縣城,縣黨部的要員們也臨時搬進了"鬼屋"。後來發現路過此地上"陪都"的軍政大員委實不少,只好忍痛割愛奉獻出"鬼屋"來招待這些權貴們。等這位抗日名將住進去後,他發現那房子很奇怪,大熱天裡不用風扇也很涼爽,不符合木屋吸熱原理。這位將軍本是南方人,打仗之餘愛鑽研風水之術,於是多住了幾日,在木屋四周逛悠,考究起周圍的環境來。他最終發現這山體圍攏成菱形是"鬼屋"似仙的奧秘所在,菱邊山體多方位反射日光,再加上松枝竹葉的水汽重,蒸發出大量餘熱,就算烈日炎炎,待在"鬼屋"裡也絲毫感覺不到燻熱。於是,在這位將軍的動議下,縣黨部決定擴大地基,營建黨部大樓,形成"屋滿山"的構架,這就是市委大院的雛形。解放初的縣政府等部門也都靠將在"龜山"周圍,後來才逐漸搬遷出去的,唯獨市委沒動地盤。而"竹苑一號"的位置正是當初"鬼屋"所在的地基,後來拆除重建的標準式機關大院,此後又經歷了兩次重建,最後才落定成現在的高層建築。市委大樓出自"半邊嘴"那位車主之手,政客最終向司法部門坦白的黑錢中,其中就包括了市委大樓300萬的受賄。對於"翼王柱"是否被他拔出寺廟埋在自家祖墳後充當了聖物,老書記跟省調查組開了句玩笑:"若真有此柱,我現在就不會成階下囚了。"但人們從市委大樓前那條連江的人工開鑿的小河上,可以窺探出這位老書記的信仰早傾注於山水之間了:依山傍水的衙門口,在官道上一定是登峰造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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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委大院石橋跨過那條四季常清的小河,比市府"小招"的人工湖氣派多了,很難識別是人工打造的結果,乃天公造物,至少游動在裡面的魚兒是原生態的,可以用魚竿拽上來丟進鍋裡做菜吃,而非五顏六色的錦鯉、金魚,泰國人妖似的,中看不中用。

    我和小李坐在橋端的石墩上,點上煙接上話題。

    我問:"啥精華篇章?讀來聽聽。"

    他詭秘一笑說:"你可要給我保守秘密,我時刻等待著組織召喚,向組織坦白立功。"

    "操,別浪費午休時間,再不說我可回去睡覺了。"我催促道。若不是扯出老頭子,我才懶得理睬啥星級指標,指標不都是領導一張嘴巴蹦躂出來的嗎?指標的背後往往是紙幣支撐著,係數越高,代價便越大。這是慣例,誰敢質疑可行性?

    如果老頭子真的將手伸向了"指標",那問題就複雜了。現在已傳言說老陳私下定的所謂"經濟環境指標"是:一個星價值在五萬以上,掛上五星級,那就得三千張"老人頭"。

    小李收起笑臉,換成嚴肅的口氣說:"我記得那次是和陳書記一道上省紀委開會,一連開了好幾天,有天他特意叫我上省公安廳一位副廳長辦公室取了一支德國制雙管短柄獵槍,一看就是收繳的高檔走私品,包裝非常精緻,從盒上很難看出是槍支。那天陳書記開完會回到市裡天色已晚,因為當天下午在省城喝了不少酒,陳書記一路上都很興奮,車到市委大院他沒下車,忽然交代我開車送他去見市長。那時候好像正是市府和市委爭鬥最激烈的時候,陳書記仰仗著自己在省委的人脈,也不把市委一把手放在眼裡。我可聽說過,當年陳書記在省委辦公廳做副處時,市委一把手那會兒還只是辦公廳一名普通科級幹部,是他的手下。後來撞上了狗屎運,破例提拔當上了某領導的秘書,自此才官運亨通的。過去的下屬搖身一晃蕩成了自己上司,這叫陳書記內心很難接受,聽說當時要不是省委組織部空降幹部名額有限,機會難得,陳書記就不會走馬上任了。與一把手抗爭中,他把市府當成了聯盟,在市委常委會上時常出現兩張反對票,將一言堂的嘴巴凍結在會桌前,這在本市政壇上可謂掀開了-劉吳對曹-的鼎足之勢……"

    "操,別倒騰-赤壁-大戰啦,早灰飛煙滅了,講正題。"我粗魯地打斷他的絮叨。

    小李停頓下來,向我要了根煙點上,朝周圍瞅了幾眼,繼續開講:"長話短說,我很珍惜那次給陳書記開車的機會,因為連專職司機碰方向盤的機會也不多,我就納悶了,上面人拿一個跟方向盤都陌生的司機問話,豈不是對牛彈琴嗎?不扯啦,直接說說你們的老闆吧,真他娘的操蛋呀,見到陳書記送給他獵槍當時就手癢癢了,拽上陳書記就上了車,讓我連夜送他倆上A縣試槍,你說是不是病得不輕啊。市長夫人當時追出院門罵自己的老頭子是神經病。陳書記也需要找個地方發洩酒精,拍著老頭子的肩膀哈哈大笑說,好主意,好主意,摸黑射擊才叫刺激,順道啊,我給你匯報一下這次全省紀委工作會議內容,咱市前期經濟環境考核工作得到了省委領導的肯定,點名表揚了。咱得合計一下如何著手進行下一步,市委那頭現在跟咱唱反調,咱要好好打一場翻身仗啊。當時我見到老頭子擂了陳書記一拳,說在省裡混過空降兵就是不一樣,咱呀,把試驗田從A縣向外鋪開,先從山區開始,那裡的礦山可不在少數,別瞧良田不多,土地貧瘠,有句話叫靠山吃山,咱還得像在A縣那樣,先從廠礦單位開始掛牌,等著瞧吧,那幫孫子肯定得使出吃奶的勁頭往你那裡運送糧食,往後啊,你老陳的褲帶子可要放鬆點,肚子太滿了,容易撐壞胃的……"

    "奶奶的,你就繼續編故事吧,兩枝仙人掌合到一塊心花怒放著,讓你這隻小蜜蜂在旁信手採集花粉,可能嗎?"我實在聽不下去了,怎麼也不相信兩頭老狐狸會在一隻綿羊面前失去方寸。

    "余哥,信不信由你,反正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我適當加工了點。接下來才是關鍵花絮。陳書記就問了,說這牌子咱先拔頭籌給弄到手不容易啊,可怎麼掛上去呀?A縣定的規格可太低了點,往後標準該怎麼定,你這個一市之長給我拿個主意。老頭子一聽嘲笑道,你以為這是過去評比五好家庭掛文明戶牌子呀,分門別類地給打分?啥婆媳關係,啥尊老愛幼,啥勤儉節約,瞎扯淡不是?標準只有一個,每年創稅額才是硬指標,誰家給財庫添磚加瓦,咱就掛給誰,公平,公正,誰也挑不出理,貧困戶也想戴紅花,那樣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哪——"

    聽到這裡,我點頭說:"嗯,這話倒像是出自老頭子之口。陳書記怎麼個看法?"

    "陳書記當時就搖頭否決,說省紀委可強調要將考核重點落實到-環境-兩字上,特別是經濟來往中有無黑洞,說白了,只要存在經濟賬目不清晰的,一律拒之門外。老頭子指點紀委書記說,你這個空降兵也太死心眼了,啥叫經濟賬目不清晰?你是審計局嗎?不是。是檢察院嗎?也不是啊。你就是紀委,管的是官員的口袋是否乾淨,一進一出,看得見摸得著,省紀委的意思不就是指代商業行賄嗎?那東西在賬目上能清算明白嗎?除非你先撬開人家的嘴巴,搾出賬本數字裡的水分,否則你就是註冊會計師也抓瞎。只要沒有商業行賄嫌疑,你就得給人掛牌,你要做的不過是定下一個標準,按標準分發等級。等級是啥?財大氣粗嘛,誰臉盤大你就掛上大臉譜,沒那麼複雜……"

    小李講到這裡,忽然手指橋墩下的青苔說:"水有多深,那青苔的尾巴就有多長,也堆積得越厚實。"

    我沒興趣聽他的哲學式感慨,問:"沒啦?"

    小李抬頭說:"就這麼多啦,陳書記似乎是酒醒到一半了,注意到方向盤不是握在自己手裡,所以不再說正事,閒扯到了那把獵槍的來歷。對了,老頭子最後好像跟陳書記提到一個姓鍾的,名字我記不得了,像是A縣的私營礦主,讓陳書記到時候給姓鍾的換個五星級,三星牌子不夠檔次。"

    聽到這兒,我心頭一緊,手裡的煙抖落到水面上,發出"哧"的一聲。

    "你認識那礦主?"小李將臉轉向我問道,他一直俯視著平靜的水面,彷彿在那面鏡子裡搜尋過去的影子。

    我忙搖頭否認。

    小李收回目光,面向橋底繼續說:"其實現在全市人民都知道,鍾礦主跟凱雲的鍾大當家的是同胞兄弟,你不想承認罷了。咱就說說他的磷礦廠吧,經過他加工成料後,聽說農民撒進地裡頭,不光能催肥莊稼,連害蟲也被餵養得膘肥體壯,結果莊稼地全倒茬了。農民找政府投訴,鍾礦主理直氣壯地說,你們該多噴灑點農藥,不知道咱那飼料能養蟲嗎?"

    "想不到你這秘書還能做一手農村調查報告?"我點上煙嘲笑道。

    "你有所不知啊,農民的莊稼地遭了殃,自然是到處上訪,要求嚴懲假冒偽劣產品,政府一般當瞎子阿炳,拉動琴弦就把泥腿子給打發了,咱紀委接到的舉報材料可以當農家肥了,咱也沒轍,非主管部門,只能當假肥料給撒回去。有一回,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將材料整理後交到陳書記辦公桌上。你猜怎麼著,老傢伙眼睛一瞪朝我叫道:你小李是不是想進農業局啊?唉,瞧這紀委一把手當得,都分不清楚那是質檢局的事……"

    我不想再聽下去,我發現自己小瞧了眼前的這位年輕人,一直以為在辦公室裡吊兒郎當的前任秘書就是個拎包的,沒成想也有一臉憂國憂民的愁雲浮現,比人家胖妞複雜多了。

    我誇張地打了聲哈欠,轉身就離開了。

    他在背後叫道:"那桿獵槍你見識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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