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濫觴 文 / 巖波
馬家駒現在沒有家,只能住在好朋友寧海倫的店裡。從他一搬進來,古玩街的人差不多就都知道馬家駒為還賬把房子賣了,無家可歸了。張先令許願,說要出資三百萬幫助老爸馬齒莧還賬,對此馬家駒心裡有自己的小九九。很顯然,張先令一是想在古玩街和文物局買好兒,二是想堵上馬家駒的嘴,讓他對田黃石的事別再生疑別再過問。而馬齒莧都被坑成那樣了,作為親生兒子的馬家駒能善罷甘休嗎?會把老爸借錢的明細拿給張先令嗎?
晚上,馬家駒正在冥思苦想怎麼對付張先令,繼續深入調查田黃石問題的時候,王廣林子拎著一瓶二鍋頭,拿著一包羊雜碎和一包老味大果仁來找他了。眼看一瓶酒都喝光了,王廣林子才說:「我這個招屬於餿招,就看你敢不敢幹了。」
馬家駒兩眼冒血絲——這兩天他光剩喝酒澆愁了,已經記不得喝了多少次了,他把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樣,問:「怎麼個餿法?只要能掏出田黃石的情況,我就敢幹!」
「好,那我告訴你——拿下羅伊,羅伊對張先令的事沒有不知道的!」
「怎麼拿?」
「你自己琢磨去!」
馬家駒的姥爺是個革命者。馬家駒身上流淌的血液有四分之一屬於姥爺。為此,在敢想敢幹這方面馬家駒多少有點姥爺的影子。王廣林子一臉壞笑地走了以後,馬家駒就打起寧海倫小倉庫裡那堆東西的主意。小倉庫裡堆著一堆他賣完房子以後寄存在這的亂七八糟東西,是文物,但不是古玩。因此,屬於賣不上價、也基本沒人買的東西。別看不值錢,那卻是想當年馬齒莧辛辛苦苦從姥爺老家山東沂蒙山區淘換來的東西。
馬家駒找到藍海博物館館長韓德廬,說手裡有一批紅色文物想借貴方寶地展出一下。韓德廬與馬齒莧是老朋友,所以就接待了馬家駒,換個人的話,他根本就不接待。但他告訴馬家駒,博物館有六個展室,使用一個展室的一周的費用是四千元。因為博物館屬於清水衙門,工作人員干啃那點工資,連房屋維修、藏品翻新等等支出都沒有,可憐得很。所以,該收費的時候,是必須要收的,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收。
馬家駒當著韓德廬的面就給寧海倫打了電話,說再借八千塊錢行不行?我要在博物館租兩個展室展出紅色文物。寧海倫知道馬家駒為了還賬正殫精竭慮,展出紅色文物也許是為了賣個好價錢,便同意了。於是,很快,博物館門前就貼出了海報,《藝品週報》的齊有為也騎著電動車來了。
開展的時候,人來得還真不少,連拍賣公司總經理徐濤、《藝品週報》總編輯金鐵文、實驗中學於博彥都來了,韓德廬笑容可掬地陪著他們,一些古玩圈認識他們的粉絲就舉著數碼相機唰唰唰地閃著閃光燈給他們拍照,還有人與他們合影。而出資展出文物的馬家駒因為名不見經傳,反而被冷落在一邊。不過,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像機一直追隨著馬家駒,這就讓他感覺到了欣慰。
走進專事展出紅色文物的展室,革命者艱苦創業的足跡和戰火硝煙的餘味便撲面而來。屋子雖然不小,但是每個角落都擺滿了各個時期、各種類別的文物,足可以看出收藏者馬齒莧的匠心獨運,一件件革命戰爭留下的文物,十分「扎眼」。
「我父親很喜歡看戰爭電影,《紅日》、《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等電影中的很多台詞他都能背出來。他尤其對收集彈頭、彈殼、彈夾之類的小玩意情有獨鍾。當然,這與我姥爺是個沂蒙山區的老戰士有很大的關係。我父親和我母親搞對象的時候,姥爺送給我父親的紀念物就是一個牛皮的駁殼槍套子。」
馬家駒對電視台記者說。電視鏡頭便搖向櫃檯裡一個黑灰色老、舊的一個皮套子。如果沒人介紹,基本看不出那是牛皮的東西。
「我姥爺是1939年入黨的老戰士,在沂蒙山區擔任過敵工隊長,我姥爺的幾個兄弟也都參加了革命,二姥爺就是解放濟南戰役中死的。我父親很喜歡聽姥爺講過去的故事,見了面總喜歡跟姥爺要些空彈殼之類的東西,對革命文物有著巨大的興趣。而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興趣逐漸增加並演變到了近乎『癡迷』的程度。沂蒙山區地域廣袤,當年這片熱土更是經歷了無數次戰鬥的洗禮,村村落落裡都散落下不少當年的革命文物。但是,令人焦慮的是,這些散落在民間的歷史文物,大多沒有得到科學地收藏,而是多有損傷,多有流失。因為這些文物在村民的眼裡並沒有什麼價值,以致大批的『好東西』就被無意識地破壞了,文物不能復生,所以父親說,我有責任將他們挖掘出來進行保護!」
馬家駒講起這些的時候,電視記者掬著話筒對著他的嘴,電視鏡頭也一直跟著他。
「就這樣,父親開始了他到沂蒙山區尋『寶』的漫漫歷程。在20多年時間裡,他幾乎踏遍了沂蒙山區的每一塊紅色土地,訪遍了當年的『老房東』、革命老人以及尋常百姓,以『大撒網』的方式搜集革命文物。功夫不負有心人,父親終於搜集到了八路軍繳獲的日本軍官用過的戰刀和戲匣子,日本兵用過的三八大蓋槍托、刺刀、水壺、皮帶等物品,以及一位八路軍司令員指揮作戰時使用的馬燈、條形桌和幫老鄉打水的木桶等珍貴的文物。你們看——」
馬家駒把手指向櫃檯裡的馬燈,電視鏡頭急忙搖了過去。
「從小彈殼到司令員使用的物件、老區人民使用的水桶、扁擔到後來日軍遺留的兵器等等文物,每一件都是歷史的見證!都是中國人不畏侵略進行英勇抗爭的精神見證!逐漸地父親對革命文物有了更深的認識,從而加大了收藏革命文物的力度和廣度。父親說,自己收藏的目的就是收藏文物,緬懷歷史。所以,每當他將這個想法和意義告訴手裡有文物的人時,不少淳樸憨厚的沂蒙山人都願意將家中的革命文物拿出來無償捐贈給父親。但是,尋找文物、收藏文物的活也不是一帆風順的。『收藏文物是一個跑斷腿、磨破嘴的活。』父親用這句話形容自己所幹的事業,足可以看出他20多年的收藏之路走得也很十分辛苦。大部分的時間,父親都是騎著借來的摩托車在深山孤溝裡尋訪,但是往往是得到一個線索,便興沖沖而去,但又鎩羽而歸無功而返。有時候為了收藏一件文物,他必須付出『跑細了雙腿、說盡了好話、賠盡了笑臉還要空手而歸』的『代價』。但他從來沒有怨言,誰讓他好這個呢?後來,父親聽說曾經住過司令員的一個老鄉家裡可能有戰役後遺留的東西,他趕緊地前往尋找。誰知道好不容易打聽好了之後,這個老鄉卻怎麼也不肯把手裡的東西讓給父親。父親在這個農民家裡租房住了下來,像當年的老八路一樣,他天天給這個老鄉家挑水掃院子,幫著老鄉幹農活,結果這個老鄉終於『妥協』了。他說:我家孫子天天伏案寫作業的那個條形桌是司令員用過的,還有一把日本軍刺是司令員贈送的。那次父親花了三百塊錢買走了條形桌,花了一百塊錢買走了司令員贈送的日軍用過的軍刺。父親如獲珍寶,把東西拉回家仔細研究過之後說:這張條形桌還很堅固,可以長久保留,是中國人民在黨的領導下堅決抗戰的見證;那把軍刺質地和品相也還非常好,也可以長久保留,它可是日軍侵華的又一鐵證!這些東西花去了我好幾個月的工資,但它們的價值豈是幾百塊錢能買得下來的?」
櫃檯旁邊一張黑黢黢的條形桌靜靜地臥在那裡,而櫃檯裡面一把的刀刃依舊鋒利的刺刀赫然在目。那是兩軍對壘的見證,更是正義與邪惡交戰的見證。
「老鄉告訴父親,司令員除了在他家住過,還在另外兩家老鄉家也住過。那位司令員曾經在三位老鄉家住過,指揮過三次戰役。為此,父親多次找到司令員曾住過的另外兩個老鄉家,與老鄉促膝談心,幫老鄉幹農活。那時買糧要糧票,買布要布票,父親就找親朋好友用錢換了糧票和布票送給老鄉。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老鄉終於拿出了家中珍藏的東西,讓父親搜集到了司令員曾用過的馬燈、椅子、炕笤帚、戰利品軍用挎包、日軍鋼筆和餵馬的水桶等珍貴的文物。那幾年,家裡沒有一點存項,每個月發了工資,父親就積攢起來,準備往沂蒙山跑。父親說自己只要解決了溫飽,剩下的就是一門心思收藏文物了。為此,我母親時常發『牢騷』,埋怨父親的錢都花在了這些黑黢黢的舊物上,也沒有給孩子留下什麼像樣的東西。不過,也有人曾經給父親估算過,他收藏的文物如果折合成錢的話,將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是,父親從來沒想過轉手再賣。因為,他感覺,他所幹的一切是高於金錢的一項事業……」
當天晚上,藍海市電視台的新聞節目便播出了這次紅色文物的展出,和馬家駒的一番話。日報晚報外加《藝品週報》都做了報道。
張先令對紅色文物不感興趣,但這樣的活動還是對他很有啟發:如果適時展出自己的藏品和收購品,不就是很好的廣告嗎?新聞媒體再一忽悠,不就可以賣個好價嗎?關鍵是展出要辦得有新意,一般的古玩展示,特別是儘是高仿的展示,人家新聞媒體根本不來,來了人家也不給你報。為此,他對馬家駒竟能調動了博物館館長韓德廬,調動了拍賣公司總經理徐濤,調動了《藝品週報》總編輯金鐵文,調動了特級教師於博彥,這麼多名人為其宣傳造勢,他還真有點對馬家駒刮目相看了。在他眼裡,馬家駒如同一條斷了脊樑骨的癩皮狗,他對他只有耍弄的份兒,怎麼會把他放在眼裡?他要超越馬家駒,也要利用博物館,搞一次自己的藏品和收購品的展出!他要好好策劃!
張先令自己是不屑於去博物館看那些文物的。他派羅伊去。讓羅伊詳細問清馬家駒是怎麼舉辦的展出,花了多少錢,需要辦什麼手續。轉天的下午,博物館快要關門的時候——這時候參觀的人少,便於說話,羅伊來找馬家駒了。馬家駒一看羅伊的樣子,就感覺事情成了,羅伊被他拿下確定無疑!
羅伊看上去比馬家駒小了五六歲,實際上也真是小了五六歲,羅伊今年滿打滿算剛二十四,和馬家駒的女朋友年齡差不多。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一般社會經驗缺乏,經常會被突發事件打得蒙頭轉向六神無主。
羅伊找到馬家駒說:「你這個展出辦得別出心裁,有聲有色,藍海市古玩界有頭有臉的巨擘都出面捧場了,真讓人刮目相看!能不能談談你是怎麼策劃的?」
馬家駒看著羅伊兩眼眨來眨去不說話。他明白,羅伊所說的策劃,就是動用了什麼手段才請出古玩界巨擘來捧場的問題。這個問題怎麼說呢?博物館館長韓德廬與老爸馬齒莧是老朋友,而其他古玩界巨擘都是韓德廬的老朋友。事情就這麼簡單。你張先令做得到嗎?你的面前全是對手,哪個巨擘是你的朋友?所以,馬家駒對羅伊真是無可奉告。
羅伊又說:「我知道,我的問題問得很幼稚,一般人是不願意說出自己的策劃方案的。可是,我老公張先令已經打算拿出三百萬幫你還上你老爸的欠賬,就沖這一條,你也應該對我講點實話不是?」
「既然你非要問個究竟,也好,咱們去飯館裡說去,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最好不過,我請你,你愛吃什麼?」
「不不不,你來找我,就是我的客人,怎麼能讓你掏錢?」
馬家駒領著羅伊拐彎抹角來到一個叫做「安全地帶」的半地下酒吧。大廳裡裝飾古色古香燈光幽暗,頗有情人約會的氣氛,恰恰來吃飯喝酒的人不多,正適合兩個人單獨說話。馬家駒點好酒菜以後,就對羅伊講起父親馬齒莧如何千辛萬苦收集紅色文物的故事。然後就與羅伊對酌。羅伊想起自己的老家,那也是革命老區,也會有很多戰爭年代的遺留物不是?她驀然間感覺興奮起來,馬家駒無意中為她開拓了新的思路,她也要帶著一筆錢回老家幹這件事!興奮之中,酒就喝得猛了一點,頃刻間,羅伊就頭暈目眩,趴在桌子上了。
不知過了多久,羅伊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便大驚失色:她和馬家駒都被剝光了衣服關在一間黑屋子裡,馬家駒*的身上只有褲衩,而她的身上只多了一件乳罩。她的雙手和馬家駒的雙手都被反剪著綁在身後。手腕被綁得生疼。她和馬家駒也都坐在滿是灰塵的冰涼的水泥地上。窗戶被釘上了木板,在木板的縫隙裡,透出一線陽光。羅伊藉著這一線陽光,看到了馬家駒兩眼緊閉,頭髮蓬亂,腦袋歪向一邊,嘴角還掛著血漬。
羅伊害怕極了。她哆嗦著把坐姿變成蹲姿,因為屁股底下太涼了,她的整個下身已經被涼得有些麻木了。她一時間想了很多,也猜了很多。最後自己確定,是兩個人一起被綁架了。藍海市一向社會治安不錯,沒聽說什麼時候發生過綁架案,至少十年之內沒發生過。難道今天就發生在自己身上嗎?是不是張先令太招搖了,惹得自己跟著「沾包兒」了?馬家駒的樣子是被打過,而且打得不輕。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挨打了,但她無論怎麼回憶也想不起來是不是挨了打,只是感覺週身疼痛。她想試試馬家駒的呼吸,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但兩手被綁得很緊,根本動彈不得。她便歪過身子,把臉頰湊近馬家駒的鼻子,感覺他是不是還有呼吸。還好,馬家駒活著,只是呼吸顯得微弱。
羅伊用頭一下下地頂馬家駒的肩膀,直到把馬家駒頂醒。
馬家駒一睜眼就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羅伊,我們被暗算了!」
「我也這麼想,誰暗算咱們呢?」
「說不好,可能是『安全地帶』的人,也可能是其他人,總而言之是瞭解你、瞭解張先令的人,知道你們家有錢。或者也瞭解我,因為我剛在博物館舉辦了紅色文物展出,他們以為我也有錢,哪知道我是個欠著幾百萬巨款的窮光蛋。」
「咱們怎麼辦?」
「盡快想辦法出去,不能困死在這裡!」
話沒說完,突然門響,是鐵質防盜門的聲音,緊跟著進來三個人。他們都戴著口罩,其中的一個見馬家駒和羅伊都睜著眼睛,就說:「馬家駒,你醒了?你想不想早點出去?」
「想,現在就想出去。」
「那好,你把博物館的所有文物轉移到我的賬上,咱們簽個協議。」
「我憑什麼要轉移到你的賬上?」
「因為你老爸那些文物都是騙來的,當初還騙過我,只是因為他做著文物處處長,我不敢得罪他。現在他成植物人了,該物歸原主了!」
「你胡說八道!我老爸那些東西都是從我姥爺的老家沂蒙山區收購來的!」
「我不否定你老爸從沂蒙山區收購了一部分,但更大一部分是我勻給他的!那時候,我正有求於他。」
「你有什麼事有求於他,他會要你的紅色文物?」
「我不能說,說出來就牽扯很多人,我不願意過早暴露這些事。」
「我做不到!我相信我老爸的人品!」
「啪」的一聲,一個大嘴巴,把馬家駒打得一下子歪倒在地。馬家駒一聲不吭。羅伊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此時,另一個戴口罩的人走到羅伊身邊,蹲下來,用手掬起羅伊下巴,說:「小樣兒!你是怎麼把張先令勾到手的?」
羅伊把腦袋一歪,怒氣沖沖不說話。
「你把張先令的銀行卡帳號給我一個,讓我拿到五十萬,我就把你放了,否則,我就把你餓死在這裡!」
「我記不住那些帳號!」
「那你就想別的辦法。反正你想與外界取得聯繫,是不可能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個人沒有打羅伊嘴巴,而是愛憐地輕輕抹了一把她的臉頰,又在她胸前抓了一把。羅伊憤怒地扭過身子。
三個戴口罩的人走了。防盜門被重重地碰上了,保險鎖被擰了好幾圈。
馬家駒掙扎著站起來,尋摸家什,想解開手上的繩子。但屋裡空空如也,整個一個空殼,什麼都沒有。馬家駒讓羅伊過來,兩個人背對背互相解手上的繩子。羅伊手指纖細,根本沒有力氣解他的繩子,而且,當手腕被縛住的時候,是難以使上勁的。只能馬家駒給羅伊解。但也仍然非常費勁。而且,時間不長,馬家駒的指甲就劈了,疼得他齜牙咧嘴。當最後他終於把羅伊手上的繩子解開以後,他的手指已是血跡斑斑。接下來,羅伊用牙齒咬開了馬家駒的繩扣。
兩個人把腫脹的雙手揉了又揉,就開始想下一步的辦法,但實在是沒有辦法。馬家駒扳掉了窗戶上的一塊木板,可是,往外一看,感覺這是一座孤零零的舊樓,估計該拆的,甚至已經開始拆的那種舊樓,他們所在的樓層至少在五樓以上,即使把窗戶全部弄開,想跳出去也活不了。想去砸那扇防盜門,又怕引來那三個人——那三個人如果看到他們倆解開了繩子,必定是一陣暴打,打成什麼樣就難說了。為此丟了性命也未可知。
兩個人萬般無奈,垂頭喪氣。眼看天就黑了下來,氣溫也隨著降了下來。屋裡很冷。兩個人不停地跺著腳。但還是不行,太冷。羅伊蹲下身子,蜷縮起來。馬家駒依舊嘶哈嘶哈地在屋裡小跑,跺腳,但還不敢使勁跺,害怕把那三個人再招來。馬家駒活動了一會兒,就蹲在羅伊身邊,問:「你冷得難受嗎?」
「是。」
「我給你說幾個笑話,可能你就不冷了。」
「請講。」
「兩隻青蛙相愛了,結婚後生了一個癩蛤嫫,公青蛙見狀大怒說:賤人,怎麼回事?母青蛙哭著說:他爹,認識你之前我整過容。」
羅伊忍住冷咯咯咯輕聲笑了起來:「什麼意思呢?」
馬家駒回答說:「愛情需要信任。」
羅伊說:「再來。」
馬家駒說:「一頭小驢問一頭老驢:為啥咱們天天吃乾草,而奶牛頓頓精飼料?老驢歎到:咱爺們比不了,我們是靠跑腿吃飯,人家是靠胸脯吃飯!」
羅伊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馬家駒沒等羅伊問是什麼意思,就主動解釋:「這個故事說明生活需要忍耐。」
羅伊說:「還蠻有哲理呢,豬鼻子插大蔥,充象。」
馬家駒說:「鴨子和螃蟹賽跑,一起到達終點,難分勝負,裁判說:你們來個剪刀石頭布吧!結果鴨子大怒:媽的,算計我?我一出總是布,他總是剪刀。」
羅伊笑得渾身顫抖,說:「我知道,這裡面的道理是比賽需要天賦。」
馬家駒又說:「狗對熊說:嫁給我吧,嫁給我你會幸福。熊說:才不嫁呢,嫁給你只會生狗熊,我要嫁給貓,生熊貓那才尊貴呢!」
羅伊捶了馬家駒一拳,笑著說:「其實,我們都應該這樣——婚姻需要理智。」
馬家駒摸了一把羅伊的胳膊,見她哆嗦得厲害。
「下面我說了取暖的辦法,你會聽嗎?」
「你說說看。」
「接吻。」
「啊?不行不行!」
「聽我說啊——男人和女人在接吻時會感到幸福、快樂,就像吃巧克力後所體會到的那種滿足感,而這些感覺會使人抗拒疲勞和寒冷。資料表明,如果接吻平均每次持續45秒鐘,起到的刺激作用相當於吃了25克巧克力!其實,在這45秒鐘的時間裡,你體內發生的變化遠不止這些。首先是大腦產生*激素,而*激素會產生一種物質,叫『內生嗎啡』。當其作用於大腦內一種特殊的嗎啡受體後,就使人產生幸福、愉悅的感覺,幫助人擺脫抑鬱的情緒。此外,內生嗎啡還具有與嗎啡類似的鎮痛作用。可以說,我們精神上的波動、生理上的*程度對和疼痛的感覺,都取決於大腦中內生嗎啡量的多少。接吻還使口腔發生變化,使唾液分泌增加,而唾液中所含的微量元素鈣和磷,被釉質吸收後可有效預防齲齒;而唾液中的天然抗生素——酶,則可把口腔中的細菌控制在較低水平上。澳大利亞醫師還在唾液中發現了有助於傷口癒合的生長基因,如果接吻時將它們傳遞給對方,會產生更好的自愈反應,有助於對方癒合外傷。接吻還使人的肺臟發生變化,讓肺泡做深呼吸,我們在接吻前深吸一口氣,再在接吻過程中慢慢將氣呼出,於是不自覺地讓肺泡做了一次深呼吸,改善了肺泡內的氧氣供應,鍛煉了肺活量。接吻還使皮膚發生變化,接吻動作看似簡單,卻同時鍛煉了34塊面部肌肉,使面部皮膚的血液供應量增加30%,肌肉的新陳代謝速率加快,能防止皮膚鬆弛、產生皺紋。說一千道一萬,最重要的是接吻讓人愉快,能夠防病祛病……」
「去去去,全是歪理邪說,難得你背得這麼熟!」羅伊說著這話,牙齒已經「得得得」地哆嗦得上下打架了。
馬家駒一把抱住羅伊就吻了起來。起初,羅伊使勁推拒,但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配合,她使勁摟住馬家駒的脖子,和馬家駒盡情吻了起來。這件事放在中老年身上,也許是不可想像的。但在三十歲的馬家駒和二十四歲的羅伊這兩個豆蔻年華的年輕人身上,就順理成章地發生了。當他們吻到深處以後,馬家駒就把手伸進了羅伊的乳罩,然後又伸向她的褲衩,再然後,就什麼都發生了。當一切結束以後,馬家駒就把羅伊緊緊抱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給羅伊取著暖,說:「羅伊,離開張先令吧,我女朋友已經拋棄了我,你就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張先令有什麼?不就有幾個臭錢嗎?他至少比你早死二十年,與其那時候你改嫁,不如現在就棄暗投明。你知道大家都怎麼看你嗎?說你眼裡只有人民幣,硬是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冤不冤啊你!」
羅伊親著馬家駒說:「張先令為我做了很多,我不能輕易地背信棄義,我只能等他老死以後再改嫁。你如果真的愛我,也只能等到那個時候。」
「太遙遠了!我等不及!」
「那也沒辦法,等不及也得等。要麼你也先結婚,等到了那一天,你再離婚。」
「要麼這樣,咱們相約做一對心心相印的情人,只要有條件就悄悄幽會,直到熬到張先令老死?」
「太危險!讓張先令發現不得打折我的腿呀?」
「那我就打折他的腿!」
「不行不行,做個夢中情人吧,別時不時地幽會。」
「好吧,就聽你的。但我有個要求。」
「請講。」
「你能不能把田黃石問題的始末跟我說說?」
「田黃石的始末並不複雜,就是張先令找一個北京的朋友借來一塊田黃石在紅帆會所展示,為了讓藍海人開闊眼界,知道一下什麼叫真正的田黃石。接下來,不知怎麼,那塊田黃石就落到了魏雨繆手裡。再接下來就聽說被你老爸買去了。」
「可是,那塊田黃石是假的呀!」
「怎麼會,你老爸在展示會上侃侃而談,振振有辭,直把那塊田黃石誇得無以復加。」
「前幾天的《藝品週報》你沒看?我老爸也被騙了?」
「沒看,張先令老給我安排亂七八糟的事,沒顧上呢。如果說是假的,那麼,魏雨繆就難逃其咎。也許,他知道更多那塊田黃石的事。」
馬家駒點了點頭。他突然感覺被魏雨繆騙了。魏雨繆那個人看上去古道熱腸,很實誠,很樂於助人,誰知竟一肚子花花腸子,騙人騙得不露痕跡!簡直讓人匪夷所思!他下定決心,一旦出去,定要找魏雨繆算賬!
一男一女兩個人纏綿繾綣了一夜,極盡溫存。直到天亮,兩個人發誓,今生今世走不到一起,誓不為人!馬家駒對羅伊說:「我要用木板把防盜門砸開。咱們務必得盡快出去!」
「引來那三個人怎麼辦?」
「我豁出去了!愛咋咋地吧,總不能等死吧!」
馬家駒果然撿起那塊木板,使勁往防盜門的保險鎖砸去。「彭,彭,彭,」樓道裡響起悠長的回音。砸了半天,那三個人並沒有出現,而木板已經被砸劈了,馬家駒的手掌也起了血泡。羅伊愛撫著馬家駒的手掌,抱住馬家駒親吻。她現在真的很愛馬家駒了。再看防盜門上那把圓鎖,紋絲沒動,而圓鎖的周邊已經被砸得坑坑窪窪。馬家駒突然卯足勁朝圓鎖的部位猛踹一腳!
防盜門都是向外開的,馬家駒的這一腳「匡」的一聲就把防盜門踹開了,防盜門猛地打開後撞向外面,然後又猛地反彈回來,「卡」一聲,又關閉了。馬家駒搖搖腦袋,運足勁再次一腳踹去,於是防盜門再次打開,但這次馬家駒有了經驗,他用腳掌把防盜門墊住了,沒讓防盜門再次關閉。他探出半個身子,往門外看,感覺外面沒有人,也沒有任何動靜,便回手拉過羅伊,兩個人趕緊走出屋子。此時羅伊露著白花花的身子,兩隻胳膊緊緊地抱住肩膀,牙齒一個勁在「得得得」地磕碰。
馬家駒驀然間在門外牆邊發現了一堆衣服,抓起一件一看,正是自己的衣服,再看下面,就是羅伊的衣服。而手機和錢包都在口袋裡,一樣沒少。他把衣服抖弄乾淨遞給羅伊,說:「快,趕緊穿上,咱們得趕緊逃!」
羅伊什麼都顧不上說,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穿上了。
兩個人離開這所舊樓以後,就近找了一家洗浴中心,進去沖澡。洗乾淨以後,兩個人躺在單人床上臉對臉說話。而羅伊因為昨晚光著身子坐在水泥地上,此時已經感冒了,她不停地咳嗽著。
「要緊嗎?要麼我出去給你買點藥?」馬家駒問。
「不要緊,甭買藥,是藥三分毒。」羅伊說。
「昨晚的事咱們是不是應該報警?」
「我看還是慎重點,因為對方瞭解你和我的底細,咱別弄巧成拙。如果徹底得罪了他們,咱們就永無寧日,再沒好日子過了。」
「最近我借了寧海倫很多錢,你能不能借我一些,先還給她?現在我住在她的店裡,再欠她那麼多錢,有點說不過去。」
「要多少?」
「二十萬吧。」
「好,明天我給你一個銀行卡。」
馬家駒跑到羅伊床上去了,摟住羅伊深深親吻。羅伊熱烈地回應。站在遠處的一個服務員趕緊走了過來,拍拍馬家駒的肩膀:「喂,先生,這裡是不允許擁抱接吻的!」
「沒聽說過!誰家的洗浴中心管這些?」
服務員見制止不了,便把手裡的對講機舉到嘴邊說:「經理經理,我是三號服務台,這裡有人擁抱接吻!」
對講機裡傳來很大的回聲:「按規定辦,罰款五千,不行就報警!」
羅伊使勁推開馬家駒說:「算了算了,咱別找麻煩,咱走吧!」
兩個人氣哼哼地站起身下床。服務員也不阻攔,離開他們回到原處站定,看著他們。
換好衣服,出了洗浴中心,羅伊又抱住馬家駒親了一陣,然後說:「咱們各自打車回去,不能坐一輛車。回去後什麼都別說,今後有漫長的日月等著咱們度過。堅守彼此的承諾,一直到老!行嗎?」
馬家駒眼裡含了淚水,螢光閃閃,說:「我聽你的。你幾時拿來銀行卡就打手機叫我。」
他把手機號輸進羅伊的手機。然後各自打車走了。轉天中午,馬家駒接到一個短信:
「在寧海倫的店裡等我。」
馬家駒逃出來以後,轉天上午就回博物館繼續主持他的紅色文物展出了。對來訪者依舊笑容可掬講著父親的故事。接到羅伊的短信以後,便急忙回到古玩街寧海倫的店裡。此時,羅伊已經等在這裡,她把一個信兜交給馬家駒,咳嗽著說:「我借你的錢還給你。昨晚回到家以後老公審我,問我一宿不回家去哪裡了,打手機也不回,是不是找小白臉去了?我告訴他,我和朋友喝酒喝多了,就在洗浴中心待了一天一夜,沒敢回家。可是,老公不相信,用疑惑地眼睛看著我,還威脅說:你可別讓我抓住!你瞧,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嗎?」
羅伊真真假假地把該說的話都說了,讓馬家駒知道,她現在的處境不太好。馬家駒心裡滾過熱浪——這個女人其實是個好人。是個無辜的人。雖然有些貪財,而現如今在古玩街還找得到不貪財的女人嗎?大家在名正言順地賺錢奔小康,貪財不正是前進的動力嗎?一時間馬家駒對羅伊嫁給年長二十多歲的張先令又感覺可以理解。而且,他隱隱約約地感覺自己確實已經弄假成真,真真切切地愛上羅伊了。只是這種愛分明十分危險,等於玩火,玩火者必*,這一點他非常清楚。看著羅伊窈窕的背影從眼前消失,他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
這時,王廣林子來找他,在他耳邊詭秘地問:「哥們兒,得手了嗎?」
馬家駒斜了他一眼,狠狠地來了一句:「得你媽那X!」
王廣林子一把揪住了馬家駒:「你小子罵誰吶?你不把話說清楚我打你個滿地找牙!」
馬家駒撇了一下嘴:「我罵羅伊,罵我自己!」
王廣林子鬆開手,臉上的怒氣也稍稍緩和,說:「這還差不多!不過我警告你小子,我是看你可憐才來幫你,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別干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事!」
王廣林子說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悻悻地走了。
馬家駒去銀行劃了一下卡,裡面果然有二十萬。他蹲在銀行門口就又潸然淚下了。心裡一遍遍地說:「羅伊,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回過頭來,他把欠寧海倫的錢全還上了。
寧海倫問他哪兒來的錢,他笑笑說:「這你就甭管了,拆東牆補西牆唄!」
寧海倫說:「那你何苦啊,我又沒追著你還賬,你急什麼啊?」
藍海電視台在報道了博物館展出紅色文物以後,受到省裡的重視,省博物館提出,給馬家駒一筆錢,讓他把這些紅色文物轉讓給省博物館。馬家駒想了想就答應了。寧海倫知道以後唏噓不已,說:「這些東西展出以後繼續存在我這兒有什麼不好?我又沒催著你搬走?這些東西早晚也會升值的,那時你再賣個好價錢多好!你急什麼?」
但馬家駒和馬齒莧不一樣,他對這些東西沒有那麼深的感情。再說,他也想開了,既然那些東西是有價值的,與其存在自己手裡深藏不露,不如送給省博物館供讓更多的人參觀,省得自己為保管問題天天殫精竭慮的;存在寧海倫的小庫房裡就算寧海倫沒有怨言,時間長了也不是個事。況且,這個展出一石二鳥,既擺平了羅伊,又為為老爸馬齒莧掙回一些面子,已經完成了使命不是?
於是,展出結束,馬家駒就把所有的展品都作價送給省博物館了。為此,《藝品週報》又做了報道,說馬齒莧的後人高風亮節,一定程度上為買田黃石打眼的馬齒莧掙回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