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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沉著自信在 文 / 巖波

    當小魏在廚房吃飯的時候,霍萍忽然想起自己在洗手間的衣服,應該泡些洗衣粉了——她想泡上洗衣粉,一刻鐘以後自己洗衣服,至少乳罩和褲衩要自己洗。誰知,一進洗手間,見所有的衣服都被小魏洗完了,自己的乳罩和褲衩洗得乾乾淨淨,赫然搭在鐵絲上,她的臉騰一下子就脹紅了。她的褲衩因為近來排泄物很多,襠底有一縷黏黏糊糊的東西,連自己都懶得弄,怎麼能讓通訊員小魏洗呢?再說了,小魏你洗衣服就洗衣服,你洗我的褲衩乳罩幹什麼?

    霍萍有些惱羞成怒的感覺,便來到廚房,對著正吃飯的小魏說:「你再洗衣服的時候,別動我的內衣內褲啊!你再怎麼勤謹,也不至於勤謹到這個程度吧?」

    小魏也脹紅了臉,停住筷子,說:「對不起,我是看你實在太累了。我記住了,下次一定注意。」

    當然,霍萍也不是糊塗人,她知道小魏明明是想幫自己,怎奈他偏偏幫的不是地方。霍萍感覺說完這話就走有些不近人情,便坐下來看著小魏吃飯。小魏畢竟是好意。可是,此時小魏卻不吃了,開始收拾碗筷了。然後就開始刷鍋洗碗了。而霍萍把頭仰在椅背上,一下子又睡著了。她確實太疲勞了。

    小魏把廚房收拾利索了,就把手擦乾淨,然後把霍萍背起來,一直背進她的臥室,把她安頓在床上躺好,他才悄悄退出來。此時,他就用笤帚把各屋都掃一遍,然後再用墩布把各屋再拖一遍。現在家裡只有3個女人,霍萍和自己的老媽、姥姥。霍萍自己睡一間屋,老媽和姥姥睡一間屋。當然,現在老媽和姥姥還沒睡覺,小魏還可以進去,而霍萍已經睡下,小魏就不再進她的屋了。霍萍的老爸是有自己的房間的,既是臥室,也是辦公室,因為屋裡的牆上就掛著作訓地圖。

    小魏也有自己的臥室,只是他的這間屋面積最小。那時候部隊的等級觀念也是很重的,但霍萍的老爸是個愛兵的領導,拿小魏就當自己的孩子。衣食住行都給小魏提供方便。只是因為工作性質使然,小魏干的活就是伺候人的。一家人都睡下以後,小魏就在自己的臥室裡開始做題。當他漫遊在習題集裡的時候,就像年輕人讀愛情小說,更像現在的年輕人玩兒網絡遊戲那樣愜意。這個時候,所有的疲勞和不快全都煙消雲散。小魏的爸爸媽媽都是理科老師,每當小魏把手裡的習題集做完,就寄回家裡,爸爸媽媽再給他寄新的習題集。他們說,做習題集可以鍛煉大腦的邏輯思維,還可以充實業餘生活。因為那時候也沒有高考問題,做習題集純屬一種腦力遊戲。

    轉天上午10點,霍萍才起床。她在洗手間洗漱的時候,又看到了自己的乳罩和褲衩,此時,她就驀然間想起昨晚是小魏把自己從廚房背進臥室,是小魏安頓自己睡了覺。她心裡的感覺就和昨晚不一樣了。她的惱羞驀然間變成了溫情。感覺小魏身上優點還是挺多的,他不哼不哈地默默做著一切,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對乏味的家務勞動一點沒有反感,這真讓她不可思議。以前,她從來沒想過小魏究竟愛不愛干家務,她感覺他是通訊員,在師首長家裡就應該干家務。但現在,她突然感覺自己非常不喜歡干家務,將心比心的話,就突然感覺小魏這人非常不簡單。真應了當時的一句話:「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她想起方芳和高家鎖,就想到了男兵。雖然,她並沒有要找對象的念想,但男兵這個概念已經像種子一樣,通過方芳的引導進入她的心裡了,幾時發芽幾時開花只是時間問題。此時,她就驀然間想接觸小魏了,雖然,她並沒想和小魏搞對象。

    霍萍來到小魏的臥室,見小魏正在用毛線織襪子,她非常驚訝,說:「哎哎,同志,你幾時學會的這種手藝?」

    小魏呵呵笑著說:「我在老家就會,我媽教的。」

    霍萍又問:「你給誰織的,我怎麼看上去感覺挺小的?」

    小魏依舊笑呵呵地說:「給你姥姥織的,老年人上了歲數以後,腳底下應該暖一點,這是我媽說的。」

    霍萍「哦」了一聲就坐在小魏的單人床上,把小魏疊成豆腐塊一樣方正的被子倚得一塌糊塗,而且還閉上眼睛,說:「小魏,你給我講個故事,我瞇一會,好累。」

    誰知,小魏放下手裡的毛線,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厚厚的柳青的《創業史》,翻開第一頁,說:「你老爸讓我抽空讀這本書,我感覺裡面題頭的一句話說得特別好,你聽——『人生的道路雖然很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我想,你老爸肯定是讓我好好體會書中的深意。」

    霍萍睜開眼睛,拿過書來,嘴也撅了起來:「我老爸怎麼不向我推薦書看呢?他只讓我讀《革命烈士詩抄》,還讓我抄下來。」霍萍說著,就回屋去了,一會就拿來一個筆記本交給小魏。

    小魏打開一看,還真是手抄本,自己清晰工整,便說:「借我用用唄,我也抄一本。」

    「抄就抄唄。」霍萍變戲法一樣,突然在手心裡亮出一顆紅色玻璃珠,通紅通紅的,閃閃發光,「送你吧。」

    小魏把紅珠子接了過來,說:「真漂亮,你捨得送人嗎?」

    霍萍點點頭說:「送別人捨不得,送你捨得,『我贈紅珠如贈心,但願君心似我心』。」

    「你的詩做得不錯啊。」

    「哪是我的詩,是革命烈士夏明翰的詩。」

    「我知道夏明翰還有一首詩很出名: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自有後來人。據說《紅色娘子軍》裡面的『殺了洪常青,自有後來人』就是從夏明翰的詩句裡演化過來的。」

    「你還不簡單,會背烈士詩抄呢。我背一首,你猜猜是誰寫的。」

    「好啊,請吧。」

    「任腳下響著沉重的鐵鐐,任你把皮鞭舉得高高,我不需要什麼自白,哪怕胸口對準帶血的刺刀!人不能低下高貴的頭,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毒刑拷打算得了什麼,死亡也無法叫我開口!對著死亡我放聲大笑,魔鬼的宮殿在笑聲中動搖;這就是我,一個共產黨員的自白,高唱凱歌埋葬蔣家王朝!」

    「你背得一字不錯。我知道,這是烈士陳然寫的《我的自白書》,後來《紅巖》那本書採用了這首詩,通過成崗烈士朗誦了出來,運用得恰到好處。」

    「小魏,你行啊,知道的還真不少!」

    此時,小魏就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幅一尺見方的畫來,那是一幅油畫,題目叫《我是海燕》,他問霍萍:「你見過這幅畫嗎?」

    霍萍把油畫拿在手裡,剛看第一眼,就像大腦被雷電擊中一樣,發出「轟」的一聲!她連忙說:「我沒見過這幅畫,太棒了!送給我好嗎?」

    小魏說:「就是送給你的。這是我爸聽說你當了電話兵,特意給我寄來,讓我送給你的。我爸說,這是一個從未進過美術院校的23歲年輕戰士畫的。這個戰士叫潘嘉俊。潘嘉俊到萬山要塞體驗生活的時候,見到海島上的線路維護兵為保證戰備線路暢通無阻,不畏艱險、辛勞工作的情景,很受感動,就畫了張創作草圖,畫面是礁石上兩個維護兵正在狂風惡浪中搶修電纜。遺憾的是,這幅草圖沒能在美術學習班通過。於是,潘嘉俊重新構思,把畫中主角改成一個女兵,她在暴雨中攀電桿、接線路,將橫構圖改成豎構圖,並將視平線壓低,突出人物『凌空』的感覺。為了逼真的效果,潘嘉俊借來了話務兵用的工具,一遍遍臨摹;為表現濕衣服的質感,他甚至將自己的衣服淋濕,拍下照片以作參考。」

    霍萍看著畫面,兩手已經微微顫抖,她被畫上的情景深深地震撼了!只見畫面上,烏雲密佈,大雨傾盆;為了確保線路暢通無阻,女電話兵不畏艱險,全神貫注作業在電線桿高處,挺立在暴風雨中。她似乎對於傾注的暴雨、呼嘯的狂風毫不介意。粗暴的狂風掀起了她的雨衣,鞭子一樣的暴雨將她的軍裝打得透濕,而她那從容自信的姿態真好似迎著暴風雨展翅飛翔的「海燕」。好美啊,那是一種豪邁的美,豪氣干雲的美!她彷彿聽到了女電話兵的聲音:「我是海燕!我是海燕!」而且,那鏗鏘有力的呼話聲,已經把女戰士的壯志豪情抒發得淋漓盡致!

    霍萍情不自禁地吶吶地說:「你老爸真好,真善解人意,你趕緊寫信替我感謝他吧!」

    年輕人最需要的幫助,是事業上的幫助。那天上午,霍萍驀然間感覺小魏包括小魏的老爸都非常可親可愛。小魏簡直就是在自己空落落的心裡楔進一根柱子,把自己疲憊不堪的空蕩蕩的心房支撐了起來。小魏堪當知音、知己,有生以來,最瞭解自己的是誰?不是老爸老媽也不是姥姥,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通訊員小魏!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湧上霍萍心頭。她把油畫貼在胸口,跳下床就走了,她要回連隊了。

    這個星期天沒過完,霍萍就提前回連隊了,她把油畫扔在床上就扎上腰帶去操場練徒手爬桿去了。當她連續掉下來三次,第四次終於爬了上去之後,她一隻手摟住油桿桿頂,另一隻手做出打電話的姿勢,嘴裡情不自禁地呼叫:「我是海燕!我是海燕!」

    無意中從操場走過的排長看到這個畫面,便止住了腳,靜靜地看著她。當霍萍從油桿上出溜下來以後,排長就走過去,問:「星期天怎麼不休息?」

    霍萍不好意思地說:「我看了一幅油畫《我是海燕》以後就想練爬桿,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結果還真爬上去了!」

    排長聽得哈哈大笑,說:「什麼叫物質變精神、精神變物質?在你的身上體現得最明顯!你要真能保持次次都能徒手爬上去,我就幫你報名參加師裡比賽!」

    話說排裡的女兵看到霍萍床上有一幅油畫,便都搶過來看,一見畫的是女電話兵,便急忙大呼小叫圍攏起來。面對如此陽光的、栩栩如生的畫面時,心中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與自豪感油然而生。簡直畫得太好了,就像把現實生活中的女電話兵直接搬到畫上一樣生動!女兵們爭相傳看,讚不絕口,好幾個女兵眼裡湧出熱淚,激動得差點沒把油畫搶撕了,最後她們把這幅畫貼到了宿舍牆壁最顯眼的地方。貼完以後,大家還圍攏著,看啊看,捨不得離開。一幅宣傳畫至於這麼被喜愛嗎?還真是至於。那個年代好的反映生活、貼近生活的宣傳畫也是不多見的!

    部隊駐地處於北方山區邊緣,那年夏季正是多雨時節,搶修電話線路的活計接連不斷。碰到惡劣天氣,電話更容易出故障,遇上部隊施工需要架線或線路中斷急需查線搶修的時候,女電話兵們也常被臨時抽去執行任務。那時的女兵和男兵一樣,無論執勤還是站崗放哨,都是巾幗不讓鬚眉,哪苦哪累就往哪沖,有意識地鍛煉自己,省得老讓男兵看不起,總是說她們是幹部子弟或從大城市來的,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驕嬌」二氣。當時女兵們為了轉變形象,摘掉這頂「帽子」,還真是吃了不少「苦頭」!尤其是霍萍,每次執行任務都是爭先恐後地搶著去,唯恐失去「表現」的機會。

    很多年以後,霍萍在回憶過去的時候,都不知道那時候是怎麼挺過來的。那真是個以苦為榮以苦為樂苦中求樂的年代,什麼苦啊累啊都不在乎,越苦越累才越有滋味。每當她們頂風冒雨在群山峻嶺中架起一條條電話線時,每當她們在風雨交加的天氣爬上高高的電線桿排除故障時,每當她們內心脆弱夜晚想家偷哭時,心裡常常默念的就是「我是海燕」「我是海燕」!她們把油畫上的女兵當成了自己心中的偶像和精神支柱。「我是海燕」這句話也幾乎成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代名詞。

    霍萍再次回家的時候,就把女兵們對《我是海燕》的種種感受告訴了小魏,她本想聽聽小魏是怎麼看待女兵的,誰知,小魏卻對她說起這樣的話:「霍萍,近日我想找師長談談,我要下連隊去。」

    霍萍一下子陷入五里霧中,她睜大了眼睛問:「為什麼?我家裡人惹著你了?你告訴我是誰,是我老媽還是我姥姥?」

    其實,霍萍應該明白,小魏是個兵這沒錯,但他首先是個男人。當他看到霍萍這個女兵在一線連隊幹得有聲有色的時候,必然要生出下連隊去的念頭。小魏說:「你媽你姥姥都對我很好,誰也沒惹我,是我看到你們在基層連隊幹得熱火朝天,我按捺不住了,我也想下連隊鍛煉自己。」

    霍萍看著小魏,見他一臉正經,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她嘴裡吶吶地:「可是,可是……」說不成句子,她想說,我現在已經不想讓你離開我,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啊。但這話她說不出口。只是憋紅了臉看著小魏。

    接下來,小魏就找霍萍老爸談了這個問題。

    擋是擋不住了。晚上吃完飯,都收拾利索以後,霍萍拿著一個紅塑料皮的日記本來到小魏房間,把日記本塞到他手裡說:「小魏,希望你堅持寫日記,年底的時候我要看你的心路歷程,好嗎?」

    小魏呵呵笑了起來,說:「我是個平凡人,我的心路歷程值得你看嗎?」

    霍萍說:「甭說沒用的,你寫不寫?你如果不寫,我就把日記本收回去。」

    小魏急忙把日記本收進挎包,說:「我寫!我一定寫!」說完,他想了想,拿出旅行包——那年月旅行箱是少見的,一般人用的都是帆布旅行包,小魏拉開旅行包的拉鎖,從裡面找啊找,找出一枚紀念章,那是他在鐵嶺得的市級優秀團員的獎章,一枚非常精緻的琺琅質紀念章。本來他是捨不得送給別人的,但他感到霍萍不同於一般朋友,她沒有幹部子弟架子,刻苦磨練,是一方面;她還是一號首長的千金,這一點他時刻不能忘記,他心裡多多少少有一點想討好她的意念。當然,異性相吸的因素也是存在的,但他不敢想「愛」這個字眼。誰知道一號首長的千金眼眶子得有多高?她至少要瞄著副軍級幹部的子弟不是?也許人家霍萍從來沒這麼想,但此時小魏就是這麼想的。他把紀念章輕輕別在霍萍左胸上。他的手無意中觸碰到霍萍的胸脯,霍萍便「啪」一聲,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掌。兩個人都羞紅了臉,扭過身去,背對著背。

    這時師一號走進來,把小魏叫到了自己的屋裡,問小魏想去哪裡,小魏說:「從內心講,我想到軍炮團去,不知難度大不大。」

    師一號一下子網起眼眉,問:「為什麼看上軍炮團了?」

    小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才疏學淺,不敢在首長跟前賣弄,但我知道,在蘇聯衛國戰爭中立下卓越功勳的斯大林說過這樣的話:『炮兵是戰爭之神』;法國戰爭之星拿破侖一生研究和使用炮兵,提出了『戰鬥決定於炮火,而不是決定於白刃戰』的新觀念,認為『製造戰爭的就是炮兵,無論是在攻城戰還是在野戰中,擔任主角的都只能是炮兵』,從而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我軍卓越的指揮員劉伯承元帥也說過類似的話:『現代戰鬥的權威就是火力,而炮兵的火力就是掩護步兵突擊獲得成功。善於結合步兵戰鬥隊形變化而進行炮兵精確的射擊,才能獲得重大的效果。』這方面的論述還有很多,相信首長比我清楚。所以,我就選定了軍炮團。」

    師一號拍了小魏肩膀一巴掌,微微一笑,說:「野心不小嘛!在你的眼裡除了戰爭之神就是戰爭之星,要麼就是堂堂的元帥。好啊,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成全你,也算你在我家洗洗涮涮一年半的回報。」師一號一回手,拿過一摞書,從中揀出3本舊書,對著小魏揚了揚,「聽說過嗎?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

    小魏眼前一亮,急忙點點頭說:「聽說過,但外面買不到。」

    師一號道:「當然買不到!現在舉國上下在研究階級鬥爭,誰敢公開研究一個外國資產階級軍事學家的戰爭理論?不得抓了反面典型?但《戰爭論》這本書裡確實有很多真知灼見,需要你們年輕人研讀。問題是現在形勢不允許。不過呢,來日方長,相信你們會有機會讀到這本書的。眼下呢,你們還是要多讀毛澤東軍事思想,比如《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啦,《論持久戰》啦,《戰爭和戰略問題》啦,等等,《毛選四卷》裡就有,你們讀起來會很方便。」

    小魏眼睛盯著師一號手裡的3本《戰爭論》,很想伸手接過來看看,但師一號卻笑著把書收回去了,說:「別急,這些書等你有了成績我會送給你,但眼下時機不對。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努力吧,年輕人!」

    這時霍萍冷不丁走進屋來,師一號便快速地書藏進抽屜裡。

    霍萍問:「爸,什麼書?」

    師一號道:「去去去,這裡沒你的事,該幹嘛幹嘛去。」

    小魏注意到,師一號不願意讓霍萍知道他也在看《戰爭論》這樣的書籍。而此時霍萍說:「我在那屋聽小魏說想去軍炮團,去什麼軍炮團?去咱們師炮團不是照樣當炮兵?師炮團與師部只是一牆之隔,往咱家來著不還方便嗎?」

    小魏感覺這個建議差強人意,就沉默著不說話。

    師一號接過話說:「小萍說的有道理,這樣辦起來難度還小。」

    這句話很關鍵,想辦事,不是首先要看看辦事難度嗎?如果辦起來非常吃力,那又何必呢?小魏快速想了想,感覺既然如此,那就退而求其次,無所謂,能不能出成績不是關鍵在於自己的實際表現?於是便點頭答應了。

    師一號回到自己臥室,給師炮團打了電話。然後對小魏說:「小魏啊,我安排好了,你就去炮團二連當計算兵吧,你不是喜歡做題嗎?當計算兵天天都得做題。」接著,師一號告訴小魏,他們這個師本身就有光榮歷史和傳統,是從紅軍時期走過來的部隊,參加過平型關伏擊戰,解放戰爭時期參加過三大戰役中的兩大戰役,抗美援朝又打得艱苦卓絕十分出色,而炮團二連就是其中一個拔尖兒的連隊。小魏聽得十分振奮。

    在首長家裡幹了一年半,作為首長不能不有所表示,師一號送給小魏一個計算盤。這是最原始的一種計算盤,是炮兵看家的東西。師一號當初就是炮兵出身,手裡自然有這種東西。這個計算盤和後來的計算盤大小差不多,直徑十幾厘米,鋁質,已經把刻度線和數字上的顏色磨掉了,而且,靠近邊緣的刻度線和數字也被磨得很模糊了。小魏用一條新毛巾把計算盤包起來,裝入旅行包。

    轉過天來,小魏就到炮團二連報到了。從師首長家裡出來的兵,二連的人自然高看一眼,小魏來到二連指揮排偵察班以後,大家圍著小魏問這問那十分親切。

    班長馬全發幫著小魏安頓好床鋪,然後告訴小魏:「什麼是計算兵?就是炮團連隊裡對火炮射擊諸元進行計算的專業兵種。嚴格地講一個連就一個計算兵,為準確消滅敵人火力點,需要在前方根據偵察班對攻擊目標的測繪結果進行計算,運用三角函數關係計算出對敵人的射擊諸元,而通過測繪結果進行計算需要一個過程,計算兵就是幹這個計算過程的。如果說指揮排是全連的核心,那麼偵察班就是指揮排的核心,而計算兵又是偵察班的核心,看清這個邏輯關係了嗎?說計算兵有多重要就有多重要!」

    老兵們議論紛紛說,計算兵是提幹部的苗子,你想呀,全連就一個文化程度最高、腦筋最好使的,不後備都不由你。

    班長馬全發拍拍小魏肩膀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好好幹吧!我們已經聽一號首長說你喜歡做題,只要有空就做題,像魔障一樣,好啊,現在咱就見識一下你做題的能力!」

    在全排人員眾目睽睽之下,班長馬全發要考考小魏的計算和反應能力——加減數,這是偵察兵、計算兵最常練、最常用的基本功。馬全發手裡捏著秒錶,讓小魏坐在桌前,把白紙和削好的鉛筆遞給他,念出一個五位數的橫坐標,和一個五位數的縱坐標,念出一個兩位數的高度,然後,再念出另一組五位數的橫坐標和五位數的縱坐標及高度,讓小魏把兩組數字對齊,然後累積下來一直加下去,接著就喊了一聲:「開始!」

    馬全發的大拇指一摁,「卡嚓」一聲,手裡的秒錶便滴滴答答疾速走了起來。小魏因為生疏,加得並不算快,當秒錶走滿一分鐘,馬全發喊:「停」的時候,他只加了二十多組,馬全發十分失望。班裡老兵的記錄是38組,馬全發的記錄是40組。對於所有的計算兵而言,40組差不多是一大關,每前進一組都幾乎不可能。可小魏這方面能力也太差強人意了不是?

    大家議論紛紛,說:「一號首長是不是替小魏吹呀?小魏既然愛做題,怎麼會是這種能力?」

    但經檢驗,小魏一組也沒加錯,對是都對了,問題只是速度太慢。小魏琢磨了一下便說:「再來,再來!」

    馬全發點點頭,說:「還行,有點不服輸的勁頭,來!」

    便報了第二組數字。而這一次,情況就不一樣了,小魏的速度一下子達到了一分鐘37組,與老兵的記錄僅差1組!從來沒練過加減數,只是在第二遍就接近了一個老兵的最高紀錄,是不是已經讓人刮目相看了?大家又發出竊竊私語,說小魏看起來不是吃乾飯的!

    此時小魏並未滿足,他再次對馬全發說:「再來!再來!」

    馬全發說:「你對37組這個數字還不滿足?」

    小魏說:「當然,我如果熟練的話,遠不是這個數字!」

    馬全發說:「你甭吹,再來!」

    便再次報出兩組數字,結果一分鐘之內小魏加到了52組!竟比班長還多了12組!炮團二連指揮排偵察班從來還沒出過計算速度如此之快的計算兵!全排一下子就震驚了!甭說炮團二連沒出過這種兵,全師、全軍也不一定能有幾個!

    馬全發納罕極了,他兩眼茫然地盯著小魏看了許久說不出話來。最後他一拍大腿,也說:「再來,再來!我看你究竟能加到多少組,看看你極限是多少!陳金友,你去把連長叫來!」

    老兵陳金友便跑出去叫連長。他們要讓連長看看,炮團二連要出奇跡了!連長就是被女兵方芳看上的那個高家鎖,他腿上受傷以後,在師醫院躺了兩天,和醫生商量好以後,便借了一副枴杖跑回了連隊。

    高家鎖長得人高馬大,膀扇寬闊,身高足有一米八,這且不說,他還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張粗獷的國字臉上濃眉大眼,鼻樑也高高聳起,確實很有男子漢氣質,配上綠軍裝和紅五星、紅領章,那叫英武!難怪一下子就被挑剔的方芳看中了。

    高家鎖架著雙拐篤篤地走來了,屋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像看西洋景一樣既好奇又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切。只見高家鎖點上一支煙,站在人堆裡,笑盈盈地看著小魏一言不發,一臉詭秘。而小魏則表情木然,專心注視著手裡的紙筆,既不起立立正,也不看高家鎖,全當連長不是連長。馬全發便再次報出兩組數字。在他掐住秒錶的瞬間,小魏就開始筆走龍蛇,直把一組組數字寫得飛起來一樣,手底下的鉛筆幾乎不是在寫,而是在點點兒!結果這次小魏再次加到了52組!

    高家鎖拿起白紙仔細核對,一組也沒錯。他猛吸一口煙,說:「小魏,你現在的水平已經達到了軍裡前三名的水平,你做題的時候緊張不緊張?」

    小魏回答說:「不緊張。」

    高家鎖問:「身邊這麼多人看著、盯著,也不緊張?」

    小魏說:「不緊張。」

    高家鎖問:「為什麼?」

    小魏回答:「因為我沒把你們的存在當回事。」

    大家「轟」一聲議論開了!有人說,你也忒狂了不是?不就加減數快一點嗎?有什麼了不起?真到打炮的時候還不定怎麼樣呢!

    高家鎖又猛抽一口煙,說:「小魏說得沒錯,他天天跟一號首長生活在一起,和首長夫人、千金生活在一起,吃過見過,咱們這些人還放在眼裡嗎?這是練出他穩定的心理素質的有利條件。有你的小魏!再來!」

    高家鎖親自給小魏報出兩組數字,喊完「開始」以後他就一個勁鼓掌,嘴裡還不停地喊「加油!加油!加油!」直吵得人腦仁疼。

    小魏根本就不受其干擾,依舊龍飛鳳舞,筆走龍蛇,點點兒一般再次完成一分鐘裡的傑作,一數,還是52組!看起來,52組,就是小魏的極限了。高家鎖點了點頭說:「老馬,你好好帶帶小魏吧,九月份你們倆一起去師裡參加比賽,十月份一起去參加軍裡比賽!記住,好璞玉還要有好雕工!」

    高家鎖說完,就非常興奮地拄著拐哼著小曲走了。

    馬全發掏出煙來,先遞給小魏一支,小魏說:「謝謝班長,我不抽煙。」

    馬全發說:「什麼不抽煙!別像個大姑娘似的!下了連隊了就要有下連隊的樣,別像在1號首長家裡那樣,謹小慎微、扭扭捏捏的!」

    排裡的人們見此便紛紛吵嚷:「我們也抽,我們也抽,你不能只給小魏一個人吃偏飯啊!」

    於是,馬全發的一盒煙一下子就散個精光。

    接下來,他們一刻也沒休息,立即擬出訓練計劃,開始安排小魏的訓練。他讓老兵陳金友作為助手,專門陪著小魏做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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