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文 / 郭寶昌
大福參茸棧。
街口大門上方高懸弧形的跨門樑嵌:營口曹記大福參茸棧。
門裡像集市一樣人來人往,亂哄哄議論著。靠北的一溜高台上一個挨一個有二十多間單開的門臉兒,上下都一堆堆站滿了人。夥計從一門臉兒走出站在高台兒上高喊:"神龍大盤三號,現銀四百一十兩——杭州胡慶余堂——"
人們頓起一片議論聲。
另一夥計:"大娃娃中盤五號,現銀二百三十兩——濟南寶申堂——"
景琦和塗二爺、許先生走進大門,兩旁的人熱情地打招呼,一中年人迎上來道:"塗爺,姍姍來遲啊!"
塗二爺轉身應道:"這是我們少東家。"景琦忙躬了躬身。四周立刻圍了一圈兒人。
中年人:"少東家親自出馬御駕親征,要有大動靜了吧?"
塗二爺:"有什麼提精神的行市嗎?"
中年人:"吉順號今年出了一盤最高價兒的八百兩,小戶買不起,大戶拿不準,放盤的一口咬定八百兩,一個大子兒不讓,塗二爺,這得您來啦!"
塗二爺:"少東家,進去開開眼!"
景琦、塗二爺、許先生上了台階,一群人跟著他們蜂擁進了"吉順號"店門。
吉順號店內。
十盒參擺在了櫃檯上,第一棵主參足有三兩重。放盤的尹先生不錯眼珠子盯著塗二爺的臉。
塗二爺拿起主參仔細端詳著。尹先生則端詳著塗二爺。景琦來回看著他二人。
圍在塗二爺身後的人們,鴉雀無聲看著,有個青年人咳嗽了一聲,旁邊的人立即責怪地瞪著他。青年人抱歉地吐了一下舌頭。
塗二爺終於抬起頭,兩眼盯著尹先生。尹先生微微一笑:"怎麼樣?八百兩!"
徐二爺:"幾家兒看過了?"
尹先生:"總有七八家兒了吧!"
塗二爺:"我買了!可八百兩不行。"
尹先生:"您開價兒!"
塗二爺將右手袖口一打,將胳膊放到了櫃檯上,尹先生也忙伸出右手與塗二爺對上了袖口,兩隻手在袖口中蠕動著,以手指"談"價兒。
景琦充滿新奇地望著。周圍的人也屏息而觀。兩隻手在袖口中繼續蠕動著。
片刻後,尹先生耷拉著眼皮,眉頭皺了起來;塗二爺目光犀利,看得尹先生慌亂起來,須臾,塗二爺微微一笑,抽回了手,兩隻袖口分開了。塗二爺和尹先生全都直起了腰。圍觀的人全都緊張地看著。只見尹先生回到櫃檯後,把那寫著八百兩的銀牌翻過來一扣:"成交,三百五十兩!"
景琦大驚。圍觀的人轟的一聲,七嘴八舌亂了套。有的說,"我的媽!砍下一半兒多的價兒,假的?!"中年人大叫:"塗二爺!好眼力!"另兩個老客則道:"能看出假的來,這得多少年的功夫!""這株參太難認了,跟真的一樣啊!"屋子裡好聲四起……
許先生拿著那棵假參給景琦講著。
"神了!神了神了!"景琦邊聽邊敬佩地望著塗二爺。
外邊忽然傳來喊叫聲、起哄聲,許先生、景琦忙回頭看,人們擁向門外。
參茸棧院內。
景琦、許先生和塗二爺在人群後面出了吉順號。塗二爺攔住一個禿頭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禿頭:"陝西來的一位老客,四百兩買了一棵假參!"
這時一夥計站在台上大叫:"特盤移山參一棵,四百兩,陝西恭德堂范記——"
塗二爺:"你瞧,他還必得叫出移山參來,這不存心寒磣人家嗎?!"
買了假參的大高個兒,夾個小包低著頭匆匆向大門外走。人們讓開了一條路,不住大喊著瞎起哄:"陝西范記!飯桶吧你!""眼睛長哪兒去了?夾到卡巴襠裡了吧!""那是屁眼兒!"
"哈哈……"人們大笑。大高個兒狼狽逃出大門。
景琦感慨萬平地望著。塗二爺拍了拍景琦的胳膊:"看見了嗎?
少爺?不練成火眼金睛,別上這地方來,丟人現眼不說,回去東家還不叫他捲鋪蓋。"
許先生:"這人打今兒起,這輩子也不敢在參行露面兒了。"
景琦:"真是商場如戰場,這麼厲害!塗爺,您得教我!"
三人閒聊著一直往院子盡頭走去,只見沿牆一溜都是賣參的散兵游勇,有蹲地下擺小攤兒的,有手裡拿著吆喝的。景琦等邊走邊看,忽然,一個髒兮兮腦後拖一根又短又細白色小辮兒的瘦小老頭兒,手托破舊藍布包攔住了他們:"三位請留步,您賞光看看我這棵參。"
塗二爺上下打量老人,見他目光十分誠懇,才要答話,旁邊的人瞎起哄:"老頭子!起什麼哄你!""哪揀了根胡蘿蔔上這兒蒙事兒來了。"
老人不管哄叫,管自固執地把藍布包伸到塗二爺面前:"我在這兒蹲了大半天了,沒人理我,您看看!"
塗二爺沒有接:"老人家高壽了?"
老者:"還小呢,八十一!"
塗二爺:"呵!老祖宗了!自己挖?"
老者:"幹了一輩子了。"
塗二爺點點頭,接過布包打開。裡面是一層發黑的白布,只見十幾層棉紙包著一棵參,塗二爺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開,一邊問:"身子骨還硬朗?"
"深山老林怕是再也進不去了,腿腳不行了。"老人感慨道,"我大老遠的頭一回上這兒來,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
塗二爺打開最後一層棉紙,不由倒吸一口氣:"絲——"
景琦忙湊近了看,塗二爺驚訝地抬頭望著老者。
老者期待地望著塗二爺。
塗二爺看了一眼景琦:"少東家!開眼吧!"忙又低頭看參。這是一棵罕見的大野山參。
人們都圍了過來,驚歎不已。塗二爺看看周圍:"哪位幫忙借個戥子來!"
"這兒有!"人群中立即傳過一個戥子。塗二爺接過後小心地稱參:"七兩五!"人們發出驚訝的呼聲。
塗二爺:"哪兒控的?"
老者:"長白山!這興許是我最後的一賣了。"
塗二爺:"老祖宗,好參吶!少見!"
老者:"您是識貨的。"
塗二爺:"您,開個價兒吧!"
老者:"你不是京城百草廳白家老號的麼?"
景琦一驚:"您也知道白家老號?"
老者:"是中國人哪兒有不知道的。"
塗二爺:"這是我們少東家。"
老者:"少東家來了,我不敢開價兒,我信得過,您看著給,給多少算多少。"人群中又發出一片議論聲。
塗二爺苦笑了一下:"您這是為難我。"
老者:"什麼話呀!白家老號買我的參,我這輩子沒白活,這叫物歸其主!"周圍的人一片叫好聲。
塗二爺:"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只能冒昧了,這棵參到了京城值多少銀子,跟這兒的買賣是兩碼事!就地賣參就地價兒,我給您個整數——兩千兩銀子。"
景琦心服口服地點著頭,注意著老者的反應。
老者稍稍一躬身:"我謝謝您!"圍觀的人再次大聲叫"好"!
院子裡的人都往這邊跑,把四個人圍得水洩不通。
回京的路上。白天。
塗二爺、許先生坐在馬車上,景琦仍騎著馬跟著車走。
塗二爺:"少爺這趟辛苦了,跟著我們受了不少罪呀!"
景琦:"說實在的,我壓根兒沒把百草廳放在心上……記得小時候,我媽帶我去摘匾,特意叫我認白家老號那四個宇,我念了三遍……"
許先生:"這塊匾有多大份量,你這回知道了吧?"
景琦:"見識到了,我也看見你們二位在藥行真是八面威風,靠本事,這是真威風!"
許先生:"沒有白家老號的牌子,有威風也抖不出來!"
景琦:"我白景琦要是抖不出真威風來,這輩子白活!"
塗二爺:"這回二奶奶叫我們倆把你帶出來,打心眼兒裡發怵!
怕你不聽話呀!你還真成!"
景琦:"我聽有本事人的話!二位,我可要先走一步了,你們走得太慢!"
塗二爺:"一塊兒走吧,你又想幹什麼?"
景琦:"營口大街小巷都傳遍了,北京正鬧義和團呢,整個北京都亂了套了,我實在不放心家裡。"
許先生:"也好,一路上可要小心!"
景琦催馬向遠方馳去。
京城街道。
層層路障,拳民不斷匆匆跑過。
景琦騎馬來到路障前剛停住,便有拳民喝令:"站住!下來!"景琦趕快下馬。
拳民:"幹什麼的?"
景琦:"回家,我前邊兒到家了。"
拳民:"義和團在這駐防,從南邊繞著走!"
景琦上馬往回轉,突然傳來槍炮聲,景琦催馬奔去。
白宅。
景琦在門口下了馬,僕人忙接過,秉寬匆忙迎出。聽到秉寬說家裡沒出事,景琦這才放下心來,直奔二房院去見母親。
剛上北屋台階,白文氏迎了出來:"可回來了,真怕你們出事兒。
北京全亂了,鬧義和團吶!"
玉婷跑過來:"哥,你給我帶什麼好東西了?"
景琦:"叫媽給你拿。媽,您給分分吧。大房、三房的一人一份兒。還給爸爸買了樣好東西呢!"
穎軒坐在一旁:"哼,你小子會買什麼東西!"
白文氏拿出一塊硯向穎軒走來:"這個準是給你買的。"
穎軒接過一看,喜出望外:"硯!呵呵呵!好好!"
景琦走進屋:"哼!還說我不會買東西!"
玉芬風風火火走進來:"七弟!"二十六歲的玉芬已是少婦模樣。
景琦大驚:"玉芬姐!你什麼時候來的?"
白文氏:"早來了,非要見你一面兒才走!"
玉芬:"我今兒就走!總算見到你了,呵!大小伙子了,走在街上准認不出來!"
景琦:"我剛回來,你再住幾天!"
玉芬:"不行,本來山東鬧義和團亂哄哄的,我說到北京躲躲,好傢伙,這陣兒北京比山東鬧得還凶!"
白文氏:"義和團燒了西什庫教堂,還殺了洋人,是德國人?還是英國人?把交民巷也給圍了,景琦你看,這是玉芬給你帶的補藥。"
白文氏將一大紙包打開,裡面是"瀧膠"。
玉芬:"這是瀧膠,濟南府時興得很,驢皮熬的,再入了藥,大補的。"
景琦高興地:"謝謝姐,你看,我也不知道你來,沒給你帶東西!"
白文氏:"把我那份兒給她。"
玉芬笑了:"那我謝謝二嬸,不謝景琦!"
白文氏:"景琦,你三叔兒入了洋教,好幾天不見影兒,你三嬸兒急壞了……"
玉芬:"義和團專門殺洋教的!"
白文氏:"你去教堂找找他,叫他快回家,別跟洋人那兒攪和了。"
景琦:"行!我吃完飯就去!"
"我也得收拾東西去了。"玉芬說完,景琦提著包同她一起出了屋。
穎軒仔細端詳著手中的硯,感慨地:"你看景琦,給他帶了一百兩銀子,大概一個子兒沒捨得花,全給大夥兒買了東西了,這孩子長進了……嘿,這是塊好硯!瞅著像是明朝的,我得擱起來!"
穎軒如得寶貝似的抱著硯進了裡屋。
白文氏氣得大叫:"就是你不長進!又把那爛石頭往被窩兒裡擱!"
教堂後院。夜。
後院幾處冒著黑煙,到處是火光和喊殺聲。
景琦從矮牆上跳下,手裡拿著一把大刀,飛快地跑到黃春的小屋前,門開著。景琦衝進屋大叫:"黃春——"沒人應。慌忙四顧,只見泥爐裡的炭還著著,咖啡壺倒在地上。
景琦衝出了屋門,大叫一聲:"黃春——"遂向遠處跑去……
教堂拐彎處。夜。
一群拳民跑過。穎宇、容神父和黃春藏在一叢灌木後面。容神父化了裝,一身長袍馬褂,戴個小帽頭兒。穎宇拉著容神父:"快跑!"
二人跑去。黃春看了看,卻向相反方向跑去。
穎宇拉著容神父跑到一棵樹旁,容神父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跑不動了!"
穎宇:"不行,快跑,這兒可不保險!"正這時傳來景琦呼喚黃春的喊聲,穎宇扭頭大叫:"老七!"
景琦聞聲跑來:"三叔兒!還不快跑!"
穎宇喘著:"他跑不動了,我得把他安頓了!"
景琦:"快回家吧,三嬸兒都急壞了!"
穎宇憤恨地:"這幫亂民,奶奶的!我招誰惹誰了?!"
景琦問道:"黃春呢?"
穎宇忽然想起:"黃春?"忙四下張望,"哎?她一直跟在我後頭,行了,別管她了!我自己的命都顧不過來了!"
景琦:"往東走!那邊兒清靜!"說完持刀跑去。
"哎哎!你上那兒去!"穎宇看著容神父,"快跑吧,上我家去!"說著便拉住容神父跌跌撞撞地跑去。
景琦站在街頭絕望地四顧,只見火光沖天。教堂起火了。
穎宇外宅客廳。夜。
玉紅把濕手巾遞給容神父。
穎宇:"快給神父弄點兒吃的。"
玉紅為難地:"他吃什麼呀?"
穎宇:"嗨!跟咱們中國人一樣,大碗炸醬麵他照吃!大蒜!"
容神父驚魂未定:"太野蠻了,太野蠻了!這不算完,我們國家不會不管的!"
穎宇:"沒錯兒!我要是你們洋人,我就把這幫兒亂民全宰嘍!
還有那位西太后,也他媽不是什麼好東西!"
容神父在重地:"白三爺,我不會忘記你的友情!"
穎宇:"您甭跟我客氣,我就求您一件事!把我兒子景武弄出洋去留學。"
容神父:"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去哪個國家都行!英國、法國、意大利,我都有很多朋友!"
玉紅端著一碗麵走了進來:"神父老爺,您就湊合吃點吧,兵荒馬亂的什麼也買不著,我不敢出去!"
容神父接過碗:"噢!炸醬麵,好好!"
穎宇:"您慢慢兒吃,我得回家看一眼去!"
白宅大門口。夜。
全家人正在送玉芬走,玉芬上了馬車,景琦滿身灰土地幫著搬東西。
玉芬:"都回去吧,外邊兒亂,沒事兒少出門兒!"
景琦:"有空兒我到濟南看你去!"
玉芬:"算了吧!說了八年了,到濟南我給你買蟈蟈!"大家全笑了。
玉芬:"走啦!"馬車啟動緩緩走去。
人們紛紛往回走,白方氏拉住景琦問:"找著你三叔兒沒有?"
景琦:"找著了,他說把神父安頓了就回來,挺好的,放心吧!"
大家向門裡走去,景琦走上台階想了想,又回身向外走,剛邁步,就聽到有人壓著嗓子在喊:"景琦——"景琦聞聲知是黃春,不禁喜出望外,忙跑過去:"你怎麼跑出來的?"
在照壁拐角黑影裡站著的黃春道:"我把你三叔甩了。我不能再跟著他了,我怎麼辦吶?"
"你也不能上我們家呀……"景琦想了想,"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兒!"
黃春:"哪兒?"
景琦:"走吧,我們家花園子!我這就牽馬去,你上胡同口兒那門洞兒裡等我。"
白宅花園子。夜。
園門開著,景琦下了馬又把黃春抱下,拉馬進門。只見門房也大敞著門,不禁罵道:"媽的,看園子的也跑了,挺好!來!"他將馬拴在樹上,拉著黃春走向花廳。
廳裡一片漆黑,景琦掏出"洋火"點燃油燈:"你就睡這兒吧,千萬別出去!"景琦走到床前,把蓋單子揭了,又從櫃頂上把被子拉下來。
黃春:"你睡哪兒?"
景琦:"我?我得回去。"
"這兒一人兒沒有,漆墨烏黑的,你就把我一人兒扔在這兒?"
"喲,姑奶奶,我今兒剛回來,好些事還沒交代呢,我非回去不可。"
"你還來不?!"
"傻丫頭,我不來你不餓死了,我得給你弄好吃的來!"
"我就在這兒住下去了?"
"怎麼也得等外邊兒亂完了吧!"最奇向門口走去。
黃春六神無主地望著。
景琦到了門口回過頭:"我走了,你可把燈吹了,外邊一看見亮就知道裡邊有人。"
黃春:"這地方鬼都不來!"
景琦轉過身:"走啦!"
黃春忙叫:"景琦!……"景琦又一次回過頭來,黃春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什麼,充滿留戀地望著他。
景琦低下了頭:"我明兒還來呢!"
黃春:"明兒早點兒來!"
詹王府。夜。
王府大門內外戒備森嚴,門裡兵勇把守,門外全是義和拳民守衛。
武貝勒小跑而來,到了門口被一拳民攔住:"站住!你倒不認生,往哪兒胡鑽你!"
貴武忙道:"我是王爺的外甥。"
一兵勇走出大門:"叫他進來吧!"
貴武忙轉身上了台階向門裡走去。剛進院子,就見在花廳外廊子上,詹王爺正和拳民首領點驗槍支。
貴武站在廊下,詹王爺看著貴武:"屬實嗎?"
貴武:"千真萬確,白家老三入洋教有十幾年了!"
詹王爺:"那還不把他抓起來!"
貴武:"教堂抄了一遍,連他帶神父全沒影兒了,八成躲家去了。"
見詹王爺低頭沉吟不語,貴武上前兩步:"王爺!白家老三實在不是個東西!這幾年坑了咱們上萬兩銀子,可倆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這小子罪大惡極,王爺做主,千萬不能放過他!"
詹王爺:"要是去他家抓不著,白家的人又有話說了。"
貴武:"我知道,他還有所外宅,他跑不了!"
詹王爺:"那個神父哪兒去了廣貴武:"抓到白老三就全知道了,王爺,那倆孩子也就能審出下落了!"
詹王爺下了決心:"去吧!別傷了白家別的人!"
貴武來了精神,轉身大叫:"來人!"
白宅。夜。
貴武帶著十幾個拳民兵勇衝進了白宅門口,秉寬不知所措,不敢阻攔,只遠遠地喊:"諸位,諸位!這是要幹什麼?!"也跟著跑了進去。
貴武衝進院即殺氣騰騰:"胡總管!把你們家三爺交出來,別叫我們動手!"
胡總管:"武貝勒,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貴武:"跟你廢話沒用,搜!"
白文氏急急忙忙走出來:"等等,等等!武貝勒,為什麼抓三爺?"
貴武:"他入了洋教!"
白文氏:"入了洋教他並沒做什麼壞事!"
貴武:"二奶奶心裡最明白,他做的壞事還少嗎?"
白文氏:"武貝勒,咱們可不能官報私仇!"
貴武:"什麼私仇?這是王爺的吩咐!"
白文氏:"那好!我跟你去見王爺,走吧。"白文氏毅然走出花廳。
貴武:"二奶奶!這裡沒你什麼事兒,你甭往裡瞎摻和!"
白文氏回頭:"告訴你,三爺不在家!有什麼事兒,叫王爺跟我說,走吧!"
貴武:"王爺跟你說不著!搜!"
穎宇莽莽撞撞繞過影壁走進來,一見好多人愣住了:"幹什麼呢這是?"
白文氏大叫:"老三快跑!"
穎宇見勢不妙,轉身就跑,幾個拳民早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貴武走出敞廳下了台階:"白老三,你也有今天吶!你怎麼不擺譜兒了啊?"
穎宇:"貴武!別當我怕你了,你敢把我怎麼著?"
貴武走到穎宇前:"你把神父弄到哪兒去了?"
穎宇:"我跟你說不著!呸!撒泡尿照照,你算哪棵蔥啊!"
貴武:"我不跟你治氣!我看你跟王爺說得著說不著,帶走!"
兩個拳民上來捆穎宇,穎宇掙扎著叫著:"講理不講理,憑什麼抓我!"幾個兵連推帶架把穎宇弄了出去。
白文氏、秉寬、胡總管和雅萍等追出。
景琦匆匆走來,剛要上台階,只見貴武一幫人押著穎宇出大門,大驚,急忙閃過一邊。片刻之後,見白文氏等追出來,忙上前:"媽!
怎麼把三叔帶走了?"
白文氏:"詹王爺派人抓的!快!備車!"
景琦攔道:"媽!這事兒您別管,您也管不了!"
白文氏:"是白家的人我就得管!"
胡總管:"我看七少爺說得對!義和團不是好惹的……"
白方氏哭叫著衝了出來:"我不活著了!把我也帶走!"
白文氏忙攔住:"別這樣!別這樣!這沒用,我這就去王府!"
詹王府花廳。夜。
詹王爺:"人不能放,老佛爺懿旨,今兒就是要治治這些不懂禮數的洋人和教民!"
白文氏:"老三不過是一時糊塗才入了洋教,只要王爺放他回去,我做保,從此叫他再與洋教無關。"
詹王爺微微一笑:"你這位二奶奶真是好心腸,聽說這位三爺沒少給你添麻煩,你還替他求情?"
白文氏:"那是我們自己家裡的事兒,求王爺恩典!"
詹王爺:"你知道他做了多少壞事?"
白文氏茫然不知如何回答。
詹王爺:"我的外孫子、外孫女都叫他綁了票兒,居然藏在了教堂裡,以此敲詐勒索,至今不把人交出來!"
白文氏:"這事兒我問過老三,他說絕無此事!"
詹王爺冷笑道:"絕無此事?你這就去問問他,問明白了再來找我!"
白文氏:"是!"
詹王府看押房。夜。
穎宇垂頭喪氣地坐在小方凳上。
白文氏:"這都什麼節骨眼兒了,你還吞吞吐吐的!"
穎宇:"我真是……沒有……我說不清楚二嫂!"
"你還看不出來?王爺想要你的命,一句話的事兒!他所以留著你,就是為了那倆孩子,你怎麼還犯死心眼兒?不要命了你?!"
"二嫂!我跳到黃河洗不清了,真的就一個女兒,那兒子我真不知道在哪兒!"
"那你跟人家說倆孩子都在你手上?"
"我那不是……那不是……嗨,不是想多訛他們一筆銀子嘛!"
"老三吶!我早跟你說過吧?!想坑別人,早晚坑了自己!仇上加仇,今天報應了吧!"
"行了,二嫂,您就別杵巴我了,趕緊把我弄出去吧!我不能死在這兒啊,還老婆孩兒一大堆呢!"
"那女孩子在哪兒呢?"
"逃出來的時候走散了。"
"那上哪兒找去,找不來孩子你甭想出去!"
"對了!回去問景琦,他準知道!"
白文氏一驚:"他怎麼會知道?"
穎宇:"晚上燒教堂的時候,我看見景琦也去了。"
白文氏:"嗨!那是我叫他去找你!"
穎宇:"不是!他拿著把刀繞世界的喊黃春!"
白文氏長歎一聲:"唉!這孩子怎麼這麼混!"
白宅二房院北屋廳。夜。
景琦:"三叔兒他胡說!我怎麼會知道!"
白文氏:"你今兒晚上去教堂了沒有?"
"去了!您叫我去的,說三嬸兒急壞了,叫他快回家!"
"還有呢?"
"沒了!"
"你沒去找黃春?"
景琦斬釘截鐵地:"我根本不認識她!"
白文氏:"怎麼不認識,你不是常去教堂找她玩兒嗎?"
景琦:"這都哪年的事兒了,這些年我根本沒找過她!"
白文氏猛拍桌子大怒:"景琦!人命關天你知道不知道?黃春是詹家的孩子!"
景琦大驚:"怎麼會是詹家的孩子?!"
白文氏審視地望著景琦:"是王爺從小把她扔了,你三叔兒弄了回來訛人家的錢!"
景琦面不改色:"媽,三叔兒這些年來幹了一件好事兒沒有?他給您添了多少麻煩,使了多少壞,您犯不上多管閒事兒!"
白文氏:"他再怎麼不對,也不該死罪吧,你大爺已經是冤死了,不能再陪上一個!"
景琦:"媽,您知道把三叔兒一抓走,家裡上下都怎麼說?……說他罪有應得!沒一個不叫好的!"
白文氏歎了口氣:"唉!平時作孽,出了事兒也沒人心疼!"
"媽,他得意的時候,有錢的時候想到過您嗎?"
"可畢竟是白家的人,我想這回要能出來,他也該改一改了吧!"
"就算您能找到那個女孩子,您忍心拿她去換一個心毒手狠的人出來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
"您把那女孩子送到王府那無情無義的王爺和貴武手裡,那不就毀了她嗎?"
"可孩子是人家的,總得給人家送回去,毀不毀的跟咱們就沒關係了。"
"只要您交出去,罪名就砸瓷實了,三叔兒就更活不成!"
"這倒是!哎呀,這可麻煩了。"
"給他個死不認賬!"
白文氏忽然醒悟了,兩眼死盯著景琦:"聽你這話碴兒,你是知道這女孩子的下落了?"
景琦:"哎?怎麼又繞到我身上了?我怎麼會知道?"
白文氏厲聲:"景琦!不許跟媽說瞎話!"
景琦一口咬死:"我不知道!"
詹王府看押房。夜。
白文氏:"他真不知道!"
穎宇:"哎喲,我的親二嫂哎!你怎麼信他的話?"
白文氏:"他不敢跟我說瞎話,甭管他小時候多淘,可從來不說瞎話。"
穎宇真急了:"他一肚子坑蒙拐騙比我玩兒得還溜!……得得得!我說這話你准不愛聽,景琦這孩子是不錯,可我告訴你,他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白文氏:"隨便你怎麼說,現在你叫我怎麼辦?他一口咬定不知道!"
穎宇突然跪下:"二嫂!求求你了……"
白文氏嚇了一跳,忙死勁兒地往起拉:"起來!起來!成什麼樣子?!"
穎宇死賴著不起:"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可畢竟是二爺的親兄弟,你不能見死不救!"
白文氏:"快起來成不成,叫人看見像幹什麼的?!我不管了啊?!"
穎宇忙站起:"我這條命可就交到你手裡了!"
白文氏:"沒事兒賤招,招了一身臊又怕事兒!"
穎宇:"我賤!我賤!二嫂!你把我救出去,我以後再敢陰你,你把我腦袋擰下來當尜尜兒抽!"
白文氏:"我也只能盡力而為,先把命保住再說。"
穎宇:"行!能保住命就行!"
詹王府花廳。夜。
白文氏:"確實在義和團燒教堂的時候跑散了。"
詹王爺:"那我就愛莫能助了,只好對不起了!"
"王爺!我們老三欠您多少銀子,我來還。"
"二奶奶!這不是銀子的事兒。我照實告訴你,找不到孩子,我決不放人!"
"王爺,您也看見了,現在外頭這麼亂,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找到的。"
"我不殺他,已經是看在二奶奶的面子上了,你還是不必管這閒事兒了吧。"
"請您寬限我一個月,要是找不到這孩子,任憑王爺發落。"
"只要把孩子找回來,我立即放人!"
"好,一個月之內,無論如何請王爺不要傷了三爺!"
"這兒是王府,不是殺人綁票兒的土匪窩!"
詹王府看押房。夜。
穎宇蟋縮在牆角,武貝勒蹺著二郎腿坐在方凳上,旁邊站著兩個手持鞭子的拳民。
穎宇揉著肩膀:"哎喲!疼死我了,這是往死了打我呀,武貝勒!
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貴武:"我該怎麼對待你,把你供起來一天三炷香?"
穎宇:"是你先對不起我,我才下的手,你不能不講理呀你!"
貴武:"還強嘴,再打!"
兩個拳民猛抽穎宇,打得他滿地亂爬,躲著鞭子:"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兩拳民不打了。
穎宇有氣無力地:"我……我說什麼呀?"
貴武:"嘿……你跟我逗悶子是不是?你把神父藏哪兒啦?!"
穎宇:"神父自己跑了,我真不知道。"
貴武:"你是不想活了,知道義和團的厲害麼?嘿,你們哥兒倆,把他拉你們那兒去,今兒晚上拿他祭壇!"
兩個拳民向外拉穎宇,穎宇拚命掙扎大叫:"饒了我吧,饒了我!
武貝勒,我說!"
貴武:"放下他!說!"兩個拳民將穎宇扔地下。
"我把他……藏到我那……外宅了。"穎宇說著忽然叩頭大叫:"主啊!我是罪人吶!我十惡不赦啊!"
貴武站起身:"走!"
穎宇大叫:"貝勒爺!貝勒爺,我只求你一件事兒!"
貴武:"說,快說!"
穎宇:"我死了活了的都不要緊了,能不能賞我個煙泡兒抽,我實在癮得受不了啦!"
貴武笑了:"抓到神父我就給煙抽!"
穎宇忙磕頭:"貝勒爺!行行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