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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柳三羊屢陷困境 古玩商追悔梅瓶 文 / 張金明,巖波

    轉過天來,閔士傑急不可待地約尤二立晚上八點在紅帆見面。這倒不是因為柳大羊把玉璧給了他他就替柳大羊向尤二立問罪,而是下一步還要讓尤二立的大華公司與商谷雨辦合資,尤二立辦事這麼不靠譜,合資能繼續下去嗎?而合資的事柳大羊盯得正緊。所以此刻閔士傑心裡也是真急。

    尤二立以為合資的事有了進展,便不敢怠慢,提前來到紅帆酒吧。他先要了一個小包間,然後點了兩個西點和兩杯咖啡。是不是上酒得看閔士傑的吩咐。他蹺起二郎腿,抽著軟中華,只等喜訊來臨。

    果然,閔士傑準時來了。但這次閔士傑沒像以往那樣,先熱烈擁抱,然後親暱地劃拉尤二立那光頭腦袋,而是氣哼哼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尤二立。尤二立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怎麼,閔處長有什麼不高興的事了?"

    閔士傑氣急敗壞道:"還問呢,你是怎麼搞的?去年你送給柳大羊主任的那塊玉璧是贗品、假貨。你可知道這事讓柳主任在專家面前多栽面?難道你不想在房道兒上混了?"

    尤二立如夢驚醒,剛要說話,閔士傑一擺手,攔住他道:"去年為了優先給你批那塊地,你知道柳主任承擔了多大責任?連省紀委都驚動了!你可好,回報給柳主任的竟是一塊假玉璧,你知道柳主任為這事有多生氣?現在你的大華公司與港人商谷雨合資問題正叫勁,別看你的公司是市房管局的直屬企業,能不能合得成資,我看懸!"

    尤二立腦袋裡"轟"了一聲。煙蒂燒到手指也沒感覺。合資問題倒無所謂,成就成,不成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可是因為一塊玉璧得罪了頂頭上司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也萬萬承受不了的。他咧著嘴撓撓頭皮,又猛一拍腦門,說:"真有這事?這塊玉璧可是我花了四萬塊錢從古玩販子鄭天友家裡買來的,難道他騙我不成?鄭天友紅口白牙告訴我,說是典型的出土文物,還詭秘地告訴我是從博物館的一個工作人員手裡買來的,絕對保真。囑咐我千萬別在市場上流通,免得招惹是非。既然他對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看我怎麼收拾他!"

    閔士傑道:"晚啦!你就是槍斃他也沒用啦!再說,你敢收拾他嗎?你若是今天收拾了他,明天就會有人收拾你。今後你就甭想吃房道兒的飯了!"

    "是啊,我知道這事難辦了,因為鄭天友曾經跟我炫耀,說他侄女嫁給了房管局長任尚禮的兒子,而任尚禮還托鄭天友買過古玩,兩家人走得挺近。任局長過去是我的頂頭上司,沒有他的支持,我一個房管局的小科長,怎麼能當上大華公司的董事長呢?雖說現在政企已經分開,但怎麼分,也是在人家手心裡攥著。事已至此,閔處長還得拉愚兄一把,你看這事還有什麼補救辦法嗎?"

    閔士傑道:"辦法倒是有,不過難度比較大,恐怕你鞭長莫及,無能為力啊!"

    尤二立立即把頭抬起來,一拍胸脯道:"你說說看,什麼辦法?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摘不下來,天底下的事,我尤二立還沒有拿不下來的!"

    閔士傑道:"那好,興許你還真能辦到。"便如此這般地向尤二立交了底。末了,千叮嚀萬囑咐,要尤二立抓緊去辦,一旦錯過時機,將誤大事!

    紙裡包不住火,時隔不久巴蘭就知道柳三羊已經和馬珍珍辦妥了離婚的一切事宜,便力主將柳三羊那一屋子古木傢俱都存到她那聯體別墅的車庫去了。現在柳三羊暫時住在哥哥家裡,和侄子睡一間屋。巴蘭的聯體別墅他就免不了三天兩頭往那兒跑。因為他對存在那裡的傢俱不放心。但他時常去了以後只見到老人和小巴薇,根本見不到巴蘭。

    這麼一來,他就發現一個問題,怎麼巴蘭總不回家呢?難道一直不停地出差在外地嗎?可是巴蘭店裡的夥計卻明明告訴柳三羊,巴蘭根本沒出差。難道巴蘭又購置了新房,還另有個家嗎?這些年巴蘭真賺出這麼多錢來?柳三羊覺得,在威州干古玩生意,在這麼短短的五六年裡,是不可能的。威州既不是北京,也不是天津。根本就不是文物古玩頻繁流通的碼頭。況且,他也從來沒聽說巴蘭撿過什麼大漏。想來想去,柳三羊就猜到巴蘭投靠哪個大款了。只是投得太快了,以前沒有絲毫跡象。人總是這樣,失去了,才感覺重要。他驀然間感覺巴蘭人很好,如果再婚,應該是自己的首選。

    特別是巴蘭終於為他找到元青花以後,別提他心裡有多感激了。而哥哥柳大羊竟然企圖賴賬,這真是讓他不能容忍。迫不得已,他給巴蘭打電話說,等過一段時間,我一定把那元青花小碗的錢給你,絕不會把說過的話坐回去。巴蘭淡淡地說:"隨你便。"他希望巴蘭重點激情之火,與他重修舊好,然而巴蘭似乎非常決絕,對兩個人的感情問題隻字不提。他曾經那麼果決地推拒巴蘭,現在讓他主動去說軟話,還真做不上來。唉,人啊!

    而《賞玩》雜誌社社長真找柳三羊談了一次話。說:"你家裡的事,我們不便多插嘴,但也不能不提醒你一句:家和萬事興。一個連自己家裡的事都擺不平的人,會把工作幹得很出色嗎?自然是值得懷疑的。"其時恰逢雜誌社一位副社長退休,上邊讓雜誌社選一個四十歲以下的年輕人,因為雜誌社老編輯很多,如果讓他們自己推薦,便十有八九推薦一個五十歲以上的老編輯上來。但既然上級領導明確要求選一個歲數小些的,合適的也只有柳三羊。但柳三羊現在的情況能升任副社長嗎?雜誌社的人都知道柳三羊家裡出了問題。都在影影綽綽地打聽:為人一貫謙和的柳三羊究竟出了什麼事?有的也想寫書,又苦於才力不足,對柳三羊心存嫉妒的人,還四處散佈說,柳三羊不是頭兒,談不上經濟問題,肯定是胡搞,當編輯的最重要的是德行,應該把他調離雜誌社!社長頂不住大家輿論的壓力,不僅沒把柳三羊作為副社長候選人報上去,還讓柳三羊上後勤幫忙,打水掃地去了。

    這麼一來,大家很快就知道柳三羊確實是"胡搞"了,而且因此離了婚。現如今連住的地方也沒有了,在到處打游擊。有人還對柳三羊領養的孩子特別感興趣,甚至打聽到巴蘭店裡的電話以後給店裡打電話,問巴蘭家的地址,說想去看看孩子。這無疑是巨大的嘲諷。有好事的編輯還真跑到文淵閣去看巴蘭是什麼長相。當然,很快他們又獲知,巴蘭根本不愛柳三羊,柳三羊又一次被人甩了。

    柳三羊的"點兒"怎麼就這麼背呢?就有年輕編輯出來打抱不平了。他們找到社長,說:"你們究竟查出柳編輯什麼問題了?怎麼讓人家打水、掃地去了?"社長說:"柳三羊的離婚,說明了一切。"年輕編輯說:"這麼說就不對了,即使柳編輯有一次出軌,他老婆馬珍珍出來懲罰了他,一比一,已經對等了,關咱們雜誌社什麼事呢?咱們為什麼非插一槓子呢?"社長無言以對。

    接下來是更多的同人出來說話。同情弱者是中國老百姓的普遍心理。尤以威州為甚。而威州尤以做出版的雜誌社為甚。一個住單身宿舍的年輕編輯說:"柳編輯,你也住單身宿舍來吧,現在單身宿舍還有空床,我那兒還有電腦,晚上你可以上我那兒上網去。"現在年輕人上網幾乎是最重要的事。這樣主動邀請柳三羊,讓他十分感激,忙說:"謝謝,謝謝!再議,再議!"

    一個老大姐來找柳三羊:"柳編輯,婚姻失敗不是什麼難堪事,現代社會人人都張揚個性,是分是合都很正常——我妹妹今年36歲,是博士生,因為讀書耽誤了搞對象,從來沒談過戀愛,性格溫柔,肉皮白淨,哪天你跟她見一面?"柳三羊打躬作揖:"謝謝,謝謝!再議,再議!"這個老大姐猜不透柳三羊的心思,就問身邊的同人:"這柳三羊想找什麼樣的女人呢?"人家告訴她:"柳三羊之所以離婚,就因為和老婆沒有共同語言,你要幫忙的話,當然要找個懂古玩的。"

    這可難住了老大姐。她本身也不懂古玩。和古玩圈子的人說不上話。《賞玩》雜誌是一本生活類綜合刊物,並不是只編輯古玩類文章,凡是涉及老百姓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只要值得賞玩的東西,都是他們組織發表的文章的內容,古玩類僅僅是一個小的方面。所以,雜誌社的編輯不懂古玩的人才是多數。結果,她又委託另一個稍稍對古玩感興趣,喜歡集藏年畫的老編輯,請這個老編輯幫忙。恰巧這個喜歡年畫的老編輯認識沈蔚的父親,曾經是沈蔚父親的好朋友。於是他就找到沈蔚。

    "姑娘啊"——其實沈蔚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已經人到中年,眼角爬上了魚尾紋——"姑娘,你知道我們雜誌社有個柳三羊嗎?"

    "不知道。"沈蔚不想一下子就把底牌交給對方,她還不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就是出了好幾本書,專門研究古玩的——你們那口子不就倒騰古玩嗎?你怎麼會不知道柳三羊其人呢?"

    "您提柳三羊,是想問什麼嗎?"

    "我想委託你幫他找個對象。"

    沈蔚一聽這事,幾乎笑出聲來。敢情威州市太小了。"大叔,柳三羊是個很靦腆、很要面子的人,怎麼會委託你來說媳婦?"

    "哦?你認識柳三羊?那太好不過了!這事就交你辦了!你把威州市古玩圈裡的人過一遍,不信找不到個和他志同道合的女人!"

    "大叔,你不知道,柳三羊是個有追求、有理想、有毅力、有才華的好人,惟其如此,我們都幫不上這個忙,因為他站得很高,我們都夠不著他。"

    "姑娘,沒這麼邪乎。柳三羊天天在雜誌社食堂裡買最便宜的菜,老是一根筷子串兩個饅頭,穿的衣服也邋裡邋遢,離婚以後更別提,好幾天也不刮鬍子。"

    老編輯還在喋喋不休,而沈蔚已經熱淚盈眶:"別說了,大叔,我幫不了這個忙,對不起了!"

    老編輯硬是被沈蔚推出門來。怎麼會這樣?沈蔚這姑娘是怎麼了?等老編輯一番深思以後,他恍然大悟,敢情沈蔚被柳三羊的事跡感動了。唉!這個說不清道不明,說不完道不盡的柳三羊啊!你真會折磨我們啊,這麼多年來,《賞玩》雜誌社還從來沒出現過一個這樣的編輯,而柳三羊你真讓我們開了眼界了!

    老編輯的所見所聞在雜誌社傳開以後,人們更加義憤填膺,紛紛找到社長,要求給柳三羊恢復工作。恰在這時,上級領導又逼著社長趕緊選一個合適的人做副社長。人們又異口同聲要求社長將柳三羊作為候選人報上去。

    社長終歸是個有些群眾觀點的人,猶豫再三,還是召開了班子會。不管柳三羊願不願意,作為三個候選人之一的柳三羊就被社長報上去了。緊跟著,按照上面指示,雜誌社進行了民主選舉,結果就鬼使神差地讓柳三羊力拔頭籌了。接下來,雜誌社對柳三羊進行了三天的張榜公示,廣泛徵求群眾意見;再接下來,上級領導就批了同意。柳三羊走馬上任了。就是說,方方面面都認可了他。社長擅長做人的工作,便想給柳三羊搭個人場,出主意在電視台搞一期講座,請柳三羊專講古玩真假識別。柳三羊想了想,感覺這麼做對古玩愛好者沒壞處,就同意了。於是,報社的高松和電視台專題部的崔一敏又出現在柳三羊面前。

    一期講座講了五天,每天四十五分鐘。全部講完以後高松拍拍柳三羊肩膀,說:"柳哥,去喝杯咖啡吧,我請你!"崔一敏忙說:"我請我請!"高松說:"今天你就免了吧,今天我和柳哥單獨坐,哪天你也和柳哥單獨坐吧,那才顯出真情呢。"

    崔一敏撇撇嘴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高松便領柳三羊走進咖啡店。

    兩個人坐定以後,高松說:"上次你給那副市長上了一課,關於那個天價元青花瓷罐和你的發言,我在報紙收藏版作了整版報道,你猜怎麼著?一下子收到一百多封讀者來信,收到電話和短信就更多,都希望報紙進一步報道古玩界的情況,還希望每天講一件古玩,說一下價格。怎麼樣?你在我們這兒開個專欄吧?"

    柳三羊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一是我沒那個水平,二是我沒那個精力,文字東西是一點也糊弄不得的。"

    高松道:"你出書都出了好幾本了,怎麼還說沒那水平?過分謙虛就變成不實在了,你說是不是?"

    柳三羊道:"你也看見了,現在雜誌社任命我當副社長了,事務性工作一大堆,還要兼編輯,業餘時間還得料理自己的生活,多緊張啊!"

    高松道:"你這麼下去根本不行,必須盡快找到另一半,生活正常了,工作才更踏實,你在古玩行也才能更有起色。我聽崔一敏說,他們找你做了一期節目,她由此迷上古玩了,想繼續找你,可是你總是推三阻四的,讓她很灰心。你看崔一敏這個人怎麼樣?"

    柳三羊道:"我根本不瞭解她呀!"

    高松道:"崔一敏是個老處女,有可能對你有意思了,你要心裡有數。"

    柳三羊道:"瞧你說的,我有這麼好嗎?"

    高松道:"自己好不好,自己看不清,需要別人評判;我再告訴你一條信息,我們報社收藏版編輯也是個老姑娘,碩博連讀的,很厲害,而且性格溫柔,肉皮白淨……"

    柳三羊搶著說:"她還有個姐姐,就在《賞玩》雜誌社工作。"

    高松道:"怎麼,你們認識?看你蔫不唧唧的,沒想到也很厲害啊!"

    柳三羊道:"我衷心謝謝朋友們的一片好心,我現在一切都沒穩定,所以這些問題還顧不上考慮,幾時需要老弟你幫忙,我一定主動登門,如果有了喜酒,保證請你喝,怎麼樣?"

    出了咖啡店,兩個人分手後,高松便給崔一敏打手機,說:"我探聽出來了,柳三羊現在還沒對象呢,他太忙,還沒顧上呢,而且對你也不反感,你趕緊上吧——老姐,你幾時感謝我請我喝酒?"

    "別高興太早,一切要等我和柳三羊見面以後才見分曉。"

    和電視台記者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她們的字典裡沒有"不好意思"這樣的字眼。崔一敏的活動能量很大,大到什麼程度呢?大到竟然為他弟弟開了個加油站。幾年下來就賺個盆溢缽滿。等到中石化收購的時候,一轉手又賣三百萬。弟弟很感謝姐姐,二話不說就把一百萬打到崔一敏的戶頭上了。所以,崔一敏現在是個擁有百萬存款的富姐。

    當然,崔一敏和柳三羊初次約會她不可能亮自己的家底,就說:"三羊,你的困難是暫時的,後面收穫會是加倍的。就像你們雜誌社,既恢復了你的工作,又提你當了副社長。你就放心大膽地往前走吧!"

    柳三羊道:"我夠大膽啊,還要怎麼大膽呢?"

    崔一敏道:"遇上合適的女人就勇往直前唄!"

    柳三羊道:"對這個問題我沒有自信,不知道哪個女人對我合適。"

    崔一敏對柳三羊的心理十分理解,就說:"對你特別主動的女人,往往是適合你的女人,因為你不主動,你靦腆,你需要另一半來和你互補。"

    柳三羊感到崔一敏的話有一定道理,他的婚姻經歷告訴他,能夠互補的婚姻才能幸福,否則天天就有打不完的架。於是,他說:"我拭目以待。"

    崔一敏道:"你現在在哪兒睡?"

    "在我哥哥家。"

    "和哥嫂在一起,不是長久之計,來我家吧,高尚社區,就我一個人。"

    "啊?咱們又不是戀人?"

    "現在我已經戀你了呀!你現在需要的就是我的主動。"

    "天,太突然了吧?那我得好好考慮考慮!"

    柳三羊暗想,如果說巴蘭主動,那是情有可原的,因為他和巴蘭都認識好幾年了,而崔一敏這才剛接觸兩次,怎麼就貿然提出同居呢?雖然他也知道,別說見過兩次,搞一夜情的也大有人在;而且,現如今男女混租一個單元房的情況有得是。但他一時還接受不了。兩個人沒有談攏。

    崔一敏走了以後,並沒有灰心。她叫來了台裡的攝像記者,在《賞玩》雜誌社搞了一次訪談。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們對柳三羊進行了一番評論,然後加上上一次的節目,糅在一起,在電視台隆重播出了。於是,威州市很多老百姓一下子爭說起古玩,爭說起柳三羊,也讓他的婚姻情況大白於天下。

    古玩行的人們多少覺得這事對倒騰古玩有利,柳三羊等於為大家做了一次活廣告。而巴蘭恰巧也看了這一期節目,眼前驀然間升起一個畫餅,看得見,卻吃不著,是水中月,是鏡中花。而且自己現在幾乎沒有本錢與柳三羊談婚論嫁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巴蘭在懷念柳三羊的同時,捫心自問,投入那藍田的懷抱究竟值不值?思前想後,她最終認定,值。50年前兵乓球世界冠軍容國團提出"人生能有幾回搏"的口號,而真正跳出芸芸眾生拚搏成功的人,還不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自己假如真和柳三羊結婚,也不過是克隆了又一個極普通的家庭,再生了孩子,於是賺錢養家過日子,還能有什麼建樹?而現如今就不一樣了,她可以背靠那藍田幹一番以前從來沒想過,也不敢想的事情。那藍田將給她提供無限的可能性。至於身份是大奶還是二奶,又有什麼可計較呢!一些淪為情婦和二奶的姑娘在網上對自己突然提升了生活水平津津樂道,誇口下輩子還做情婦,還做二奶。巴蘭知道,那決不是為了過嘴癮,不是單純地為自己的行徑塗脂抹粉,而是千真萬確體會到了什麼叫實惠。否則天底下誰這麼犯傻?誰不知道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至於是不是符合道德理念,你只要不嚷出去,誰又能知道你是副市長的情婦和二奶呢?再者說,那藍田會那麼傻,到處亂嚷嚷嗎?自己會那麼傻,到處亂嚷嚷嗎?

    且說那藍田和巴蘭交手以後,方知年輕美女真的很可愛,怪不得那麼多有錢有權的人都栽在石榴裙下。但他也不時在心裡敲小鼓。他害怕自己變成人人喊打的貪官。如何走好鋼絲,還真是個問題。捨棄巴蘭嗎?那是萬萬做不到的。哲人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眼下是異性吸引讓他有了一次便想二次,有二次便想三次,有三次便生感情。已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好在老婆絲毫沒有覺察。一番思考以後,他下定了決心,自己既要在河邊走,又要不濕鞋,可以拜倒在石榴裙下,但絕不能栽倒在石榴裙下,他要挑戰自己,戰勝自己,讓自己做得更完美,這就是答案。

    他和巴蘭在外甥家裡幽會過,在幾個賓館單間裡幽會過,有一次還在郊區巴蘭的聯體別墅裡玩耍。最後,他乾脆動用私房錢把外甥的房子買下來了。當然,他說那房子是外甥的,究竟是不是,誰也不知道。而他的每一次行動,每一次作為,都經過了深思熟慮,在保證萬無一失以後才幹。他在動用智慧戰勝自己一次以後,就突然激發了他要不斷地戰勝自己,不停地挑戰自己的樂趣。當然,每一次戰勝自己的結果,都是獲得對方的滿足。這就夠了。這樣,就能取得平衡。平衡,就能穩定。而在穩定基礎上的所有作為都悄無聲息、不露痕跡。就像在平衡木上表演,高難固然高難,危險也固然危險,但一旦操控自如,是那麼刺激,那麼精彩,那麼讓人炫目。即使巴蘭向他提些條件,他也感覺心裡熨帖。

    他摟著巴蘭的時候很失態,他喊巴蘭妻子,巴蘭不答應,他喊巴蘭老婆,巴蘭也不理,他就喊巴蘭妹妹,巴蘭仍然不理,他就乾脆喊巴蘭小媽,巴蘭便笑了。別的美女一笑值千金,巴蘭一笑值萬金,甚至抵得上他的生命。當巴蘭也主動伸手摟他的時候,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他希望自己立刻就死。死在巴蘭的溫暖柔軟的乳溝裡。但巴蘭不愛聽這話。巴蘭說:"臭狗屎下三爛,這麼點幸福也承受不了?你忘了你現在一馬雙跨,要為兩個家奔命了?"

    他感覺巴蘭已經很愛他了。雖然這種愛與一般女人的愛相反,是由性而愛,但他還是感覺巴蘭害怕他死。那"臭狗屎""下三爛"真罵得他心裡舒坦。那是大愛,是極愛。如果巴蘭再掐他一把,擰他一把,就更會讓他飄飄欲仙。

    在不開班子會的間隙裡,有好幾天那藍田不去上班,就在這第二個家守著巴蘭。那藍田老伴把電話打到秘書白明剛那裡,白明剛也不知道那藍田在哪兒,但他又不能亂說,就安撫那藍田老伴,說:"那副市長最近很忙,經常跟著一把書記跑郊縣。"再多他就不敢說了。那藍田老伴也不再問了。副職的家屬和副職本人一樣,對正職,對一把手,那是絕對不敢造次的。即使腹誹頗多,面對面也一句多餘的話不說。官場如爐。能歷練到副市長級別,應該說連家屬都相當老到了。

    那天那藍田感覺身心俱疲,便回到了第一個家。於是,他看到了那個元青花小碗。當時,他差點沒背過氣去。這不就是巴蘭選走的那個小碗嗎?他喝了好幾杯礦泉水也壓不下滿腔怒火。既然真是元青花,那就很值錢,我就得知你柳大羊的情,否則你就會找機會敗壞我的名聲。而讓我知這個情,這元青花本來就是我的,我憑什麼知你的情?不但不知情,他想質問柳大羊,你這個小碗是哪兒來的!

    事情明擺著,這個小碗是巴蘭傳出去的,巴蘭是他的金屋藏嬌,偷來的鑼鼓打不得,讓他有苦難言!但他知道,這事的中間橋樑無疑是那個雜誌社的編輯柳三羊。本來他想忍下心裡的一口窩囊氣,不追究柳三羊過去與巴蘭的交往,眼下他驀然感到小小的柳三羊有點有眼不識泰山,在騎著他的脖子拉屎。於是,一番思考以後,他讓秘書白明剛去《賞玩》雜誌社一趟。

    白明剛不明就裡,鸚鵡學舌般,把那藍田的話"柳三羊亂搞,敗壞了雜誌社名聲,不宜重用"轉告給雜誌社社長。當然,他不會說這是那副市長的意思。而社長一下子就感覺問題嚴重了,柳三羊的問題真是問題,而且竟然捅到上邊去了。看起來群眾的眼睛有時候也有盲點,並不是所有的時間都亮著。

    社長又一次召開了班子會,介紹了市裡的意見。基層的幹部對市裡往往唯命是從,根本沒人追問是市裡班子的意見,還是某個人的意見,反正就認為是上面"戴著帽兒下來"的指令。而且,柳三羊的問題也並不是沒有把柄,並不是空穴來風,並不是無懈可擊。於是,柳三羊被解除了雜誌社副社長的職務,又一次打水掃地去了。

    話說尤二立被閔士傑告知,你要想挽回柳大羊對你的信任,只有盡快給他尋摸一件像樣的元青花瓷器,哪怕是個小碟小碗也行。這是你唯一能將功補過的機會。如果是私企老闆,會順嘴罵一句,去你媽的吧!老子只要遵紀守法規規矩矩納稅,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在話下!但國企老總不行。雖然他也拿著高薪,甚至拿著高出職工幾十倍、早已超越了被國外視為危險的警戒線的薪水,但那權利是上邊給的,一旦遭上邊白眼,就會找借口免你的職。到那時你的一切待遇都如昨日黃花,不復存在。而且,這種幹部往往再進私企也難以勝任,變得無所適從,狗屁不是。

    閔士傑的囑咐對尤二立而言顯然是救命處方。尤二立不由分說便撒出人馬四處去買元青花瓷器。此時鄭天友很快就聽到了風聲,便去找尤二立探問虛實。當鄭天友印證了確有其事以後,便急急可可地問:"為什麼這事不早告訴我呢?威州古玩行還有比我更懂青花瓷的嗎?"

    尤二立道:"我還敢找你嗎?上次買你的那塊玉璧,你口口聲聲說是漢代的,可經專家一鑒定,竟然是贗品假貨。花多少錢買的暫且不提,主要是誤了我的大事啦!我還怎麼敢買你的東西?要不是看在房管局任局長和我多年的關係上你早……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威州地面上,還沒有人敢騙我!"

    鄭天友急忙說:"尤總,你誤會了。我當然知道你和任局長的關係,我就是真想騙人,也不可能騙你啊!這事我主要是上郭老六的當了。他說這玉璧是從博物館一個工作人員手裡買來的。他的花言巧語把我給蒙住了。你看這樣行不行?先把東西拿回來,然後你再派兩個弟兄,和我一起去找他算賬。他如果不承認,就打他個滿地找牙,這樣,也能替我把事情洗清。"

    尤二立道:"送出去的東西,怎好往回要?既然你說懂青花瓷,那就給我尋摸件元青花瓷器。瓶、罐之類的最好,哪怕小碗也行。但必須是元青花。"

    鄭天友道:"放心吧尤總,不就是青花瓷嗎?這好辦!我現在手裡就有一件青花大缸,在家裡壓了好幾年了,東西可好了,可惜是明代的,要是元代的就好了。對了,前幾年我還賣過一件青花梅瓶,是不是元青花我也說不好。可有人說比明清早,沒準就是元青花。我回頭給你問問。若真是元青花,我就想辦法給你贖回來。為這事你甭犯難,包在我身上好了!"

    尤二立半信半疑。說:"那敢情好,不過這事得快辦,晚了就誤事了!"

    鄭天友急不可待地去找金岳武。金岳武自從患過腦溢血之後,雖然已經康復,可大腦反應明顯不如以前機敏了。一見面,鄭天友便問:"前幾年咱賣的那個青花梅瓶是什麼年代的,你還有印象嗎?"

    金岳武半天反應不過來,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鄭天友搖搖腦袋,無奈地又說了一遍。

    金岳武道:"尹寶棣確實說過這瓶有年份,可具體是哪朝哪代的,他並沒說,估計他也未必說得清。"

    鄭天友道:"我記得你說過比明清要早,可到底有多早?"

    金岳武道:"那是聽我媳婦兒說的。可經她這麼一說,那港商商谷雨立馬加了兩千塊錢。沒準他們兩人都知道這梅瓶的年份。她現在去古玩市場了,等她回來咱好好問問她。"

    鄭天友道:"你簡直是開國際玩笑,我們兩個堂堂的大老爺們兒竟腆著臉去向老娘們兒討教怎麼斷代?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們還怎麼在古玩圈裡混?再者說,整天圍著鍋台轉的老娘們兒,你也不想想,她能真懂古玩嗎?噢,沒準兒當時她一瞎蒙就把姓商的給唬住了。而且那姓商的可能也懂古玩,否則怎麼會出手就是3萬塊錢,乾脆利索地把梅瓶拿走呢!我越想越是這麼回事——姓商的肯定知道這件東西就是元青花。為了弄個明白,咱不妨拜訪拜訪他,如果真是元青花,那就給他加個萬兒八千的把東西贖回來,這樣咱就能趕上這撥兒,賣個好價兒。"

    於是兩個人就翻找商谷雨曾經留下的名片。可是翻遍了所有可能擱名片的地方,連個碎片、連個毛兒也沒有。沒辦法,鄭天友提議:"明兒個正是禮拜天,咱們倆到古玩市場去轉轉,當初姓商的不就是在那兒碰上你的嗎?"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也真巧,轉天上午,他們沒費多大工夫就在一個地攤旁碰上了商谷雨。本來柳大羊安排商谷雨先回香港,他嘴上答應,其實沒走。為什麼沒走?只有天知道。鄭天友和金岳武"裹挾"一般把商谷雨叫到一個僻靜處,鄭天友道:"商先生,你還認識我們嗎?"

    商谷雨看著這兩個人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便警惕地與他們拉開距離。金岳武道:"在我們家買過梅瓶!想起來了嗎?"

    商谷雨一拍腦門,哈哈大笑,說:"兩位賢弟,是你們啊!時隔好幾年,你們還記著我呢?"

    鄭天友急忙說:"有件事想問問商先生,上次我們賣給你的那件青花梅瓶,你看是什麼年代的?"

    商谷雨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問:"什麼意思?"他不想回答。能把底牌亮給他們嗎?用古玩行的話講,這兩個人純粹是"棒槌"。如果讓他們什麼都明白了,今後還怎麼撿他們的漏兒?

    金岳武道:"我們找你沒別的意思,上次賣給你那個梅瓶,我說是清代的,可他非說是明代的。你肯定是行家,不像我們瞎買瞎賣,所以來向你討教。"

    商谷雨道:"我也說不好是什麼年代的東西,我之所以買它,是因為我集梅瓶,即使價錢高點,我也要把它買下來。當然,前提不是新貨才行。關於年代麼,我倒並不在意。而且這個梅瓶過後我還真翻過資料,可惜沒查出來。"

    鄭天友和金岳武面面相覷。很顯然,商谷雨有意迴避,或者他也根本就說不清。現如今東西是人家的了,他們不能勉為其難,此事便暫且作罷。於是眼看著商谷雨走掉了。折騰了一圈,鄭天友始終沒告訴金岳武,找元青花到底幹什麼用。

    而金岳武一回到家,便把鄭天友尋找元青花的前後情況告訴了沈蔚。因為現在他確實已經事事都離不開沈蔚了。沈蔚想了想說:"小鄭肯定得到什麼信息了,而且,肯定元青花也不是原來市面流通的行情了。具體高到什麼程度,還得好好摸一下。你們倆也真沒腦子,那件梅瓶就算是元代的,又何必去找買主碰那軟釘子呢!我要是買主,也不會告訴你們。你想啊,當初我把元青花的特徵說出來以後,我和商先生彼此心照不宣,但誰也不說破,要麼怎會那麼痛快就又加兩千塊錢呢!"

    金岳武又一次陷入迷宮:"你為什麼就那麼肯定它是元青花呢?"

    沈蔚隨手拉開抽屜,拿出一本《千年古瓷一世情》扔在金岳武面前。

    "怎麼,你又買新書了?"

    "沒錯,現在有這個能力了,必須買書,對照實物讀書。"

    "我不看!"

    "你別總拒絕看書,你看看這上面是怎麼說的!"

    "你就別難為我了,你既然知道就快說說吧!"

    "其實那次賣梅瓶我就說過,而你根本沒入耳!我再告訴你一遍,下次再也不說了——元青花使用的青料,基本上都是進口的-蘇麻離青。這種青料含鐵高,含錳低。經過1300℃高溫燒製,瓷器上的青花積釉處便呈現出藍中帶黑的結晶斑點,而你們把這種結晶斑都誤認為是瑕疵毛病。當然,鑒定元青花,還有器型、胎釉、紋飾、底足等特徵。我曾用這份資料反覆對照在咱家擺了好些天的那件大梅瓶,肯定地說,那就是元青花。小鄭說人家是神經病,花的錢比那件青花缸還多,而且還是有毛病的瓷器;其實,如果現在元青花的價格真的很高,商先生豈不是撿了個大漏兒?本來還能再多賣點錢,可小鄭催命一樣催著出手,他才是神經病呢!"

    金岳武聽了不由得一陣感歎。暗想,名師出高徒,沈蔚身後的柳三羊還真是個高人。他現在已經沒法計較沈蔚與柳三羊的關係,因為什麼把柄也沒有,而且只要話趕話把話說急了,沈蔚就會大發雷霆,沒準還會提出離婚。金岳武現在身體多有不便,怎麼敢接招呢?一想這事就讓他一百個如鯁在喉、一千個於心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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