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高官落馬 兩百萬買來的揭發信 文 / 吳元浩
11月29日,王懷忠帶著幾幅畫和幾箱地方名酒,來到了北京約定的賓館。在賓館的客房內,章女士向王懷忠介紹了陳思宇之後,便知趣地退了出來。兩個小時之後王懷忠打開了客房的門,示意她進來,王懷忠告訴她事情已經談好了,回去先準備200萬送過來,把中紀委的舉報信搞出來。王懷忠將帶來的見面禮留給了陳思宇,便匆匆地趕回了合肥。
破財消災
王懷忠仍在開會、講話、作批示,行使副省長的職權,但他的心一直在忐忑不安中。他在等待北京的消息。拿回一封舉報信,要價200萬,如此昂貴的舉報信可算是價值不菲,但對王懷忠來說沒有什麼,他想到了「下家」,就是安徽省阜陽國貿商城有限公司、安徽國立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和安徽亞傑國貿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李某。
早在1996年7月至1999年,王懷忠擔任中共阜陽市委書記期間,通過簽批文件、召開協調會等方式,為李某任法定代表人的安徽省阜陽國貿商城有限公司、安徽國立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和安徽亞傑國貿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減免城市建設配套費、固定資產投資調節稅等費用共計人民幣587.448萬元。1994年李某從銀行職員下海,提出在阜陽的黃金地段興建國貿大廈,王懷忠為其大開綠燈,土地款分文未收,給國家造成400餘萬元的直接損失。
知恩圖報,人之常情。但他們做的是損害國家利益的事,彼此心知肚明。王懷忠的一個電話,便有親信楊應宇從李某處取回索要的人民幣200萬元。隨即王懷忠打電話通知那位章女士來合肥取錢。她按照王懷忠指定的地點與楊應宇見了面,楊應宇將裝有120萬元的手提袋交給了她,並且告訴她另外80萬元存放在自己這裡,等事成之後再付。
幾天之後,王懷忠「投資」的120萬元有了結果,他收到了陳思宇從中紀委搞出來的舉報信。整整六頁紙,王懷忠睡了幾天安穩覺,他覺得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他對章女士也感激不盡。
「借湯下面」
章女士的確給王懷忠幫了忙,但幫的卻是倒忙。
2001年的初夏,中紀委的確接到了揭發安徽省副省長王懷忠經濟犯罪的洋洋萬言的舉報信。舉報信稱,王懷中買官賣官,批劃國有土地,操縱城市基本建設項目,大肆收受賄賂。中紀委會同檢察機關迅速成立了調查組,進入了秘密的調查階段。
舉報信的內容雖然明確,但是範圍太大,王懷忠在阜陽提拔的幹部眾多,使用土地開發項目的單位更是數不勝數,具體確定哪些項目與王懷中有違法的經濟關係,如同大海撈針難上加難。同時此類案件多屬賄賂案件,權錢交易有很強的隱蔽性,暴露的係數非常小,偵查的難度大,就賄賂案件的特點來看,其賄賂行為表現為「一對一」,無第三人在場,行賄人得到了好處不會輕易地檢舉揭發,受賄人更不會輕易交代自己的犯罪事實。同時該案件涉及面廣,證難取,人難找,況且該案件省紀委曾經多次調查無果,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王懷忠大量的犯罪事實被一層厚厚的烏雲遮蓋著,調查取證活動極為艱難,案件的成功與否還是個未知數。
如何找準初查的突破口,既不驚動王懷中,又要迅速提取到犯罪的證據,使王懷中的犯罪事實盡快地浮出水面,這是擺在辦案人員面前的重要難題。專案組根據該案件的特點——財物是貪污受賄的目標,認為收取大量的錢財必然有存在的去向,尋找錢財的去向,是初查活動有效的突破口,這是由經濟犯罪的基本特點決定的。從銀行尋找存款的線索,然後再從犯罪嫌疑人那裡追其錢財的來源,案件便可水落石出。
有了初查的目標,專案組迅速進入阜陽的各家銀行,對個人的大額存款開始了地毯式排查。隨即在一家銀行的賬戶上將一排驚人的數字與一個神秘的女人聯繫在了一起,她就是那位章女士。
她既不當官,也沒做什麼大生意卻腰纏萬貫,在她的個人賬戶上竟有五千餘萬元的存款,根據她本人及家庭情況,不可能有那麼多的存款,那麼她的存款是從哪裡來的呢?這確實讓辦案人員不得其解。在當時銀行的存款還沒有實行實名制的時候,人們不得不懷疑這筆巨額存款另有蹊蹺,在群眾的舉報信中時常將這位女人的名字與王懷忠的名字聯繫在一起,那麼這數千萬元的存款是否與王懷忠有聯繫呢?該款是王懷忠以她的名字存下的?這5000萬元的巨額存款的神秘來源,成了辦案人員的追查目標。是先接觸存款人,還是先提取存款的證據?
在辦案人員提取的銀行記賬憑證上,這5000萬元巨額存款的神秘來源顯現了出來。它來源於某工程公司,因為該公司資金閒置,章女士聞此信息後,以本地某銀行吸收存款,然後以高額返利為誘餌,將該公司6000餘萬元的閒置資金騙至某銀行,然後轉入其個人賬戶,用於個人還債和營利活動,其中用於個人償還債務的數百萬元已經無法收回。這是一起標準的詐騙案件,迅速立案採取強制措施,並根據群眾舉報的該女士與王懷忠的經濟關係,深挖「案外案」。
攻其兩翼
新建的肥東縣看守所幽靜整潔,四合院的草坪上有幾隻悠閒自得的麻雀在嬉戲,如果不是荷槍實彈的武警和看守的警察,人們還以為這裡是賓館、度假村。
一天早晨,負責審訊的檢察官來到這裡。聽其他辦案的同志介紹,這個女人非同尋常,非常狡猾,涉及的其他犯罪事實拒不交代。審訊活動實際上是審訊人員與犯罪嫌疑人進行心理較量的過程。一般審訊的經驗是,犯罪嫌疑人的性別不同,對其審訊的方法也是不同的,男性犯罪嫌疑人重「理」,女性犯罪嫌疑人重「情」,兒女情長是她們的表現特徵。同時她們在審訊活動中容易接受審訊人員的暗示,如果在審訊中注意利用「情」來拉近距離,取得信任,然後利用已經掌握的犯罪線索來「置死地而後生」,喚起求生的慾望,引導犯罪嫌疑人走立功贖罪的路,就有可能使犯罪嫌疑人認罪。
初步的審訊計劃就這樣形成。辦完了提審手續,兩名看守警察押著一名戴著手銬身材高大粗壯的女犯,走進了二號審訊室,她就是章女士。她站在椅子的邊上,等待著讓她坐下的命令。根據她的舉止,檢察官判斷這個女人已經不是第一次進看守所的「雛」了,有可能是「二進宮」的「老貓」。
按照法律的程序告知她權利和義務,訊問她的基本情況。她一一回答,思路清晰,心態穩定,目光直視,不問不答,語言平緩、簡練。可以看出對方「定勢心理」穩定,防守嚴密,並且非常注意保存自己的「心理能量」。
問:你這是第幾次進看守所了?
答:(很驚詫……)第二次。
問:過去因為什麼罪被判刑的?
答:詐騙。
問:是緩刑還是實刑?
答:實刑。
問:現在你又是因為什麼罪行進來的?
答:詐騙,他們說我是詐騙,實際上我沒有欺騙他們,是他們自己願意把錢給我的……
問:現在還不是你辯解的時候,你會有時間辯解的,你知道你拿來的是什麼錢嗎?那是幾千人修了一兩年鐵路的血汗錢,會心甘情願地送給你?
章女士不回答了。
但檢察官思路清晰,並不想在她詐騙的問題上做過多的糾纏,重要任務是挖出她隱瞞下來的更深層次的牽涉到王懷忠的經濟犯罪問題。
審訊室內的掛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下午兩點,經過幾個小時的交流,檢察官開始實施第一輪的審訊計劃,主要利用「情」來拉近距離,取得信任,然後利用已經掌握的犯罪線索來「置死地而後生」,喚起求生的慾望,引導犯罪嫌疑人走立功贖罪的路。
問:你進來有多長時間了?
答:一個多月了。
問:你家的孩子非常想念你,你的小兒子已經找到了工作,現在還談了女朋友,這次還讓我給你帶了些換洗衣服,一會他們會交給你的。
答:(眼淚已經在眼眶裡了)我就是擔心小兒子,他們還跟你說什麼沒有?
問:他們一切都很好,只是希望你能夠得到從寬處理。
答:(自言自語:「我怎麼能得到從寬處理哦!」……)
問: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為你服務嗎?
答:(不語)……
問:我先不說別的,你前後兩次詐騙,且數額特別巨大,你應該知道結果是什麼!同時你與其他人還有經濟上的聯繫,你的隱瞞對你自己極為不利!好了,別的我也不想說什麼了,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你的肚子可能也餓了,如果你不想再說什麼,就回去吃飯吧……
檢察官故意裝出站起身就走的樣子,一同去的中紀委的同志,踩了一下檢察官的腳,意思是:任務還沒有完成,怎麼就結束了?檢察官用眼睛示意讓他沉住氣:別著急,戲在後面呢!就在這個時候,章女士雙目注視著腳尖坐在那裡發呆,額頭的汗珠滾滾而下,幾秒鐘後,忽然站立抓住了鐵柵欄喊:「你們先別走!」她似乎怕審訊人員真的就此離開,她帶著那求救的目光,喊道:「你們要救救我,我想立功贖罪!」這時候審訊人員用隨意的口氣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們願意幫助你。」
她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說:「你們記吧,那是王懷忠讓我幹的,那200萬到中紀委『打點』的錢,是我親手送去的」。
賊被賊騙
再說,那位有「背景」的陳思宇拿到這120萬元以後,卻不是為王懷忠消災免禍去送錢打點,而是和幾個同夥瓜分後,各自揮霍去了。那封信讓王懷忠的心踏實了,可是他哪裡知道這六頁紙的「舉報信」,只是陳思宇及其同夥僅用了幾個小時杜撰的「傑作」。
在「舉報信」取回的四個月以後的2001年4月7日,王懷忠在北京被中紀委「雙規」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被騙了,然而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在此之後那位化名叫陳思宇,真名叫侯萬青的人,因犯詐騙罪也被繩之以法。正是這位騙子的出現,拉開了調查王懷忠經濟犯罪的序幕。正是從這個案子開始,王懷忠的犯罪案件從調查、偵查、起訴、交付審判歷時三年多的時間,2004年2月,它終於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真正的舉報信是那洋洋萬言的揭發材料,至今還留在王懷忠的案卷內。卷宗編號為「407案件」。作者保密。
(文/吳克利)
點評:
一個身居要職的副省長,其落馬原因令人啼笑皆非。僅僅根據道聽途說就輕易地落入了詐騙者的圈套。是太相信自己的女人,還是智商太低?答案也許是做賊心虛。「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但凡做過「賊」的人,必是終日膽戰心驚、坐立不安,時間長了,終究要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