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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節 文 / 黃曉陽

    第一章只要工夫到位,沒有攻不下的城堡

    古代軍事家的經驗告訴歐陽佟,正面攻不下,你就側面進攻,側面攻不下,你再正面進攻。反覆攻還攻不下,你就立體進攻。這種事,就像追求一個女人,以他的經驗來看,只要工夫做到位,世界上沒有攻不下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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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萍第一次向王禺丹介紹歐陽佟的時候,王禺丹僅僅只是冷笑了一聲。

    王禺丹是美人胚子,哪怕是冷笑,也別有一種風韻。事後,王禺丹坦率地告訴歐陽佟,她之所以冷笑,有兩個原因,第一,歐陽佟是德山人,而她平生最不喜歡的就是德山人。第二,歐陽佟是複姓,而她的老公,恰恰是複姓,叫司馬常空。

    至於王禺丹不喜歡德山人以及不喜歡複姓的原因,歐陽佟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同樣,邱萍第一次向歐陽佟介紹王禺丹的時候,歐陽佟對王禺丹也沒有絲毫興趣。他甚至刻薄地說,我沒有戀母情結。

    歐陽佟之所以這樣說,並不是因為他對王禺丹有很深的瞭解,也不是因為王禺丹的年齡真的大到了可以當歐陽佟媽媽的程度,而是因為歐陽佟的刻薄以及身邊美女無數且一個比一個年輕漂亮。換句話說,對於年齡比自己大哪怕是和自己接近的女人,歐陽佟沒有太大興趣。

    雖然如此,他們還是見面了,不為別的,就因為張羅這件事的人是邱萍。邱萍是江南省的社交皇后、省委接待處處長,身後有一個比蜘蛛網還複雜的人脈網,無論是王禺丹還是歐陽佟,都會對她身後的那張網肅然起敬。

    邱萍原本約定一起吃晚飯,可歐陽佟說,他晚上有飯局,飯後喝喝茶還可以。邱萍就說,那好,我們吃過飯後在喜來登喝茶,你直接過來就行了。

    歐陽佟晚上確實有個飯局,約他的人是老同學楊大元,已經約了好幾次,歐陽佟一直沒抽出時間。這並不是說楊大元的飯局有多麼重要,恰恰相反,楊大元就是這麼個人,喜歡在酒桌上交朋友,除了早餐在家吃,一個月的六十次午晚餐,大概要坐八十張餐桌,有時是幾桌輪流轉。到了下午五點,如果還沒約到人一起吃飯,楊大元心裡就會發虛發慌,覺得這個世界可能要拋棄他了。他也喜歡每天帶著酒氣回家並且對漂亮的老婆伍燕華說,你看你老公是多麼的努力,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只差連命都賠上了。歐陽佟知道,楊大元的飯局,去不去都是那麼回事,去了,無非是給他長些臉,讓他在自己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將歐陽佟狠狠地吹一頓,說跟省委哪個書記哪個省長關係如何如何之類的話,然後再攬一堆麻煩事,讓他幫忙處理。如果不是邱萍約吃飯,歐陽佟根本就沒打算赴楊大元的約。想一想,和兩個加起來九十歲的老女人一起,能吃出什麼情調來?還不如去見楊大元。

    吃飯的地點在《江南日報》旁邊的德山家常菜館。這是一個不掛牌的菜館,普通的三套居民樓,甚至沒有裝修,看上去很簡陋,卻是正宗的德山菜。歐陽佟到這裡來吃過兩次,除了環境不太好,口味還不錯。

    楊大元只請了四個人,歐陽佟之外,還叫上了伍能建,另外兩位是年輕女士。楊大元只介紹了一位,說是姓吳。介紹另一位的時候,反倒是問吳小姐。吳小姐說,這是我的朋友,文雨芳。雍州話中,所有Y字頭均發R音,文雨芳和吻乳房完全諧音。歐陽佟便說,這個名字好,我喜歡。楊大元更直接,說,男人都喜歡。吳小姐作勢打了楊大元一下,說,德行。這個動作夠曖昧,歐陽佟因此知道,這個吳小姐,定然是楊大元的又一個女朋友。至於文雨芳,吳小姐介紹說,是她的好朋友,目前是江南大學的在讀研究生。文雨芳連忙更正,說,還沒讀呢,要過完暑假。

    和以前不同的是,今天的酒桌顯得沉悶,一向多話的楊大元,異常沉默。不知是不是剛才涉及的話題讓兩位年輕女孩難堪,她們也沒有話,歐陽佟只好和伍能建隨意地聊著。他和伍能建見過一次,知道他是陽山大廟德雲大師的俗家弟子,一個半大師級人物,最擅長的是看風水看命相。伍能建記性出奇的好,竟然叫出了歐陽佟的名字,一見面就說,歐大記者,你紅光滿面,看來最近有大喜事呀。歐陽佟便說,扯淡,我能有什麼喜事?伍能建認真看了看歐陽佟那張瘦瘦小小的臉,說,你最近運程不錯,做什麼什麼順。歐陽佟說,是嗎?我怎麼覺得什麼都不順?伍能建說,不會呀。桃花運一直很旺,財運也不錯。而且,會越來越旺。官運嘛,以前會有些阻滯,不過你不用擔心,很快就會大有改善。

    上次見伍能建,他也是這麼說的,所以,歐陽佟並不當真,轉頭看文雨芳,見她也正盯著自己。文雨芳有一雙靈泛的眼睛,顧盼之間,有一種青幽的光射出來,令人心中一顫。對於女人,歐陽佟可謂經驗豐富,他很清楚,追求女人的第一步,就是要讓自己的目光去和女人的目光撞擊,一旦撞出火花,這個女人,很可能就會在電光火石之間融化。可不知為什麼,面對這個女人,歐陽佟竟然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心中所有的勇氣,一瞬間消失了,如同兩個武林高手過招,一試之下,感覺對方的功力深厚,一旦硬接,肯定會內傷慘重。所以,理性的高手,會採取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巧妙地避過對手的鋒芒。

    歐陽佟避開了文雨芳的目光,轉向楊大元,問他,怎麼樣?聽說你們搞發行改革,對你有影響嗎?楊大元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別提了,喝酒。歐陽佟一聽,就知道楊大元的情緒低落,與這次《江南日報》的發行改革有關。當初,楊大元進《雍州都市報》當發行部副主任,是歐陽佟幫的忙,這次發行改革如果影響到楊大元,作為朋友,歐陽佟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反覆問了幾句,楊大元才說,這次報社搞發行改革,是以《江南日報》為基礎成立發行公司。發行公司屬於江南日報集團的二級單位,正處級,和《雍州都市報》平級。都市報發行部的原主任是副處級,想趁這個機會升半級。可這個人沒有能力,都市報的發行工作,主要是楊大元在做。他擔心楊大元功高蓋主,所以想盡辦法整他。如此一來,楊大元便處在一個極其微妙的位置,如果得到領導的信任,往上走一下,不僅可以解決社聘,而且,可能升為副處級,擔任發行公司副總經理。問題在於,楊大元目前僅僅屬於報聘,並不是江南日報社的正式員工,只要這個主任踩准了,楊大元很可能被清理出報社。

    聽了這話,歐陽佟拍案而起,說,你放心,這件事我替你做主。你們報紙的朱社長和我是哥們兒,總編輯老劉和我關係也不錯,我去找他們說說。我就不信,我鬥不贏一個小小的發行部主任。

    楊大元一再邀歐陽佟出來吃飯,就是為了這個事,得到他的明確答覆,心情開始好轉,酒興也就上來了,和伍能建一杯又一杯喝酒。歐陽佟酒力有限,楊大元倒是很照顧他,每次只要他表示一下即可。伍能建三句話不離本行,說著說著,話題又落到了命相運程。伍能建說,其實,你們兩人的命相都好,屬於那種大富大貴之相,尤其重要的是,你們兩人性格互補,如果兩人合作,無往而不利。說過兩人,伍能建又單說歐陽佟,他說歐陽佟屬於那種想做什麼都能成功的人,尤其人緣好,走到哪裡都不缺朋友,而且還都是有職有權有才有錢的高層次朋友。他特別提醒歐陽佟,最近就有好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似乎是為了印證伍能建的話,歐陽佟的手機在此時響了起來。是省廣電局一個領導打來的,通報了一個特別的消息,省電視台副台長汪嘉豐剛剛出了車禍,死了。最初,歐陽佟只是當做新聞在聽,並且為這個年輕副台長的不幸充滿悲傷。

    歐陽佟接電話的時候,楊大元開始向文雨芳發起攻擊。楊大元這傢伙真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當著吳小姐的面,都敢追別的女人。文雨芳嫩得像剛剛冒出土的兩片葉芽,那皮膚也不知怎麼長的,完全不像是皮膚,倒像是團凝固的奶油。整個臉部,十分精緻,沒有半點瑕疵。楊大元的女朋友,已經算是漂亮女人了,和文雨芳坐在一起,即成了鮮花和綠葉的區別。別說楊大元這種花心大少見了漂亮女人會動心,就是歐陽佟,也是心動不已。同時,歐陽佟也想,這個吳小姐看來是個傻大姐,哪有身邊帶個漂亮女人將自己比得黯然無色的?這不是明確無誤地慫恿楊大元移情別戀嗎?

    吃過飯,楊大元提議去唱歌。他的目的,顯然不在招待好歐陽佟和伍能建,而是進攻文雨芳。歐陽佟也蠢蠢欲動,甚至想和楊大元來一場比賽。與楊大元比,他在身高外貌上都沒有優勢,可他畢竟是鑽石王老五,和楊大元的已婚之身,是完全不同的。正當他考慮是否答應時,有手機短信來了。是邱萍,問他什麼時候到。歐陽佟想起自己還有一個約會,只好告辭。沒想到文雨芳說要回學校,也告辭。楊大元於是提議讓歐陽佟送她一程,結果反倒給了歐陽佟機會。

    坐上車,歐陽佟問文雨芳去哪兒。文雨芳說隨便。歐陽佟奇怪了,說,你不是要回學校嗎?文雨芳說,不喜歡楊大元那色迷迷的嘴臉才那樣說的。歐陽佟覺得這句話頗有意味,楊大元畢竟是他的朋友,她故意在他面前貶損自己的朋友,豈不是暗示她願意和自己在一起?他說,不會吧?楊大元好像挺受女孩子喜歡呀。文雨芳說,是些涉世未深的懵懂少女吧?歐陽佟覺得這個女孩有趣,就有意調侃她,說,我竟然不知道你已經中年了,真看不出來。文雨芳說,生理年齡雖然沒有中年,但心理年齡難道就不能提前成熟?歐陽佟偏過頭看了看她,說,熟了嗎?我怎麼看著還青嫩得很?文雨芳說,心理年齡是看不出來的。歐陽佟說,那怎麼辦?拿尺子量?

    文雨芳說,難怪你和楊大元會成為朋友,你們有共同點。歐陽佟有些壞壞地說,那是當然,我們肯定有共同點,而且還不止一點,非常多。比如他有喉結我也有喉結,你就沒有。文雨芳說,少來。這種弱智的幽默,騙小姑娘還差不多。歐陽佟說,對不起,我又忘了,你已經不是小姑娘,而是大嬸。文雨芳說,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打擊我?我告訴你,本小姐真金不怕洪爐火,這種小CASE,我已經有了足夠免疫力。

    話雖然不多,歐陽佟也已經得出了一個判斷,這個女孩別碰。以他的經驗,無論是做老婆還是做情人,那種傻乎乎的女人最好,你說一她不問二,輕鬆。女人一旦有了思想,就會經常對你問為什麼,這種女人,就只適合坐著品咖啡。面前這個女孩,應該就是一個適合坐而論道的女人,和這種女人調情,一個字,累。想明白這一點,歐陽佟對她的興趣大減,便不再說話,一門心思開車。她卻不甘寂寞,主動提了很多問題,對於這些問題,歐陽佟基本上能用一個字絕對不使用兩個字。比如她問,你是記者?歐陽佟說,是。她又說,你在哪家報社?歐陽佟說,衛視。她說,電視台的?電視台是不是很好玩?他說,不。她再說,哪天我去你們電視台玩吧,歡不歡迎?他說,好。

    不過,最後歐陽佟將車子停在江南大學門口時,他還是不得不多說了幾句話。因為她說,你怎麼送我回來了?歐陽佟不得不說,因為我不知道該送你去哪裡。車子停下來,她卻不動,似乎不想下去。歐陽佟只好再次主動開口,說,難道還需要一個告別儀式?文雨芳說,也不錯,要看你有沒有創意。歐陽佟說,和女孩在一起,我的腦子短路,只會做兩件事。她問,哪兩件?他說,吻別和別。你選哪一件?她問,有第三種選擇不?他說,有。跟我回去。她說,沒勁,又是一個色狼。便下車走了。

    歐陽佟也沒有依戀,驅車返回,向喜來登趕。行駛途中,突然就想到了汪嘉豐的車禍,對於人生無常大為感歎。接著又想,這個消息,為什麼是廣電局的那位領導而不是別人告訴他?想想那位領導的話,似乎話裡有話。再仔細一想,他突然明白過來。省電視台共有五個副台長,三個台長助理,還有六個副總編輯。這十四個人,只有常務副台長和一名年齡較大的副台長是正處,其餘都是副處級。可是,副台長和副台長之間,副台長和台長助理之間,以及台長助理和副總編輯之間,實權相差非常之大。以歐陽佟為例,副總編輯中,他的資格屬於最老的,一年下來,所有收入,大概也就六萬元。副台長和台長助理,公開的收入,和他差不多,可人家擁有簽單權,一年的消費,可能有六十萬。再加上各種人物送的,實際消費能力,就是上百萬。現在,死了一個副總編輯,最有可能遞補這一職位的,自然是三個台長助理和六個副總編輯。顯然,那位局領導是希望歐陽佟爭取一下。

    想到伍能建說他最近就有好機會,人生難道真有某種命運的力量在左右著?

    既然是機會,就要好好地利用一下。來到喜來登,跨進電梯時,歐陽佟這樣想著。

    邱萍和王禺丹晚上在喜來登餐廳吃完飯,直接上三十八樓要了房間喝茶。歐陽佟進去時,王禺丹正斜著身子坐在一張很大的沙發上,雙腳收起,從身子的一側擱在沙發上,腳上沒有穿襪子,黑色指甲油非常醒目。這姿勢不是很淑女,卻很優雅。事後,歐陽佟多次回想過王禺丹當時的坐姿,越想越覺得奇怪。無論哪個女人,用那種姿勢坐著,大多會顯得難看的,為什麼偏偏只有王禺丹顯得優雅?換個熟悉的人,歐陽佟會指著她說,你看你,像什麼樣子?像個慵懶地坐在那裡等嫖客叫鐘的妓女。就算是不熟悉的女人,他也可能這樣說,只是看到王禺丹時,他卻說不出來。王禺丹僅僅看了歐陽佟一眼,打過招呼,甚至沒有起身,也沒有改變坐姿。這一眼,讓王禺丹對歐陽佟的印象再打了一個折扣。面前這個歐陽佟,身高估計不過一米六幾,瘦瘦小小的,剃著平頭,身上竟然有一股很濃的香水味。王禺丹的目光不再停留在他的身上,甚至偶爾路過,也不留一點痕跡。

    與此相反,歐陽佟卻被王禺丹震了一下。他怎麼都沒料到,王禺丹竟然是個美女。歐陽佟對於美女的界定是非常苛刻的,在他的標準中,但凡三十五歲以上的女人,就永遠不能躋身於美女之列了。然而,這並不影響他毫不猶豫地將美女的頭銜送給王禺丹。他原以為,王禺丹至少應該有五十歲,屬於那種黑瘦黑瘦的女人,可實際上,王禺丹不是,她是一尊觀音。不錯,這個名字一旦在腦中冒出,歐陽佟便覺得再貼切不過。她和人們熟悉的觀音像太像了,彷彿所有與觀音有關的畫像,都是按照她的模樣畫下來的。她的皮膚很白很細嫩,與她的年齡完全不相稱。比如她擱在沙發上的那兩條腿,歐陽佟僅僅只是瞥了一眼,便有了一種強烈的好奇。按照他的閱人經驗,這種年齡的女人,腿部肌肉只可能有兩種形態,一種是那種緊繃著突顯肌腱線條顯得很有稜角的,那是因為她們想留住青春的尾巴,加大運動量的結果;一種是那種無所用心隨意而為的臃腫膨脹,彷彿被發過的面一般,那是中年發福又不注意保養的結果。可王禺丹是個特例,她的雙腿線條流暢,既不顯緊繃也不顯鬆弛。歐陽佟的印象中,這樣的美腿,只有十八歲的女孩才有。唯一顯示年齡的是她微微笑著的時候,眼角有些紋路,那種紋路並不難看,倒更顯出一種成熟女人的麗質紋理。

    王禺丹是著名的企業家,全國人大代表,江南實業(煙草)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歐陽佟以為,這樣的女人,一定是那種叱吒風雲的,就像邱萍,其豪放和伶俐,讓人歎為觀止。可實際上並非如此,王禺丹除了外貌上的大氣,整個氣質卻顯得非常小女人,聲音悅耳動聽,微笑嫵媚嫻雅,尤其是那一口好牙,是真正的糯米牙,張合之間,有著白得泛藍的光射出來。如果是在電話中聽到她的聲音,歐陽佟肯定會誤以為她是個十八歲的嬌嬌少女。最令歐陽佟驚訝的還不在她的外貌和氣質,而在她談話的內容,竟然是穿衣打扮,太小女人了。難道說,這就是古人所說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兩個女人談這類事,歐陽佟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口,有些尷尬,也有些惱火。他很想問一問邱萍,你是什麼意思?把我叫來,就聽你們談這個?怎麼說,我歐陽佟在江南省也算是一個人物吧。他想,再過五分鐘,我立即走人。

    就在他默念著時間的時候,王禺丹提到了這次的北京之行,神情頗顯得有點無奈。歐陽佟知道邱萍去了一趟北京,沒料到她是和王禺丹一起去的。歐陽佟隨口說,萍姐,你這次去北京,沒去看一下武蒙?

    邱萍說,我原是計劃去的,沒想到事情辦得不順,心情搞壞了。加上武蒙太忙,約不上時間。

    歐陽佟說,哦,還有你辦不了的事?這真是奇怪了。

    邱萍說,別說我辦不了,我看這事,世界上根本沒人能辦成。

    歐陽佟一下子激動起來,說,那可不一定,你忘了一個人吧?

    王禺丹問,忘了誰?

    歐陽佟在自己胸前拍了兩下,自信滿滿地說,當然是歐某人。

    王禺丹對德山人印象不好,有一個重要原因,德山人喜歡說大話做小事。凡事大包大攬,彷彿無所不會無所不能,但真讓他們做,肯定不行。聽了歐陽佟的話,王禺丹感覺又一次證實了自己對德山人的認定,不屑地笑了一下,不再出聲。

    邱萍和歐陽佟熟,根本不在意他這種性格,對他說,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我們是去辦什麼事?

    歐陽佟說,只要不是去見總書記,就一定有辦法。就算你們要見總書記,我看也是四個字,事在人為。

    邱萍說,我們是想去請林飛為江南煙草做形象代言人。

    歐陽佟一下子愣了。請林飛為江南煙草做廣告?林飛可是新科奧運冠軍,亞洲飛人,他的形象就是健康向上的標誌,江南煙草是什麼?吸煙有害健康,是毒品的標誌。讓林飛為毒品做形象代言人?太異想天開了,大概只有王禺丹這種女人才會想得到。這個女人,真是太會做夢了。

    邱萍說,怎麼樣?還吹不?

    歐陽佟被逼到了牆角,無路可退了,說,我吹什麼?我幹嗎要吹?我這個人,可能有千千萬萬的缺點,只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來都不吹牛。我告訴你,這件事,還真只有我老人家出馬,才有那麼點希望。

    邱萍說,看吧看吧,搞電視的人,就這德行。

    王禺丹對歐陽佟印象不好,有意將他一軍,便說,你能請到林飛?只要你能辦成這件事,要什麼條件,你儘管開,我另外給你勞務費二十五萬。

    歐陽佟再次愣了一下。這世界上,還真有拿手電光當電線桿往上爬的。自己將話說滿了,如同項羽將釜破了將舟沉了,退路被自己堵死。怎麼辦?讓她更進一步看輕自己?不行,你玩高屋建瓴不是?那我就和你玩太空飛人。

    他說,好哇,你去把上海世貿大廈的總統套房租一個月,我就幫你把這件事搞定。

    歐陽佟原想,上海世貿大廈的總統套房可不便宜,住一晚,怎麼都要一兩萬吧,一個月下來,得有幾十萬,加上其他費用,豈不是上百萬?你王禺丹是大企業家不錯,可你那企業是國家的,如此奢侈鋪排,大概無法通過職工代表大會或者董事會吧?只要你達不到我的條件,我也就可以挽回面子了。可他萬萬沒想到,王禺丹竟然說,上海世貿大廈頂樓的總統套房是吧?租一個月是吧?你把時間安排一下,提前把動身時間告訴我,我好預訂。

    歐陽佟還真沒料到,竟然遇到這麼個人,和自己鉚上了。歐陽佟喜歡吹大牛是不錯,但也有一個經驗,只要你將牛吹到別人無法證實的程度,那就不叫吹牛了。退一步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少路,只缺少發現路的眼睛和開闢路的毅力。非常努力地去幹一件事,只要思考到位,方法得當,沒有幹不成的。自己是被逼上梁山了,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示弱。他稍稍想了一下,對王禺丹說,那好,一個星期之內,我給你答覆。

    當晚分手,歐陽佟自己開車走了。邱萍是公務員,私務不方便用公車,所以由王禺丹送她。坐在車上,兩人便開始談論歐陽佟。邱萍說,怎麼樣?王禺丹故意說,什麼怎麼樣?邱萍說,歐陽佟呀,你對他印象怎麼樣?王禺丹坦率地說,不怎麼樣。我相信你說的,他才華橫溢,但仗著自己的才華,喜歡誇誇其談。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邱萍將奧迪車的座椅向後移動,將自己的雙腳從鞋中脫離出來,擱在面前的儀表板上,身子盡可能地往後靠。王禺丹說,你看看,哪有一點女人樣,難怪你老公要和你離婚。邱萍反唇相譏,你淑女呀,你淑女又怎麼樣?你老公不也讓你資源閒置?王禺丹又說,這個歐陽佟,應該很花吧?邱萍說,怎麼樣?對他有點興趣了?王禺丹說,本宮如果對男人有興趣,也輪不上他吧?邱萍說,說的也是,這小子是個怪胎。

    對於怪胎一說,王禺丹並不認同。在她看來,歐陽佟就是一個典型的德山人,喜歡誇誇其談,不切實際,眼高手低,整個人活在一張嘴上。這種人幸好從事的是新聞工作,物有所值,人盡其才。新聞嘛,需要的就是吹牛,大躍進的時候,報道糧食畝產超萬斤,那才是新聞的極致和根本。也難怪省裡的領導喜歡他,他能將人家手裡的稻草吹成金條,將人家心裡虛妄的夢幻吹成真實,這自然就是名記本色。王禺丹可謂閱人無數,她太瞭解這類人了,如果和他們談話,你確實常常能夠被他某種思想的閃光炫目,但如果你讓他們干實事,什麼都幹不成,哪怕是將一壺水燒開,都幹不好。

    邱萍自然更瞭解歐陽佟一些,她告訴王禺丹,她對歐陽佟有三個形象的比喻,一是刺蝟,一是彈簧,一是某種機械玩具。王禺丹怎麼都無法將這三種東西和歐陽佟的形象聯繫起來,便希望邱萍進一步解釋。邱萍說,這小子就像一隻刺蝟,絕對只能順著毛摸,否則,你的手會被扎得鮮血淋淋。他那張嘴是刀子,傷人無數,卻又令人無法還擊。王禺丹認同這種比喻,她覺得,歐陽佟給自己的印象就是如此。邱萍接著說第二個比喻,他就像性能最好的彈簧,不壓不彈,越壓越彈,壓力越大,彈性也就越大。對於這一點,王禺丹覺得也對也不對,彈簧的反彈是一種力量,而歐陽佟的反彈,是一種狡智。邱萍的第三個比喻是某種機械玩具。她說,機械玩具都得上發條,如果不擰發條,它就什麼都不是,一旦擰緊了發條,它就動了起來,又蹦又跳,而且跳得特別歡。對於這一點,王禺丹並沒有直觀感受,不置可否。

    邱萍說,請林飛做形象代言人這件事,說不定還真能成。王禺丹當即大表懷疑,說,本宮和你邱大師聯手都不能辦成的事,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辦成?換個場合,邱萍會認為王禺丹的話是絕對真理。她自己就在不同的場合反覆說過,她和王禺丹是絕代雙驕,只要兩人聯手,沒有她們辦不成的事。可這一次面對歐陽佟,邱萍似乎沒有了從前的自信,尤其是在林飛以及國家體育總局那裡碰了一鼻子灰之後。

    邱萍說,說實話,我認識的人不少,能和他比的,還真沒幾個。他下定決心要幹的事,沒有幹不成的。只可惜,他天性浪蕩,自命不凡又大大咧咧,還特別見異思遷喜新厭舊,對待任何事,大概只有幾分鐘熱度。王禺丹說,照你這麼說,還真值得一試?邱萍說,我剛才說了呀,他是屬彈簧的,你越壓,他跳得越高。不信你試一下,我估計,最後他如果沒辦法可想了,就算是綁架,也會將林飛綁到你的面前。

    其實,王禺丹僅僅只是順了邱萍的話題,對於歐陽佟這個人,從見第一面開始,她已經蓋棺論定。更深一層的原因,她一直都在物色一個人,希望和這個人一起,做一番大事業。顯然,歐陽佟的差距太大,此事不說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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