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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二十九章 文 / 周梅森

    中國的許多事情透著神秘,讓人難以琢磨。有時候,似乎很難吃到嘴的天鵝肉,你有意無意地張了張嘴,偏偏就吃到了,如同做夢一般。有時候,你緊火慢火燉一隻鴨子,燉到熟透上桌,鴨子卻飛了。簡傑克認為,正大重機國有股權受讓失手就屬於後一種情況。

    為了拿下正大重機,簡傑克真是費盡了心機啊。兩年之中以合資形式在國內成立了三家控股公司,受讓了買買提拉合爾和光明投資的21%股權。既逃避了中國政府的監管,又在事實上成了正大重機僅次於希望汽車和K省國資委的第三大股東。嗣後,他和包尼娜以大股東身份,三次飛K省和湯家和會談,談得非常融洽,並借助湯家和,把正大重機底牌摸得更清楚了。如果湯家和不變卦,按此前承諾把K省國資委22%的國有股權轉讓給DMG,他和DMG就擁有了正大重機43%的控股權。控股這麼一個價值低估的中國腹地的優質企業,他和DMG付出的價格不過十五億人民幣,幾年後轉手就能賣上百十億。華爾街分析家們認為,中國重卡機械行業的重要拐點已經出現。為此,他給了湯家和不少好處,萬沒想到,湯家和把好處吃進肚裡,油嘴一抹,不認帳了,讓你又氣又恨,還無可奈何。DMG和湯家和的交易並不是這一筆,此前還有兩筆,真翻了臉對誰都沒好處。

    簡傑克怎麼也弄不明白,湯家和為啥在最後時刻變卦了?此公說的理由很荒唐,竟是那位任延安和正大重機堅決不同意。任延安算啥東西?不就是一個副廳級國企官員嗎?撤掉他,換上一個聽話的官不就完了?共產黨不是講組織紀律性麼?一個副省長怎麼就管不了一個副廳級呢?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了?簡傑克認為,這是托詞,唯一的可能是,孫和平和北柴股份私下承諾給了湯家和或湯氏家族更多的好處和實惠。對此你還不好去問,按潛規則送好處又不能搞招投標。

    在這一過程中,他和DMG也犯了個錯誤,就是忽略了任延安的作用。這位K省的寶貝對DMG的控股充滿敵意,寧要JOP也不要DMG。簡傑克判斷,後來股市上發生的希望汽車股權爭奪戰,估計也是任延安洩露的消息,讓孫和平獲得了兩條戰線的主動出擊機會。

    但是,孫和平和北柴股份的日子也不好過。這只惡狼和北重集團已徹底鬧翻。香港傳過來的消息說,北重即將取消北柴的常年發動機訂單,一份針對北柴的重要價值分析報告也許將在近期公開發表。北柴在香港市場的股價結束了階段性上升,開始小幅回落。更重要的是,北重為了防止北柴股份控股正大重機,搶在DMG前面,以閃電速度拿到了希望汽車八千二百萬國有股權。簡傑克認為,北重的這場閃電戰應該不是針對他和DMG的,他現在還是他們北方重工的獨董呢。

    這八千二百萬希望汽車的股權意義太重大了,雖說不多,卻起著四兩壓千斤的作用。給了孫和平,孫和平將加強控股地位,正大重機也將由北柴股份控股,他和DMG就完敗了,兩年心血白費。而給了他,則DMG及一致行動人將趕走孫和平,獲得希望汽車控股權,正大重機也將由DMG控股,他就是完勝。北重和楊柳會向誰轉讓這筆股權呢?北柴股份肯定沒戲,倒是他和DMG,如果出價足夠高,還是有可能拿到的,當然,這勢必大幅提高控股成本,但是非常值得。

    於是,在喪失了K省的機遇後,簡傑克立即掉轉方向,獵犬似的嗅著那八千二百萬希望汽車股權的氣味,緊急飛赴漢江。一路上緊張地設想著該如何說服楊柳,使之同意和他進行這筆偉大的交易。

    沒想到,在王小飛陪同下,趕到楊柳辦公室會談時,楊柳沒等他談股權,倒先說起了他的獨董任職。儘管口氣溫和,但讓他辭職的意圖明確。楊柳指出,他和DMG以及一致行動人現在既有正大重機股權,又有希望汽車股權,事實上成了北重對手公司的重要股東,已很難保證獨立立場了,根據相關規定,自然失去了獨董的任職資格……

    當然,楊柳笑著說,簡先生如果能退出上述兩家關係公司,我們仍可履約繼續聘請您擔任北方重工的獨董,如何選擇,悉聽尊便。

    簡傑克有些意外,略一沉思,回答說,楊董,王董,我沒想到北柴股份會從北重獨立出去,使我和DMG因擁有希望汽車股權而成了關係公司股東。還要說明的是,受讓正大重機股權的不是DMG,只是DMG下屬子公司。但你們今天既然提醒了我,那我就辭職吧!

    王小飛解釋說,簡先生,你別多想啊,我們這麼做並不是因為股改要投票了,也不是受了《人民證券》和中小流通股東的壓力……

    這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時候讓他從北方重工辭職,不為股改投票為了啥?就因為他旗幟鮮明地提出支付對價不符合國際慣例,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就被歪曲成了什麼股改麻煩製造者,網上喊殺聲一片。那位螞蟻先生還要和他論戰,《人民證券》一個叫於文發的總編都把電話打到K省去了。他沒理睬,明確回答說,他既沒這個時間,也沒這興趣。但今天王小飛既然提出了這個話題,他還得說兩句。

    於是便說,楊董,王董,你們還真不能輕易向中小流通股東讓步呢!螞蟻的文章和《人民證券》上的評論員文章我都看到了,完全是民粹主義的喧嘩和躁動嘛!既不符合國際慣例,也不符合資本市場的規則。從股改一開始我就說過,中國政府支付對價的政策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看看,市場也沒因此好轉嘛,我預計會跌破400點……

    楊柳笑問,簡傑克先生,你是否很希望中國股市跌到400點呢?

    簡傑克擺了擺手,哎,楊董,這不是希望與否的問題,是客觀事實。違背國際慣例和市場規則就會受到懲罰嘛!我堅定地看400點!

    楊柳仍在笑,真到400點的話,中國股市還要跌60%,你簡先生和DMG可就有大機會了,可我認為不會!

    簡傑克接過話題,呵呵笑著說,楊董啊,現在不是我們,而是你和北重集團來大機會了,你手上的國有資產有了大幅增值的好機會。

    楊柳怔了一下,哦,簡先生,你和DMG會給我們帶來這種機會?

    王小飛也很奇怪,簡先生,摩生財團準備高價收購北重集團了?

    簡傑克聳聳肩,NO,是筆有很大利潤的小生意,我是指希望汽車八千二百萬股權。楊董,我得實話實說,您的閃電戰打亂了我的部署,如果你們晚兩天飛廣東,這筆股權也許就在我們DMG手上了。

    楊柳說,是嗎?這我可沒想到,我們是無意中談成了這筆生意。

    簡傑克道,您和北重無意也好,有心也罷,都造成了一個無法改變的重要事實,所以今天我和DMG擬以每股十元的價格向您收購。

    王小飛樂了,每股十元?八千二百萬股可就是八億兩千萬了?

    楊柳沒動聲色,對王小飛說,王董,你別大驚小怪,它就值這個價!簡先生聰明啊,要借我們這筆股權贏得對正大重機的控股權。

    簡傑克禁不住鼓起了掌,OK!我唯一要說明的是,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我贏得了控股權,你們在獲取巨額利潤的同時,粉碎了北柴股份的獨立夢想。試想一下,孫和平在失去了希望汽車和正大重機控股權後,還會有那個新的整裝集團嗎?在這裡,我可以代表DMG承諾:如果這筆偉大的交易成立,DMG旗下的正大重機將不會給北柴一台發動機訂單,北柴的選擇只能是死亡,或者向你們認輸投降。

    王小飛似乎有所動心,看著楊柳說,楊董,好像有點意思啊!

    楊柳淡然一笑,這對簡先生有點意思,對我們沒多大的意思!

    簡傑克沒想到楊柳會是這種反應,忙問,楊董,難道你不希望孫和平和北柴重回北重集團嗎?這筆交易的最大意義就在這裡嘛!

    楊柳道,但兩個國有控股企業會因此落到外人之手,這是我不願看到的。對不起,簡先生,我得實話實說,我說的外人是指你們。對孫和平的怨憤,還遠沒使我達到喪失基本立場和理智的程度,況且我還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不希望哪一天也落得和孫和平同樣的命運。

    簡傑刻苦笑不已,楊董,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狹隘,在世界經濟一體化,中國已加入WTO的情況下,還這麼守舊!資本沒國界,也不具有民族屬性。它在這個日益開放的世界上四處流動,哪裡有價值窪地就流向哪裡,誰給它帶來最大的利潤它就和誰結盟,這很正常。

    楊柳應道,對,對,簡先生,這話我贊成。瞧,我不是那麼狹隘守舊吧?可我的問題是:現在的價值窪地在哪裡?在中國嘛,你簡先生看到了,難道我們就沒看到嗎?你和DMG想在這種市道低迷的時候大量吃進中國廉價資產,我們就不想吃進嗎?實話告訴你,就算不考慮我這八千二百萬股希望汽車的戰略控股意義,它本身的市場價值就不止八個億啊,在資本市場恢復後也許將是幾十個億,您說呢?

    簡傑克誇張地大笑說,楊董,您是不是對未來市場太樂觀了?

    楊柳點點頭,是的,我很樂觀,我不相信一個正在崛起的東方大國的資本市場會永遠這麼低迷,也許這已是黎明前的最後黑暗了。您說的這筆偉大交易恐怕不能成立啊,我不會在黎明前接受黑暗價嘛。

    簡傑克心裡涼了半截,卻仍鎮定地堅持著,楊董,那請您報個價。

    楊柳笑道,簡先生,我們對未來市場的認識截然不同,您非常堅定地看400點,我倒是看到了4000點,我還有必要報價嗎?免了吧!

    簡傑克想想也是,楊柳如果真報出二三十億的天價,他和DMG是無法接受的。而且楊柳似乎無意向誰轉讓這筆具有戰略意義的股權。於是又回到老話題上,楊董,您的真不想讓孫和平重回集團嗎?

    楊柳平淡地道,他回不來了,就算失去正大重機,沒有新整裝集團了,他也不會回來的。有些情況您可能不清楚:北柴股份國有控股權只佔24%,華爾街和香港四家財團的持股量合計已是43%。如果我真用手上這八千二百萬股權成全了你和DMG,孫和平會搖身一變,成為海外大股東提名的董事長,北柴股份也將不再是國有控股公司了。

    這番話把簡傑克說楞了。楊柳的判斷沒錯,這不是不可能的。

    楊柳繼續說,其實,簡先生,相同的股權轉讓要求,孫和平也找我提過,甚至找到省長那裡,我的回答也是NO。至於將來會不會轉讓?轉讓給誰?我們目前沒考慮。哦,對了,簡先生,有件事我正要和你說,孫和平向我透露:希望汽車的股改,他一股不願送。我告訴他,我們主張送,而且盡可能多送,進一步攤薄北柴股份的股權嘛!

    攤薄北柴股份的股權,不也攤他們DMG的股權嗎?簡傑克忙擺手,NO,這我反對!這不符合美國法律,我沒法向投資人做交待!

    王小飛插上來說,簡先生,可您和DMG現在畢竟是在中國投資嘛,就得執行中國政府的相關規定,你不送股,股改就沒法通過。我們北方重工十送三點二估計都難通過,這陣子我和楊董正犯愁呢!

    簡傑克聳聳肩,我不犯愁,你們也別犯愁,讓孫和平去愁吧!

    這筆設想中的交易沒有完成。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不能讓孫和平和北柴股份重回北重集團,楊柳實無交易的必要。希望汽車和正大重機落到DMG手裡和落到北柴股份手裡有啥區別?還不都是北重集團的市場競爭對手嗎?站在楊柳的角度,從戰略意義上來說,這筆以小搏大的股權還的確不能轉讓,它是條鞭子,能在必要時給對手以教訓。

    沒想到,三天後,孫和平和北柴股份總經理田野一行趕到上海DMG總部拜望他了,孫和平在電話裡說,他帶來的將是和平與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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