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寨情突變 文 / 周梅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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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被動的政治局面並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改變,甚至因為趙啟功和鍾明仁意外而突然的攤牌還有所惡化,但經過了曲折努力,陳仲成終於被省委立案審查,一個重要障礙徹底清除了。
這既給了李東方一個鼓舞,也讓李東方大大鬆了口氣。
陳仲成被立案審查次日,李東方就在省紀委牽頭召開的全省反腐倡廉政工作會議上表態說;要對田壯達案和峽江的腐敗問題一查到底。不論涉及哪一級,也不論涉及多少人,市委決不護短,一定要打一場符合黨意民心的硬仗。王培松對李東方的態度表示充分的肯定,但因為趙啟功的關係,對峽江方面還是有所保留的。就在這次會議上,王培松決定將要犯田壯達由市公安局拘留所轉押到省檢察院看守所,主要辦案人員也大都換成了省直系統的同志,連原在專案領導小組的賀家國都沒用。王培松向李東方解釋說,這是為了加強領導。李東方心離啥都有數,卻一點情緒沒有,對王培松表示道,他和峽江市委早就盼著省裡能加強領導了。
這倒不全是違心話,如果王培松和省紀委早點出面加強領導,自己就不至於夾在趙啟功的鍾明仁之間兩頭受擠對了,說著話時,李東方再次預感到田案後面黑幕重重,可能會涉及到相當一批趙啟功提拔任用的幹部,覺得由王培松和省紀委出面牽頭,重拳出擊,對順利進行這場反腐鬥爭和峽江政治局面的穩定會更有利一些。
面對級別更高的審訊者和一批全新的面孔,田壯達精神徹底崩潰了,轉押到省檢察院看守所當天就供出了陳仲成,說是早在三年前就向陳仲成行過賄,一次15萬,一次17萬。逃往國外之後,也正是陳仲成一次次通過關係向他通風報信,否則,他頭一次在吉隆坡露面就會被馬來西亞警方逮捕。田壯達還交代說,被引渡回國後,陳仲成很驚慌,三次到拘留所威嚇他,要他誰都別供,好漢做事好漢當。
直到這時,李東方才知道,陳仲成的墮落竟是這麼徹底,竟然早在幾年前就和田壯達沆瀣一氣了。這一來,一切也就好解釋了:這個肩負捉鼠重任的貓先生本身就是個碩鼠,指望這只同類碩鼠來捉鼠真是天大的笑話了。更可笑的是,又碰上了趙啟功這樣一個只顧自己政治利益不管天塌地陷的後台人物,陳仲成的嚴重犯罪行徑便塗上了一層保護色,在某些同志眼裡甚至變成了「忠誠」。幸虧他李東方不糊塗,自始至終堅守著原則底線,才沒使良知的陣地在峽江市失守。
陳仲成的案子成為省裡的頭號大案要案,省紀委書記王培松親自掛帥抓。
對陳仲成的具體審訊情況,李東方一開始並不清楚,王培松和省紀委不向他通報,他為了避嫌,也不好主動去問。只隱隱約約聽主持工作的市政法委副書記王新民透露說,審訊重點在陳仲成和趙啟功的利益關係上,王培松是衝著趙啟功來的。還聽省裡一些知情者說,西川省委和省紀委已將趙啟功的問題上報中央了,已引起了中組部和中紀委領導同志的高度重視。李東方便以為關鍵的問題已經解決,自己可以脫離趙啟功陰影的糾纏,甩開膀子干峽江的事了。
不承想,輕鬆的心情沒保持兩天,王培松主動找上門來通報情況了,說是對陳仲成的審訊進行得不太順利。陳仲成長期從事公安政法工作,什麼都懂,反偵訊的手段十分豐富。審訊中不是以沉默相對抗,就是環顧左右而言它,連田壯達揭發出的經濟問題也概不承認,事事都要審訊人員拿證據。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在涉及到和趙啟功的關係問題上,陳仲成更是諱莫如深。
李東方挺奇怪:「陳仲成受賄證據怎麼會拿不出來?不是有田壯達的揭發嗎?」
王培松說:「光憑田壯達的揭發還不夠,對陳仲成住宅和辦公室的搜查情況不理想,只搜出不到5萬元的存款,田壯達說的那32萬贓款根本沒見著。」說到這裡,又補充道,「當然,我們還要繼續追下去,田壯達也會再提供線索。根據田壯達的交代,其中一次17萬元是變相走了賬的,可以查出來,正組織有關人員查。」
李東方提醒說:「還有陳仲成通風報信的那兩個腐敗分子,恐怕和陳仲成在經濟上也有重大利害關係,如果沒有利害關係,陳仲成肯定不會這麼鋌而走險的!」
王培松點點頭:「東方同志,謝謝你的提醒,這個問題我已經考慮到了。」他很懇切地看著李東方,不經意間換了話題,「不過,現在我最關心的問題還不是這些——經濟方面的證據遲一天早一天總能拿到——我最關心的是:那次通風報信到底怎麼發生的呀?是陳仲成自作主張呢?還是趙啟功指使的呢?這是件至關重要的大事,不能不搞清楚,搞清楚也是對趙啟功同志負責!」
李東方聽明白了:王新民透露的信息得到了證明,王培松果然盯上趙啟功了。
王培松卻就此打住,不談趙啟功了,慢條斯理地說起了具體的工作計劃:「東方同志,這個工作我想請你幫我做一做。你是峽江市委書記,又是峽江市委三屆班子的老同志,比較瞭解陳仲成根底脾性,你是不是能出面和陳仲成談談呢?」
李東方不想去談:王培松明擺著不信任他和峽江的同志,他去談啥?再說,這個案子是省紀委和王培松親自抓的,涉嫌者又有趙啟功,他攪進去更不好了。便笑著推辭說:「王書記,我怎麼就瞭解陳仲成根底脾性呢?我不是和你說過麼,陳仲成只認趙啟功同志,連向我匯報工作都很少,我去談什麼?別給你幫了倒忙!」
王培松有些不高興了:「東方同志,你是不是有什麼情緒呀?」
李東方越發笑得自然:「王書記,我會有什麼情緒?只是覺得談不出什麼名堂來。陳仲成不和你說的事,也決不會和我說,真正瞭解陳仲成脾性的恐怕還是趙啟功。」
王培松盯著李東方:「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最好請趙啟功去和陳仲成談呀?」
李東方聽出了話中的譏諷,忙道:「王書記,你別諷刺我呀,我可沒這意思!」
王培松這兩天顯然很疲勞,強忍著一連串哈欠,又和李東方談到通風報信這事性質的嚴重性,很嚴肅地說:「如果趙啟功唆使陳仲成這麼幹,趙啟功也涉嫌犯罪啊!」
李東方回憶著那晚和趙啟功一起喝著五糧液說的話,不太相信趙啟功會讓陳仲成這麼幹,也就不怕王培松生氣,明確判斷道:「王書記,基於我對趙啟功和此事的瞭解,趙啟功恐怕不會指示陳仲成這麼不顧一切地亂來,他還沒這麼蠢!」
王培松揉著紅腫的眼睛問:「趙啟功不做明確指示,也不會授意嗎?」
李東方反問道:「王書記,你想想,這樣授意,趙啟功就不考慮後果嗎?」
王培松哼了一聲:「東方同志,你也想想,這個同志對省委書記搞政治訛詐考慮過後果嗎?一般同志誰敢啊?!是尋常的思路嗎?他趙啟功就想得出來,就幹得出來!我不知道這是愚蠢還是高明,事實上他已經這麼幹了,而且把明仁同志搞進軍區總醫院去了,差一點兒連老命都送掉!」
李東方被這話說動了:王培松是有理由懷疑趙啟功,此人既然敢對大老闆搞政治訛詐,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難道就不敢授意陳仲成去做這種出格的事嗎?事實已經證明此人膽子很大,在陷入被動之後仍保持著進攻姿態,在當時特定情況下,也不是沒有可能向陳仲成進行某種暗示。只要趙啟功不把話說明,說透,就算事情敗露,誰又能拿他怎麼樣呢?他李東方怎麼就敢替這種沒有原則的政治人打包票呢?
看著王培松熬得疲憊不堪的面孔,想著躺在軍區總醫院的鍾明仁,李東方覺得說不過去了,這才答應當晚和陳仲成進行一次談話,把這事搞搞清楚。
省反貪局的同志為這次談話進行了精心安排,為了製造一種寬鬆的氣氛,證明這不是一次審訊,談話安排在反貪局小會客室,除了李東方之外,反貪局的人員一個也沒安排參加。但是,反貪局白局長也沒瞞著李東方,一見面就神秘地告訴李東方,小會客室裡預設了錄音設備,陳仲成說的每一句話都會錄下來。李東方當即責問白局長:你們怎麼能這樣幹?誰指示的?誰批准的?白局長吞吞吐吐說,是具體辦案人員的建議,他覺得是好主意就採納了。李東方不相信白局長這番解釋,懷疑是王培松批准的,覺得如果王培松這麼做就太過分了,也對他這個市委書記缺少起碼的尊重。
正陰著臉生氣,王培松到了,得知反貪局的這種安排也很驚訝,繃著臉批評了白局長一通,又徵求李東方的意見。
李東方盡量平靜地說,還是在審訊室談吧,讓紀委書記主談,我協助做工作。
王培松想了想,同意了,吩咐白局長安排在第一偵訊室。
到了第一偵訊室沒幾分鐘,陳仲成便被押進來了。
李東方注意到,陳仲成的精神竟然不錯,對他的到來沒感到多少意外,進門坐下後,還衝著他點了點頭,說了句:「李書記,我知道王書記早晚會請你來的!」
白局長呵斥說:「陳仲成,領導不提問,你不許隨便說話!」
王培松看了白局長一眼:「你怎麼不讓人家說話呢?今天我和李書記還就是要聽聽陳仲成談點實質性問題!」他把面孔轉向陳仲成,犀利的目光在陳仲成臉上掃視著,「比如說,你向犯罪分子通風報信這件事,和趙啟功同志有什麼關係啊?」
陳仲成果然什麼都懂:「王書記,你這有誘供的嫌疑吧?」
王培松笑了笑,走到了陳仲成身邊:「誘什麼供啊?趙啟功同志自己已經主動說了,你向市建委那個秦副主任和國土局那位副局長通風報信後,向他匯報過,既然有這個基本事實,我們當然要弄弄清楚:這件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呀?啊?」
李東方馬上接過了話頭:「老陳啊,上次談話時,我就勸你主動向省委交待問題,不是沒和你說過嘛:有些問題如果趙啟功同志先談了,你就被動了。現在是不是這個情況呢?事實證明,你是被動了嘛!這第一不被動了,第二不就不能再被動了,把這件事搞搞清楚,對你本身也有好處嘛。」
陳仲成沉默了一下,說:「李書記,我上次也和你說了,既然我是在劫難逃,也就不想逃了,誰願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對你們這些領導都沒壞心。」
王培松好言好語地勸說道:「陳仲成,你這話就不對了。不是誰願意怎麼說就怎麼說,總要實事求是嘛!是你的事,你想賴也賴不掉,不是你的事,我們也不能冤枉了你!我還就不信你膽子這麼大,沒有趙啟功的事先允許,就敢這麼做!」
沒想到,陳仲成掃了王培松一眼,卻反戈一擊:「王書記,你這可真是誘供了!」
李東方覺得王培松是在誘供,怔了一下,呀就暫時不插話了。
王培松根本不理這碴兒,沉下了臉,審視著陳仲成,厲聲責問道:「誘供?陳仲成,我王培松還不是糊塗蟲!我請教你一下:如果沒有趙啟功的指示或者授意,真是你自作主張干的,你幹完後為什麼還要跑去找趙啟功匯報?這說得通嗎?況且,你不是一般的幹部,是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還是公安局長,難道不知道這是違法犯罪行為嗎?難道不怕趙啟功按原則辦事,通過組織上嚴厲處理你嗎?!」
陳仲成不為所動,冷漠地看著王培松說:「如果你一定堅持誘供,我啥都可以承認。你們要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王書記,請你指示吧:我該怎麼說?」
王培松火透了,桌子一拍:「陳仲成,我要你實事求是地說!」
李東方想了想,認為王培松的這番責問很有道理,其實,這也是他私下裡思索過的問題,便又插上來說:「老陳啊,你這叫什麼態度?!王書記話說得很明白,要你實事求是,你到底實事求是了沒有?我們上次談話時都說了些什麼,你有數我也有數,你還能指望誰來保你嗎?那種你所說的政治人講的是政治利益嘛,當他沒有政治利益可圖的時候,你就一錢不值了!現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要清醒,不要被人家一腳踹開了,還死心塌地為人家賣命當狗,那不值得,也太下賤了!」
陳仲成卻不清醒,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對趙啟功的問題就是隻字不談。
王培松冷靜下來後,迂迴做起了思想工作:「陳仲成啊,想想我也替你惋惜啊,25年前,你分配到解放路派出所做戶籍民警時,我也在峽江市一個派出所做指導員。你不顧生命安危衝進火海中救人的事跡,我們都認真學習過,那時候我可想不到我們會在這種場合,以這種方式打交道。你真要好好想想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從什麼時候開始出了問題?」
陳仲成苦苦一笑:「王書記,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想想都像上一輩子的事了。」
李東方說:「哎,老陳,不要這麼說嘛,過去你表現還是不錯的嘛,我記得80年代你在沙洋縣當公安局長時,還是能嚴格要求自己的嘛,不吃請,不收禮,自家的私事從不用公車,你的老婆、孩子還在公共汽車上出了車禍……」
陳仲成眼裡浮上了淚光:「李書記,你別說了,別說了……」
李東方卻堅持說下去:「那時你沒什麼後台,不論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都還是比較謹慎的!據我觀察,你的問題出在趙啟功同志任市委書記以後,尤其是當上公安局長以後,你就變了,除了趙啟功,誰的賬都不買,群眾的反映也大了,這些年對你的人民來信幾乎就沒斷過。」
王培松又適時地插了上來:「陳仲成,你走到今天這一步,應該說和趙啟功同志有很大的關係,這些關係你為什麼就不能向組織上交待清楚呢?對此,峽江幹部群眾的說法不少啊!」
一涉及到趙啟功,陳仲成又恢復了抗拒:「王書記,那你們就根據這些說法處理吧!」
王培松點了一句:「不是今天,早就有人說了,你連新婚夫人都給趙啟功送上去了……」
陳仲成像被火炭燙著了似的,突然叫了起來:「王培松同志,你不要落井下石,變相污辱我的人格!這種說法是從哪裡來的?有什麼根據?我就是在監獄呆著,也可以提起訴訟,告你們侵犯我的名譽……」
這一來,倒搞得王培松挺被動,王培松便解釋:「這是過去匿名群眾來信中反映的。」
雙方周旋了將近三個小時,毫無進展,審訊在又一次失利中結束。
押走陳仲成後,王培松說:「東方同志,我看這個陳仲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李東方也沒想到陳仲成嘴會這麼緊,被趙啟功拋棄後還這麼維護趙啟功,也感歎說:「此人的確很難對付呀,我是深有體會的。當初我那麼逼他辭職,什麼傷感情的話都說了,甚至明確說到對他主持政法工作不信任,他也是這種態度!」
王培松挺有把握地說:「這也沒什麼,難對付並不等於對付不了,這種人過去又不是沒碰到過!東方同志,可以向你透露一下:我的經驗是,對付這種人不能依賴訊問,只有深入調查,找到其犯罪事實的充分證據,才會徹底坦白交待,把後台老闆拖出來!」
李東方問:「如果陳仲成罪不至死呢?又怎麼辦?」
王培松有些情緒化地說:「那也有別的辦法,我們檢查機關不是吃乾飯的!」想了想:「我看此人的罪小不了,其他問題先不說,光是向逃往國外的犯罪分子田壯達通風報信,差點造成三億港幣的流失,就夠他受的了!」
李東方本來還想問問王培松,趙啟功的問題是不是已經上報中央有關部門了?話到嘴邊卻沒敢問。一來王培松當時情緒不太好,不便問;二來也怕給王培松和省紀委造成誤會:你李東方這麼關心趙啟功,是不是內心也有鬼呀?
不知怎麼搞的,這晚從省反貪局回去,李東方的情緒壞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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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仲成案進展不順利,田壯達案倒是一再出現重大突破。
陳仲成的被捕,打消了田壯達的幻想,也解除了田壯達心裡的恐懼,三億港幣又從國外追了回來,田壯達看到了一線活命的希望,真的爭取重大立功表現了,一邊積極想法退贓,一邊主動配合辦案人員,大供特供,把峽江幹部隊伍中陰暗的一面徹底揭開了。
田壯達記憶力出奇地好,加之先在新區搞房地產開發,後在市場投資做老總,方方面面接觸的人比較多,經濟犯罪情況瞭解的也就比較多,立起「功來,不但有根有據,而且氣勢磅礡,搞得辦案人員都有點目瞪口呆,怕田壯達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王培松聽到匯報後,繁忙之中專門抽空和田壯達談了一次,嚴肅告誡田壯達:檢舉揭發一定要實事求是,如果不負責任的亂說一通,就不是立功了,而是新的犯罪。田壯達向王培松保證說,他說的每一個人、每件事都有事實根據,錯了治他的誣陷罪。
結果,在不到一周的時間裡,根據田壯達提供的線索,就有十二個處以上幹部相繼被捕,這還不包括最先供出來的陳仲成。十二個處級幹部又牽出九個相關串案。串案相繼立案,警車及時在峽江大街小巷呼嘯起來,峽江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空前緊張,短短半個月內,涉案人員已達62人。其中處以上幹部23人,包括主管財政金融的曾凡副市長。主案和串案案情涉及到峽江市公安、司法、工商、稅務、海關、金融、地產等十餘個系統和部門。
情況的嚴重程度出乎李東方的意料,李東方這才明白了趙啟功為什麼要力保陳仲成,為什麼不願對田壯達一案予以深究。這個同志不愧是政治人,寧可看著這些腐敗分子們逃匿,或者看著他們日後一一個別暴露,也不願在這時候大揭鍋。大揭鍋就是大獻醜,僅在幹部使用上的失誤就夠趙啟功喝一壺的,由此想到,這次算是把趙啟功徹底得罪了,如果趙啟功本身過得硬,在這場廉政風暴中能挺過來,他們以後也決不會再是朋友,必將是對手。
更加被動的是,他得罪的不僅僅是一個趙啟功,還有峽江市相當一批幹部。
廉政風暴刮起後,市委大院裡就流言四起了,矛頭全是指向李東方的。說李東方上台快一年了,什麼正事沒做,連時代大道也是市長錢凡興堅持要干,他才被迫同意的,說他幹的惟一一件事就是引著王培松在峽江四處抓人,而且專抓趙啟功書記提起來的開拓型幹部。
這種反應倒是李東方沒想到的,李東方便在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說:
「這些腐敗分子不抓行嗎?再不抓,峽江的老百姓就要趕我們下台了!如果說有錯誤,那我們的錯誤就是發現得太晚,抓得太晚,已經讓我們的老百姓很失望了!」
談到保護幹部問題,李東方說:
「你好心犯了錯誤,甚至是很嚴重的錯誤,我們都可以保護,可你搞腐敗,在峽江經濟這麼困難的情況下,把自己的黑手伸到國家和人民的口袋裡大撈特撈,我們的反腐之劍當然要斬斷你的爪子……」
說到後來,李東方情緒很激動,幾近聲淚俱下:
「……同志們,你們想過沒有,這些腐敗分子是在自毀黨基國基呀!黨基國基蛀毀,我輩安存?我這個市委書記和你們這些黨員幹部都得下崗回家抱孩子!你們不要認為這是危言聳聽,這決不是危言聳聽!告訴你們一個前不久發生的實事:沙洋縣太平鎮有個河塘村,按《村委會組織法》搞了一次村委會的民主選舉,連正副主任在內的九個村委會委員,一個黨員沒有,黨員候選人全部落選了!什麼原因?就兩個字:腐敗。上一屆村委會的黨員幹部魚肉鄉里不說,居然連超生罰款都敢拿去大吃大喝!所以,河塘村的村民們寧願選一個算命先生做村委會主任,也不要我們的黨員幹部!所以,同志們一定要從思想上真正認識到,反腐倡廉問題的確是關係到我們黨和國家生死存亡的大問題!所以,你們個別同志就不要在那裡煽風點火,造謠生事了,你們要清楚,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被這些腐敗分子搞垮了,對你們大家沒有任何好處,你們就是為自己著想,也得在反腐倡廉問題上站穩立場……」
全市黨政幹部大會開過的當天晚上,又一幕令人震撼的情形被李東方親眼目睹了。
這晚七點多,王培松要李東方到省委第三招待所開領導小組碰頭會,會議開罷是九點多鐘。散會後,李東方正要走,卻被王培松叫住了。王培松說,時間還早,我們是不是和被隔離審查的副市長曾凡見見面?再做做工作?李東方同意了,隨著王培鬆去了關押副市長的後樓頂樓。不曾想,從老式國產電梯一出來,就聽得一陣高一聲低一聲的慘叫聲。穿過反貪局人員的警戒哨位,到得拐彎處的703房間門前才發現,是曾副市長在慘叫。白白淨淨的曾副市長被兩個高大威猛的辦案人員按在抽水馬桶上大口大口喝著馬桶裡的污水,另一個又黑又瘦的辦案人員正在往馬桶裡尿尿,曾副市長謝頂的腦袋濕淋淋的,顯然是淋上了尿。
這事發生時,703房間連門都沒關,任何人走到門口都可以看個真切。
一時間,李東方的心裡酸楚難耐。當年當市長的時候,副市長曾凡一直和他配合得不錯,還真幹了不少實事,在幹部群眾中口碑挺好。這次曾副市長出事,他沒想到。當王培松和他通氣時,他還問,是不是搞錯了?事實上沒搞錯,曾凡受賄16萬,被財政局一個收審的副局長揭發出來了,曾凡也承認了,可曾凡不論犯了多大的罪,國家自有法律制裁,你反貪局的辦案人員怎麼可以這麼違反規定,幹出如此聳人聽聞的禽獸行徑!
不是親眼所見,李東方絕不相信這是發生在今天的事實。
王培松也極為震驚,愣了好一會兒,才厲聲問:「這裡誰負責?」
尿尿的黑瘦子提著褲子從衛生間出來了,操著濃重的秀山口音說:「王書記,是我!」
王培松冷冷看著黑瘦子:「姓名?職務?」
黑瘦子報道:「王秋生,秀山檢察院反貪局偵查員。」
王培松又問那兩個高大的壯漢:「你們也是秀山來的借調人員嗎?」
兩個壯漢這時已知大事不好,連連點頭,一句話不敢多說。
這時,意外獲救的曾副市長「撲通」一聲跪倒在王培松和李東方面前,嘶聲哭叫起來:「王書記,李書記,你們救救我吧!16萬贓款我交,其它事我真不知道啊!他們三天不給我一口水喝,讓我喝尿,夜也用大燈泡烤我,我真受不了了!」
李東方責問黑瘦子道:「王秋生,你知道不知道,你們現在在犯法!」
王秋生根本不怕,兩隻小眼睛直直地看著李東方,嘴裡罵罵咧咧:「李書記,我犯了什麼法?他奶奶的,這些贓官平時人模狗樣的,天天不是五糧液就是茅台,一頓飯幾百幾千,什麼玩意兒!我老爹老娘種十四畝地,一年的血汗錢也不夠也不夠這些贓官喝一場酒的!今天落到我手上,也該這狗日的受點罪了,喝點尿算什麼!」
王培松勃然大怒:「滾,你們這幫畜生!都給我滾回秀山聽候處理!」
王秋生和另外兩個辦案人員被王培松趕走了,王培松又當場調派省檢察院反貪局的同志臨時接管了現場,但工作卻沒法做了。王培松只告訴了曾副市長,對王秋生三人的違法行徑將依法處理,同時,再次向在場反貪局幹部重申了辦案紀律。
離開關押曾副市長的703房間,王培松歎息說,普法的任務還很重啊!
李東方倒沒往普法方面多想,而是強烈感受著一種來自社會底層的仇恨情緒。這種仇恨情緒決不僅僅針對曾副市長這種贓官。一戶農家辛辛苦苦幹一年,不夠官員喝場酒是不爭的事實,可這些喝酒的幹部不都是贓官,因此,王秋生所表現出來的仇恨情緒,應該說是針對今天這個官員階層的。李東方相信,不管是他還是王培松,不管怎麼清白,只要落到王秋生這種人手裡,都將和曾副市長一個下場。
卻沒敢把這話和王培松說,只在分手時說了一句:「這種情緒太可怕了!」
後來,李東方和賀家國說起了這件事。
賀家國認為這是獸性的爆發,哲人似的剖析說,人是高級動物,本來是有獸性的。正常情況下,這種獸性被社會的法律、道德制約著,沒有發洩的機會,可一旦這個社會的法制廢除,道德崩潰,獸性必然會大爆發,「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動亂就是一個證明。李東方憂心忡忡說,是啊,不要說「文化大革命」搞不起來了,這種社會基礎和社會情緒遠未消失,局部地區可能還加重了。如果我們不依法治國,從嚴治黨,而是放縱腐敗,任由法制廢除,道德崩潰,十年動亂的民族悲劇就可能重演,我們的改革成果就將毀於一旦。
在廉政風暴橫掃峽江之際,司法正義也得到了伸張。曾審理過紅峰商城案的區院、中院四名涉嫌徇私枉法的法官被立案審查,七名違紀幹部被調離崗位。紅峰商城案重審後改判,原告沈小蘭和紅峰公司勝訴,被告趙娟娟敗訴。
趙娟娟付清了拖欠紅峰公司的全部房租及利息,退出了紅峰商城。
紅峰公司幹部職工燃放了幾十掛鞭炮,自發組織了慶祝活動,還派了幾個代表到市政府,向不畏權勢、仗義相助的市長助理賀家國表示感謝。沈小蘭代表紅峰公司全體幹部職工獻給賀家國一面自製的錦旗,上面繡著幾個大字:「人民的市長為人民」。賀家國接過錦旗根本沒敢掛,待沈小蘭幾個代表一走,馬上疊起來收到了文件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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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家國得到許可去看望鍾明仁時,鍾明仁已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不過,身體仍然很虛弱,臉色很不好看,還要吸氧。軍區總醫院的領導和鍾明仁身邊的工作人員再三要求賀家國不要談工作,更不要講刺激性的話。賀家國答應了,在和鍾明仁會面的近半個小時裡,一句工作上的事也沒談,甚至在鍾明仁兩次主動詢問峽江國際工業園的污染問題時,也支支吾吾應付過去了。
面對這麼一個憔悴而瘦弱的老人,賀家國心裡很不好受,那種滋味真是無法言述。省委高層民主生活會上發生的事,他聽李東方說了。他和李東方一樣,感情和同情都傾向於鍾明仁,也知道趙啟功是借國際工業園做政治文章。不過,趙啟功這一手玩得也實在高明,把一個被動的防守戰打成了主動的進攻戰,也把鍾明仁和李東方的軍全將了。
真不知道趙啟功這套戰法又是在哪本書上學來的,賀家國算是服了這位前岳父大人了!
難題就這樣甩到了面前:趙啟功拿國際工業園做了政治文章,搞了政治訛詐,這是事實,可並不等於說,如此一來國際工業園的污染問題就可以不管不問了。退一萬不說,就算趙啟功是十惡不赦的犯罪分子,國際工業園的污染問題該處理還是要處理。這段時間,賀家過正在清理從青湖拿回來的峽江歷年污染材料,情況相當嚴重,關園是必然的,也是惟一的選擇。
根據現在掌握的材料可以得出一個結論:當初國際工業園選址在峽江南岸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如果不是選址峽江邊上,這麼多靠大量用水維繫生產的造污企業根本不會來。峽江給這些造污企業提供了豐富而廉價的水資源,又給這些造污企業提供了向峽江排放污水的便利條件,才造成了趨利資本的蜂擁而來。私下商量時,李東方曾問過他,如果改關園為遷址行不行?賀家過認定不行,遠離水源和排污的便利,這些造污企業一個個都將出現虧損,這在資本理論上是根本不成立的。
然而,在鍾明仁被趙啟功的政治牌擊倒在醫院的情況下,真的關了園,對鍾明仁的打擊可想而知,搞不好真會要了鍾明仁的老命。離開軍區總醫院後,賀家國獨自駕駛著市政府的桑塔納一路往回開時又想,就是關園,現在看來也不是時候。中國的事情真是複雜得很,一些明顯的有利於老百姓的好事辦不成,或者不能很快辦成,可能都有諸如此類的複雜背景因素。
正想著,前面路口的一個交警揚起了手,賀家國這才注意到路邊明顯的單行道標誌,意識到自己的車已違章開上了單行道。退回去是不可能了,只得放慢速度繼續往前開,準備到交警面前時,想交警解釋兩句,該罰就認罰。
卻不料,車到交警十不開外時,交警揚起來攔車的手卻化做一個麻利的敬禮。賀家國這才恍然悟到:自己今天開的不是華美國際的寶馬車,而是掛市政府小號牌照的桑塔納,這台桑塔納雖說檔次遠在寶馬之下,但因著牌照的關係是有特權的。
禁不住想起了權力對人的腐蝕問題。
權力真有一種難以抗拒的腐蝕力量。剛上任時,聽人家喊他賀市長時,他很不習慣,現在人家若是不喊他賀市長,他就不習慣了;剛上任時,看到那些恭敬而順從的面孔很不習慣,現在看到那些大大咧咧缺少敬意的面孔就不太習慣了;剛上任時,對上主席台不習慣;現在針對任何會議,他都知道自己在主席台的位置應該在哪裡,是左四抑或是右五。倘若會議主持者粗心大意,沒讓他上主席台,他嘴上不說,心裡准不高興,這又是一種不習慣。
這麼一想,賀家國就深深理解了鍾明仁。自己才是個小小的市長助理,上任只不過三個月,在這麼一種現實環境中,心態就發生了如此微妙的變化,何況大老闆鍾明仁了?!他賀家國若是也像鍾明仁一樣,在西川21年的改革開放中被歷史造就為政績卓然的主帥,只怕比鍾明仁高強不到哪裡去,沒準比鍾明仁還霸道。
夫人徐小可今夜又有重要接待任務,家裡反正沒人,賀家國便將車開到了峽江賓館,想把沈小陽已整理出來的《西川古王國史稿》前半部看一看,如果不行就換。這次看望鍾明仁,鍾明仁又問到了史稿的事,再拖下去就不好交待了。
把放在車上的書稿拿出來,走到大堂,正要讓服務員開個房間,趙娟娟從一旁走了過來,笑瞇瞇地說:「賀市長,到底等到你了,今晚有空接見我一下嗎?」
賀家國覺得挺意外,怔了一下:「趙老闆,找我有什麼事?」
趙娟娟笑得迷人:「沒什麼事,就是隨便聊聊,你不會拒絕吧?」
賀家國認為沒這麼簡單,便問:「對紅峰商城,你總不至於還心存幻想吧?」
趙娟娟擺擺手:「那場戰鬥已經結束,我輸了,所以,來向勝利者致敬。」
賀家國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也許是發起又一個挑戰吧?」
趙娟娟反問道:「難道你賀市長不敢接受嗎?」
賀家國很瀟灑地把手一伸:「趙老闆,那就請吧,我樂意奉陪!」
到了房間,賀家國把房門開著,往沙發上一坐:「有什麼話就說吧。」
趙娟娟卻反手關了房門:「賀市長,你總不至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吧?」
賀家國又把房門打開:「這是有教訓的,這個地方曾經教訓過我,我得警惕。」
趙娟娟也真做得出來,待賀家國重到沙發上坐下後,又走過去把門關上了:「賀市長,你這警惕性也太高了。你放心,峽江市誰不知道我們是冤家對頭,不會有人懷疑我們在一起會搞什麼流氓活動。再說,曾讓你難堪的陳仲成已經倒台了。」
賀家國不好再堅持了,一邊翻著手上的書稿,一邊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說:「趙老闆,既然你也知道我們是冤家對頭,為什麼還要來見我?」
趙娟娟在賀家國對面坐下了:「為你的正直和優秀。真的。」
賀家國放下了手上的書稿:「遺憾的是,你就敗在了我的正直和優秀上。」
趙娟娟承認說:「是啊,如果沒有你,也許今天的峽江還會一切照舊。」
賀家國緩緩搖起了頭:「不對,不對,趙老闆,沒有我,峽江也不會一切照舊,你的官司還要輸,陳仲成還要倒,田壯達和那批腐敗分子也逃不掉一個。因為峽江有個比我更正直,更優秀,也更有政治鬥爭經驗的市委書記,這個市委書記叫李東方!」
趙娟娟說:「李東方只是一個老練的政客,說得好聽點,是個成熟的政治家,談不上優秀,我對優秀這個詞彙的使用是很苛刻的,對優秀的評價也是全面的。」
賀家國譏諷問:「那麼,陳仲成算不算優秀?哦,請不要以成敗論英雄。」
趙娟娟淡然一笑:「陳仲成這人不值一提,他當市委常委和政法委書記時我就沒看起過他,信不信由你。而像陳仲成這種人,在他們共產黨幹部隊伍中太多了,像一群蒼蠅。有趣的是,還就是這種人吃得開,升得快。像陳仲成,在某種意義上也算優秀吧,一隻優秀的蒼蠅……」
賀家國插話道:「趙小姐,你別一口一個『他們』,我也是共產黨的幹部。」
趙娟娟一聲輕歎:「我差點忘了,時至今日,你並沒辭職,仍然是個掛牌市長助理。」稍一停頓,她懇切地說,「知道麼?在這裡發生過的那場戲是我安排的。」
賀家國一時間真有點被趙娟娟的懇切打動了:「這,我早就想到了!」
趙娟娟平靜地說:「可有兩點你肯定沒想到,其一,我對陳仲成的影響力,其二,我這樣做的真實目的。」
賀家國注意地看著趙娟娟,目光柔和:「哦,你倒說說看。」
趙娟娟說:「陳仲成那時已成了我手上的狗,他什麼時間來,鬧到什麼程度收場都在我的指揮下。給幾塊骨頭,這類毫無廉恥的狗就能喚來一群。我這麼說真有點不憑良心,可在你面前,我又不願說假話。但要說明的是,我這麼做時,內心深處並不是想怎麼害你,真的,而是想成全你,是想逼你離開峽江這個深不可測的爛泥潭,死了當官的心,去做中國大陸的李嘉誠。你應該清楚,炸藥包已被你點燃了,就算你那時辭職了,我的官司也輸定了,你的去留和我個人並沒有多少利害關係。」
賀家國想想也是:「這話有些道理,就算我當時辭職,李書記也要幹下去!」
趙娟娟繼續說,話鋒誠摯而尖銳:「可你真讓我失望,這麼聰明,這麼優秀的一個人,竟看不清自己的價值所在,竟深深地捲到了那幫政客爾虞我詐的重重矛盾中去了!那麼熱心為老百姓辦事,還讓不少老百姓背後罵做流氓市長;東奔西跑當抹布,為市政府處理了那麼多難題,還被錢凡興擠對得裡外不是人;對腐敗那麼痛恨,第一個去點炸藥包,又被王培松一腳從政法口踢開;你心裡就不委屈?」
賀家國沒想到趙娟娟對自己這麼瞭如指掌,怔了好一會兒,才說了實話:「趙小姐,我得承認,你是個很聰慧也很細心的女人,把我的處境和心思全說透了。那麼,我也可以實話告訴你:我是覺得委屈,也有過辭職念頭,可一想到李東方書記為了峽江老百姓那麼忍辱負重,處境那麼難,就於心不忍了。」
趙娟娟很自然地坐到了賀家國身邊:「可李東方是政客,你不是……」
賀家國平和地道:「我希望你換一個詞,不要說政客,我們幹部隊伍中有沒有政客?當然有,但不是李東方、鍾明仁這些絕大多數領導同志,只是個別人。」
趙娟娟笑道:「那好,我換個中性詞:官員。」稱呼也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家國,你說說看,對於目前的中國來說,是一個李嘉誠更重要,還是一個官員更重要?對一個人來說,是把自己生命的潛能都發揮出來有意義,還是做個碌碌無為的小官僚有意義?有些人除了當官,什麼事都不會做,你不是這樣啊!」
賀家國說:「做一個碌碌無為的小官僚當然沒有意義,但是,做一個堅守社會良知,為民做主的好官還是很有意義的。所以,我一直認為:中國現在既需要一個個李嘉誠,更需要一大批無私無畏願為我們國家和民族押上身家性命的優秀官員。」
趙娟娟搖搖頭:「別說這些大話,虧你還在美國呆過,都不知道個人至上!」
賀家國說:「美國個人至上不錯,但在愛國主義這一點上也許還強過我們!」
趙娟娟長長歎了口氣:「家國,我看你是可惜了,你的優秀也許要葬送在這種虛幻的理想中了。時至今日你還沒看透嗎?就你這種書生氣十足的人,能見容於這個僵化的體制嗎?更甭說改變它了!這個體制不但能碾碎你,也能碾碎你的後台李東方。你們都不是救世主,你們縱然是把身家性命押一百次,也挽救不了一艘巨輪的沉沒。因為這種沉沒是緩慢的,是不知不覺的,甚至是十分幸福的,巨輪上的人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對你們忠誠的回報——只能是把你們扔進大海!」
賀家國大為吃驚:這個漂亮女人竟然會這麼有思想,雖然她的論斷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她在和陳仲成那些大大小小的腐敗分子打交道的過程中所看出的深層次問題,卻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一時間,賀家國甚至認為,她這種話應該到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去說,讓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都好好聽一聽,以引起應有的警覺。
然而,在一種不能接受的論斷面前,他這個市長助理不能保持緘默,於是,便莊重地說:「趙小姐,我還沒看出這艘巨輪有沉沒的跡象,真沒看出。這艘巨輪從我黨三中全會的歷史港灣駛出之後,在一場場暴風雨中行駛了二十多年,創造了舉世矚目的改革奇跡,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吧?至於說這艘巨輪有毛病,比如你提到的體制上的問題,甚至某種程度上的僵化都存在,我們也一直承認,否則就不需要繼續深化改革了,也用不著一批優秀的水手去劃這條大船了!」
趙娟娟苦苦一笑:「家國,你說的這些究竟是真話還是官場上的大話套話,我不知道,也不想再知道了。可我要告訴你:這麼多年來我真是頭一次在一個官員也是一個男人面前說這些!因為我對這個官員這個男人是真誠的,不想講一句假話!」
賀家國心中一動,點點頭說:「我相信這一點,為此,我也謝謝你!」
趙娟娟戀戀不捨地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最後再說一件事:請你馬上轉告李東方,讓他心裡有個數,峽江的這場廉政風暴馬上就要刮到他這個市委書記頭上去了!他小妹妹李北方四年前在峽中市工商局當副局長時受賄三萬,今天已經被人家舉報了,最近幾天,李北方也許也要到檢察院反貪局報到去了。」
賀家國呆住了:「娟娟,你這消息是從哪來的?是不是從趙啟功那裡?」
趙娟娟一下子滿眼含淚,歎息道:「家國,你別問了,我什麼都不能說。在峽江這種政治泥潭裡,什麼事不會發生?!你以後也要多加小心。」
賀家國點著頭,想了想,又問:「娟娟,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和我再說點實話:你和趙啟功到底是什麼關係?社會上怎麼傳得這麼邪乎?」
趙娟娟略一遲疑,睫毛上掛著淚珠,勉強微笑著:「社會上傳的那些話你也相信?還有人說我是趙啟功的親戚哩!事實很簡單,我是他樹起的私企典型,能維護的時候,他總要維護。」
賀家國卻不太相信:「我這個前岳父大人有風流的老毛病,當年在青湖就犯過這樣的錯誤,他和你就會這麼清白?娟娟,請你在我面前說實話好不好?——這完全是私人之間的談話。」
趙娟娟淚水掛落下來,在俊俏的臉頰上流著:「家國,請你別再問下去了,誰問我都不會說,因為這不是他的錯,——他並不是陳仲成那類無恥之徒,他是個孤獨而出色的政客,和我挺談得來。可以告訴你:我們今天談論的這些話題,我和趙省長都談過,趙省長對我很欣賞。」
賀家國心裡有數了:「你這意思是不是說,是你主動的?以色相換取了權力的支持?」
趙娟娟態度鮮明地搖了搖頭:「No,我沒這個意思,而且僅憑色相,我和趙省長也不會處到這一步!」想了想,又說了句,「你就沒發現,這個做過你岳父的省委領導很孤獨嗎?」
趙娟娟又一次提到孤獨,賀家國才笑了笑:「其實每個人都有孤獨的時刻。」
趙娟娟輕歎一聲,挺真誠地說:「但願你以後少一點孤獨的時刻。」說罷,強笑著把一隻白嫩的手大方地伸了出來,「好了,再見吧,家國,真不知哪天才能再見!」
賀家國從趙娟娟的話裡悟出了點什麼,握著趙娟娟的手,出自真誠的關切,脫口問道:「是……是不是檢察院的同志也已經找你了?我……我個人還能幫你做點什麼嗎?」
趙娟娟仰起已被淚水浸濕的美麗面孔,閉上眼睛:「那就給我一個吻……」
賀家國啥都明白了,遲疑了以下,雙手捧著趙娟娟的臉龐,在趙娟娟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在嘴唇和額頭相觸的一瞬間,趙娟娟倒在了賀家國的懷裡,手捏成拳頭一下下擂著賀家國胸膛,飲泣著手:「賀家國,你知道嗎?我買過你的一條腿,兩萬定金都付了,最後還是下不了手啊!我……我可能前世欠你的太多……」
賀家國摀住趙娟娟的嘴:「娟娟,這事既然沒發生,就……就不要再說了!」
趙娟娟拿開賀家國的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又變得莊重起來:「家國,如果幾年以後你不當市長助理了,重回華美國際工司,我去跟你創業,你會要我嗎?」
賀家國沉默片刻,點點頭:「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我一定把你請過來功展鴻圖……」
三天以後,趙娟娟因行賄罪被峽江市檢察院拘留審查,其後轉捕,紅峰商城訴訟案這才算最後畫上了句號。當沈小蘭來送布藝樣品,提起這事時,賀家國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淡淡地說了句:「可惜了,趙娟娟本來很優秀……」
57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時,已是夜裡十二點了,李東方迷迷糊糊剛睡著,是夫人艾紅艷接的電話。艾紅艷一聽是賀家國,而且,說的又是李東方小妹妹李北方受賄的事,心裡一驚,忙推醒了李東方,讓李東方和賀家國通了話。
通話結束後,李東方坐在床上直發呆,怎麼想也不相信這是真的,還以為自己沒醒透,是在做噩夢。
艾紅艷說:「你發什麼呆?還不快把北方叫過來問問呀?」
李東方一怔,這才打了個電話給妹妹李北方,要李北方馬上到他家來一下。
等候妹妹時,李東方已嗅到了某種政治陰謀的氣味。妹妹四年前在峽中市工商局當副局長時受的賄,怎麼今天突然被人家舉報出來了?如果沒有這場他一手掀起的廉政風暴,這種舉報會發生嗎?這背後難道沒有人在做他的文章嗎?看來,詆毀他的不僅僅是市委大院裡的風言風語,還有具體的行動。
心裡真希望妹妹李北方沒受過什麼賄,真希望這只是某些政治陰謀家的誣陷。可不幸的是,李北方一進門就承認了:她四年前在峽中市工商局做副局長,主管電腦設備購置時,確實拿了迅通科技公司三萬元回扣。
李東方氣死了,手指幾乎杵到了李東方的額頭上:「北方,你怎麼就敢拿這三萬塊回扣?啊?不為你自己想,也不為我想想嗎?那時候我已經是市長了!市長的親妹妹受賄,你讓我怎麼面對全市幹部群眾!怎麼有臉四處作廉政報告!」
李北方吭吭唧唧說:「大哥,這……這我得解釋一下:迅通科技公司是掛靠在省國際投資公司名下的,當時……當時歸趙啟功的夫人劉璐璐分管,你和趙啟功一個市長,一個市委書記關係那麼好,迅通又有規定,只要……只要為他們拉到業務,都有業務介紹費,王總硬是要付介紹費,我……我推不掉,就拿了這一次……」
李東方怒道:「迅通作為一個商業公司當然可以對外支付業務介紹費,從事商業中介的機構和個人也可以拿業務介紹費,可你李北方是什麼身份?你是峽中市工商局副局長,是公務員,其一,你不能那這筆介紹費,其二,拿了也得按規定上交!你拿了這筆錢裝進自己的口袋了,就是受賄,就是犯罪,這沒有什麼好說的!」
一切都清楚了:陰謀來自趙啟功,這位從前的老領導、老朋友在對鍾明仁發難的同時,又一次在暗中對他下手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不禁再次想起了趙啟功曾意味深長說過的話:大家都認真,只怕大家也都要倒霉了。一點不錯,現在大家都倒霉了,誰都沒有好日子過了,從鍾明仁,到趙啟功,到他李東方。
李北方也吞吞吐吐說到了這個問題:「大哥,人家……人家現在背後都議論,說趙啟功懂得保護幹部,你……你不但不保護,還……還跟著省紀委的王培松上勁,拚命……拚命擴大打擊面!還……還有些同志說,你要是早聽趙啟功的話,峽江……峽江就不會鬧到今天這種人人自危的地步……」
李東方氣狠狠地打斷了李北方的話:「錯了!正因為我過去一直聽趙啟功的,大事小事服從趙啟功,才有了今天,才用錯了這麼多人,讓腐敗形成了小氣候!」
李北方看看李東方,又看看一旁的艾紅艷,可憐巴巴的,不敢再說下去了。
這時,一直沒做聲的艾紅艷插了上來:「東方,這是在家裡,你就別光說這些不解決問題的大話官話了,咱們說點實際的:北方這事到底怎麼辦?她進去了,我們的臉往哪裡擺?你看,能不能出面和王培松書記或者市檢察院先打個招呼……」
李東方瞪了艾紅艷一眼:「這種招呼能打嗎?不要原則了?」遂又沒好氣地對李北方說,「北方,我告訴你,也算給你交個底:這一次我和市委是下定了決心,對腐敗分子一追到底,哪怕是涉及到趙啟功也照查不誤!所以,你就不要抱任何幻想了,明天一早就去向市檢察院坦白自首,主動交贓,把受賄事實全講清楚,我所能做的惟一一件事是:如果錢不夠,我可以幫你湊一湊!」
李北方說:「三萬塊錢我拿得出來。」心裡還是存在著幻想,「大哥,能不能再等一等?我不過就是拿了點回扣,又是你親妹妹,市檢察院也未必就會抓我。」
李東方搖搖頭:「不行,你必須自己去爭取主動,走坦白從寬的道路。」
艾紅艷說:「北方這話也不是沒道理,起碼市檢察院要向你匯報……」
李東方煩透了,也火透了:「不要說了,檢察院不抓,我也得讓他們抓!我現在一舉一動都被許多眼睛盯著,必須站得直,立得直!已不正何以正人!」
那夜,妹妹李北方帶著明顯的怨憤走後,李東方失眠了,想來想去都是趙啟功,越想越覺得這個政治人很可怕,一方面拚命把他往自己的政治戰車上拴,給鍾明仁、王培松這些領導同志造成一種趙李同盟,觀點一致,進退一致的假象;另一方面又從沒放棄過暗中對他的政治反撲和攻擊,四起的謠言和今天的事實充分證明了這一點。而且,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政治人在如此的被動之中仍佔有一份主動,——迄至目前為止,包括陳仲成、趙娟娟在內,那麼多親信紅人落入法網,趙啟功竟然安然無恙。陳仲成對自己和趙啟功交往的秘密至今守口如瓶,趙娟娟被捕後也沒在任何問題上涉及趙啟功,——趙娟娟供出了陳仲成和五六個上過她的床的大小官員,卻絕口不談趙啟功。趙啟功這種未雨綢繆的周全算計和準確的預測水平,都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
畢竟不愧是個政治人,趙啟功內心的虛弱誰也看不出來,這陣子拋頭露面的次數突然多了起來。省電視台的西川新聞裡幾乎每天都有此公的鏡頭,不是在這裡講話,就是在那裡視察,甚至還在省作家協會組織的詩會上進行詩朗誦。給人的印象是,這位省委常委、副省長非但沒有倒台的危險,倒是風頭正勁。
李東方由此想到,這個政治人既然一時還倒不了,那麼他就一定會將政治攻勢頑強繼續下去,下一步必將逼他在國際工業園問題上和鍾明仁決一死戰,自己坐山觀虎鬥。
果不其然,一周後,在共同接待歐洲一個政治文化代表團的外事活動間隙,趙啟功把李東方悄悄拉到一旁,仍像以往一樣親熱,笑呵呵地說:「東方啊,我接受了你老夥計的批評,把該做的全做了,該說的也全說了,你怎麼辦呀?啊?國際工業園還不該關園嗎?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市委書記,你還準備讓我們青湖的老百姓忍耐多久啊?」
李東方挺自然地笑著:「老領導,你放心,我這人你是知道的,嘴上不說,心裡啥都有數!該做的工作早就在做了,準備盡快開個會,先把污染最嚴重的十二家企業頭一批關掉!」
趙啟功很懇切,也很知心地說:「東方啊,最好是全園關閉,不要拖了,也不要抱什麼幻想了,還是趁熱打鐵比較好,對你和峽江都比較有利!你現在關園,鍾明仁會把賬記在我頭上,你就沒太多的壓力了。」自我感動著,又說,「我們是老夥計了,我除了有個對黨和人民負責的問題,還有個為你老夥計負責的問題。」
李東方連連點頭,應和說:「是的,是的,老領導,你的為人峽江的幹部群眾誰不知道?這陣子大家都挺懷念你哩!現在市委大院裡議論可真不少,都說你老領導懂得保護幹部,連我小妹妹李北方都這麼說,怪我當初不聽你的話。」
趙啟功擺擺手:「東方啊,這些沒原則的話不要聽,也不要往心裡去!我這個人啊,過去就是太講感情,太善良,總把人往好處想,結果,才在用人方面犯了這不少錯誤,也給峽江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損失,給你們這屆班子添了麻煩!」說到這裡,他停下了,似乎很隨意地問,「哦,東方,怎麼聽說你小妹妹也捲進去了?」
李東方也盡量顯得很隨意:「經不起考驗嘛,四年前收了一家電腦公司的回扣,被舉報了,主動退了贓,檢察院說可以不抓,我沒同意,讓他們抓了,就是前天的事。」
趙啟功拍拍李東方的肩頭:「你老夥計就是過得硬!」想了想,卻又以一副朋友式的口氣說,「不過呀,也別走極端!該關心還是要關心,畢竟是你親妹妹嘛,你真這麼板著臉公事公辦,老百姓還會罵你!罵你什麼呢?罵你只愛惜自己的羽毛,罵你沒人味!對自己的親妹妹都沒人味,對老百姓還會有人味呀?啊?」
李東方也跟著苦笑:「老領導,這理可全在你手上,我算服你了……」
正說到這裡,省政府一個秘書長過來了,說是和歐洲代表團中國問題專家的會談馬上就要開始了,請二位省市領導入座。李東方和趙啟功這才中斷了暗藏鋒機的交談,步入多功能國際會議廳。
那天很有意思,和趙啟功一番唇槍舌劍,接下來,和歐洲那十幾個中國問題專家的會談也是暗藏鋒機。歐洲這個代表團裡,有個叫威廉的中國問題專家是歐洲議會議員,據我方翻譯介紹說,曾八次來華訪問,一直關注著中國正在進行的這場歷史性改革。
威廉議員在會議一開始就開門見山說:「對中國的事,我有三個不理解:一、你們有一首著名的歌曲唱道:『一九七九年,那是一個春天,小平同志在中國南海邊畫了一個圈,』我的第一個問題是:這個圈怎麼這麼起作用?」
趙啟功微笑著,很有風度地回答說:「小平同志畫圈的地方就是深圳,就是決定搞特區,搞特區的這個決定符合中國人民打開窗口看世界的渴望,符合中國改革開放的實際,符合中國人民的根本利益和長遠利益,所以,這個圈就起了作用。」
威廉議員反問道:「我想請教一下副省長先生:這是不是一種個人迷信?」
趙啟功反應機敏:「議員先生是中國問題專家,想必知道中國『文化大革命』的不幸歷史。如果說個人迷信,改革開放前,中國人民對毛澤東的個人迷信是相當利害的,可是,毛澤東在鄧小平問題上畫圈,三次把把小平同志打倒,因為違背了人民的意志,最終沒有起作用,小平同志還是成了中國共產黨第二代領導核心。」
威廉議員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你們開會的時候,只有一個官員講話,怎麼台上坐了這麼多官員?他們坐在台上幹什麼?願意這麼浪費時間,浪費生命嗎?」
趙啟功笑瞇瞇地把球踢給了身邊的李東方:「議員先生,我們就請這位經常坐在主席台上的峽江市的最高黨政官員李東方先生回答這個問題吧!」
李東方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論這種政治機智他真不如趙啟功。可球在腳下轉著,不說又不行,只得斟詞酌句說:「這是我們中國目前政治生活中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也是我們力求改革掉的弊端之一。形成這種弊端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很難用幾句話說清楚。比如,它是一種判斷標準:台上官員坐得多與少、官員職位的高低,證明有關方面對這個會議的重視程度。有些會議我並不想去坐,我有許多更重要的事要幹,可是,不坐卻又是不可以的,人家會以為你對這個會議不重視。」
趙啟功風趣地插話道:「李東方先生是個務實的官員,所以不願坐,但是,並不是所有官員都不願去坐。我們有些官員已經成了會議的奴隸,我看,除了坐主席台,只怕什麼都不會幹了,開什麼會知道自己該坐什麼位置,如果會務人員放錯了牌子,讓他坐到了低於他級別的位置上,那將引發事件,——先生們,是事件啊!」
威廉和會議廳裡的十幾個洋人友好地大笑起來。
李東方見趙啟功談得很放鬆,也就放開一些了,繼續說:「問題還不僅僅是官員,老百姓也逼著我們的官員都往主席台上坐:該你出現的場合你不出現,謠言便會四處傳播,以為你這個官員已經倒台了。」
趙啟功又風趣地插話道:「——所以呀,我們在改革會議上的許多努力,迄今沒有太大的收穫,和我們在經濟上所取得的改革成果相比,是很令人沮喪的!」
這時,威廉提出了第三個問題:「我經常看到中國媒體上出現關於普法教育的報道——我這裡說的不是對一般民眾的普法教育,而是對政府官員的普法教育。我不明白,你們政府官員不懂法怎麼施政?你們現在還要普法,是不是說以前就不守法?這個問題,我很希望聽聽副省長先生的高見。」
趙啟功便侃侃而談:「中國的法制是在改革開放的二十多年中逐步完善起來的,現在的法律文件之多,分類之細,任何一個官員已不可能耳熟能詳,除非他是一位法律研究方面的專家。我們對官員的普法教育,就是要教育倡導官員們依法辦事,依法施政,不要在施政時違反相關法律,而不幸成為被告。先生們,由於法制的日趨健全,中國官員和權力部門被民眾告上法庭的事例經常發生,如果哪一天我們西川省政府被幾個普通中國民眾告上法庭,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嗣後,又有幾個客人談到了人權問題、法輪功問題,趙啟功均禮貌而不失原則地給予了回答。觀點雖然全是中國政府反覆向世界宣佈過的觀點,可從趙啟功嘴裡說出來,就有了一種微妙的說服力和親和力,也就和客人達成了某種程度的溝通。
看著趙啟功談笑風生的面孔,李東方又生出了一番感歎:這麼多年在一起搭班子,他心裡太清楚了,論工作能力和聰明才智,趙啟功真不在鍾明仁和現省委任何一個主要領導之下。鍾明仁要把趙啟功當做未來的省長人選向中央推薦是有根據的。趙啟功若是草包一個,鍾明仁就不會推薦,他在長達八年的合作期間也不會這麼臣服於此人。遺憾的是,此人聰明過了頭,心裡從來就沒有人民的利益、國家的利益、黨的利益,只有他一己的政治利益,而且,也愛玩政治權術了,這就把他自己毀了,也把手下的許多幹部毀了,更把黨和政府的形象以及這場改革事業毀了……
也就在這一天,在省市機關流傳了許久的一個消息終於得到了證實:中央有關部門對趙啟功的問題很重視,中紀委和中組部的一個聯合調查組已飛抵峽江,就趙啟功的問題展開了全面調查。和趙啟功共同接待歐洲政治文化代表團的那日晚上,聯合調查組的一位中組部領導同志把李東方請到了柳蔭路44號省委招待所,和李東方進行了一次嚴肅認真的談話,談話涉及的問題很多,其中包括趙啟功的政治品質。這時候,心靈上飽手創痛的李東方已把趙啟功的本質看透了,再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本著對黨和人負責,和實事求是這兩條原則,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全向聯合調查組的領導同志做了匯報。
盡情地傾訴過後,披著滿天星月離開省委招待所時,李東方心情難得如此舒暢,有一種卸去包袱、大快淋漓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