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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文 / 郭寶昌

    白宅敞廳。

    安福與白文氏正在談話。

    安福:"王爺實實在在挺後悔的,特別是您上回親自送去馬車,叫那個不懂事的車老四給砸了,根本不是王爺的意以"

    白文氏:"所以我並沒有怨王爺。"

    "王爺說,這事兒他也鬧不明白了,究竟七錯八錯,錯到哪兒了?"

    "要說錯,先得說你們王爺的不是。"

    安福順從地應著:"是,是!"

    "二爺號出了喜脈,可他並不知道你們大格格的底細,何至於就殺了馬,砸了車?!"

    "是,是,太莽撞了。"

    "要說我們老爺子也有不是,把事情講明白就行了,結果弄得你們家破人走,擱著誰也忍不下這口氣。"

    "二奶奶說的是,要都這麼想,就沒這些爛事兒了。"

    "我總覺得一個人一個家立在這世上,誰也離不開誰,這不,你們府上又用得著我們大爺了。"

    安福聽著,不住地點頭。

    "大爺一輩子是個與世無爭的人,倒落了個秋後問斬……即便這樣,我去求大爺,大爺也不會不答應。"

    安福忙站了起來:"那我這先謝謝您了,老福晉病得不輕,她就認準了大爺了……"

    "安福!"猛然間從外面傳來一聲大吼。白文氏和安福扭瞼兒一看,都情不自禁站了起來——影壁前面站著秉寬、狗寶、陳三兒、胡總管、四五個僕人和景怡、景琦等孩子們。穎宇怒沖沖地交了過來,衝進微廳指著安福大罵:"安福,你個狗娘養的,你們害得我們家被人亡,還腆著臉來求我們大爺看病?!"

    安福嚇傻了:"三節、三爺……"

    白文氏忙上前攔:"老三,有話好好說。"

    穎宇更火了:"我沒你那麼好說話!安福!你給我滾出去!"

    安福可憐巴巴地:"二奶奶您瞧……"

    "老三,不許這麼無禮,這事兒我知道該怎麼辦!"白文氏正色道。

    穎宇根本不理睬,看都不看一眼白文氏。管自大叫:"安福!你滾不滾?!"

    白文氏急了:"老三,回屋裡去,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

    穎宇大怒,聲嘶力竭地吼叫著:"白文氏,你少來這一套!少跟我擺你那副當家的樣兒!實話告訴你吧,你當不了我三爺的家!"

    白文氏一愣,沒想到他會當著外人犯混。

    穎宇蹦著高地大吼道:"安福!你們王府倚仗著是皇親國戚就敢這麼欺負人?!我和你們詹王府的仇不共載天!你滾!"

    白文氏也急了:"老三!你有完沒完!"

    安福哀求地:"三爺,我這不是賠禮來了麼……"

    穎宇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抓住安福的胳膊:"你還叫我動手啊。你?!"說著猛地一拉,"滾!"安福踉阻蹌蹌地被拉出了敞廳。

    白文氏怒聲大叫道:"不許動手兒!"

    安福回過頭委曲求全地說道:"三爺,聽我說,我們是有不對的地方……"

    穎宇不容安報說話,上前又推,惡狠狠地:"少羅成吧你!"

    安福死賴著不走:"三爺,三爺!"白文氏忙上前把穎宇拉開:"老三,把話說明白了,再叫安總管走也不遲!"

    穎宇:"不聽!一句也不聽,你走不走?啊?!"

    安福求助地望著白文氏,三個人僵持著。白文氏忽然地:"安總管,走,到我院裡去。"

    見安福要跟著白文氏走,穎宇急了,大聲招呼秉寬。秉寬和影壁前一大堆人一直在注意著敞廳裡的動靜,聽到叫他,答應著跑出來:"在這兒吶!"

    穎宇渾身顫抖地怒吼道:"去!把他的馬車砸嘍!把他的馬給我宰嘍!"

    秉寬等人大吼一聲:"啊!"

    白文氏、安福一驚。安福大聲叫道:"二奶奶!——"

    白文氏高喊一聲"老三,使不得!——"二人拔腳奔向門外……

    秉寬等人興奮不已,各自尋找砸車的工具,門閂、斧頭、鐵棍、菜刀……個個大叫著:"砸三八蛋!""今兒個大報仇哇!"……

    景琦也抄起一根木棍,興奮地轉來轉去:"砸車了嘿!砸車了哩!"

    白宅大門口。

    門口對面的牆壁前停著安福的馬車,趕車的老索坐在車上,手裡拿個香瓜悠閒地吃著,聽到喊聲忙向大門方向看。只見秉寬舉著菜刀,帶著手持各種傢伙的人們衝了出來:"宰了狗日的!""砸呀!"……嚇得老索把香瓜一扔,跳下馬車就跑。

    秉寬多衝出了門口,景琦、景怡也舉著棍子跑了出來。

    老索躲得遠遠的,心驚膽戰地回頭看。

    "站住!站住!"跑出來的白文氏不顧一切地衝到秉寬前面護住了車。秉寬等人不敢動了。

    白文氏嗔怒地望著眾人,秉寬等懼怕地望著二奶奶。

    穎宇跑出站在台階上怒目而視。

    白文氏威嚴地:"幹什麼?都給我回去!"

    穎宇站在台階上大叫:"甭聽她的,砸!"

    白文氏厲聲:"誰敢砸?!"

    秉寬等人膽怯地放下了手。

    安福跑到白文氏面前,滿面歉意道:"二奶奶,真對不起,給您惹事兒了。"

    穎宇衝下台階,從一僕人手中奪過斧頭,衝向馬車:"我就敢砸!我他媽就敢砸!"

    白文氏上前一步擋住:"老二,你今兒要想砸車,你先砸我!"

    穎宇愣住了。安福為之一震。秉寬等人擔心地望著。景琦傻傻呵呵地舉著棍子,神情莊重地抬頭道:"媽,砸不砸?"

    白文氏突然揚手狠狠地打了景琦一個耳刮子:"滾回去!"景琦被打得摔了個跟頭。狼狽爬起連竄帶蹦地跑到大門口台階上,心有餘悸地回過頭,愣愣地看著,不知道為什麼挨打。

    穎宇萬分不解地望著白文氏。人們僵持著,在二奶奶威嚴下,終於有人向後退了。

    穎宇痛心疾首地:"二嫂,大哥秋後就要向斬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大嫂自盡了,你知道不知道?!這都是誰弄的?都是他媽詹王府!二嫂……這深仇大恨你就全不放在心上麼?他們害死了咱們的親人,你怎麼還護著他們呀!"

    穎宇抬起手遮住眼目痛哭失聲。白文氏痛苦地望著……又見人們在慢慢向前移動,白文氏回頭對安福道:"安總管,你還不快走!"

    "是,是!"安福慌忙轉身拉馬……

    穎宇仍痛哭著,白文氏充滿同情地望著。當傳來馬的嘶鳴聲時,人們才扭頭看到馬車遠去。

    人們眼睜睜地呆望著,沒有一個人動。只有景琦跑下台階,揀起一塊小磚頭用力向馬車南去的方向擲出去。

    詹王府正廳。

    詹王爺低頭沉思著。

    安福:"您沒瞧那陣勢,我今兒差點兒回不來了。"

    詹天爺:"沒想到白家出了這麼個女人!"

    安福。"現在白家就是二奶奶當家,他們老爺子身子骨不行了。"

    詹王爺喃喃自語:"通情達理,以德報怨,可敬啊。有這麼個人,白家就不會完。"

    詹瑜:"老福晉剛剛醒過來,得趕快請大夫來。"

    安福:"您看這事兒怎麼辦呢?"

    詹天爺站起身:"再去!"邊說邊指著詹瑜:"你去!再去白家!不管人家說什麼,你全聽著,告訴二奶奶,就說宮裡邊兒我都疏通好了,刑部大獄也打了招呼,今兒天一黑,就可以把大爺從獄裡接出來。"

    "可萬一,他們家的老爺子要不答應呢?"詹瑜面有難色。

    詹王爺充滿敬意地:"有了這位二奶奶.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白宅上房院北屋臥室。

    白萌堂靠在床頭的枕頭上,白文氏、穎軒、穎宇站在床前。

    白萌堂:"那你說怎麼好?"

    白文氏:"只要他們有辦法把大爺接出大獄,就給他們看病。"

    穎宇:"憑什麼?除非他們想法兒把我大哥的斬監候給救了。"

    白萌堂微微一笑:"大白天說夢話,赦不了嘍!"

    穎宇理直氣壯地:"那他們老福晉也甭想活,病死了活該!"

    白文氏:"一碼是一碼!乘人之危的事不能做!"

    "二奶奶說得對!治病救人是咱們這行兒的根本,不管有什麼冤仇,也不能見死不救。"白萌堂正氣凜然地道,"告訴老大答應他們,就說是我說的!"

    顏宇不服氣地哀求著:"爸,這事兒就這麼完了?我大哥大嫂死的冤吶!這仇就這麼了了?!"

    白萌堂沉著臉:"先給他們治病!等把她的病治好,再報仇也不晚!"

    穎宇、白文氏、穎軒聞言一驚,面面相覷之際,胡總管跑了來說:"二奶奶,詹王府又來人了。"

    白萌堂:"去吧!按剛才說的辦!"

    白文氏、穎軒忙退出,白萌堂又把穎宇叫住:"老三,你別去!"穎宇回頭站住。

    "給我站這兒,我有話說……"白萌堂坐直了身子,"你敢不聽二奶奶的,當著外人的面兒給她下不了台,她連我的家都能當,怎麼當不了你的家,狂得你……"

    白宅敞廳。

    詹瑜坐在白文氏對面執利甚恭。

    詹瑜:"王爺還一個勁兒地誇獎您。"

    白文氏道:"這倒不必,王爺以後再遇到什麼事兒,先設身處地的替對家想想就行了。我們老爺子發了話了,只要你們能把大爺從獄裡接出來,大爺一定過去給老福晉看病。"

    詹瑜忙站起拱手致意:"謝謝白老爺和二奶奶,獄裡的事,上下都疏通好了,天一黑就可以接出來,天亮以前送回大獄就成。"

    白文氏:"詹大爺,人心換人心,八兩換半斤,我只求一件事兒。"

    "您說,您說。"詹瑜擔心地望著。

    白文氏:"秋後向斬已經無可更改了,我也不難為你們,我只想叫大爺臨死之前再見見家裡的人。今兒夜裡,我要把全家大小帶到你們王府門口,跟我們大爺見上最後一面,請跟押車的打個招呼。"

    "行,這事地包在我身上了。"詹瑜終於鬆了一口氣。

    大獄囚室。

    穎園和白文氏隔著柵欄站著。

    白文氏道:"這是老爺子的意思。"

    穎園低著頭木然地:"那就去吧!咱們就是幹這個的,治病救人嘛!"

    白文氏:"我知道這事挺難為大哥的,給仇家治病……"

    "別說這個,多積點兒德,到了陰間我少受點兒罪。"穎園打斷了白文氏的話。

    白文氏無奈地歎了口氣:"唉!大哥,我和詹家說好了,今兒夜裡,我帶著一家老小到詹王府門口,等你看病出來都見上一面。"

    穎園抬起無神的雙眼看著白文氏,神情淡漠:"不必了吧!何必呢,弄得怪難受的。"

    "見個面兒吧!怕以後……"白文氏低下頭說不下去了。

    穎園:"就叫我們大房頭兒的來吧,看看老婆孩兒就行了,別驚動別的房頭兒了。"

    "大哥……我今兒個……不得不跟你說……"白文氏有些不敢抬頭,吞吞吐吐:"本來想瞞著你,可事到如今……大哥,自從你問了斬監候那天……大嫂她……"

    穎園驚慌地:"怎麼了?"

    "她……她自盡了。"

    穎園兩眼望著空中,目光更呆滯了,似乎沒聽明白,竟慢慢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兒,不知在找什麼,他慢慢走到牆根兒坐到了地下,兩手抱住頭,一動不動了。

    "大哥,大哥!"白文氏連連呼喚。

    穎園仍一動不動。白文氏正不知如何是好,嚴爺走了過來,輕輕垃了白文氏一下:"二奶奶!您來!"

    白文氏知道有事,也不問,便跟著嚴爺離開。回望穎園仍抱著頭一動不動。

    大獄牢頭房。

    嚴爺、白文氏和朱順三人坐得很近。

    朱順的聲音極低:"二奶奶,我有個主意,今兒夜裡大爺一出了大獄,就不能再讓他回來了。"

    白文氏一愣:"那怎麼辦得到?"

    朱順:"我跟嚴爺商量好了,兵馬司獄裡剛死了一個姓韓的死囚,驗過屍拉出來還沒理呢,我給壓下了沒往上報……"

    白文氏驚奇而緊張地聽著。"大爺只要從王府一出來,咱們就偷梁換柱把姓韓的屍首弄到這兒來!"

    嚴爺:"驗屍的是我的徒弟,決不會出錯兒。"

    朱順:"明地一早人不知鬼不覺地一理就完了。"

    白文氏擔心地:"那韓家的人會不會找來?"

    朱順:"韓家就剩一老太太,兒子犯的殺人罪,把縣太爺的兒子捅死了。老太太連問都不敢問。"

    白文氏:"這保險麼?"

    嚴爺:"保險不保險的是個路兒啊!"

    朱順:"總比在大獄裡等死強吧!"

    嚴爺:"就算抓住了,也是個死,反正是死!萬一跑出去了,不是揀條命嗎?"

    白文氏:"可真要是出了事兒……不行,我得跟老爺子商量一下。"

    朱順:"跟誰都不能商量,府裡不就是您當家麼?您就做主吧!"

    嚴爺:"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兒險,天知,地知,咱們三人知,走了風聲我們哥兒倆都得滿門抄斬!"

    白文氏:"你們擔這麼大的風險,可太叫我……"

    朱順:"您甭說客氣活,大爺救過我媽一命,這回我總算能把這條命還給他了,我就圖個心裡踏實。"

    白文氏:"說實在的,我害怕,大爺反正是個死了,可你們二位……"

    嚴爺:"沒工夫扯了,還好些事兒要辦呢!您得給我一套大爺的衣裳帽子,多預備點兒銀子給大爺帶上,使的用的東西彭少越好。"

    朱順:"大爺只能隱姓理名遠走高飛了,好人到哪兒也有人幫!千萬不能走露了消息。"

    白文氏:"除了到決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嚴爺:"今兒晚上不是你們家裡的人都來看大爺嗎?那更好了,趁亂把東西給他,底下就是我們哥兒們的事兒了。"

    白文氏:"不管這事兒辦得成辦不成,二位這份兒情意,白家永遠不忘!"朱順:"老說這個就沒勁了,我們是粗人兒,知恩不報那是畜牲。我得趕緊結大爺先找個落腳兒的地方去。"

    白宅內賬房。

    白文氏把一個首飾盒交路大頭兒:"你去把這首飾都當了,給我開一千兩銀票。"

    大頭兒把首飾盒推回:"我給開就是了,這是何必呢?"

    "這是我私房用,不能從公中提。"

    "先記上賬不一樣麼?"

    "不一樣,你這兒還能有多少銀子,有得出沒得進。"

    "二奶奶說得是,不光沒得進,開銷也太大了,您就說……"大頭兒話未說完,胡總管拿著銀票走進來道:"二奶奶,照您的吩咐,從匯豐取了一千,是您這些日子給大房存的銀子。"

    白文氏接過銀系。大頭兒也遞上銀票:"二奶奶,一千銀票。"

    白文氏:"好,當了首飾,多出來還給我,不夠再找我要。"

    胡總管驚訝地:"您一下提這麼多銀子幹什麼?"

    白文氏掩飾地:"噢,是老爺子要的。"

    "二奶奶,得想法子減開支了,您看……"大頭兒翻開賬本兒,指點著,"就這一筆,白養了七八個閒人,原來刀房的馬六、碾房的傻張、塗二爺,這些人都沒事兒干了。百草廳早就封了,還養著這些人幹什麼?把他們都散了吧。"

    白文氏笑了:"銀子沒了還能掙,人沒了可沒地兒再找去。"

    胡總管:"百草廳查封了,留著這些人也沒用啊。"

    白文氏:"百草廳就沒有盤回來的那一天?"

    大頭兒:"那得哪年哪月呀,養個三年、五年咱們受得了麼?"

    "三年、五年我要是還盤不回百草廳,那我這個當家的就不必當了!"白文氏笑著轉身出了屋。

    大頭兒目瞪口呆注視她背影遠去。轉臉兒見胡總管也頗驚詫,便說:"嘿——她怎麼這麼牛呀!""白宅大房院北屋臥室。

    兩個大躺箱放在炕的一頭。白文氏正在翻箱子。玉芬、景怡、景泗、景陸擠站在門口,默默地望著;景琦也站在一旁。白文氏又打開了另一個箱子,只見箱子底有兩三件舊衣服和日常用的東西O她喘了口氣坐到自己腿上,衝著箱子發愣,自言自語道:"怎麼窮成這個樣兒了。"由文氏回頭看著孩子們,孩子們仍默默地望著她。

    "過來,到眼前兒來!"她把著手,幾個孩子走過來。白文氏感慨地:"我這些日子才知道你們家過得有多苦。"

    玉芬:"媽說都把錢墊給三叔了。"

    白文氏:"你們爸爸是個大好人,進了大獄,可沒犯祛!他是冤枉的。"

    景怡:"我爸什麼時候回來呀?"

    白文氏:"景信,你是白家的長房長孫,日後白家就要靠你撐起來,你可千萬要爭氣呀!"

    景怡:"二嬸,我想去看我爸。"

    白文氏:"今兒夜裡你們都能看見,我帶你們去;記住不許哭,別惹你爸爸傷心,聽見了沒有?"

    景怡等:"聽見了。"

    景琦:"媽,我也去。"

    白文氏:"你當然得去,你大書可想你了。"

    景怡:"二嬸,我能把我寫的大字給我爸爸看看麼?"

    白文氏:"行,把你們這幾個月寫的字,揀好的都帶上。"

    說罷,白文氏繫好了一個包袱。

    白宅大門口。

    三輛馬車停在門口,僕人們打著燈籠跑來跑去扶著大人、孩子上車。穎軒、胡管家、秉寬上了第二輛,穎字、白方氏、景武等人上了第二輛。

    第一輛車,二奶奶王扶玉芬上車:"玉芬往裡坐,擠著點兒坐。"景怡也從另一側上了車,手裡抱著一摞大字紙。白文氏剛上車,景琦跑來:"媽,抱我上去。"

    "這兒坐不下了,上你爸爸後邊兒那輛車去!"景琦向後跑去。

    三輛馬車啟動了……

    詹王府大門口。

    大門緊閉,幾個兵勇在門口走來走去。門開了。詹王爺、詹瑜、車老四、安福走了出來,幾個兵勇立時站好了,王爺等人向遠處張望。安福指了指:"他們白家的人來了!"

    遠遠的白家的三輛馬車駛來。

    詹王爺沒有動,面無表情地望著。安福等偷看了一眼王爺也沒敢動。只見三輛馬車靠邊兒停在街對面,白文氏、穎宇、穎軒等鴉雀無聲地紛紛下了車。片刻間白家的人站了一片,遙遙望著詹王府大門。

    詹三爺有些不安地望著白家的人。

    穎宇咬著牙狠狠地:"我真想宰了這幫王八蛋!"人們有些騷動。白文氏低聲喝道:"老三!"人們又平靜下來,仇視地望著。

    詹王爺等也都默默地望著。

    白文氏拉玉芬、景怡等孩子:"你們幾個到前邊兒來。"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胡總管道:"來了!"眾人權頭望去。只見嚴爺趕著馬車駛來,車轎封得嚴嚴實實。

    "來了,來了!"詹瑜說著,隨詹王爺等人忙下了台階,迎到剛停下的馬車前。

    嚴爺下了車凶巴巴地掀開轎帶:"下來吧!"

    穎園跨下車,詹王爺走上一步:"白大爺,請請請。"

    穎園供了拱手:"王爺請。"二人走向門口時,實然傳來穎宇的大叫聲:"大哥……"

    穎園聞聲猛回頭,穎宇又叫了聲:"大哥!"四目相視,百感交集,一時都再說不出話來。

    白家的人紛紛向前擁動。白文氏阻止道:"別動!"大家站住腳,無不揪心地望著果立的穎園。

    嚴爺不客氣地:"快走!快走!"

    詹王爺伸手一讓:"請,請!"穎園毅然轉身向門口走去,走上台階,跨進大門前,不由自主又回頭望了一眼。

    玉芬、景怡、景琦等幾個孩子焦急地望著。景怡有些帶著哭腔厲聲喊著:"爸爸!爸爸!"

    白文氏:"別急,等爸爸出來再說啊?!"

    詹王府大門已緊閉,門外只剩幾個兵勇守著。

    詹王府老福晉臥室。

    老福晉躺在床上,詹王爺走到床前,俯身在老福晉身邊輕聲道:"額娘,白家大爺來了。"

    "是呀,白大爺來了?"老福晉伸出了手。

    詹王爺忙閃到了一邊,穎園讀上前握住老福晉的手放在脈枕上,坐了下來。

    "老太太,我來了。"穎園開始側起頭號脈。

    "怎麼老也不見你來了?"

    "啊,我……"穎園竭力抑制著情緒,"我太忙了。"

    詹瑜和詹王爺緊張得額頭都滲出了汗。

    老福晉:"別累著,身子還好?"

    穎園應付著:"好,好。"

    "你看我,不行了,老了,人一老就不行了,年輕的時候,人找毛病,人一老,毛病找人了。"

    "您硬硬朗朗的能活一百歲。"

    詹王爺仍很緊張地望著。

    "你多大歲數了?有四十了吧?"

    "奔五十的人了。"

    "我怎麼看你都有白頭髮了,是不是?"

    "一腦袋白頭髮了。"

    "操心累的,累的!家裡人都好?"

    "好。"

    "二奶奶好?"

    "好。"

    "告訴她,我想她了,上回還送我一對簪子,飯也沒吃成,叫她來玩兒。"

    "是!"

    "大奶奶好?"

    穎園突然哽住了:"大奶奶……大奶奶……"

    詹王爺頓時又緊張了,死盯著穎園;詹瑜看了眼王爺,又注視穎園。穎園眼裡湧出的淚水在打轉,他極力抑制著:"哦,大奶奶……挺好的。"

    詹王爺忙接上話:"額娘還是少說幾句吧,話說多了傷神,您閉上眼睛歇會兒養養神。"

    "沒事兒,白大爺一來,我這病就好了一半兒,是不是白大爺?"

    穎園胡亂應著:"是,是!"

    "白大爺,我就信得過你。咱們有緣,看病講究的是個醫緣!"

    "是!是!有緣,有緣。"穎園號完脈忙站了起來。

    詹瑜忙不迭地讓著:"請白大爺到外邊用茶。"

    "您老請歇著吧。"穎園向老福晉躬了躬身。

    老福晉問道:"你看怎麼樣啊?"

    穎園一副輕鬆的樣子:"挺好的,沒事兒,沒事兒。"

    詹王爺長長鬆了一口氣。

    老福晉:"你說沒事兒,我心裡就踏實了。"

    "您歇著吧。"穎國客氣著。

    老福晉:"快去把那玫瑰白糖雪梨膏拿來,請大爺嘗嘗。"

    詹王爺忙往外讓:"請請!"詹瑜打開簾子,穎園和詹王爺前後走了出來。

    詹王府老福晉房外廳。

    書案上擺好了紙筆。

    詹王爺讓坐道:"白大爺喝口茶歇歇再開方子。"丫頭將"雪梨育"放在桌上。

    穎園沒有坐:"不必了。"

    詹王爺一愣,不知是不必喝茶還是不必開方,便試探著問:"那就……先開方子?"

    穎園低下頭:"不必了。"

    詹王爺感到不妙,驚愕地:"您的意思是?……"

    穎園走到書案前拿起筆寫字。詹王爺快步湊過來,只見紙上寫著四個字:帶病延年。不禁大驚失色:"這是什麼意思?"

    "老福晉的病,無藥可治。"

    "那也總得治啊!"

    "說句不該說的話,老太太熬得過今年冬天,也熬不過明年春天。"

    詹王爺震驚道:"請您來就是為了想想辦法嘛!"

    "無能為力……"穎園說罷即轉向門口:"嚴爺!"

    嚴爺站在門口外:"怎麼了?"

    穎園:"送我回大獄。"

    詹王爺登時拉下了臉:"白大爺,您這不是有意推托吧?我們可是誠心誠意請您來的。"

    "我也是誠心誠意來看病的。我已經是要死的人了,若不誠心誠意,何必從大獄裡出來惹這個事兒呢?"穎園說著走向門口。

    "白爺!"穎園轉身看著詹王爺。詹王爺急步走到穎園前:"咱們兩家積怨已深,可這裡沒老福晉什麼事兒!您不能衝著老福晉來呀!"

    穎園也拉下了瞼:"王爺!您這叫什麼活!我不是關少沂!他老婆摔死了孩子,倒衝著我來!治病救人是我的根本,也是我們白家的祖訓。您要不信,可以把京城的名醫全都請來,要是我的脈號錯了,您再斬我三回,我都沒二話!"

    嚴書站在門口聽著,臉上流露出一絲欽佩之意。

    詹王爺怒沖沖地望著穎園。穎園則平靜地望著詹王爺。

    詹王爺想發作,忽然一個丫頭走到跟前道:"王爺,老福晉問,外邊吵吵什麼呢?"

    詹王爺猛醒,氣哼哼地道:"送客!"

    嚴爺裝作不耐煩地:"行了行了,走吧!"

    "告辭了,王爺,千萬別把老太太生氣,老太太想吃點兒什麼就讓她吃,不必再忌口了!"穎園轉身而去。

    嚴爺押穎園向院外走去,詹王爺呆望著二人的背影。突然像想起什麼走到書案前,注視著穎園所寫的字,猛地抓起,大聲叫道:"豈有此理!"三把兩把扯碎扔到地上。

    詹王府大門口。

    大門開啟,兵勇們站好,嚴爺押穎園出來,後面跟著詹瑜、車老四、安福等人。

    街對面白家的人都緊張地望著。只聽玉芬叫道:"爸出來了。"

    來到車前的穎園,眼巴巴地望著街對面。嚴爺招了招手。白文氏忙帶著孩子們圍上,大人們也跟了上來。

    嚴爺忙制止:"行了,行了。別往前來了,有活決說,該走了啊!"

    大人們聞聲站住了。

    詹瑜、車老四、安福等人站在台階上看著。只見白文氏將一個包袱遞給顆園,又招呼景怡近前。穎園正暗自奇怪為何給他這麼大包袱東西。景怡已將大字紙送過來:"爸,看我寫的大字……"穎國顫抖著接過時,玉芬放聲哭了,頓時孩子們全都哭了起來。

    "不許哭!"白文氏歷產制止,玉芬忍住哭聲,淚汪汪看著穎園。

    景琦擠到了前面,叫著:"大爺大爺,我在這兒吶!"

    穎園眼淚花花:"好孩子,好孩子。"兩手哆哆嗦嗦地看著大字。

    嚴爺機警地注意著詹瑜等人神色和反應,又觀察著白文氏這邊,喝著:"快點!快點!有要緊的話趕快說!別扯閒兒!"

    詹瑜等人頗不忍心地看著這生離死別場面。

    穎宇、穎軒傷心地叫著:"大哥——"穎園抬頭看了看點點頭,忙又低下頭。

    白文氏看了一眼嚴爺,嚴爺心領神會,大喝一聲:"該走了啊!"轉身走到王府門口台階下。對詹瑜等人說:"諸位請回吧,我這就帶他回去了。請回稟王爺一聲,以後有什麼事要我效力,儘管吩咐……"

    白文氏趁嚴爺正與詹府的人周旋,突然湊近穎園耳邊,低聲而快速地:"嚴爺和朱順要救你出去,你聽他們的!"

    穎園驚愕而又茫然地望著白文氏。白文氏則不容問話,忙打岔兒地回頭叫孩子:"快給爸爸磕個頭,咱們回去了。"

    孩子們跪地給穎園磕頭時,嚴爺回來了:"行了行了,不早了,看兩眼就行了,退後退後!"

    孩子們起身,白文氏忙拉孩子向後,穎宇、穎軒等也向後退。

    穎園仍惶惑地望著白文氏。嚴爺把包袱往車裡一扔,厲聲地:"磨蹭什麼?

    上車!"

    穎園望著凶巴巴的嚴爺,滿臉疑雲地忙上了車。

    白文氏等已靠路邊,哀傷地望著馬車啟動。當馬車跑起來時,白文氏上前緊追幾步,人們跟著往前一擁,馬車遠去了。

    "大哥——"穎宇悲愴的喊聲,在空曠的街上迴響著。

    詹王府大門緊閉,空無一人。

    街道、胡同口。

    嚴爺趕車駛來,警惕地四下張望。街上空空無一行人。

    嚴爺趕車到一胡同口。車拐進胡同不見了。同時一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從胡同駛出,拐彎而去。

    趕車的是朱順,他用力甩了兩個響鞭。馬車飛駛遠去。

    白宅。

    在白宅大門口,搭起了喪事牌樓,弔唁的人出出進進。敞廳已改作靈堂。

    玉芬、景怡、景泗、景陸身穿重孝跪在穎園的靈位牌前,白文氏和丫頭挽著白萌堂站在廳中,穎宇、穎軒站一邊。

    詹王府後花園。

    關少沂將報喪的帖子交給詹瑜,二人沿遊廊走來。

    詹瑜看了看順手扔在拐角處小石桌上:"我也接到了。"

    "我聽說昨兒晚上他還來給老福晉看病呢?"

    "是啊,可弄得王爺大發了一頓脾氣。"

    關少沂詫異地:"那為什麼?"

    "白大爺叫我們老福晉帶病延年,連個方子都沒開就走了。"

    關少沂站住了:"這不是咒老福晉麼?"

    詹瑜坐到護欄上:"唉!誰知道?!本以為這個疙瘩這回解開了,沒想到結得更死了。"

    "你昨天見白家大爺,他精神氣色怎麼樣?"

    "挺好的,就是白頭髮多了。"

    "沒有病病歪歪的?"

    "沒有,看著身子骨還算結實。"

    "他在獄裡受過刑麼?"

    "沒——有!白家也上下使了銀子。"

    關少沂來回走了兩步突然轉身:"這就不對了!"

    "怎麼?"

    "他一沒災兒,二沒病,怎麼會一夜之間就死了?"

    詹瑜抬頭愣愣地看著關少沂:"我們家的人也都納悶兒呢!"

    "這其中一定有詐!"

    "能怎麼樣呢?"

    "會不會昨天晚上,趁著來你們府上看病,他們白家悄悄兒地把他們大爺救走了……使了個調包兒計?"

    "不會不會,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親眼看見他下的車,上的車,刑部的人把他押走的,白家的人一個沒去。"

    "反正我是不信。"關少沂拉詹瑜起身,"走!咱們一塊兒去看看他們有什麼動靜。"

    "我不去了,王爺不叫我去!"

    "去吊個喪怕什麼的?走走!……好好一個人怎麼會說死就死了呢?"

    二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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