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冤殺兒媳全家舉屠刀 文 / 丁一鶴
2008年3月5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李子健全家殺人碎屍案。2005年7月27日，李子健的妻子方莉筠因與公婆發生爭執，被丈夫李子健用鐵錘砸傷。然而，這起原本可以終止的事件卻向可怕的方向演變。鬼使神差的李子健為了保護父母，竟然用刀刺穿了妻子的脖子，方莉筠氣絕而亡。事後，李子健和父親、妹妹一起分屍拋屍，並隱瞞案情。誰也不會想到這起慘案的導火索竟然是父母對子女那種均富濟貧的平均主義親情，以致打破家庭平衡，引發了令人扼腕歎息的悲劇……
李大新和王秀芹是北京市密雲縣的一對退休夫婦。他們的一雙兒女均已成年，按說兩位老人應該可以安享晚年了，可女兒李小蕊的"悲慘"命運讓老兩口時時牽掛。
1998年李小蕊高中畢業後，一直沒有找到穩定工作，2004年結婚才一年多，先是懷孕早產，後來又遭丈夫的拋棄黯然離婚。孤苦伶仃的李小蕊經常打電話跟父母訴苦。可李大新夫婦卻愛莫能助。
這時候他們想到了自己家庭條件好的兒子媳婦。兒子李子健時年34歲，在一家銀行工作，兒媳婦方莉筠兩年前下崗後在一家大型電器賣場跑銷售，雖然辛苦但收入頗豐。他們的兒子李小鵬剛剛6歲，已經上小學了，這樣富裕和美的家庭生活，不知要比女兒李小蕊強多少倍。李大新夫婦常常歎息老天爺對這對親兄妹不公平。他們希望兒子看在親情的分上拉妹妹一把。
王秀芹和兒媳婦方莉筠的關係這些年相處也不錯，孫子李小鵬自小由王秀芹帶大。方莉筠每日在外奔波勞累，完全顧不上孩子，婆婆裡裡外外操持家務，把孩子養得白白胖胖。如今，李小鵬上小學了，公婆每天負責接送孩子，為方莉筠減輕了不少負擔。
李子健是個十足的孝子，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對妹妹也心懷憐惜。這些年，在母親的授意下，他前前後後接濟了妹妹近6萬元，方莉筠雖然有些不快，但想著公婆這些年的辛勞付出，她也理解了丈夫的舉動。畢竟一大家子人，和諧相處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哥哥的接濟並沒有喚起妹妹自立的意識。方莉筠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幹起工作來特別能吃苦。時間一長，她對小姑有點不滿。在她看來，世界上比李小蕊淒苦的人很多，李小蕊沒必要整天依附於父母，可憐巴巴到處找人救濟。方莉筠曾把這個想法和丈夫交流過幾次，讓丈夫勸勸李小蕊，但李子健總是說，李小蕊從小被爸媽寵愛過頭了，她是聽不進這些肺腑之言的。再說妹妹正"背時運"，我們不呵護她誰來呵護？
2005年年初，一直無所事事的李小蕊聽從朋友的遊說，想在北京大興區開家小飯店，啟動資金需要5萬元。王秀芹聽說女兒想幹點正事了，非常高興，決定拿出多年的積蓄幫助女兒創業。
李小蕊在辦理相關手續時工作人員告訴她，如果持下崗證創業的話可以享受優惠政策。李小蕊想起方莉筠有下崗證，便盤算著借嫂子的證件登記註冊。王秀芹聽說後，便答應替她去找兒媳婦辦成這事。
晚上，老兩口一起來到兒子家，向兒子和兒媳婦說了這個想法。方莉筠一聽，就覺得這事不是那麼簡單。她在生意場上錘煉了多年，非常清楚開飯店需要勤扒苦做，而李小蕊壓根兒就不是這樣的人。弄不好二老的錢就打水漂了，這可是他們一輩子攢下來的血汗錢哪，她怎能坐視不管。
方莉筠在心裡思量了一下，微笑著亮出了觀點："我覺得這件事得好好商量商量，開飯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不留神就賠本了！依我看，小蕊還是先找一份工作幹著，積累經驗，以後再開也不遲啊。如果她找到了合適的事做，我和子健都願意幫她，就不要您二老費心了。"
方莉筠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婆婆王秀芹聽了也覺得在情在理，答應回去做做女兒的工作。哪知李小蕊壓根兒聽不進母親的勸，她哭著說："我都苦了這麼多年了，好不容易想振作起來幹一番事業，你們就這樣擠對我啊。難道你們眼看著我一輩子這麼過下去嗎？"
女兒的淚水觸動了王秀芹的心傷，母女倆相擁著痛哭了一場。最後，王秀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支持女兒闖出一片天地來。
第二天王秀芹又上門找兒媳婦說："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幫小蕊這一回。如果做父母的都不相信女兒，誰還會給女兒機會呢？"方莉筠見婆婆話都說到這分上了，也不好推辭了，拿出了下崗證。
2003年4月，李小蕊的小飯店開張了。開業當天，李家一大家人全去喝酒祝賀。席間，方莉筠到廚房去看了看，出來後就直搖頭。她好心告訴李小蕊，飯店的生存之本是乾淨衛生，而李小蕊飯店的操作間雜亂不堪，幾個洗菜的小工居然塗脂抹粉，披頭散髮。李小蕊心眼兒很小，馬上回敬嫂子說："開飯店最重要的是賺錢，只要客人吃著不拉肚子就行了。再說，你是老闆還是我是老闆？我的員工我自己會管。才開張第一天，你就給我潑涼水，什麼意思啊？"
見李小蕊這種態度，方莉筠馬上保持了沉默，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遇上天底下最不通情理的小姑子，她決定今後不再管小姑子的事了。
正如方莉筠所料，李小蕊的飯店開業不到半年，不光賠掉了本錢，還欠下了近2萬元的貨款。李小蕊怕父母傷心，更怕嫂子看笑話，她偷偷關掉飯店後躲在朋友家中躲債。幾位供貨商追債無門，一紙訴狀把她告到了大興區人民法院。
因為當初李小蕊辦理相關經營手續時是拿著方莉筠的下崗證註冊的，所以飯店的法人代表實為方莉筠，法院給方莉筠下了幾次債務執行書都沒有回應，便派人上門執行還款工作。那天，幾名法院的工作人員直接找到了方莉筠上班的電器賣場，當著眾同事的面宣讀了判決。當時，方莉筠正在和一家手機品牌商商討代理事宜，品牌商一聽，馬上藉機先走了。方莉筠不僅在同事面前顏面盡失，而且還平白無故失去了一筆生意。她又氣又羞，拿到判決後立即衝回了家中。
李子健下班剛回家，方莉筠禁不住和他大吵了一架，李子健自知理虧，連連認錯。方莉筠還是覺得不解氣，拿起電話又把李小蕊數落了一頓，說欠債的事她是不會負責的，讓李小蕊儘管找爸媽求援去。
晚上10點多鐘，李大新夫婦怒氣沖沖敲開了兒子的家門，王秀芹徑直走到方莉筠面前，扯起了嗓子："小蕊可不是想存心害你啊，她這次輸得多慘哪，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你就不能同情她，你心腸這麼硬？"
這是婆婆第一次衝著方莉筠說狠話。方莉筠覺得特別委屈，馬上還擊了一句："我才是受害者呢，你們什麼意思？難道她欠的錢還要我們還嗎？"
王秀芹接過話茬："李小蕊不是我們家人嗎？就知道顧著你這個小家，不顧別人的死活。"
方莉筠一聽這話，立即嚷了起來："好歹我也是你家兒媳婦，你們把我當自家人了嗎？你們真是太偏心眼兒了！"說完扭頭進了臥室，"彭"的一聲關了房門。
李子健眼見妻子對父母的態度非常傷心，但想到父母為妹妹付出的更多，他決定拿2萬元替妹妹還債。方莉筠知道後非常生氣。李子健無奈地向她保證，這錢是借給妹妹的，這樣的事不會再出現第二次。這次風波徹底改變了方莉筠的婆媳關係。方莉筠想不通，婆婆在對待子女問題怎麼是非不分呢？
李家二老好不容易幫女兒勉強收拾了殘局，哪知李小蕊又開始了新一輪折騰。2004年夏天，她向父母提出想開一家規模更大的飯店。她口口聲聲保證，經歷了一次失敗後，她第二次創業一定能成功。
這時，李小蕊已經把二老的養老錢虧得差不多了，他們哪有實力繼續支持女兒，李小蕊覺得很委屈，在家裡又哭又鬧好幾天。看著女兒要死要活的樣子，愛女心切的老兩口決定孤注一擲，賣掉自己最後的資產——兩室一廳的房子幫助女兒。當然，這一切都得瞞著兒子兒媳進行，因為這房產有兒子的一份。
2004年11月底，王秀芹拿到了賣房款。李小蕊興沖沖地過來拿了20萬元錢就去聯繫開飯店的事了。兩位老人在外面租了兩間小房，徹底告別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家。考慮到兒子那邊很快就會發現賣房的事，李大新決定召開家庭會議，藉機堵住兒子兒媳的嘴。
那天，李大新謊稱為了籌措女兒第二次創業的基金，已經把住房抵押給銀行，但希望兒子一家能體諒他們的做法。聽說李小蕊這次搭上父母的老本又要去開飯店，方莉筠火冒三丈。
王秀芹賭氣地說："你就不願意看著小蕊過好日子是不是？我和你爸決定陪她去大興，幫助她一起把飯店開起來。小鵬我也幫著拉扯大了，如今該你這個當媽的接手管管了。"
方莉筠一聽，婆婆居然為了不爭氣的女兒，連心愛的孫子都不想管了，這樣的老人簡直不可理喻。公婆走後，方莉筠把委屈和不滿都發洩到丈夫身上。他們激烈爭吵起來，叫嚷聲驚醒了還在熟睡的兒子，懵懵懂懂中小鵬哭著說："爸爸媽媽，你們別吵了，我被你們吵得煩死了。"方莉筠這才沉默下來。
第二天，方莉筠為接送小孩的事想在電話裡和婆婆商量商量，主動緩和婆媳關係。沒想到婆家接電話的是位陌生人。方莉筠這才得知二老居然背著她把房子賣掉了！什麼抵押貸款，那完全是騙人的伎倆。方莉筠去找公婆理論，讓公婆把事情說清楚。
在狹小的出租屋，婆媳倆徹底撕破了臉面。李子健夾在兩個女人中間，邊拉邊勸，言語稍有不慎，偏向哪一方，就會遭到另一方的指責。方莉筠思維敏捷，句句在理，字字帶刺，年事已高的王秀芹哪裡是她的對手，一時怒火攻心癱倒在沙發上。李子健忙打了個出租車把母親送到了醫院。
晚上，安頓好母親，李子健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看著滿臉淚痕的妻子，李子健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方莉筠壓根兒對婆婆的病情毫不關心，這讓李子健更加寒心，他忍不住訓了妻子幾句。激烈的爭執中，李子健順手猛推了方莉筠幾把，她趔趄著摔倒在地，右膝蓋一片青紫。
受傷的方莉筠當晚就回到了娘家，十幾天後，直到李子健向她道歉認錯，她才回到了家中。然而，感情是經不起這樣折騰的，方莉筠和李子健之間的感情逐漸冷淡了下來。
李小蕊的第二家飯店已經開張，李家父母搬到大興和女兒同住，徹底把寶貝孫子甩給了方莉筠。
李小鵬每天除了一日三餐，還得需要人來來回回接送兩趟。方莉筠工作上殫精竭慮，生活又負累重重，所以常常為一點小事跟李子健大吵大鬧。
老兩口在大興的日子也不好過，李小蕊能力有限，根本沒能力支撐飯店的運作，看著門可羅雀的飯店，趁著賣房子那點老底還沒被消耗盡，李大新終於下定決心關張停業。2005年7月初，李家父母和李小蕊一起回到了密雲縣城，在李子健家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住下。
王秀芹回來後，想見見孫子李小鵬，她就給方莉筠打電話，方莉筠沒好氣地說："您不是到大興享福去了嗎？我們小鵬現在挺好的。您有時間還是多陪陪您女兒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王秀芹氣得直哆嗦，李大新見狀，趕緊安慰她："他就是一時想不開，覺得我們不管孫子了才會這樣，她不讓見，你還可以打個電話啊。"
這話提醒了王秀芹，她馬上就撥通了兒子家的電話。獨自在家的李小鵬接到奶奶打來的電話，非常高興，祖孫倆傾訴了思念之情，還約好下次一起去爬山。
方莉筠下班回家後，小鵬喜滋滋地把和奶奶通話的事告訴了媽媽。方莉筠一聽，心裡頓時來了氣，她一把抓過孩子，罵道："誰讓你接的電話？以後，不許跟你爺爺奶奶打電話，也不能見面！聽見了嗎？"
小鵬哇哇哭了起來，含著淚水點了點頭，可是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不能見爺爺奶奶啊？他們對自己那麼好，為什麼啊？
李小蕊老實了一段時間，又聽說在北京干個體出租挺能掙錢的，不由得動了心。李家老人也覺得這個活兒風險小，也適合李小蕊的情況，便用賣房剩下的錢找人向出租車公司交了5萬元"份兒錢"，開上了一輛全新的現代出租車。
2005年7月27日，李小鵬正在過暑假，然而，這一天卻成為他今生噩夢的開始。
晚上6點多，爸爸李子健從銀行下班回家後正在廚房做飯，在電器商店做銷售員的媽媽方莉筠還沒有下班。李子健買了麵條，打算做西紅柿打滷麵，麵條還沒有下鍋，奶奶王秀芹就突然來了，小鵬高興地從自己的房裡跑了出來，大聲叫著奶奶。當他往奶奶的懷裡跑去的時候，以往都是張開雙臂抱住他親個不夠的奶奶今天卻一反常態。只見奶奶陰沉著臉，氣呼呼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小鵬不明白因為什麼奶奶會這麼生氣。這時候，爸爸也陰著臉從廚房走出來，大聲呵斥著將小鵬趕回了自己的房間。
小鵬在自己的房間裡，隱約聽見奶奶王秀芹氣呼呼地說道："我今天來，就是要好好跟你們兩口子說說小鵬的事，她憑什麼不讓我們看孩子！"
奶奶正說著，不一會兒爺爺李大新也來了，小鵬從門縫裡偷偷看見，爺爺也一言不發地跟隨著奶奶坐下。小鵬聽見爸爸說："你們快走吧，一會兒他媽回來，你們又得吵起來。"接著，小鵬又聽到爸爸哀求的聲音說："你們趕快走吧，不然今天非出事不可。"可是，任憑爸爸怎麼勸說，爺爺奶奶依然沒動。
小鵬聽得煩了。因為小鵬知道，最近以來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不知道為了什麼總是在吵架。他管不了大人的事情，只好撅著小嘴趴在自己房間的窗台上，無聊地東望望西看看。突然他在傍晚的燈影裡看見媽媽提著一袋東西回家了。夜幕中的媽媽走得遲疑而緩慢，彷彿心事重重。小鵬心想，媽媽回來這下可熱鬧了，全家又要吵架了。小鵬搖了搖頭，他真是不懂大人的世界。
果然不出小鵬預料，媽媽回來後，一見爺爺奶奶就氣不打一處來。媽媽扔下手中剛買的一袋子西紅柿就朝著奶奶沒好氣地說："你不是賣了房子拿著錢，到大興跟你女兒享福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還回來幹啥啊？"
小鵬只聽見奶奶說："我們回來就是想看看孩子，孩子是我們養大的，憑什麼不讓我們看孩子？"
"你們還好意思說看孩子，你們老兩口跟著女兒到大興開大飯店去了，扔下孩子不管了。現在好了吧，飯店黃了，女兒賠了錢你們就把房款給你們女兒。你們老兩口就是偏心。現在倒想起來回來看孩子了？孩子是我的，我就是不讓你們看！"小鵬的媽媽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你這個混賬娘們，憑什麼我想孩子的時候給孩子打個電話，你就把孩子往死裡打？孩子怎麼你了？"奶奶的聲音也高了八度。
"我打我自己的孩子管你屁事，你們兩個老不死的趕緊給我滾！李大新、王秀芹，我操你祖宗！"小鵬只聽見媽媽最後聲嘶力竭地喊著。這是小鵬聽到媽媽最後的聲音。
接著，小鵬的耳朵裡充滿了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4個人的罵聲，接著是衣服被撕裂的聲音。李小鵬趕緊跑了出來，只見媽媽已經和奶奶扭打在一起了，媽媽抓了奶奶的臉，奶奶沖爸爸說："你是要媳婦還是要你媽？"於是爸爸就過來打媽媽。當爸爸扭頭看到門縫裡的小鵬時，大聲呵斥著小鵬說："你給我滾回屋裡去！"
李小鵬扭頭進了屋，他的心亂極了，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獨自待在屋裡的小鵬接著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離開他們吵架的地方，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又咚咚地回到了吵架的地方。然後，小鵬又聽見了客廳裡發出一聲沉悶的"咚"的一聲，接著又傳來"光當"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又是"撲通"的聲音，像是人倒地的聲音。這些聲音傳來以後，小鵬就再也沒有聽見媽媽的聲音了。
緊張的李小鵬此時再也不敢出去，他豎起耳朵貼在門縫處聽著外面的動靜。只聽見奶奶在客廳說："都怪你，你要不來能出這事嗎？"
爸爸也說："你們要不來，能出這事嗎？"
爺爺奶奶互相埋怨著，接著爸爸又說："行了，都別說了。"
這時，李小鵬壯著膽子想出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悄悄地把房門開了一個縫，看到了令他心驚肉跳的一幕，只見母親倒在地上，頭髮散亂著，嘴裡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彷彿在嘟囔著什麼，媽媽的頭部下面淌了很多鮮紅鮮紅的血。
李小鵬看見奶奶坐在地上哭著說："怎麼這樣！怎麼這樣！快打110！快打120！"
這時候爺爺快速地跑到電話那邊，哆哆嗦嗦拿起電話就要打，只見爸爸一個箭步跑過去，一把按住了爺爺正在撥打電話的手說："別打別打，讓我想想，想想！"此時，爸爸通紅的眼睛突然看到站在門口的小鵬，接著從爸爸嘴裡迸發出一聲沉悶的喊聲："滾回去——"
小鵬只好乖乖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不明白媽媽為什麼會倒在地上，也不明白媽媽的頭下面會有那麼多血，而且嘴裡還在嘟囔著什麼，無神的眼睛望著自己，那眼睛裡空空的，自從小鵬記事起，他從來沒有看到媽媽的眼睛會那麼空蕩蕩。
小鵬蜷縮在自己房間的門後，他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聽見媽媽的喘氣聲在一聲長一聲短地敲打著自己的耳膜，客廳裡一片可怕的寂靜。
在長長的可怕的寂靜中，只聽見爸爸說："不能打電話，一打咱們全家都完了，小鵬還那麼小，才不到8歲，咱們出了事小鵬怎麼辦啊！"
"是啊，是啊，孩子怎麼辦啊？怎麼辦啊？"奶奶像唸經一樣來回嘟囔著。在奶奶的嘟囔聲中，小鵬還依稀聽見媽媽那長一聲短一聲的喘氣聲。
接著，爸爸站起來對爺爺說："她還喘氣呢，你把她弄沒氣算了。"
但是，爸爸的話沒有人接茬。接著，小鵬聽見爸爸的腳步聲走向了衛生間，然後他聽到一個塑料盆放在地上的聲音，接著就再也沒有聲音了。彷彿等待了很久，小鵬只聽見自己心臟咚咚跳動的聲音，突然之間，他聽見"噗"的一聲，然後是水落在塑料盆裡的嘀嗒聲。
小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他剛要推門去看看媽媽怎麼樣了，奶奶就立即推門進來了，然後緊緊地用後背頂住門，拉著他坐到了床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用手緊緊攥住自己的小手，把他的小手攥得生疼，攥得滿手是冷汗。小鵬只見奶奶臉上全是汗，好像受到了驚嚇的樣子，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
在屋裡和奶奶待著時，小鵬心裡一陣打鼓，不敢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聽見外面傳來好像砍樹一樣的聲音。李小鵬再也沉不住氣了，便趁奶奶不注意，悄悄打開門走了出去。他剛走到鋼琴旁邊，往飯廳望去，只見媽媽側著倒在地上，頭上流著血。爸爸背對著他站著，正喘著粗氣。李子健一回頭發現了小鵬，沒好氣的衝他吼道："你他媽給我滾回去！"接著奶奶王秀芹也趕緊出來把小鵬拉了回去。
李小鵬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以為自己在做夢，這些只是在電視劇裡看見過的情景怎麼會發生在自己家裡呢？小鵬縮在床角緊緊地抱住自己，想哭又不敢哭，只好憋著。過了一會兒，小鵬聽到廚房裡再次傳來砍樹一樣的聲音，小鵬問奶奶說："爺爺和爸爸在外面幹嘛呢？"但是，奶奶只是緊緊攥住他的手，一言不發地呆坐在那兒。在小鵬幾乎空白的記憶裡，這種聲音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他在這種沉悶的聲音中迷迷糊糊睡去。從此，這種恐怖的聲音就一直在小鵬的腦海裡迴響著。尤其在寂靜的深夜，一聲一聲地敲打著他幼小的心臟和脆弱的耳鼓。
李小鵬在半夢半醒的迷糊中不知道到了深夜幾點，當他再也聽不見砍樹的聲音時，爺爺進來叫小鵬跟著他到爺爺奶奶家去睡覺，小鵬就迷迷瞪瞪地走出了房門。
當小鵬走到客廳時，他吃驚地發現客廳的地上濕漉漉的，地上還放著幾個繫著口的大黑色垃圾袋，但卻看不見裡面的東西，他納悶地問李子健："爸爸，這是什麼？"
李子健回答說："那是垃圾。"
小鵬奇怪的問："咱們家哪來這麼多的垃圾？"李子健沒有回答他。
小鵬還想問媽媽哪裡去了時，奶奶拽著他的手急匆匆出了家門。隨後，李小鵬跟著爺爺奶奶走著回到了爺爺家。剛到家時，小鵬看見爸爸已經騎著摩托車，帶著3個垃圾袋先到了爺爺家門口，垃圾袋放在了門旁邊。小鵬還在爺爺的家門口看到了慌裡慌張趕來的姑姑，她只看見姑姑跟爸爸嘰嘰咕咕說著什麼。進門後，又累又困的小鵬很快睡著了。那天夜裡，小鵬的夢裡一直伴隨著沉悶的砍樹的聲音。
第二天，李子健帶著李小鵬回了一趟家。此時小鵬發現自己家和爺爺家的那些垃圾袋全都不見了，房間裡有一股濃烈的84消毒液的味道。
接著李子健問小鵬："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麼？"
小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茫然地說："我看到媽媽躺在地上，我還聽見了砍樹的聲音！"
李子健立即黑下臉來，一字一頓地說："千萬不要對別人說那天爺爺奶奶到咱家裡去了，也不要說中途去了爺爺家，如果有人問起這件事，就說你媽當天把臥室的門關上沒出來，第二天你起來就沒見你媽了。你如果不這麼說，爸爸就該被警察抓走了，連你也抓走了。以後別人要是問起你媽，你就說你媽第二天早晨離家出走了。"
小鵬茫然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看見兒子遲疑的樣子，李子健惡狠狠地說："你要是說了出去，我就殺了你。"
李小鵬從小跟爸爸的關係最好，也最聽爸爸的話，雖然他不知道媽媽到底怎麼樣了或者去了哪裡，但是他知道這件事很重大，既然爸爸不讓說出去就絕對不能說。但他忘不了最後見到媽媽躺在血泊裡的情景，也忘不了爸爸當時的凶狠，如果自己不聽爸爸的話，後果真的很嚴重。7歲的小鵬只好把這個巨大的秘密埋藏在心裡。
可是，一個7歲的孩子根本無法承受這樣恐怖刺激的經歷，也無法擺脫那沉悶的砍樹的聲音，每到深夜獨自一人的時候，小鵬就覺得自己心裡很難受，常常在夜裡醒來，可是他又不敢對任何人說。因為爸爸說過，只要說了警察就會來把他和爸爸都抓走。從小小鵬就知道警察叔叔是抓壞人的，而自己和爸爸都不是壞人呀。
原本活潑的小鵬自從2005年7月27日那個深夜之後，就被爺爺奶奶嚴格看管起來。他再也沒有見到媽媽的身影，再也沒有聽到媽媽的聲音，但是，媽媽躺在血泊裡的樣子他還清晰地記得，媽媽長一聲短一聲的喘氣他還記得，那沉悶的砍樹聲音還在深夜的睡夢裡經常響起。幼小的小鵬感覺到，這些情景和聲音一定跟媽媽有關，可是媽媽再也不見了，再也不回來看他了。
從此之後，原本活潑調皮的小鵬開始有了一些異樣，雖然他仍然像以前一樣愛玩，但是別人發現這個孩子有點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哪兒不對勁。他們只是發現小鵬再也不像原來那麼肆無忌憚地瘋玩了，每次說話都看著別人的眼神，說話的時候常常欲言又止，彷彿在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
李小鵬不知道的是，2005年7月28日晚上10點，李子健給岳母打了一個電話說，方莉筠因為自己的父母賣了房子把錢給了自己的妹妹，生氣後離家出走了，臨走的時候還拿走了家裡的6000元現金。
李子健的岳父方新民和小舅子方建國馬上就出門到方莉筠可能去的地方四處找人，可是一直找到晚上11點都沒有找到。晚上11點多岳父和小舅子趕到李子健家相約一起找人。兩人還沒走進樓梯，李子健就拖著小鵬下樓了。
莽撞的小舅子想上樓看看，但李子健堵住他們沒讓兩人進去，帶著孩子騎著摩托車走了。岳父當時並沒有多想，只是叮囑女婿騎摩托時小心別摔著小鵬。岳父他們幾乎整夜地尋找一無所獲，凌晨4點，岳父和小舅子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了家。
2005年7月29日一早，方新民就趕到了女兒工作的電器商店。一名同事告訴方新民說，方莉筠28日當天沒來上班，也沒請假，今天也沒來。看來，女兒確實已經失蹤一天了。方新民馬上給女婿打了電話，讓他趕緊報警。
2005年7月29日，李子健和方建國一同到當地派出所報案。李子健稱自己的妻子方莉筠離家出走了。警方立案後告訴他們，只能按失蹤人口登記，並要求家人提供方莉筠的近照。同時讓他們自己家人先尋找方莉筠的下落。
當天，方建國和李子健一起回家尋找方莉筠的照片。那是方家人在事發後，第一次進入這個房子。方建國聞到屋裡有濃重的84消毒液的氣味，地也是剛擦過的。但他沒有產生任何懷疑。
2005年8月初，在方家的要求下，李子健到《北京晚報》花了1000多元登了5期尋人啟事，但是，依然沒有任何關於方莉筠的信息。
在這個酷熱的夏天，李家似乎也在焦慮地四處奔走著，彷彿也在忙著尋找方莉筠的下落。
自從女兒出事後，外孫成為方新民老兩口思念愛女的寄托，他們一直想見見李小鵬。但是，在整個暑假期間，李家總是以各種理由拒絕，先是說帶著孩子到秦皇島、青島等地尋找方莉筠，後來又以馬上開學要寫作業為由，不讓方家老人見孩子。所以他們一直沒有機會單獨和小鵬相處。
孩子也是外公外婆的心頭肉，無奈之下，方新民只好找到李子健所在的銀行，直到在領導的干涉下，外公外婆才終於見到了李小鵬。
2005年8月9日上午，李子健帶著小鵬來到了岳父家。午飯後，李子健因為單位有事臨時著急去單位了，小鵬被單獨留在外公家裡。
臨走之前，李子健悄悄把小鵬拉到門外，瞪著眼睛對小鵬說："不要忘了爸爸對你說的話，千萬不要瞎說，知道嗎？要是瞎說爸爸就讓警察叔叔把你抓走！"小鵬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外公外婆迫切地希望從小鵬的嘴裡問出點什麼，因為他們知道那天晚上小鵬一直在家。他們循循善誘地使用各種方法詢問小鵬媽媽的下落，但小鵬總是一言不發，顧左右而言他。最後小鵬非常不耐煩地說："我亂著呢，你們不要問我。要問問我爸去。"說著，眼淚禁不住湧了出來。
而此時，李子健一反常態地不停打電話過來，問孩子怎麼樣了，在幹什麼。每次電話鈴聲想起來，小鵬就搶著接過來說："爸爸，你快過來接我吧，我不舒服。"
下午4點鐘左右，外公外婆還在不停地詢問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最後方新民問："那天晚上你爸是不是和你媽打架了？"
小鵬茫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一言不發。
方新民又問："有誰倒地嗎？"
小鵬猶豫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一言不發。方新民又問了一遍，小鵬想了想吐出兩個字："媽媽。"方新民心裡一驚，一個不祥的念頭冒了出來。但他想接著再問下去時，小鵬就再也不說了。
一邊是外公外婆，一邊是自己的爸爸，小鵬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他看到的事情，可是爸爸臨走前說的話，又讓他不敢多說。看著外公外婆一個勁地問那天晚上的事情，小鵬只覺得頭疼，胸悶難受。他不願意回憶那天晚上的事情，不想記起媽媽躺在血泊裡的樣子，更害怕回憶起那砍樹一樣的沉悶聲音。
但是，只有7歲多的李小鵬根本頂不住外公外婆的連續追問，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就會說出什麼來，他乾脆飛快地跑出了門，攔了一輛出租車找爸爸去了。等方新民追出門外時，只看見絕塵而去的出租車和小鵬落下的一隻涼鞋。
2005年8月10日，方新民到密雲縣刑偵大隊報案稱，女兒方莉筠與丈夫李子健吵架後失蹤，至今差不多半個月過去了，方莉筠彷彿從人間蒸發一樣杳無音訊。他懷疑女兒受到了傷害，請警方查找方莉筠的下落。接待方新民的警察對他說："孩子的話，你也信？別著急，不要疑神疑鬼，我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查找你女兒下落的。"
2005年8月22日，這是小學二年級學生李小鵬開學的第一天，警方第一次單獨詢問了李小鵬，說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時，小鵬按照爸爸教的話回答了警察的提問。
警察問："今年7月底你家發生了什麼事？"
李小鵬回答說："我媽媽離家出走了，到現在也沒回來看我。"
警察問："你那天晚上幾點睡的覺？"
李小鵬說："我記不起來了。"
警察問："你睡覺前爸爸媽媽幹什麼了？"
李小鵬說："我爸爸媽媽吵架了。"
警察問："你爸爸媽媽在你家裡什麼位置吵的架？"
李小鵬說："他們在客廳裡吵架，後來媽媽跑到自己臥室裡把門鎖上了，後來我就睡覺了。第二天媽媽就不見了。"
警察問："你爸爸媽媽動手了嗎？"
李小鵬說："他們動手了，但都沒打出血。"
在這次警察的分別詢問中，李小鵬和爸爸李子健的回答相互印證了方莉筠因為家庭矛盾吵架後離家出走，而李子健在方莉筠"失蹤"之後先是報案，繼而又登報，接著又到密雲水庫和周邊的順義區和北京市區等地尋找的情況，也"佐證"了方莉筠的"離家出走"。對於這類因家庭糾紛離家出走的案件，警方也拿不出什麼好的辦法。
此後的數月，是方家人漫長的尋找。方新民和家人找遍了縣城附近，還開車到北京市區、昌平等地尋找，但茫茫人海中，毫無女兒蹤跡。在漫漫尋親的過程中，方新民和兒子甚至還分別去看過兩個無名女屍，都沒有結果。
讓方新民不能理解的是，女兒平時孝順父母，即使跟婆家人和丈夫鬧矛盾負氣出走，也不會這麼長時間不跟父母聯繫。方家揣測，最壞的可能有兩個：一是方莉筠出走後遇到歹徒慘遭不測；二是在和李子健的爭吵中，不小心摔傷，腦袋磕到什麼地方死亡。儘管這是方家對女兒的失蹤最大膽最過分的猜測。但兩年後他們才知道，真相比這個猜測殘酷得多。
更令方家人懷疑的是，方莉筠失蹤之後不久李子健的一些反常舉動。李子健家的固定電話沒人接了；手機也打不通了；家裡一直拉著窗簾，一問鄰居，才知道他已經不在家住了，而是帶著孩子搬到父母租住的房子去了。
方新民曾經試探著問李子健："是不是你們吵架時，方莉筠不小心摔倒死了？如果真是這樣，我也不會不講理，我和你一起去公安機關自首，我肯定幫你求情。"但李子健拍著胸脯說："絕對沒有，如果我騙您，我是王八蛋。"
兩位老人知道從女婿那裡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而且聽說女婿要賣掉他們的那套房子，還準備到北京市區去買房子，李子健甚至還專門來借了5萬元購房款。
李子健並不確定小鵬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因為孩子幾次剛剛衝出門來就被他呵斥回了房間。所以他不可能跟兒子說得很透徹，並以讓警察來抓小鵬和打死小鵬相威脅，希望兒子能保住這個天大的秘密。
而李小鵬有時候也希望那天晚上看到的是夢，他恍惚覺得媽媽說不定還在某個地方，現在是跟他捉迷藏呢。有時候，他會突然對著李子健冒出一句話："我媽到底去哪兒了？要不咱們找找去？"聽他這麼一說，李子健就以找他媽的名義帶著他出去轉轉。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依然沒有媽媽的下落。
經過反反覆覆的折騰，小鵬覺得媽媽似乎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就大著膽子問李子健："我媽是不是已經死了？"
李子健心裡一驚，他一直懷疑小鵬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情景，聽他這麼一說，更是提高了警惕，惡狠狠地呵斥道："不許瞎說！你媽是離家出走了，我正在找她呢。不准出去對別人亂說！再說我就打死你。"李小鵬從此再也沒有在李子健面前提起媽媽。
偶爾李子健帶著小鵬到方家時，當小鵬和外婆單獨在一起時，外婆經常問他："想你媽媽嗎？"
"想，人家都說世上只有媽媽好。"說著，小鵬緊緊咬住下嘴唇，眼淚汪汪地再也不說一句話。在這之後，每當外公外婆問起自己的媽媽，小鵬就咬住嘴唇說不知道，直到把嘴唇咬得發紫。
兩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李小鵬一直默默嚴守著這個秘密，他被這個秘密壓得透不過氣來。他很怕一個人在家裡待著，更怕"彭彭"的砍樹的聲音，只要一聽到像是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或者沉悶的剁餃子餡的聲音，他就會嚇得抱成一團，在角落裡瑟瑟發抖。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也常常在半夜滿頭大汗地驚醒，然後一個人靜靜抱著被子發呆。只要有外人到家裡來，他就會把門開道縫，靜靜地躲在門後聽著。
從前，李小鵬很喜歡唱"世上只有媽媽好"，可是現在他再也不唱這首歌了。這首歌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會在小鵬心底某個脆弱的角落輕輕撫摸著敏感的部位，像媽媽溫暖的手拂過他的額頭。
每當看見別的孩子甜蜜地依偎在媽媽的懷抱裡時，小鵬就轉過頭去假裝沒有看見，或者快步跑到一個角落裡像一頭受傷的小獸，他只想放聲大哭，卻不敢在父親面前流淚。他恨父親，是他讓自己失去了母愛，把自己推進萬丈深淵。然而，小鵬又不得不和父親生活在一起。因為他知道，他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啊！
和李子健在一起的日子裡，李小鵬漸漸變得敏感而冷漠。有時候他會不太聽李子健的話，發一點小脾氣，甚至沒有任何來由地朝著李子健咬牙切齒，嘴裡卻說不出一句話。而有時候又像一條小哈巴狗一樣，萬般討好著父親。沒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內心，也許他在失去母愛之後，想用保守秘密的方式留住僅存的父愛。因為他知道，一旦警察抓走了爸爸或者自己，他就再也不會見到自己的爸爸了。在這兩年裡，和同齡人相比，小鵬多了一些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穩重，他的學習成績卻一落千丈。
小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和父親相處下去，直到自己長大成人，然而兩年之後事情卻突然出現了轉機，李小鵬連僅存的父愛也失去了。
2007年3月30日，家裡突然來了兩個警察，帶走了李子健。隨後，爺爺奶奶還有姑姑也被帶走了。
2007年4月1日，對尋找女兒近乎絕望的方新民突然從警方得知，李子健被警察抓起來了。4月4日，警察找到了方新民夫婦，告訴他們李子健全家涉嫌殺害方莉筠被警方刑事拘留，隨後，警察帶著他們在學校裡找到李小鵬。當李小鵬看到舅舅攙扶著外公外婆帶著兩個警察向他走來時，頓時呆若木雞愣在了課堂上，兩眼發直滿頭大汗。
當李小鵬坐下來聽到警察叔叔說"你爸爸、爺爺、奶奶、姑姑因為違法，被抓起來了"時，他一下子癱軟在凳子上，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好久之後，警察問："你將來想讓誰照看你？"
李小鵬木然地說："我讓我姥爺姥姥照看我，從今以後我只聽我姥爺姥姥的話，不讓他們費心，好好地學習，學會照看自己，做一個好外孫好學生！"
最後，當李小鵬顫抖著手在詢問筆錄上簽下稚嫩的名字，然後用他的小手按下鮮紅的如同母親的血的指印時，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點點滴滴落在了紙上，打濕了自己的名字和鮮紅的指印。
李小鵬至今仍然不知道是誰說出了爸爸這個天大的秘密。原來，警方之所以能破案，完全歸功於李子健的妹妹李小蕊的一次吹牛。
李小蕊離婚後和一個29歲的男子羅某談朋友。哥哥殺妻後不久，參與分屍的李小蕊酒後吐真言，和羅某說自己家裡出事了，但她說殺死她嫂子的並非她哥哥，而是她自己。她還吹噓自己殺人後用了很高明的方式毀屍滅據，因此，警察始終都沒能破案。
然而，李小蕊沒有想到，羅某在2007年3月因犯了一點小罪在北京市昌平區落網，在警方審訊時為了爭取立功表現，很快向警方舉報了李小蕊殺人碎屍的事情。隨後，警方根據這個線索抓到李小蕊全家，這個沉寂了兩年多的惡性案件最終得以真相大白。
當李子健在警方面前還原了2005年7月27日晚上的案件真相時，這起原本可以避免的慘案，令見多識廣的預審員也感到不寒而慄，更為李子健愚昧的想法扼腕歎息。
原來，方莉筠被打倒在地後，李子健見方莉筠後腦勺已經流出了鮮血，他怕左右鄰居聽到動靜，於是他找來一把尖刀在方莉筠的脖子上紮了一刀。方莉筠就這樣喪生在丈夫的刀下。為了掩蓋罪行，李子健和父親一起把方莉筠肢解後裝進了幾個黑色垃圾袋。之後他們把垃圾袋運到父母家和妹妹李小蕊又進一步碎屍，第二天扔到了通往密雲水庫的路上。李子健叮囑李小鵬保守秘密，也是想保住全家。
李子健沒有想到，在爭吵和殺人期間，李小鵬傾聽和目睹了他們殺人的全過程。
李子健想得很簡單，以為碎屍後找不到完整的證據就不會出事，他這樣做也是為了孩子能留下僅存的父愛，希望孩子能夠保守秘密，等將來孩子長大成人父母百年之後再自首，獨自承擔法律後果。而且他事後多次恐嚇威逼李小鵬保守這個秘密，因為他知道李小鵬從小怕警察。但心存僥倖的李子健沒有想到，他妹妹吹牛把他吹了出來。
李子健一家落網後，方新民把小鵬接回了家。5月的一天，小鵬和外公在家時，隔壁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小鵬嚇得抱住頭渾身顫抖。方新民抱住他，問他怎麼了，小鵬說："這很像那天晚上的聲音。"
這一次，小鵬終於詳細地將當晚的情形講出來了。他甚至拿出一張白紙，在紙上畫出了家裡的平面圖，並指著圖說出了當晚他所看到和聽到的經過。
當聽完小鵬斷斷續續的講述時，方新民沒想到，小鵬怎麼會記得住那麼多令人髮指的細節，看來這些情節不止一次地在他的腦海裡重複過。親耳聽見親眼看見自己的親生母親被親生父親殺死並肢解，這種無與倫比的恐懼一定給孩子留下了終生的傷害。
隨後，方新民將李小鵬畫的案發時的平面圖送到了刑警隊。之後，密雲警方經過抽取方新民的血液和拋屍地點找到的上百塊零星骨頭進行DNA比對，警方確認方莉筠已經死亡。隨後，李子健和父親、妹妹均以涉嫌故意殺人罪，母親涉嫌包庇罪被批准逮捕。
2007年10月，方新民身患重病的老伴禁不住老年喪女的沉重打擊，病發身亡。方新民承受著失去妻女的悲痛，孤身一人帶著小鵬。他希望不管怎樣也要驅除孩子心中的重重陰霾，把李小鵬撫養成人。
李子健被逮捕後，他和李小鵬之間的父子情隨之灰飛煙滅。小鵬經常向外公打聽什麼時候開庭，並執意要去參加庭審，他說："我爸一命抵一命，判決了，我得讓我外婆瞧瞧。"
而李子健剛剛被刑拘時，小鵬的奶奶和姑姑立即趕到方新民家裡求情，進門後她們"撲通"一聲就雙雙給方新民跪下，希望看在小鵬的分上，給李子健留條活路。但方新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緊緊摟著小鵬含淚搖了搖頭。
她們走後，小鵬將她們帶來的零食狠狠地摔在地上，一邊踩一邊詛咒著說："你們早幹什麼來著，把我媽媽害死了，你們管過我嗎？你們只會嚇唬我！"由於小鵬經常表現出異乎常人的古怪舉動，2007年寒假時，方新民帶著李小鵬來到北京市安定醫院看心理醫生。醫生告訴方新民，一般少年兒童經歷過惡性突發事件後，心理上會出現兩個趨勢，或者膽小恐懼，或者冷漠逆反。隨後醫生對李小鵬做了很多測試，經過分析，小鵬存在焦慮、緊張、易怒等各種心理障礙，情緒激發後很難平息等心理疾病特徵。
而方新民並沒有告訴心理醫生的是，李小鵬實際遭受了兩次心理創傷，他能夠保守兩年的秘密，說明他的行為已經出現異常。第一次心理傷害是李小鵬當晚的所見所聞，由於他並沒有看到直接的血淋淋的殺人分屍場面，相對而言這種影響並非特別嚴重。而李子健長達兩年的"恐嚇教育"對他影響更大，也就逐漸加重和強化了小鵬對那個黑色夜晚的痛苦記憶。而僅有7歲的李小鵬能夠控制住自己在親人面前的表現，說明他的意識已經受到來自父親的嚴重傷害。他的本能反應上缺少感情的流露，與父親共處的兩年時間，對李小鵬的心理影響更大。
直到現在，李小鵬的學習成績還在直線下降著，因為整個寒假一直沉浸在失去母親和姥姥，又失去爸爸、爺爺、奶奶的悲痛之中，李小鵬根本沒有寫作業。開學第一天，他背著書包離家後並沒有去學校，而是在冰天雪地裡獨自晃蕩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回到家。
看著小臉凍得發紅的外孫，方新民心如刀絞，但他不敢責備李小鵬，畢竟一個小孩經歷了這麼一件恐怖的事情，心理上受到的影響無法估量，需要他耐心勸導。現在，他們一老一小相依為命地生活，方新民每天給外孫講道理，讓他好好學習，好好做人。
方新民希望等案件了結後，他能好好安排時間給李小鵬進行心理治療，從孩子的記憶中抹掉那個恐怖的夜晚。方新民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這一點，但他會在他的餘生中把全部的愛都給這個可憐的外孫。
2008年3月5日，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李子健全家殺人碎屍案。
在法庭上，李子健對自己殺妻並碎屍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他的父母和妹妹也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作了如實供述。在最後陳述的時候李子健說："我很後悔，由於法律意識淡薄，致使我的犯罪行為一錯再錯，我對不起我妻子和她的家人，特別是我的孩子！我知道，孩子這兩年在我的威逼下，過得是噩夢般的生活。他的童年被我徹底毀了，我對不起他！"
父母的感情傾向弱勢子女原本無可厚非。然而，那種無原則的不分是非的傾斜往往會帶來人們難以預料的惡果，李大新和王秀芹夫婦就是發人深省的一例。
女兒李小蕊遇到家庭破裂、失業無助的困境，媽媽王秀芹百般憐愛，不顧及兒子媳婦的情感將自己的全部家財去給女兒創業。殊不知女兒不是做生意的料，最後連累兒子媳婦，引來媳婦的不滿。如果他們此時能夠清醒過來，將一碗水端平，也許會相安無事。然而他們變本加厲賣掉自己的房子，全部投給了不爭氣的女兒，導致親情反目。
父母的情感盲目偏向"背時兒"是不可取的。社會的發展對家庭關係產生了重要影響。追求公正平等已成為家庭成員的價值取向。真正有見地和素質的父母，應是一架不偏不倚的感情天平，讓子女感受到一種平等的親情。即使有弱勢子女，從情理上需要特別照顧，也應當是非分明，入情入理，取得其餘子女的支持。無原則地均富濟貧，姑息遷就放縱那些放蕩不羈的弱勢子女，定會使其得寸進尺，肆無忌憚。平衡一旦打破，家庭悲劇就很難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