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在利益面前,原則算個屁 文 / 張笑天
帝王之相
這是一個飄灑著霰雪的冬日,細碎的雪粉像碾碎了的米粉,刷刷啦啦地從天空大把大把地拋灑下來。
藍玉又悄悄溜回了金陵,他是乘朱元璋尚未回來的空當,乘快船順流東下,回到金陵就差人去給郭惠送信,約她見面。
郭惠收到信後,向張氏說了個謊,坐了轎出了平章衙門。暖轎停在貢院街,郭惠下了轎,她披著御寒斗篷仍然覺得冷,剛到文昌巷的巷口,立刻有一扇角門開了,藍玉一把將她拖進了院子。
郭惠笑著說:「好啊,你養外宅!」
藍玉滿臉喜色,說:「這外宅就是你!」郭惠伸手打了他一下。
藍玉把她拉到房中,地中間升著紅紅的炭火盆,藍玉抓住她的雙手,吹著哈氣,說:「凍壞了吧?」
「今天格外冷……你真是膽大包天!把我弄到這地方來了。」
「我是色膽包天!」藍玉擁著她坐到火爐前,拿了些瓜子、乾果之類給她吃,「我倒是想上你那去,受過一回驚嚇,還敢去嗎?」
郭惠說:「本來光明正大的事,誰叫你偷偷摸摸的!」
「我不是在信中告訴你了嗎?」藍玉說,「我托姐夫到朱元璋那去求婚,叫他一口回絕了。」
郭惠嗑著瓜子,並不把這事看得太重,說:「我還有娘在呢,他朱元璋還到不了支配我的地步,你幹嗎不去找我娘啊?」
藍玉鼻子裡哼了一聲,說:「你歸你娘管,我可是歸朱元璋管啊,生殺大權都在他手裡操著,我敢越過他去嗎?」
「你這次奪回安慶,又立了大功,說不定他能回心轉意。」
藍玉搖搖頭:「沒有用的,他把話說絕了。」
「他到底是哪一點看不上你呢?你藍玉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呀!」
「他倒也不是因為我藍玉不好。」
「那是為什麼?」
藍玉鼓起勇氣反問:「你父親臨終前把你許配過什麼人嗎?這事你知道嗎?」郭惠驚得瞪大了眼睛,隨即笑得前仰後合,說:「這是誰編排出來的?有這事我怎麼會不知道?」
「這是朱元璋親口對我說的,他是你父親臨死時交代的遺言。」
「胡說!爹嚥氣時我一直在,我怎麼不知道?」
「會不會是頭幾天你不在時,你父親寫的遺囑?」
「不可能!真有這事,我娘不會一直瞞到今天。他想要幹什麼?」
藍玉斷言:「若真的沒這事,那只有一種可能了,他自己打算娶你,你不是說他看你的時候,眼神和從前不大一樣嗎?」
「我才不嫁他,我們姐妹幹嗎非嫁他朱元璋一個人?看上他的招風耳朵了,還是飯勺子下巴了?」
藍玉大笑起來,他問:「假如朱元璋向你娘提親,要娶你,你娘會不會答應?」郭惠偏頭認真地想了一下,說:「能答應。」
「這不是完了嗎?」藍玉洩氣地問,「為什麼?」
「有一回娘跟我說,她聽一個術士說,朱元璋是帝王之相,日後定會登九五之尊,她就動心了。」
「她已經有一個女兒嫁給朱元璋了呀!就算真有皇帝命,你姐姐也可以當皇后呀!何必再搭上一個女兒?」
「我姐姐畢竟是娘的養女呀,她說過,隔層肚皮總歸不一樣。」
藍玉更失望了,喃喃道:「你越說我心越涼了。」
郭惠問:「那你想怎麼辦?」
「朱元璋這一手真狠,他不讓我娶你,又給我指定了一個姑娘,是鎮江知府傅友文的女兒。」
郭惠怔了一下,口是心非地說:「那多好啊,你還猶豫什麼!」
「你何必這麼刺我!」藍玉說,「我對你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想結這門親事,早去下聘禮了,我姐姐把聘金都早早備下了,我借口打仗分不開身,一直拖著呢!」
「拖下去不是辦法。看來,我們兩個今生沒緣,你別苦苦地等我了。」說到這,郭惠傷心地落了淚。藍玉心疼地擁她入懷,說:「海可枯石可爛,我對你的心不變,大不了咱們私奔。」郭惠的眼一亮,直視著他問:「你不是說著玩的吧?」
藍玉叫她將了一軍怔住了。男歡女愛時最容易出口的就是「海枯石爛心不變」或「大不了私奔」的話。對常人可以,對有著榮華富貴在身和錦繡前程的藍玉來說,這話是兒戲嗎?為了一個女人,付出這樣沉重的代價,值得嗎?當然,他猶豫,不等於他不愛郭惠,魚和熊掌得兼不是更好嗎?
藍玉瞬間的表情令郭惠很傷心,她說:「我可不敢逼你,讓你私奔。你有錦繡前程啊,現在已經是大將軍的副將了,將來封侯拜相都是有可能的,倘若為了一個女人把這一切都斷送了,你捨得嗎?」
郭惠倒是把話說白了,把藍玉肚子裡深藏不露的話全抖出來了,這也未嘗不是她的激將法,也隱含著不屑。
藍玉轉彎道:「我是極而言之罷了。不到萬不得已,怎麼會走這步棋?」會說的不如會聽的,郭惠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她苦笑著看看窗外,說:「雪停了,你幫我叫一乘轎,我得回去了。」
「忙什麼,天還早啊!」藍玉挽留她。
「自從上次出了那回事,可能朱元璋對我娘說了什麼,我娘對我看得可緊了,一會不見都要找。」
「我是探明朱元璋還在九江,才偷偷回來的,你又不給我面子。」
郭惠說:「我不是來了嗎?」
「可你著急要走啊!你別走了,在我這陪我一夜吧。」
「你說什麼?」郭惠正色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郭惠是有心嫁你,但苟且的事我不幹,也請你放尊重一些。」
藍玉如被兜頭澆了一桶冰水,清醒了不少,他說:「對不起,我昏了頭了。」不知是悔過還是難過,他眼裡汪著淚。
郭惠又心軟了,口不對心地勸他說:「你不要因為我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自毀前程,你本來可以位居公侯,到最後淪為平民百姓,我也會一輩子不安的,那有什麼樂趣?」
藍玉漸漸動搖了,他問:「這麼說,你也不再等我了?」
「是呀,」郭惠忍痛說,「你已經是有妻室的人了,雖未下定,但是你的主子朱元璋指婚,那比父母之命更不能違拗,這道理還用我說嗎?」她多麼希望藍玉說幾句掏心的話給她,哪怕是「海枯石爛」那樣的表面文章也好,然而藍玉什麼也沒說。
郭惠向門外走去,她覺得雙腳像踩在棉花上,身子發飄,心也像追逐著飛舞的雪花一樣居無定所了。
一直呆愣著的藍玉如夢初醒,追上來說:「我用我的轎子送你。」
「人多嘴雜,」她說,「我怕招搖,還是我叫一乘吧,車也行。」
郭惠回家後,整整哭了一天,茶飯不思,丫環曉月怎麼勸也不行,只好去報告馬秀英,請她來勸。
馬秀英輕輕地叩門:「惠妹,你開開門。」裡面沒有回應。馬秀英再敲,郭惠在裡面說:「天這麼冷,我睡下了。」
馬秀英說:「冷才擠到一起睡呀!你小時候不總愛鑽到我被窩裡取暖嗎?」靜了片刻,郭惠開了門,馬秀英見她也沒梳洗打扮,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馬秀英吩咐曉月去找金菊,去給她們弄點清淡飯菜來,說她也好幾頓沒吃了,餓了。曉月應聲離去。
郭惠有些詫異地望著馬秀英,問:「姐姐為什麼幾頓不吃飯啊?」
馬秀英說:「妹妹躲在屋子裡絕食哭泣,我嚥得下去嗎?你這丫頭不懂事,娘跟著操心也好幾頓水米沒沾了。」
郭惠坐到妝台前攏著散亂的頭髮,說:「你們真是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馬秀英用臉盆盛水,絞了把手巾,幫她擦了臉,又站在她身後幫她梳頭,說:「自從你長大了,好久不來找姐姐梳頭了,小時候梳頭我全包了,一天耽誤我兩個時辰。」
郭惠的眼圈又紅了。馬秀英說:「你現在是人大心也大了,不用像小時候那樣,有大事小情,總是跟姐姐講,現在早忘了姐姐了。」
郭惠很不好意思地說:「本來也沒什麼事好說呀,我可從來沒跟姐姐疏遠啊!」
頭梳好了,金菊、曉月帶幾個丫環把飯菜也送過來,給火盆裡加了炭,這才出去。馬秀英給郭惠盛了飯,說:「吃吧,我陪你。你看,鹹水鴨,栗子燒肉,都是你愛吃的。」
郭惠拿起筷子,只挑了幾個飯粒到口中,心裡發堵,嚥不下去,便又放下,長歎了口氣。
馬秀英說:「你到底碰上了什麼煩心事?不能總憋在心裡呀!」
郭惠淒然笑道:「咱這樣的人家不愁吃穿,還能有什麼煩心事?」
「你說對了,」馬秀英說,「去了吃穿,那只有男女之情最叫人牽腸掛肚了,對不對?」她早猜到了必是男歡女愛的事。
郭惠閃了馬秀英一眼,沒承認也沒否認。馬秀英進一步說:「你悄悄地喜歡上了一個人,是不是?說出來,我幫你想辦法。萬一我的力量都達不到,我替你去求你姐夫,在這世界上,他夠得上一言九鼎了。」
這一說反倒勾起了郭惠心中的委屈,一時撐不住,反倒哇一聲哭起來。這令馬秀英大為不解,忙放下飯碗,過來安慰她,替她拭淚:「快告訴姐姐,什麼大不了的了,這樣傷心啊?」
「你幫不上忙的。」郭惠抽抽噎噎地說:「姐夫更指望不上,事情就壞在他手裡。」
馬秀英說:「這我更得過問了,怎麼又把你姐夫扯在中間了呢?」郭惠撲到馬秀英懷中哭起來。
郭惠知道,告訴她也沒用,她也做不了朱元璋的主。但向從小無話不說的姐姐訴訴衷腸、倒倒肚子裡的苦水,畢竟也能痛快一點。但說了又怎麼樣?除了令馬秀英也心事重重而外,她能幫上什麼忙?
朱元璋痛失愛將
朱元璋意得志滿地坐著他的巨艦,率領水陸舟師浩浩蕩蕩地返回金陵。他的坐船在幾十條兵船夾持圍護下順流而下。
山是白的,地是白的,天空是白的,只有大江還是蔚藍的。
朱元璋興致特別好,坐在船甲板的巨大傘蓋下,慢慢地品著茶,陪他坐著的是郭寧蓮,她披著灰鼠皮紅色斗篷,十分搶眼。她因為小產身子弱,一直在金陵養病,這一仗接近尾聲時她才趕到九江。
望著滔滔大江,朱元璋撫今追昔,發起了英雄之慨:「在這條大江上,有過多少英雄折戟沉沙,孫權、劉備、曹操,還有周瑜……我們今天又在這條江上重複著古人的征戰,江還是這條江,人卻是一代代走馬燈一樣更替了,長江後浪催前浪,幾百年後,也許又有一個英雄坐在大船裡議論,當年有個叫朱元璋的,與陳友諒爭鋒,身旁坐著個梁紅玉一樣的女將,後人會怎麼給他定論?」
郭寧蓮笑答:「一句話就行了,勝者王侯敗者賊,你如果勝了,後人會說,當年有個大英雄,叫朱元璋,曾創大業建盛世,如果你敗了,那你就會被人說為,有個賊和尚,行過乞,後來又反叛,不齒於人。」
朱元璋說:「你又犯忌!什麼賊呀和尚的,幸好我今天心情好。」
郭寧蓮不以為然地笑笑。忽然,她看見一條小船插著白旗白幡逆水而來。朱元璋也站了起來,皺著眉頭:「差人快去問問,是誰歿了?」
胡惟庸急忙跳上舢板船搖過去,船上的甲士奮力划槳,很快靠近了那條船。船上一個年輕人喊:「我是胡三捨,是胡大海的兒子,特來向主公報喪。」
胡惟庸領著一身縞素的胡三捨來到朱元璋座船上,胡三捨在朱元璋面前跪下大哭。朱元璋大驚,呼地站起來:「這是怎麼了?是誰歿了?你是誰?」胡三捨哭道:「我是胡大海的兒子,我父親幾天前在金華被降將蔣英害死了。」
朱元璋一陣眩暈,幾乎跌倒,幸有郭寧蓮、胡惟庸扶住,朱元璋眼中滴下淚來:「這是北天折柱啊,天不助我,奪去我一員大將!」
幾年來,胡大海幾乎一直在馬背上征戰,所到之處,必有捷報,他生性莽撞,卻從來沒在打仗方面讓朱元璋憂心過,他忠誠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他讓李善長傳話給朱元璋,因為朱元璋殺了他的長子胡德濟,他恨朱元璋,但卻承諾不會背叛他。每想起這話,朱元璋都心酸。
胡惟庸扶朱元璋坐下,替朱元璋說:「快向主公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個叫蔣英的人是胡大海攻下嚴州時投降的,他甜言蜜語說得好聽,胡大海就沒有防備他。二月七日那天,他去見胡大海,說請胡大海到八詠樓去觀看弓弩比賽,胡大海答應同往,出門剛要上馬,蔣英趁他不備,用鐵錘打碎了胡大海的頭,胡三捨的二哥關住也同時被害了。
朱元璋問:「平叛了沒有?朱文忠是幹什麼的?」
胡三捨稟告:「朱將軍已經把反叛鎮壓下去了,捕殺了那個蔣英,報了仇。」
朱元璋問:「你是老三?你今年多大了?」
胡三捨說:「我今年十六歲。」
朱元璋痛苦地說:「我對不起胡大海呀,他三個兒子,大兒子胡德濟為我所殺,二兒子一起死難,只剩老三了。三捨,你不要再出去征戰了。」胡三捨一愣,隨即說:「那我跟著主公吧。」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朱元璋說,「如果你再有個山高水低的,將來我有何臉面去地下見你父親!你胡家全靠你接續香火了,你在我跟前也有危險。」他轉對胡惟庸吩咐:「回應天後,找個偏遠鄉村,替三捨和她娘好好蓋一所房子,給他們足夠的銀子,買幾十畝地,安安穩穩過日子。」一聽這話,三捨哭道:「主公不要我了?」
「傻孩子!」朱元璋說,「日後我若是有所成,天下太平了,你來找我,我也會派人去接你們母子。若是我不成器,垮了,落花流水了,你們母子也不至於受牽連,有一筆錢,有房有地,也可以安然度日。」
這一席話感動得胡三捨嗚嗚直哭,胡惟庸也覺心酸,背過身去拭淚,當胡惟庸領走胡三捨後,郭寧蓮紅著眼圈對朱元璋說:「你方才說得我心裡又酸又痛。真怪,有時我覺得你是鐵石心腸,有時又比誰都重情義。」
朱元璋長歎一聲:「其實人都一樣,好人也不全好,壞人也不全壞。或者說,人都是陰陽兩面善惡並存的。」
郭寧蓮問:「你也一樣嗎?」
朱元璋說:「概莫能外,我也一樣。」
郭寧蓮有感於他的誠實,不認識似地打量著他。
真假遺囑
此時郭惠不哭了,她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向馬秀英說明白了。
馬秀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她往杯裡倒水時溢出來了還不停手,郭惠替她扶正了茶壺,小心地問:「姐姐,你怎麼了?」
馬秀英淡然一笑,漸漸恢復了常態。她囑咐郭惠說:「元璋說父親臨終前把你許配給人的話,你既不要去問姐夫,更不要去問娘!」
郭惠說:「我怕辦不到,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不能問?我不能總蒙在鼓裡呀!姐夫能把我怎麼著!」
「傻丫頭!」馬秀英說,「你姐夫是不能把你怎麼著,藍玉可就毀在你手裡了!那話,你姐夫只對藍玉說過,你怎麼知道的?不明顯是藍玉告訴你的嗎?既然你姐夫決心拆散你們,他又私自回來與你幽會,他丟了前程事小,弄不好性命都不保,你既愛他,就不該害他。」
其實這並不是馬秀英制止妹妹聲張的最重要的理由,她明白,只有危及藍玉這條理由對郭惠有約束力。
郭惠又流出了眼淚,她說:「不問我姐夫行,我不能不問我娘,我娘真有這麼大的事瞞著我不對,我心裡話瞞著她,也憋悶。」
馬秀英說:「也許遺囑這件事是真的,也許是假的,但不管怎麼說,必定有隱衷,捅開來對誰都不好,不然有什麼必要瞞呢?元璋不是說了嗎?到你滿十八時,就真相大白了,也等不了多久了。」
「我會天天想這事,天天睡不著覺。」郭惠說。
馬秀英說:「如果娘不想告訴你這事,你問了她也會否認;如果她什麼也不知道,你問了,就會惹出大麻煩,老太太去質問朱元璋,家裡亂了營叫外人看笑話好嗎?」
憑她的直感,郭惠猜十有八九沒這回事。她說爹生前對馬秀英最好了,連她都不知道影兒,怎麼偏偏跟姐夫說……
「男人之間當然又不同。」馬秀英只能這樣說,「也許,根本沒這回事,那就更不該說破了。」
「為什麼?」郭惠追問。
「如果是元璋編出來的,一定是編給藍玉聽的,無非是叫他死了這份心。不然為什麼親自張羅給他定親?」
「那更怪了,」郭惠說,「藍玉那麼好,也沒抱誰孩子下井,怎麼惹著姐夫了,必定要把好事給攪黃?」
「你別胡思亂想了,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也別叫藍玉再來了,對你不好,對藍玉就更不好了。」
郭惠說:「我那天趕他走,太狠心了,話也說得太重,他一定恨我,我連解釋幾句的機會都沒有了。」說到這裡她又流淚了。
馬秀英倒有另外的看法:「一痛才能決絕,不然還得藕斷絲連。勸你別再想這些了,藍玉要想通了,痛痛快快地娶傅知府的千金,又討得元璋的歡心,多好的事情啊!」
郭惠說:「姐姐,你叫我好失望。我原以為,你在姐夫面前是最有面子的,他從不把你當一個普通女人看,大事小情都來問問你。你若肯在他面前為我求求情,一定能行,可你都不肯幫我。」
馬秀英的眼神有點呆滯,她的眼前是旋轉飛轉的雪花,耳畔是奇怪的雜響。郭惠說:「姐,你想什麼呢?」
想什麼?馬秀英當然想得更深。她已經想到,朱元璋是要把郭惠留給他自己,那就必須斬斷任何伸向郭惠的手。至於為什麼不馬上明正言順地娶她?恐怕他也得有所顧忌。納妾,張氏不會甘心情願,郭惠也不會答應,何況還有她馬秀英這一關。但假如日後朱元璋稱王或登極為帝,那就大不相同了,王妃、貴妃,那和小妾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馬秀英說:「妹妹,你畢竟還小,涉世不深,你不知道,任何人都有難念的經,我也一樣,這件事我就幫不上你,也許越幫越亂。真的,我自己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郭惠茫然地望著更加茫然的馬秀英。
叛將再次叛變
胡廷瑞歸順朱元璋不久,朱元璋便食言變臉,令他所部前往陌生的湖廣,聽候徐達調遣。在江西時鼎鼎大名的胡廷瑞,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可已左右不了局勢了。
正是杜鵑花盛開的江南三月天,胡廷瑞的外甥康泰和部下祝宗帶兵行至女兒港,二人在酒桌上三言五語就對了心思,決定拒絕前往湖廣,就地豎起反旗,脫離朱元璋。
布幔把艙門堵得嚴嚴的,一絲燈光不透。祝宗道:「原來說好的,投降後什麼都是原來的樣子,現在怎麼樣,調我們去湖廣,歸徐達節制,我們就等於解除兵柄了。」
康泰更是歸罪於舅舅胡廷瑞,「舅舅一直說陳友諒成不了大事,可陳友諒畢竟拿我們當回事,江西的事他不怎麼管。現在好,一夜間,我們成喪家之犬了。」
「是呀,」祝宗說,「現在朱元璋把他的愛將鄧愈派駐南昌來了,我們處處受他監視,不是太窩囊了嗎?」
「現在反也來得及,」祝宗說,「鄧愈在洪都城裡兵不多,我們可以殺個回馬槍,他必定措手不及。」
「好,」康泰拍案而起,決定立即召集可靠的頭領,馬上帶兵返回洪都。一切佈置完畢,才想到所有兵船上早已易幟,掛的全是朱元璋的旗。康泰正發愁來不及籌辦自己的旗幟,部下來報,對面一條很大的商船張掛滿帆,亮著燈籠正順江而下。
這條商船被康泰的部下攔截了。由於外面傳來爭吵聲,祝宗就問出了什麼事。一個小船駛來報告:「我們攔劫了一條商船。」
祝宗說:「做買賣的攔他幹什麼?放了。」
康泰卻問:「船上裝的什麼?」
那小校報告:「全是布匹。」
「布匹?」康泰眼一亮,說了聲天助我也,命令把布匹都卸下來,扯做旗幟。
那小校說:「全是黑布。」
祝宗皺起眉頭:「黑布怎麼行?」
康泰卻說:「黑布就黑布,做黑旗,當一回黑旗師。」
商家和水手們哭喪著臉看著康泰的士兵把一捆捆黑布扛到小船上。一片裂帛的聲音匯成的聲浪有如波濤。士兵們都在江灘上扯布,一面面黑旗陸續張掛到各條兵船上。
當康泰的水師調頭殺回洪都時,守衛南昌的鄧愈毫無察覺,正高枕無憂地睡大覺。聽到號炮聲,他坐起來,見窗上紅光一閃一閃的,外面傳來吶喊聲。鄧愈警覺地跳下地穿衣服,一邊高叫:「來人!」
進來的侍衛驚慌地說:「鄧大人,不好了,康泰反了,又殺回洪都了。」鄧愈強作鎮定,叫侍從備馬,集合隊伍守城。
侍衛剛拉來戰馬,一個受傷的千戶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人,不好了,叛軍已經破城了。」鄧愈沒想到這麼快,他叫了聲:「跟我來!」飛身上馬,帶隨從衝出府門。
此時康泰正指揮部隊衝進城來,鄧愈部下倉皇從被窩裡爬出來的少數抵抗者被殺得七零八落。
鄧愈打馬迎來,雙眼圓睜,喊了聲:「康泰,你為何降而復叛?」說著挺槍躍馬與康泰廝殺。二人大戰幾十回合,康泰的隊伍越聚越多,鄧愈的隨從死的死傷的傷,鄧愈已戰得力竭,只有招架之功了。
康泰忽然收刀,勒住馬,對部下說:「放鄧愈一條生路,叫他給朱元璋報信去。」
混亂的人群裂開一條縫,鄧愈狼狽地打馬而去,身後響起一片嘲笑聲,鄧愈聽了心如刀絞,他沒有馬上出城,卻來到洪都知府葉琛的府邸。他見大門洞開,一路上到處是屍體,房子也起火了,他加速衝了進去。葉琛已滿身血污地躺在台階上,一個老婦人坐在一旁哭,見鄧愈來,老婦人說:「葉大人一家都被害了……」
鄧愈下馬,向屋子走去,心情很是沉重,葉知府是朱元璋三顧茅廬請來的浙西四賢之一,卻因自己的失職而喪命。
鄧愈進了屋子,與一個倖存的老僕吃力地抬出一口大箱子,把葉琛屍體裝了進去。他囑咐:「無論多難,都要把葉琛運回應天府去,主公請來浙西四賢,我給折了一賢。」說完他已是淚水滿臉。
這時街上喊殺聲又起,舉目望去,南昌到處是大火。鄧愈只得上馬而去。消息傳到漢陽沌口徐達中軍帳,徐達正派員去迎接康泰。
湯和進來報:「大將軍,那祝宗、康泰並沒有向我們這開拔,半路殺回洪都去了,洪都失守了。」
「鄧愈呢?」徐達驚得站了起來。
湯和說:「鄧將軍下落不明,知府葉琛、都事萬思誠都死難了。我們怎麼辦?動不動?」
徐達說:「能眼看他們反叛嗎?」
湯和說:「得稟報朱元璋吧!」
「死腦瓜筋!」徐達說,「再派人到金陵,往返又是幾天,什麼都耽擱了!不管金陵怎麼處置,我們馬上殺過去,奪回洪都。」
湯和說:「我去就行了,大哥歇著吧。」
徐達說:「不能輕敵,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吧。」
劉基破解審案難題
徐達大軍一到,康泰、祝宗有點慌神,接連出城打了幾仗,都被徐達重創,第四天夜裡,徐達四面攻城,康泰守不住,祝宗逃到新淦,被部下殺死,康泰逃到廣信,被徐達追兵打得落花流水,康泰本人也當了俘虜,上了鐐銬和三十斤大枷,送到應天去報捷。
朱元璋很有點為難。他考慮到胡廷瑞的面子,又愛惜康泰的才華,有心留在帳下效力,又怕部眾傷心,由於康泰歸而復叛,畢竟讓葉琛等人喪了命。後來朱元璋靈機一動,招來劉基,叫他審理此案。
劉基老大吃驚,不知朱元璋這是何意。「我從來管不著發落犯人的,一無官職,二不管刑名,這不方便吧?」他說。
李善長卻想到這是主公給他個出氣的機會。浙西四賢,在這次叛亂中折去葉琛一賢,劉伯溫當然最心痛。
劉基心道:「如果朱元璋是借刀殺人,把得罪胡廷瑞的惡名推給我,那他也不能推乾淨,即使我不講情面,你朱元璋總有權力刀下留人吧?只有相反的推斷,那就是朱元璋想做個人情,既給了胡廷瑞面子,又留下了一員良將,又是我發落的,有人要罵街,罵我好了。」
劉基看了朱元璋一眼,說:「我是不用審案、斷案的,只當堂發落。」朱元璋說:「隨你便。對了,除了要發落康泰,還有一個人一起發落,就是失掉洪都的鄧愈。」
劉基又有幾分意外,但還是答應了,不過他說得想想,要求明天再辦,問朱元璋行否。朱元璋又說了一次「隨你便」。
劉基之所以要拖到明天,是要好好想一想。如果說朱元璋想假自己之手寬大康泰,那損兵折將丟失城池的鄧愈呢?朱元璋也想免他一死嗎?宋濂說:「朱元璋確實給你出了個大難題。不過,我以為更是他自己的難題,他推給你,並無惡意,也有希望你為他解脫的意思。」
這與劉基的想法倒是不謀而合,他道:「丟洪都,損兵折將,鄧愈敗得這麼慘,很少有先例的,按理說,朱元璋不用拖這麼久,早該取他人頭了,可為什麼不取?」
宋濂道:「這原因有二,鄧愈可算是元老了,屢立大功,又是和胡大海一起來的,胡大海死了,再殺胡大海的生死弟兄,於心不忍。」
劉基說:「於是借我之手殺人?」
宋濂說:「差不多。」
劉基卻持相反看法:「朱元璋是想借我之手放人,這樣人情也送了,違反原則徇私的罵名,他也不用擔著了。」
宋濂說:「他真要這麼想,倒也值得為他擔這個罵名,這是仁慈的罵名。」二人坐到了樹下長椅上,花圃間繁花似錦,蜜蜂飛來飛去。
宋濂說:「朱元璋把康泰也交給你處置,是不想得罪胡廷瑞。」
「不會吧。」劉基不以為然,「胡廷瑞在這裡沒有根基,也沒有黨羽,殺他都很容易,也名正言順,不存在得罪他的事。」
「不然。胡廷瑞有學識,有聲望,在江西是鼎鼎大名的,朱元璋殺他,會惹怒江西上上下下,對鞏固江西不利。」
「你這幾句話提醒了我,方纔我也曾想到過這一層,朱元璋哪裡是把得罪人的事交給我辦啊?他是要借我之手放掉康泰。」
宋濂瞪圓了眼睛說:「這可有點匪夷所思了。」
「你想啊,如果他放了康泰,眾將會不會服氣?葉琛不是白死了嗎?葉琛又是你我的好友,如果是我赦免了康泰,就堵住了眾人的悠悠之口,劉基、宋濂都不追究了,別人管什麼閒事?」
「這麼說,放一個康泰,最終還是為了收攏胡廷瑞?」
「難道這樣做不高明嗎?」劉基反問。
宋濂不得不讚歎:「這朱元璋真不簡單啊!」
「你我拒絕了方國珍、陳友諒,也不肯應小明王之邀,專門來輔佐一個相比之下很弱的主兒,是為了什麼?」宋濂又是扼腕一歎。
似曾相識的擔水和尚
胡廷瑞聽說朱元璋不親自過問康泰一案,卻讓鐵面判官劉基審理,明顯是借刀殺人,這使原本對朱元璋推崇備至的胡廷瑞在心裡大打了折扣。他明知道殺外甥康泰是給他看的,他在這裡也岌岌可危,但他早把生死看淡了,也不避嫌,竟然到午門外去看望示眾待決的康泰。
康泰在午門外的站籠裡已經快支持不住了,滿面黑紫色,口唇全部乾燥破皮了。一見胡廷瑞,康泰立刻勸舅舅盡早逃命。
胡廷瑞倒了一碗水,端過去餵他,康泰一口氣喝乾,又說,「舅舅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朱元璋不會放過你的。」
胡廷瑞平靜地說:「我既已投他,就死心塌地,絕無二心,如果他不放心我,要殺要剮,我都認了,我不會跑的。」康泰覺得都是自己連累了舅舅,不覺一陣愧疚。
胡廷瑞黯然神傷道:「我離洪都前就苦口婆心勸過你,你到底不聽我的,至有今日之禍。」
康泰說:「我也不悔,不就是殺頭嗎?只可憐娘沒人養老了,求舅舅多費心了。」說到傷心處不禁淚如雨下。
胡廷瑞說:「明天是劉伯溫審你,朱元璋想殺你,又顧及我的面子,所以讓劉基擔這個名兒,我會求劉伯溫賞你個全屍的。」說到這裡也泣不成聲了。
早有楊憲趕到雞鳴寺向朱元璋報告,說胡廷瑞竟然敢去午門外給外甥送水,又「竊竊私語」良久,言下之意有同盟之嫌。
朱元璋是帶著家眷來上香的,馬秀英、張氏、郭寧蓮、郭惠等人的轎子剛在山門前停下。朱元璋很不耐煩地對楊憲擺擺手,告訴他不要在佛門淨土說殺人的事。楊憲摸不準朱元璋的真實心理,也只好退下。
雞鳴寺三大士殿斗拱雄奇,斑彩醇和,房脊的獸吻都很精緻、生動,此時鐘鼓之聲齊鳴,音韻遠播。
知客僧大開山門,與眾和尚迎出來,雙手合十向朱元璋拜過後,在前引導,朱元璋與他並肩而行。一個破衣爛衫的和尚擔著水桶走來,他是個跛子,看見朱元璋一行過來,忙閃到一旁,顯得驚喜異常。
原來這個擔水和尚就是當年留守皇覺寺的雲奇。他幾次想上前問訊,卻沒機會,也沒勇氣。朱元璋並沒注意到他。
雲奇是上個月才從河南嵩山雲遊歸來的,他聽說朱元璋發跡了,坐鎮金陵,就曉行夜宿地趕回來投奔。朱元璋對自己是有過甘苦與共的承諾的,而且,還沒等自己鼓起勇氣進城去見朱元璋,他竟到廟裡來上香了,這豈不是天從人願?
朱元璋問知客僧:「佛性大師沒有來嗎?」
知客僧回答:「聽說在五台山講經,好久沒到雞鳴寺來過了。他臨走時曾告訴過貧僧,施主佛緣深厚。」
朱元璋說:「談什麼佛緣?若真是很深,怎麼能脫去僧衣還俗?但我總是忘不了在佛門出家的這段日子。」
知客僧說:「這就是緣啊。」他忽然發現擔水的雲奇和尚不去擔水,卻挑著空水桶叮叮噹噹地跟在旁邊。知客僧便斥責他說:「去,擔你的水去,這麼不懂規矩。」
朱元璋無意中向雲奇瞥了一眼,覺得這個挑水僧似曾相識,又不敢確定。知客僧趕開雲奇後,帶著他們先進了大雄寶殿。在如來佛像前,郭惠搶在最前頭,跪到蒲團上磕頭後閉著眼睛禱告。
正點燃線香的張氏對馬秀英說:「你看把她急的,連香都沒上就去許願了。」
郭寧蓮說:「惠丫頭近來心事重重的樣子,人也瘦了一圈,你們沒問問她?」
張氏說:「惠兒也大了,我尋思給她找個人家,剛一提頭,她就發火,頂撞了我一頓。我無意中和元璋提了,元璋說還小,早著呢,秀英你們姐倆上上心吧。」
馬秀英答應下來:「好吧。」但心裡卻鬱悶,這已成為她的一塊心病了。當郭惠爬起來後,馬秀英衝她笑笑,問她許了個什麼願。
郭寧蓮說:「當然是擇個好夫婿了。」郭惠飛紅了臉,走到一邊去看十八羅漢。馬秀英跟過來,小聲問她:「還想和藍玉好嗎?」郭惠說:「我等他,他一天不來等他一天,一年不來等他一年,大不了等他一輩子。」
馬秀英歎了口氣,說:「你不是說他為金錢權位迷住了眼睛,不值得你愛嗎?」
郭惠說:「冷下來想想,我也太急了,冷不丁一下子提出私奔,誰也接受不了啊!」馬秀英沉思著沒說什麼。
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朱元璋被知客僧引到一間潔淨的禪房裡,滿屋子飄著藏香的味道。
三面牆壁都是空的,有一面掛滿了用蠅頭小楷抄寫的金剛經。朱元璋淨了手,上了香,屏氣靜心地端坐於蒲團上。
知客僧輕輕掩了門,出去了。
朱元璋在這青煙繚繞之間漸漸閉上雙目,雙手合十,開始了默經。他這次來雞鳴寺默經,是因為前天夜裡攪擾他的一個夢。他夢見師傅托著一個舍利塔,從半空裡破窗飄入,罵他是佛門敗類,要把他壓到塔下。醒來他嚇出了一身冷汗,輾轉反側不能入睡,第二天又失眠,這才決定到城外寺中靜室裡過上幾天,唸唸經,求得佛祖的寬恕。
擔水和尚雲奇吱呀一聲推開門,見朱元璋閉目誦經,便沒出聲,坐到了門口地上。朱元璋的眼睛睜開一條細縫,看見了雲奇,他忽然把眼睛睜大了:「雲奇?你是雲奇?」
雲奇哭了,說:「如淨啊,你叫我找得好苦啊!」
朱元璋剛入靜,好心情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認為雲奇來得不是時候,甚至向他發了火。他看見雲奇可憐巴巴地抹著淚水出去了,又覺得於心不忍,又把他叫了回來。
朱元璋想起當年他對自己的好處,因為自己投了紅巾軍,連累了雲奇被抓去拷打,就後悔自己方才發火。他緩和了一下說:「這些年我常常惦記著你,那年打下滁陽後,叫湯和回皇覺寺接你,湯和回來說,連僅存的伽藍殿也叫元軍燒了半邊,你也沒了下落,你這一向在哪裡?」
「一言難盡啊。」雲奇說,「你到濠州城造反,元軍就把我抓去,說我是同黨,把我的一條腿都打斷了。我前不久打聽到你在金陵坐了殿,就來找你了。」
朱元璋笑了:「我沒坐殿。你願意還俗嗎?那你就脫了這身袈裟,你若不願意,我和住持說,不能讓你瘸著一條腿當挑水僧啊!」
雲奇說:「我在這世上沒有一個親人,你是我最親的人了,我做夢夢見你的時候最多,你若不嫌棄我,我就跟著你,給你端茶、倒水、洗腳、倒馬桶……」
朱元璋笑了:「行了,明天你就跟我進城去。不過用不著你幹這些,有人干。你為我吃了這麼多苦,我也不能對不起你呀。」
雲奇眼裡含著淚說:「我可算超度苦海了,如淨啊……」
朱元璋打斷他說:「往後,你不能再叫我的法名,你也不准對任何人講我們一起出家的事,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的表哥,記住了嗎?」
雲奇點點頭,問:「為什麼?」
朱元璋說:「不為什麼,你聽我的沒錯。」
雲奇說:「那我是你姨哥呀,還是姑表哥?」
朱元璋說:「隨你便。」隨後又囑咐叫人給他點錢,「先置一套衣服,把頭髮養長了再來找我。」雲奇趕忙答應了一聲。(更多精彩內容,敬請閱讀《權力野獸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