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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激情與迷茫 第一章 艾氏911的王府井血案 文 / 丁一鶴

    從親眼目睹艾緒強被判處死刑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時間,在這一個月裡,我一直沒有動筆記錄這個在王府井製造血案的河南人,因為我還沒有給這個人做一個準確的定位。我不希望引導我的讀者誤讀這個河南人,儘管他血債纍纍,儘管他也博得過很多人的同情。

    「他這人仇富。」在艾緒強被判決死刑前後,警察、檢察官、法官、受害者,包括我熟悉的眾多媒體記者,幾乎所有接觸這個案件的人,都這麼告訴我。而幾乎所有的媒體,以及網上的討論,都把「仇富心理」當作一個話題重新討論起來。這種討論一度超越了艾緒強製造的王府井血案本身。

    作為一名謹慎的政法記者,作為一個曾在河南工作擁有很多河南朋友的山東鄉下人,我曾經從山東農村進入河南的一個繁華城市,用茫然的眼神注視過花花綠綠的城裡人,我也曾在城市的夾縫中掙扎、彷徨過,對於艾緒強的心態我多少有點感同身受,所以我無法滿足「仇富」這種簡單、模糊而籠統的答案。在所有發言的聲音中,有誰真正追尋過這起血案的社會和個人根源?有誰去關心過艾緒強的生活?有誰去探尋過他的人生和心靈軌跡?顯然沒有。

    在詳細參閱了艾緒強案件的卷宗之後,我依然找不到一個頭緒,但是,艾緒強在法庭上發出的「替天行道」的荒唐借口卻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替天行道」這個詞來自於我熟悉的《水滸傳》,我希望能夠在《水滸傳》裡找到答案,但我卻在一個赫赫有名的綠林好漢身上,看到了艾緒強的影子。這個好漢便是行者武松,他跟隨他的宋江哥哥祭起過「替天行道」的杏黃旗。

    武松的故事自是家喻戶曉,不用我多講,而且這個梁山好漢也一直是我以及很多人崇拜的偶像。但是,在《水滸傳》第31回《張都監血濺鴛鴦樓,武行者夜走蜈蚣嶺》中,武松為了報復陷害他的張都監,潛回鴛鴦樓殺死了他的仇人張都監、蔣門神、張團練,這當然使讀者大快人心。但是,在整個復仇的過程中,很多讀者沒有在意的是,武松還殺死了一個養馬的後槽、兩個後廚的丫鬟、兩個親隨,以及都監夫人、唱曲的玉蘭和兩個小隨從。最後,武松「走出中堂,把栓拴了前門,又入來,尋著兩三個婦女,也都搠死在房裡。」至此,武松已經「不由分說」殺死了12個無辜的丫鬟、隨從、馬伕,而且這些人都曾經或多或少地幫助過落魄的武松。直到殺光了張都監家人之後,武松才道:「我方才心滿意足。」《水滸傳》中有詩為證:

    豈知天道能昭鑒,漬血屍橫滿畫樓。

    看完這一回,驀然間我大夢初醒,突然看到這個被歷代讀者崇拜不已的「好漢」,忘記了「天道昭鑒」,留下濫殺無辜的血債。我又想到了在北京法院審判歷史上一個轟動一時的大案,1982年北京女司機姚錦雲因為單位扣她30.6元工資,為了洩憤而遷怒於無辜,在天安門前撞死5人,撞傷19人。

    還有,我還想起最近幾年發生的兩起建國以來排名最前面的兩起連環殺人慘案。一是河南連環殺人狂楊新海曾殺65人強姦23人,很多為滅門案。二是河南平輿殺人狂黃勇兩年內接連殺害23名青少年,其中18名是當地中學生。

    穿過這些層層血幕,我看到的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個人恐怖主義的破壞性和殺傷力。這是我這篇文章要講述的內容,或者稱作主題也可以。

    下面,我們開始講述艾緒強製造血案的前塵後事。

    遭遇冷漠,鄉村主人成了城市邊緣人

    32歲的艾緒強來自河南農村,家在河南信陽蘭店鄉蘭橋村。信陽地區是河南最窮的地方之一,蘭橋村地處偏遠落後山區,全村大約2000多人口,但有600多人在外務工,其中絕大部分在北京謀生。艾緒強一家住在早年蓋的兩間瓦房裡,全家靠種地生活。艾緒強家有4畝地,其中2畝稻田,2畝旱地。

    艾緒強家有父母和兄弟姐妹6人,小時候艾緒強曾經被弟弟將一隻眼睛弄傷後失明。成年後他曾擁有一段短暫的婚姻。5年前,也就是2001年前後,婚姻失敗後的艾緒強離開老家和哥哥外出打工以後,家裡的幾畝薄地就由他們年過六旬的父母在家耕種。

    艾緒強來到北京朝陽區崔各莊鄉奶西村,融入了成千上萬的打工大軍。這個距離城區不遠的村落裡聚集著上萬名從全國各地來的農民工,主要以河南人為主。在洶湧的打工大軍中,艾緒強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名。

    在這個與城區相隔不遠的村落裡,生活在這裡的河南人主要靠買賣廢品為生。除了在村裡謀生的人,還有許多民工每天進城上班,男人絕大部分在建築工地當工人,女人基本在飯館做服務員。艾緒強5年前投奔早期來到這裡的鄉親,住在散發出強烈的酸腐氣息的廢品山包之間一個出租屋裡,這個不足10平方米的出租屋一個月的房租費是150元。但是,生活在這裡的艾緒強經常在經濟上捉襟見肘,他的房租經常是由哥哥嫂子幫忙支付。

    艾緒強到奶西村5年的期間,早期曾做過買賣廢品的營生。他生活的轉機是從2004年年底開始,當時,村裡的幾家沙廠需要鏟車司機,艾緒強得到這個消息後,就去城裡學會了開鏟車,回來以後就開始在沙廠工作。

    這段時期無疑是艾緒強的幸福時光。在這之前,由於競爭激烈,靠收撿廢品一個月能賺到1000塊錢就算很好了。但學會開鏟車的艾緒強因為有手藝,每個月能掙到3000多塊錢,在同鄉面前儼然是個成功人士。自從開上了鏟車,他的房租再也沒有讓哥哥嫂子幫忙付過。

    開上鏟車之後,艾緒強的生活開始滋潤起來,他很愛看書,經常去書攤租來一些雜誌和武俠小說看。在此期間,艾緒強是快樂的,只是偶爾跟別人聊起他失敗的婚姻,艾緒強才變得很不快,目光變得低沉,他曾經多次說過「那次婚姻讓我第一次想到死」。

    但是,在開鏟車半年多以後,接下來的日子又變得糟糕。因為沙廠嚴重污染環境,在有關部門干預下,沙廠不得不停工。而且,艾緒強應得的工資也沒有得到及時發放。從那時候開始,艾緒強的情緒變得很壞。有時候他坐在出租屋門口一句話不說,悶在那兒好幾個小時。

    艾緒強在法庭上曾經當庭供述,自己的工資被拖欠,雖經多方反映,仍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他因此對社會失去信任,才決定報復社會。「我找過勞動局、記者、國家建設部,還給政府打了六次電話,但沒打通,他們都不能幫我解決問題。」

    而據媒體報道稱,北京市某區勞動和社會保障局2004年10月曾接待過艾緒強的舉報,後來艾緒強的工作單位補發了他的703元工資,但只解決了很少一部分。公訴機關出示的材料也顯示,艾緒強確實曾被拖欠工資。

    根據艾緒強的哥哥向公安機關提供的證據顯示,2005年8月以後,艾緒強整天睡不著覺,並且給家人留了一份遺書,後來他又將遺書撕碎。事發後其家屬將遺書殘片交給警方。遺書上隱約可以看到殘留的字跡,「不可天下人負我……與其憔悴憂鬱而死,不如壯壯烈烈去死……我很想念……劉霞……我會報答你……永別」。

    雖然沒有準確的考證,但文中的「劉霞」應該就是艾緒強離異的前妻。而據媒體報道說,艾緒強離婚是「因身體原因」。

    為了準確還原艾緒強殺人前的生活軌跡,筆者在講述艾緒強的過程中不想加入更多帶有個人色彩的描述。我們無從知道艾緒強內心的痛苦,但是,據有關媒體稱,艾緒強是因為「功能不健全」而離異,儘管這個說法無法考證,但是,一個「功能不健全」而離異男人,一個從鄉下進城靠收撿廢品謀生的單身男人,一個好不容易學了手藝有慘遭「下崗」的男人,一個付出艱辛勞動卻拿不到血汗錢的男人,一個身處社會底層而精神長期沉浸在武俠小說世界裡的男人,一個時時處處被歧視的「河南人」,他複雜的心態我們應該怎樣體會?

    在信陽蘭橋村,艾緒強是鄉村的主人,但到了北京卻成了靠撿拾廢品為生的城市邊緣人,在強勢面前,他受到歧視和不公正的對待,會孤立無援。而回到他武俠小說的內心江湖裡,他會強大無比。這種兩極心態,是就在極度自卑和極度自尊之間的衝撞。

    如果僅僅如此,這個艾緒強我們倒是可以報以善意的可憐和關懷。但是,沒有人關懷可憐他。

    蓄意報復,艾氏911的個人恐怖主義

    在寫下遺書的幾天後,2005年9月11日,艾緒強懷揣著鐵塊和尖刀來到了王府井。這個中國和北京最繁華的商業區,成為艾緒強報復「黑心富人」的戰場。

    9月11日,這個讓世界上所有人都會產生與恐怖主義聯想的日子,被艾緒強選定。而地點也是艾緒強刻意選定的。幾年前,艾緒強的另外一個河南老鄉,在離王府井不遠的天安門廣場,同樣製造了一起令世人震驚的「天安門廣場自焚案」。

    而令艾緒強做出報復社會行為的另一個原因,在很多人聽來荒唐可笑,起碼這是一個經不起推敲的借口:「作為一個河南人,我受到了很多人的歧視,特別是在北京打工這幾年感受很深,我們河南人已經忍無可忍了,我有意製造了這起暴力恐怖事件,就是想給河南人出口氣。」

    我不想對艾緒強製造的王府井血案進行再次渲染,對於整個事件的過程,公訴機關在起訴書中已經有較為冷靜的記述:2005年9月11日10時許,艾緒強騙乘李文發駕駛的出租汽車,當車行至北京市東城區燈市口西側路北時,艾緒強用事先準備的鐵塊猛擊李文發頭部,並用隨身攜帶的尖刀猛刺其胸部,劫得李文發駕駛的出租汽車。後艾緒強駕駛該車沿王府井大街由北向南急速衝入步行人群,先後將9名行人撞倒,其中53歲的陳某、19歲的楊某被撞身亡,6人被撞傷。出租汽車駕駛員李文發也因被刺傷胸部及雙上肢死亡……艾緒強駕駛的出租車在王府井變成了奪命「鏟車」,只開過鏟車的艾緒強無法控制出租車。「我想像著能控制,但車子發動就不聽使喚了。比鏟車要快,『嗖』的一聲就躥了出去,想控制也控制不了。」最終,出租車撞上一個路燈桿才停下。就在這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艾緒強製造了3死9傷的王府井血案。

    眼看著王府井大街上漫溢橫流的鮮血,此時艾緒強才突然感到「特別緊張,知道自己跑不了了,車停了後我在車上找那把刀,那是我準備撞人後自殺用的,但沒找到。」這是艾緒強主動交待的。

    沒有找到刀,渾身是血的艾緒強掙扎著從出租車裡爬了出來,邊跑邊從旁邊工地上撿起一個扳手握在手中,一路狂奔,衝進了一家商店,邊沖邊砸東西。

    緊隨艾緒強身後的,是聞訊趕來的3名警察。瘋狂的艾緒強見到警察就迎面衝了過來,手中拿著扳手,照著他們砸了下來。一位警察用手擋住了艾緒強的胳膊,回手反擊,將艾緒強打倒在地。艾緒強滾下樓梯後,還沒等起身便被另一位警察摁住。

    艾緒強被迅速帶離現場,只留下王府井大街上一片血淋淋的現場和一群驚恐的路人。

    這起血案只有短短幾分鐘就落下了黑幕。但是,艾緒強留給王府井和人們心理上的恐怖陰影才剛剛開始。艾緒強被捕後,一場關於仇富心理的大討論在全國各大媒體展開。在這種討論聲中,艾緒強製造的血案被擱置一邊,艾緒強的形象從濫殺無辜的報復社會慢慢變成可笑的「替天行道」,甚至在一些人的眼裡,這個口口聲聲要為河南人出氣的殺人惡魔,從被可憐變得有點可愛起來,差點沒變成英雄好漢武二郎。

    艾緒強被大眾無意識地誤讀了,艾緒強自己似乎也把自己當成了河南人的「民族英雄」。

    其實,這個面貌猥瑣、無一技之長、蓄意製造個人恐怖主義報復社會的艾緒強,肯定沒有資格代表河南人出這口氣。他的這個殺人借口,只不過是給自己的身上披上了一層羊皮。

    很顯然,鄉村主人艾緒強進城後變成了都市邊緣人。我們同情關懷弱者,但是,弱者並不天然代表正義,任何人都沒有濫殺無辜的權力。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當一個人受到不法侵害,法律和社會不能為之伸張正義時,個體對壓迫者、剝削者實施報復儘管法不可恕,但情有可原。如果艾緒強撞死的是拖欠他工錢的人,或者欺負過他的人,我們也許會為他惋惜、同情,甚至會同聲呼籲留他一條命。但是,無論受了多大的冤屈,拿無辜的、素不相識的路人開刀,只能證明此人是個是非不分、喪心病狂的道德淪喪者,或者說喪失了起碼做人的資格。

    在我擔任政法記者的5年之間,我採訪過上百起刑事案件,常常跟那些殺人放火坑蒙拐騙的犯罪人員打交道,我也親自採訪過幾十個死刑犯,幾乎所有的死刑犯都能讓我找到哪怕一點點的理由,對他們的犯罪行為進行原諒或者為他們的犯罪找到一些開脫的說辭,為此我還被同事和領導多次指責過「是非不分」,因為我一直堅信,任何人的犯罪都是有其人性原因的,我希望給那些血腥的犯罪罩上一層溫情的人文關懷。包括殺人如麻的武松,我們不是都可以把他稱作好漢了嗎?但是,對這個已經失去人性的艾緒強,我真的找不到任何一點能夠可憐他的蛛絲馬跡。

    艾緒強自身的人格缺陷和道德淪喪,導致他成為殘害無辜的劊子手。當一個人喪失了人性,儘管他還披著人的外殼,但在精神上他已與野獸無異。

    我從未在文章中對任何死刑犯作過如此惡劣的評價,但是,對於這個艾緒強,我實在不能不這樣說,不然,我對不起那3名無辜者的在天之靈,也對不起已經傷殘的6位受傷者留在身體和心靈上的傷痛。儘管艾緒強年邁的父母和他的兄弟姐妹,會因為痛失親人而悲傷,但是,那不是艾緒強親人的錯,而是艾緒強自身的錯。在艾緒強製造血案之後,他的所有親人都沒有到庭參加庭審,他的父母也已經離開居住多年的蘭橋村不知去向。也許,他們並不是僅僅為了躲避可能因艾緒強帶來的債務,而是為有這樣一個親人感到恥辱吧。

    血案驚天,地域歧視卻成為殺人借口

    案發後,對於這起不可思議的慘案,警方採取了審慎的態度,儘管艾緒強所犯罪行不可饒恕,但為了保證艾緒強的權利不被侵害,警方為艾緒強做了司法精神病鑒定,結論認為艾緒強既往患有神經官能症,但實施犯罪行為時有完全的行為能力。

    對於自己所實施的犯罪,艾緒強供認不諱。很快,警方將此案移交檢察機關,北京市檢察院第二分院很快又將此案公訴到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

    在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上,艾緒強出庭受審,公訴機關北京市檢察院第二分院指控艾緒強犯有搶劫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開庭前,被害「的哥」李文發的妻子劉榮霞默默地走進法庭。她從包裡拿出一張發黃的結婚證。「我們結婚都快20年了……」劉榮霞聲音哽咽,「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他(艾緒強),為什麼要扎死我丈夫?我們跟他無冤無仇……」劉榮霞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一滴滴地落在結婚證的照片上……

    艾緒強有六個兄弟姐妹,有兩個在北京。法院在第一次開庭的時候已經通知了他們,但從開庭到宣判,艾緒強的親屬一直沒有露面。

    艾緒強被帶進法庭,他個子不高,目光冰冷,身形甚至有些瘦弱。面對記者的鏡頭,艾緒強面不改色,哪邊相機的閃光燈閃亮,他就把目光轉向哪邊。當法官對艾緒強講明為他指派了律師後,艾緒強大聲說:「我要自己辯護。」

    根據艾緒強自己的供述,他在家鄉時曾經受人欺負,後來又和妻子離了婚。艾緒強就來到北京打工,2000年到京後一直做農民工,開鏟車。「我無法在社會生存,我要報復,我選擇了與王府井同歸於盡!」艾緒強在法庭上聲音洪亮地說。而公訴人和艾緒強在法庭上的對話,引發了旁聽席上的欷歔不已。

    公訴人:你為什麼要開車撞人?

    艾緒強:因為我要報復社會,報復富人。我覺得現在10個城裡人有9個都是黑心的。

    公訴人:你為什麼要選擇王府井步行街?

    艾緒強:因為我覺得王府井是中國最繁華的中心,是富人聚集的地方。

    公訴人:你想致富嗎?

    艾緒強:(沉默)想。

    公訴人:你有致富技能嗎?

    艾緒強:沒有。我無法在社會生存,我選擇與王府井同歸於盡。

    公訴人:你怎麼認定來王府井的都是富人?你有特定要報復的人嗎?

    艾緒強:沒有。在我的認識裡王府井是富人旅遊、散步、購物的地方。

    公訴人:那你認為被你殺害的出租車司機也是富人嗎?

    艾緒強:對此我表示遺憾,我要報復的不是他。我就是想把他砸暈,可是他反抗,他咬我,我就用本來想自己自殺用的刀把他扎死了。

    儘管艾緒強說他是想「報復社會,報復富人」,但他又報復了什麼?報復了誰?現在讓我們看看被艾緒強殺死和撞傷的兩個所謂的「富人」吧,艾緒強在法庭上,面對著這些跟他無冤無仇的「富人」和他們的親屬,依然抱以冷漠和嘲笑。

    在法庭的原告席的一角,坐著一位皮膚黝黑的農婦,她就是被害出租車司機李文發的妻子劉榮霞。李文發家在順義農村,是家庭的經濟支柱。李文發的弟弟腿部殘疾,弟媳也已下崗。幾年前,做木匠的李文發為了多掙點錢補貼家用,就學了車,成為一名「的哥」。他每天都不休息,早上出去晚上回來。劉榮霞說,自己沒有工作在家種地養豬,兩個女兒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小學。李文發70歲的老母親堅持每天出去撿破爛兒,每月能賣四五十元。劉榮霞還記得案發那天早上8點多送李文發出門時,自己依然叮囑丈夫「路上小心」,然而晚上卻等來了丈夫的死訊。

    在這場橫禍中受傷的田長元依然坐著輪椅、由姐姐推著來到法庭。落下殘疾的田長元是某單位的司機,他被艾緒強撞成小腿骨折。他在法庭上拿出自己近期拍的CT片告訴記者,鋼板還在裡面。「單位不景氣,家裡還有一個孩子上學,我已經沒法開車,今後的生活不知道怎麼辦。」田長元說。

    案發那天田長元去王府井辦事,像平常一樣走在街上,忽然感到一陣猛烈的撞擊……當田長元醒來時已經躺在病床上,除了小腿骨折,頭部也被撞傷淤血。「現在光醫療費就花了5萬多元,錢都是東拼西湊來的。」田長元摸著頭上的一塊塊傷疤說。「因為交不了醫療費,都停藥了。」田長元的姐姐在一旁補充著。田長元擺了擺手,制止了他的姐姐。幾個月不上班,田長元幾乎斷了生活來源。「我的工作單位效益不好,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下地,上班賺錢更是指望不上了。」田長元長歎了口氣。艾緒強傷害的其他人也多是窮人,更重要的他們都是無辜者。所以,艾緒強此舉不是什麼「弱者的報復」,他的出發點不過是製造更多的悲劇。艾緒強把自己喪心病狂殃及無辜的血案,說成是「為河南人出氣」甚至「替天行道」,這種渾話不但是不堪一擊的狡辯,更是對河南人的褻瀆和侮辱。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河南人的良好形象,就是被艾緒強這樣一些操著河南口音卻做出讓所有人不齒行為的人給敗壞的。艾緒強之於河南人的關係,就像一鍋湯浮出了一粒老鼠屎。

    認罪領死,誰來縫合無辜者帶血傷口

    2006年5月30日上午,艾緒強被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以搶劫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法院認為,艾緒強的行為已分別構成搶劫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兩項犯罪性質惡劣,犯罪情節、後果特別嚴重,社會危害性極大,依法均應懲處併合並處罰。法院因此以搶劫罪,判處艾緒強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處其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最終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此外,艾緒強還被判賠償「的哥」李文發家屬經濟損失共計23萬多元,賠償另一死者家屬經濟損失共40萬多元,賠償被撞成重傷的田長元經濟損失共計37萬多元,賠償受傷的仇某2萬多元,共計102萬元。

    在法庭上,艾緒強穿了一件白色背心,外套紅色號服,他的雙手包在背心裡面,面無表情地被帶上法庭。面對媒體頻頻閃動的閃光燈,艾緒強一臉的不在乎。審判長宣讀艾緒強的犯罪事實時,旁聽的田長元憤怒地瞪著艾緒強,劉榮霞眼睛紅紅的,死死盯住這個殺死自己老公的兇手。最後,當聽見「死刑」兩個字從審判長的口中讀出,艾緒強頭扭了一下,抿了抿嘴。聽見賠償家屬100多萬元,艾緒強竟然冷笑了一下。

    對於這個死刑結果,艾緒強在宣判後沒有表示是否上訴。而旁聽的家屬中很多人表示,不希望這個被告人被判死刑。「他死了,拿什麼賠我們?」

    幾乎所有被害人的家屬對艾緒強被判處極刑的這個結果並不滿意。「雖然他死了,但是我們並不滿意。他是『一命抵三命』,他的死根本不足以彌補我們死去的親人。」劉榮霞說:「從出事以來我瘦了20多斤,他倒是一死了之,我和家裡的老人、孩子以後的生活怎麼辦?現在判他賠100萬,賠1000萬有什麼用?」劉榮霞哽咽著,手裡依然摩挲著自己和丈夫已經發黃的結婚證。

    在法庭上,情緒激動的劉榮霞甚至提出賣掉艾緒強的器官賠償他們的要求,但是,劉榮霞自己也知道,這不過是一時的氣話而已。

    宣判結束後,主審法官表示,從現在的情況看,沒有發現艾緒強有什麼可供執行的財產,判賠的100多萬元很可能執行不了,只能由被害人承擔自己的損失。按照法律規定,犯罪行為人罪責自負。對於有的被害人提出希望國家賠償的要求,並沒有相應的法律依據。

    的確,即便是艾緒強沒有被判處死刑,他也無法賠償,因為艾緒強一無所有,他拿什麼來賠償?難怪聽見賠償家屬100多萬元時,艾緒強臉上竟露出了冷笑。

    宣判結束後,艾緒強臉上冷漠的笑容讓我久久不能忘懷。這令我想到了他那份被撕碎的遺書,正是這份遺書揭示了艾緒強為什麼會犯罪。他的遺書中這樣寫道:「不可天下人負我……」根據上下文的意思來看,他的上一句話應該是「寧可我負天下人」。

    這種「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流氓哲學,我認為才是他走向犯罪道路的終極根源。誰都不能對不住他艾緒強,但他艾緒強可以隨意濫殺無辜,甚至可以對無辜受戮者毫不懺悔、報以冷笑,這就是他所信奉的人生哲學。艾緒強在留下遺書的時候就已經選擇了自殺,但「臨死要拉幾個墊背的」。至於為什麼他想自殺,因其性無能妻子離異時他就想自殺,失去月薪3000元的工作,加上被拖欠工資,已經使得這個信奉「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流氓哲學的傢伙認為所有人都在虧欠他,他所考慮的根本就不是他人的痛苦,而僅僅是自身的感受。但就是死,他也要實踐「寧可我負天下人」的人生信條。艾緒強濫殺無辜,儘管也有社會不公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個人變態因素,我們不能把社會因素無限放大,來掩蓋艾緒強的心理變態。

    至於艾緒強在法庭上的關於犯罪的起因是「為河南人出氣」,或者說「報復社會」,以及被媒體廣泛認可的「仇富心理」,不過是艾緒強的說辭而已。但是,媒體和社會大眾輕信了艾緒強的這種犯罪動因,所以在對此案的分析中,存在有一種「泛社會化」的責任,把一切的罪責統統歸咎於社會,而忽略了犯罪者本身的道德及性格缺陷。我們可以對弱者施以同情,但這不意味著是非不分,善惡倒置。對一個濫殺無辜的惡棍,無論他擺出何種理由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也絲毫不能彌補他的罪惡。要讓變態殺手不僅為他的惡行遭受法律的懲處,而且還應該讓他們遭到道義上的唾棄。我們在表達自己的同情心的時候,一定要看清楚對象。而正是一些人士的濫施同情,才使得這些惡棍在地獄邊緣尋找到了那麼一點「道義優勢」。

    我們並不否認社會上有很多不公的地方,而且我們對「弱者的反抗」,從來都予以同情,理解,甚至支持和敬意。但是這種同情只適用於那些原本善良,卻被逼迫對那些壓迫者、剝削者進行反抗的人們,而對濫殺無辜、道德淪喪者的犯罪者並不適用。

    作為個體來說,無論社會制度如何黑暗與暴虐,個體都應恪守人性的底線:那就是不助紂為虐,不殘害無辜。這不是對個體過高的道德訴求,而是個體對自身起碼的要求。造成艾緒強屠殺無辜的主要根源,並不在於社會,而在於艾緒強自身。艾緒強是弱勢群體,但他同時也是一個人格猥瑣、道德缺失,信奉「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流氓哲學的狂徒,正是這種極端的個人恐怖主義,才在「替天行道」的幌子下製造了如此駭人聽聞的殺戮。

    按理說「黃泉路上人為大」,對一個即將失去生命的人我不該冷嘲熱諷,但是這個人的行為,以及他所信奉的人生哲學,卻引起我的陣陣厭惡,絲毫引不起我的同情。

    貧窮不是暴虐的理由,正如同富裕與善良無關一樣。可以說,這個叫艾緒強的人,是一個徹底的流氓無產者,一個變態的反社會分子,一個道德卑猥的惡棍。他的殘暴,他的濫殺,他對那些無辜的受害者絲毫沒有懺悔之心的態度,證明了他仇恨的不是不公正,而是仇恨人類和社會。他的冷笑只是那種心理極度自卑的流氓無產者玩世不恭的冷笑,那種覺得自己殺人夠了本,甚至賺了的冷笑,這種冷笑和他自己的生命一樣一錢不值。如果說,艾緒強的行為能給人們帶來什麼樣的反思的話,那就是無論何時,都不可逾越人性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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