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18號別墅(2) 文 / 李春平
8.張山虎的發現
李夢澤一回來就忙著招聘工人的事情。經過反覆篩選,他從應聘的數十個人中確定下來十個人。除幾個是下崗職工外,其他都是來自各縣的農民。因為此次招聘的崗位都是體力活,農民能吃苦,整箱整箱的飲料扛起來也不費力。在他所招收的民工中,最顯眼的是一個叫張山虎的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相貌英俊,儘管很皺的西裝穿在身上,也能扮出幾分精明強幹之氣。李夢澤就不明白,他怎麼會是個農民。李夢澤特地把他叫到一邊問:「你像個書生似的,搬得動飲料嗎?」
張山虎說:「沒問題,我力氣很大。」
李夢澤又問:「以前出來打過工嗎?」
張山虎說:「打過,也是在市裡。」
李夢澤說:「你為什麼不到外面去,比如上海、深圳一帶?像你這種條件,又是高中畢業,再學一兩門專業技能,找個好一點職業還是沒問題的。」
張山虎說:「家裡有困難。母親身體不好,容不得我走遠,就只好就近掙點苦力錢。」
之後,李夢澤把張山虎帶到銷售科,對科裡的負責人說,把張山虎安排到城裡送貨,主要給市級機關送貨。各機關都是在廠裡訂批發價,送貨是長年累月的事情。李夢澤喜歡長得好看的人,讓他給機關單位送貨有利於公司形象。看起來體體面面,乾乾淨淨的,有種親和力。沒辦法,這世界的大多數人都是以貌取人的。
在市區內送貨要蹬三輪車,可張山虎並不會蹬三輪車。當初銷售科長問他時,他撒了謊,說是會蹬。他想蹬三輪車跟騎自行車是一回事,可他錯了,結果騎上去,車子就東倒西歪,左右搖擺。怕他出事,銷售科長讓他專門用一兩天時間練習,算是崗前培訓。於是,小小一個瑤池市,滿城都是張山虎騎三輪車的影子,他信馬由韁地在街道上橫衝直撞。蹬車不是很熟練,倒是熟悉了瑤池的每一條街道。
第三天,張山虎開始對外送貨。在給市中級人民法院送絞股藍飲料時,他意外地看到了一個長得像他以前戀人的女孩。這就是劉小樣。
那天張山虎給法院送了十箱飲料,裝了滿滿一輛三輪車。車子停在法院門口,然後就一箱一箱地往樓上的辦公室搬運。滿眼都是大蓋帽,身為農民的張山虎對法院這種單位有種天然的敬畏,搬運過程中誰也不看,專心致志地幹活。十箱飲料搬運完畢,就讓辦公室主任在送貨單上簽字。他拿著送貨單出來的時候,正好一個亭亭玉立的女法官從他身邊飄然而過。這女孩太像他以前的戀人劉小樣了。劉小樣是他高中時代的同學,也就是那時兩人開始戀愛的。後因為張山虎家裡太窮,劉小樣也無心在深山溝裡待一輩子,就提出分手。兩年後,劉小樣就去了深圳。一個去深圳打工的女孩子,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法院裡?
走出法院,張山虎遠遠地站在門口向樓上張望,他希望再次看到那個長得像劉小樣的女孩。太像了!可他又覺得這不可能。他不知道是美女太多,還是長得相像的人太多,他很惶惑。他想再次走進去問問,但又沒那種勇氣。他搬運飲料,滿頭是汗,渾身骯髒不堪,人們看他都是那種陌生的視而不見的眼神,沒人把他當回事。他也就打消了詢問的念頭。於是,漫不經心地騎著空蕩蕩的三輪車回公司去了。
也許是看到劉小樣的緣故,勾起了對過去時光的某些回憶,連續幾天,他的腦子裡就只有劉小樣的影子。儘管劉小樣早已不愛他了,兩人好合好散了,可記憶卻是抹不去的。他曾經試圖在上班時候跑到法院去等候劉小樣的出現,哪怕是假的也好,可他上班跟法院上班時間上是一樣的,他根本不可能也沒有時間去守株待兔。於是,他在每天送貨的路上都十分留意,看到漂亮女孩或穿著法官模樣衣服的女人,他都要仔細看看。有天他在給一家小賣部送貨時,看見一個穿著法官服裝的女孩剛剛走開,那背影完全是劉小樣的複製,就連她走路的姿勢也很像,便丟下三輪車往前面跑,希望攔截她。可跑到她前面往後一看,竟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與劉小樣的模樣相去甚遠。女人發現他在故意看她,狠狠地掃了他一眼,張山虎看見她那白色眼珠使勁地轉動了一下。這一眼讓他難受極了,如同打了他一耳光。他失態地又跑了兩步,以掩飾自己的窘態。納悶了許久,他才去三輪車上貨卸。一邊卸貨一邊想,是不是那天看花眼了?其實他自己也明白,看不看見劉小樣對他來說沒有實際意義,他守不住像劉小樣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劉小樣也根本看不起他。見一見也就是望梅止渴。可他寧願望梅止渴,也不願意放棄看見她的可能性。
9.玫瑰花苑6號
瑤池市飲料公司的絞股藍可樂廣告片在瑤池電視台和省電視台同時播放,這是迄今為止這個產品最好的廣告,也是一次最集中的廣告投入。以前的廣告從來沒有在省電視台露面過,主要是因為資金緊張和廣告質量太差的原因。再就是廠家把產品定位於純粹的地方產品,總是擔心外地接受不了。故未對外宣傳。當初李夢澤看重的也就是這一點,瑤池人純粹把它看成打不出去的地方產品,從一開始就留有足夠大的市場空間,所以只要宣傳力度加大,是完全容易向外擴張的。李夢澤就是要讓絞股藍可樂跟百事可樂、可口可樂等洋飲料抗衡,至少要在全省範圍內的市場份額上提升一大步。
廣告播出後效果良好,外地市的一些經銷商陸續打來電話,要求經銷絞股藍可樂。李夢澤讓生產部門加緊生產的同時,在報刊和戶外廣告等傳媒上也加大了投入,這期間回籠的全部資金都投入到廣告中去了。趙一光好長時間沒見過李夢澤的面了,他給他打了個電話,說看到他投放在各家媒體上的廣告了,大有狂轟濫炸之勢。趙一光在電話中感慨了一番之後,問起了他和羅燕妮的事,說:「你倆在深圳總會有所接觸吧,感覺怎麼樣?」
李夢澤笑了笑,說:「還可以吧。我是說做一般朋友還可以,而不是說做夫妻。」
趙一光說:「你們已經做好朋友了嗎?」
李夢澤陰陽怪氣地哈哈一笑,說:「準備先同居,後戀愛。」
趙一光緊張起來,追問道:「你小子說什麼?你們是不是上床了?」
李夢澤說:「看你緊張的,與你有啥關係?」
趙一光突然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說:「我是讓你們先瞭解瞭解,是讓你去談戀愛,讓你成家,不是讓你泡妞啊。你泡妞也要看看對象是誰啊!」
李夢澤說:「你放心,沒事的,一切我都會處理好的。等我稍稍閒一下,我請你吃飯。」
趙一光說:「我不吃你的飯,你一定要把那個事搞好,千萬不能出事啊。」
「對了,好幾天沒見過她面了還真有點想她了。」李夢澤說,「看來我得在瑤池市長期住下來,住在公司是不行的,我想買一套房子,你看什麼地方的房子好一點?」
趙一光說:「玫瑰花苑啊!是前年開發的別墅區。便宜得很,包括裝修40多萬元就拿下來了。開發商我認識,要不要我給你打個招呼?」
李夢澤說:「有已經裝修好了的嗎?我要買下來就能入住,我哪有時間搞裝修啊。」
趙一光說:「有全裝修房,可價格上去了,大約要50多萬。」
李夢澤說:「50萬就50萬。你給他講,我買一套,一次性付款,但要給我優惠一點。另外,我忙著,讓他們去辦相關手續。」
趙一光說:「沒問題,他們就發愁賣不出去呢。」
買房子的事,李夢澤是有些心血來潮。最初的動機,他主要是考慮他和羅燕妮幽會的問題。在公司不方便,必須有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這套房子買下來,將來住與不住都不是問題,把它送給羅燕妮可以,把它作為一筆房產投資也可以。隨著西部開發熱潮的到來,投資房產絕不會吃虧貼本的。即使不想住了,過幾年賣出去,也會賺錢的。當天晚上,趙一光就打電話來,說是跟玫瑰花苑的開發商說好了,48萬元,全裝修房,讓他明天看房去。
房子買好,李夢澤第一個要通知的就是羅燕妮,他要給羅燕妮一個驚喜。他打電話把她約到公司,說雙休日出去玩玩,羅燕妮快活地答應了。李夢澤叫了輛出租車,直接把他們拉到了玫瑰花苑。直到打開6號別墅的大門,羅燕妮才驚喜地叫起來:「你買的?你怎麼不動聲色就買了這麼大個東西?」
李夢澤把房子的鑰匙給她,說:「這個東西大嗎?在這裡不值錢。如果是在深圳,它的價位應當在160萬以上。為什麼在這裡就不值錢呢?」
羅燕妮說:「那你就把它搬到深圳去好了。」
李夢澤說:「不。它或許是給你的,或許是我們倆共同的。」
羅燕妮聽到這模稜兩可的話也感到興奮不已,她一把就把李夢澤抱緊了,腦袋歪在他的懷裡說:「你愛我嗎?」
李夢澤沒有想過她會這樣快地提出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前些天他早就自己問過自己了。不可否認的是,截至目前,他是比較喜歡她的。作為市長的女兒,她不刁,也不壞,不像有的女孩那樣不知高低、飛揚跋扈。但要說愛,還是太少了。在他看來,愛是一種高度,一種境界,不是隨便說的,也是不能隨便表態的。他反問道:「你說呢?」
羅燕妮迷茫地說:「不知道。」
李夢澤繼續給她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以後你會知道的。」
兩人開始試用那個新買的銅床。新床新感受,最新的感受還是人。羅燕妮這個充滿活力的身體每回都能給他帶來新的東西,每回都不與上次重複,每回都是別開生面的。這使他認識到,羅燕妮是個處處追求創新的女孩,她把她所有積累的經驗都給了他。這種女孩適應性比較強,能夠博得任何男人的喜歡。可以做老婆,可以做情人,也可以做一般朋友。男人是依靠感受來給女人作身份定位的。
在這期間,睡覺成了兩人關係的最大主題。這裡面有一些情感的成分,也有些慾望的成分。兩個都是推崇細節的人,都感到十分完美,完美到無可挑剔、無以復加的地步。在羅燕妮的心目中,李夢澤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一個有進取精神的人,這種男人是值得去嘗試一下的。這種男人,他可以做今後的老公,也可以是今後選擇老公的參照物。24歲的她有時間也有精力把情感消耗在這種男人身上。閨中待嫁的女孩,在婚前都有一段情感和身體的空白期,李夢澤理所當然地成了她的填空者。如果不是李夢澤,那麼便是其他男人。她也曾經因為李夢澤是父親的朋友而感到不自然,但這種不自然很快因為歡樂而逐漸消失了。她甚至進一步地想,如果說她和李夢澤之間真的會發展成愛情最後公開的話,也許父親是高興的。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歷史隔閡:李夢澤曾經被父親開除過黨籍和公職。李夢澤對她父親的成見依舊,表面上是友好往來,實際上是心存芥蒂的。李夢澤的心裡,或多或少地隱藏著一些撲朔迷離和不可告人的東西。跟羅燕妮在床上時,除了羅燕妮自身的原因外,也會因為羅達慶的存在而激起他的慾望,由此獲得的快感就注入了複雜的社會關係因素。
隨著交往的頻繁,李夢澤對羅燕妮的好感日益加深。他一直迴避兩人在一起時談到她父親羅達慶,可還是他自己談到了。有天他問:「你爸爸知道我們之間來往嗎?」羅燕妮說:「他只知道我們有業務來往,其他的事不知道。你是想讓我告訴他?」李夢澤說:「目前不要告訴他,我是他朋友,如果他知道我倆好,他會很彆扭,我也會彆扭,今後怎麼見人呀?」羅燕妮就嘻嘻直笑。李夢澤說:「我一直想買個什麼東西送給你,可我又不知道買什麼。你自己說,你想要點什麼。」羅燕妮見他這樣講,好像有點小看了她,或者是把她看成三陪女了,似乎他在找一個付費的機會。說:「你怎麼突然這樣講?」李夢澤說:「那是我覺得欠你的情分。」羅燕妮說:「你看我缺錢嗎?」李夢澤說:「市長的女兒,當然不會缺錢,可我也不能因為你不缺少什麼,就該欠你的。」羅燕妮說:「不要這樣想,你只要對我好,就足夠了。」李夢澤感覺出來,羅燕妮是從心裡愛上他了。他說不清是喜出望外還是覺得有違初衷。不過,有個女孩愛著,也是好事。愛,在任何時候都沒有多餘的。
李夢澤屬於那種腦子好使的人,為了回報羅燕妮對他的付出,也是為了企業發展的需要,他決定聘請她為公司的廣告策劃,每月給她支付兩千元工資。兩千元對李夢澤來說是一筆小費用,對每月工資只有一千多元的羅燕妮來說算得上是一筆小小的收入,他們都不會太看重這個,但卻給兩人的來往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借口。實際上,李夢澤的廣告策劃能力遠比自稱為廣告人的羅燕妮要強得多。可李夢澤把廣告策劃交給她是可以放心的,即使羅燕妮搞得再拙劣,也要通過他的最後一關審查。他可以點撥或提醒她把事情做好,一直達到自己滿意為止。對於李夢澤來說,羅燕妮工作能力的強弱並不重要,關鍵是要建立一種關係,和一種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秩序。
受聘於李夢澤的羅燕妮工作積極性很高,她沒把自己當做僱用者對待,而是當成了主人,經常在上班時間跟領導打個招呼就跑到飲料公司來了。在電視台,任何一個領導對她來說都是擺設,她說有事就要走的。有天她約好李夢澤說要去一下,商量路牌廣告的事,可到了公司之後,李夢澤卻因為銷售上出了點問題要召開一個緊急會議。羅燕妮從會議室把李夢澤叫出來,李夢澤說:「晚上到玫瑰花苑去吧,下午沒時間了。要不,你等我散會也行。」羅燕妮說:「那我就不等了,你先忙你的事。」說罷就往樓下走,步伐很快,身上的裙子呈漫飄狀態。
樓門口的張山虎正在裝車,三輪車旁邊放了十箱飲料。他在彎腰下去時已經看見樓上下來了一個女孩。這女孩他沒見過。這段時間他見了任何女孩都一臉怒氣,好像每個女孩都拋棄過他似的。羅燕妮下樓必須從他的三輪車旁路過,他也不管這麼多,只管自己幹活。就在羅燕妮從他身後路過時,他照樣撅起屁股搬飲料箱,屁股正好撞在羅燕妮的身上,撞得羅燕妮身子一歪。當他抱起箱子時,身子又自然往後一退,強大的慣性作用把本來就沒站穩的羅燕妮一下子撞倒了。張山虎的屁股很髒,有很多灰塵。被髒屁股野蠻地撞倒了的羅燕妮非常氣憤,一邊往起爬,一邊說:「你是怎麼幹活的?」
張山虎往後看了看,漫不經心地說:「我眼睛長在前面,看不見後面有人。」
羅燕妮說:「沒教養!」
張山虎反而一下子火起來,說:「你憑啥說我沒教養,我怎麼你了?」
羅燕妮一把抓住張山虎,說要把他拉到老闆那裡講理去。張山虎見這位女孩挺凶的,弄不清跟老闆是啥關係,態度一下子軟了。高聲叫著他要送貨,沒工夫跟她論理。有過路的職工見了他們這樣拉拉扯扯,勸張山虎給她道個歉算了,張山虎慌張地說不是故意撞她的。羅燕妮倔勁上來,紅著臉龐,咬牙切齒,硬是把張山虎拉到了二樓會議室門口,把正在裡面開會的李夢澤叫了出來。羅燕妮把張山虎往李夢澤前面一推,說:「這就是你手下的職工?」
要是平時,下面職工發生的糾紛李夢澤都是不管的,公司有保安。可看到羅燕妮氣呼呼的樣子,那就必須給她出口氣了。不管誰對誰錯,他都只能為羅燕妮撐腰。李夢澤威嚴地站在那裡,手上夾著一支煙,沖張山虎一聲大吼:「你說,怎麼回事?」
張山虎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再三強調:「我不是故意的。」
李夢澤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煙頭頓時彈起來蹦到牆角。李夢澤指著張山虎的鼻子說:「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聽著:扣罰你半個月工資,寫一份檢討,當面給羅小姐道歉!」
張山虎慌忙申辯:「李總,你不能聽她的一面之詞。」
「你錯了就是錯了,不要狡辯!」李夢澤向旁邊的保安說:「把他帶下去寫檢查。」
兩個保安往張山虎兩邊一站,夾著張山虎下樓了。
李夢澤歉意地笑笑,問羅燕妮傷著哪裡沒有,羅燕妮搖搖頭,拍拍裙子上的灰塵。有些污點已經搓不掉了,那全是從張山虎的屁股上蹭上去的油污。會議室的門開著,大家都看著外面,李夢澤不好對羅燕妮安慰其他的話,只能輕描淡寫地說:「回去洗洗吧。」羅燕妮說了聲沒事,轉身下樓了。李夢澤繼續回會議室開會。
兩個保安把張山虎帶到保衛科後,就讓張山虎寫檢查。張山虎是個硬性子,雖然家裡貧困,可從小都是不受欺負的人。中學時代就老跟同學們打架,常常一句話不對就大打出手。現在因為自己心情不好而撞了人,就要讓他寫檢查,還要扣罰他半個月工資,他無論如何想不通。他更加想不通的是,自己怎麼老是栽在女孩子手上。前些年跟劉小樣分了手,弄得他好長時間委靡不振。現在又要為一個陌生的女孩挨批評。他悶著腦子坐在那裡,紋絲不動,也不寫,神情癡呆地看著紙和筆,一言不發,他是要為難保安人員。保安人員收拾他這種人是有辦法的,保衛科長說:「你不寫也行,想通了再寫。你什麼時候寫好,什麼時候出門,我們奉陪!」張山虎說:「假如我不寫呢?」保衛科長說:「不寫也沒關係,我們陪著。」
張山虎一看沒法了。眼下他相信了胳膊擰不過大腿這一真理。不寫就意味著不能出門,於是只好硬著頭皮寫。寫好之後,交給保衛科長,說:「這下可以走了吧!」保衛科長仔細看了一遍,說:「你可以走了。」
張山虎走出保衛科時,氣壯山河地大罵一聲:「媽的,老子不幹了!」
10.張山虎選擇盜竊目標
張山虎說不干就不幹了。走出飲料公司後,他就再沒有回頭看過公司一眼。不干很容易,也沒人挽留他,可他的生計頓時成了問題。他手頭不足一千塊錢了,出門幾個月沒回家看過母親了,手頭餘下的這點錢是他準備回家給母親的。眼下又面臨著重新找工作的問題。是先找個工作呢,還是先回家看母親呢?他拿不準。
回到他租下的每月一百元錢的小屋,左想右想不是滋味,又有些後悔輕易辭掉工作。後悔歸後悔,可他絕對不會再去飲料公司。雖說窮,他骨頭還是硬的,他就喜歡說一不二。百無聊賴之際,他往床上一躺,打開那50元買來的14英吋廢舊黑白電視機,畫面上映出了一群大款們狂喝豪飲的場面。這個畫面與他此時的心情極不協調。同是一個國家的人,都是娘生的,他們為什麼能成大款,哪來那麼多錢?他為什麼還在為衣食擔憂?越想就越不服氣。肚子也有點餓了,也無心看電視了。他翻身下床,連門和電視機都沒關,就來到街上買了一瓶兩塊錢一斤的白酒和一袋花生米,準備回家自飲自樂。在這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小房間裡,隨時瀰漫著一股腳臭氣和霉腐味,他從不擔心什麼東西會丟,眼力再差的小偷也不會看上他的房間。他就這麼一邊吃著花生米一邊回屋。進門時,電視機裡的畫面又變成了一群美女,她們歡天喜地地在那個狹小的黑白方框內鬧騰,這使他又想起了劉小樣。他覺得劉小樣比電視機裡任何一個女孩都漂亮。
張山虎吃著花生米下酒,吃著電視畫面下酒,吃著記憶中的劉小樣下酒。花生米吃完了,酒已下去了三兩,這是他的極限狀態。他把剩餘的酒蓋好,收起來,塞在床下,然後就沒精打采地走了出來。他要在瑤池市的街道上看一看城市的燈紅酒綠。
時已入夜。張山虎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市中級人民法院,那是劉小樣的影子牽著他去的。自從那天看見那長得像劉小樣的法官之後,他便把劉小樣連同法官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他站在法院對面的街道上,選擇人行道上的一塊磚頭,吹了吹上面的灰土,就坐下去了。他可以清晰地看見法院樓上有幾處燈光,他猜想他們是在加班。他希望那個長得像劉小樣的女法官走出來,哪怕遠遠地看一眼也好。可他一直等待了一個多小時,既沒一人出來,也沒一人進去。他有點失望,他在心裡罵起那個女法官來了,你長得像誰不好,幹嗎單單要像劉小樣呢?
張山虎的背後和前面不斷有行人路過。從他身後路過的人,不時地將褲腿擦著他的衣服走過去,他沒有理會。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衣服並不比別人的褲子乾淨多少,別人擦著他身子走過去,吃虧的是別人,而不是他。他們的褲子就像桌布,只會把他背後的灰塵越擦越少。當他正在四處張望時,從他背後過去的一個女孩隨手扔了一個什麼東西在他旁邊,並伴隨著輕微的響聲。他一看,是一張揉成滿是皺紋的報紙。他想用這張報紙墊墊屁股,也許坐著要舒服些,便拿起來看了看。報紙還算乾淨,沒有污跡,於是就打開了。那是一張法制報,上面有一則新聞,寫的是某地一個縣委書記,家裡被盜後不敢報案,直到公安人員找到家裡,他也拒不承認被盜的事實。不久,這位貪官污吏東窗事發,從他家裡搜查出巨額財產,都是他近幾年來的貪污受賄所得。除了600多萬元查實外,尚有200多萬元無法說明其合法來源。看了報,他對這位縣委書記的痛恨油然而生,更羨慕起那個小偷來。盜竊了人家的巨額財產,居然有人保著他不出事,簡直太幸運了。他甚至想,自己要是那個小偷該有多好呀!像這樣當一回小偷,就可以過一輩子腐敗透頂的幸福生活。
那個長得像劉小樣的法官最終也沒出現,張山虎只好失望地走開。他腿都坐酸了,起來時還用手掌支撐了一下地面。沿著街道走回去,看到一路的紅男綠女,他們都是一副無限美好的熱烈表情,一個個都幸福得要命,唯獨他是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這就太不公平了。他繼而又想,不公平也算中國特色之一。
帶著殘餘的一點酒興走著,他明顯地感覺到肚子餓了。從口袋裡掏出五毛錢的紙幣,在夜市的小攤上買了一個燒餅。因為紙幣太爛,老闆娘不想要,要他換一張。他說:「沒有了,再爛也是人民幣,人民幣是人民用壞了的。」老闆娘笑笑,就把燒餅給了他。他一邊走一邊啃著。這種燒餅除了有鹽之外,就是一張死麵團,很堅硬,但卻很耐餓。他經常吃這種五毛錢的東西,然後加一杯白開水,像服藥一樣把它送下去。回到住處,他又躺在床鋪上看起了報紙,又羨慕起那個小偷起來。他覺得人生來就被運氣掌管著,做什麼都得有運氣。當官要運氣,賺錢要運氣,做賊也要有運氣。運氣好了,幹壞事都一帆風順。難怪,有的貪官污吏越當官越大,小貪時是小官,大貪時是大官,不貪時也就是退休了。一生貪出頭都鴻運高照,吉星常伴。他開始琢磨一個問題:是小偷多呢,還是貪官多呢?他不知道。因為他既沒有當過小偷,也沒當過官。他在五年級時曾經當過班上的體育委員,沒多長時間就被班主任革職了,原因是他老是喜歡在做操時看別的女生。他興奮地想著,假如小偷們都去偷那些貪官污吏的東西,那不是為民除害嗎?當他啃著最後一點燒餅時,他的思維活躍起來,也許此時時刻,一些貪官正在拿著貪污受賄的非法所得吃著山珍海味呢!憑啥老子就應當啃這種沒有營養的東西?
報紙上的新聞給他以良好的啟發:偷那些貪官污吏的東西無疑是一條發財的捷徑。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既可以解決生計問題,也當一回業餘的反貪勇士。當然這得冒險,風險很大,可要想發財不冒險是不行的,錢往往就在那些充滿了危險的地方。這麼想著,他就怦然心動了,並躍躍欲試地從床上爬起來,捏緊拳頭,在生硬的床鋪上使勁地砸了下去,砸得床板一聲巨響。拳頭和巨響表明了他的決心。
他要偷一個贓官。
這個決心比挑戰奧運會紀錄還要狠。奧運會紀錄是運動極限,他挑戰的是道德極限。經過一夜的遐想,第二天早晨,張山虎就乘班車回家了。他帶走了上個月公司給職工發放的一箱絞股藍可樂。他自己都不捨得喝,省下來留給母親。他必須在此次行動之前看一下母親,這很重要。他給了母親五百元錢,留下幾百元自己用。母親非常關心兒子在城裡打工的情況,張山虎給她說得有板有眼,一切都花好稻好,母親很放心。母親放心了,他也就放心了。臨走時,母親拉著他的手問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他說難說,說不準是半個月,或許是幾個月,要看事情是否順利。母親問他什麼事情,張山虎說,你就別問了,工作上的事。這時他心下直嘀咕:如果不順,也許就栽進局子裡去了,回來看你老娘時便是一個光頭。當然他不會給母親說讓她擔心的話,他只是很深情地看著母親,然後扭頭而去。
離開母親的時候,張山虎完全是一種辦大事的心情,像即將奔赴前線的鬥士,生死未卜,要麼是馬革裹屍,要麼是載譽歸來。
張山虎乘車回家必須要經過城外的玫瑰花苑,坐在車裡,他就向花苑裡面張望著。車子很快過去,他沒能細看,但瞬間的一瞥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猜想,凡是住在別墅裡的人,大多是一些有錢有勢的人,普通老百姓是住不起的。要偷貪官,就得從那些豪華居所下手。當他第三天從家裡返回時,他便在玫瑰花苑下了車。他準備對現場進行一番實地勘察,就像演員在演出前要綵排走場一樣。他知道,前期的準備工作是決定成敗的關鍵所在。
這些天來,他的重要工作就是勘察地形,把玫瑰花苑的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看了個遍。白天,他帶著乾糧和礦泉水在花苑周圍活動,觀察每一幢樓房裡的人員出入情況和出入頻率,準確記錄他們各自的上下班時間。他為此專門買了一個望遠鏡,以便在對面山上進行遠距離觀察。晚上,他還要繼續觀察,看別墅群中什麼時候亮起燈光。他知道,為了防止觀察過程中出現的偶然性,這種形式的觀察他必須進行多次,以徹底瞭解每幢別墅人員出入的規律。最後他將目標鎖定在18號別墅上。之所以選擇18號,是因為它靠近後門圍牆,容易接近。此其一。其二,18號別墅外面的圍牆旁邊有一棵大樹,根深葉茂,一根碗口粗的樹枝伸向陽台,可以從樹上爬過去然後再滑落到陽台上,順利入室。他從小就喜歡在山上爬樹,再高再細的枝頭他都不怕,只要能夠承受他身體的重量就行。其三,18號別墅只有一個女孩平時出入,而且是準時在機關上下班時間出入,可以斷定她是一個幹部。她每天都是出門後打的,證明她是一個有錢的幹部。凡是有太陽的天氣她都打著一把小花傘,可以看出她十分注重自身保養。能在這棵大樹下居住,又是一個女孩,肯定是有錢人。他還發現,這裡不時有一個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進入,可以判斷他們不是夫妻關係,也不是父女關係。如果是父女,他不會讓女兒獨自一人在這裡居住,而家長卻住在城裡,這樣於情理不符。那麼,這就有可能是哪位領導包下的二奶。這就更加符合他的最初意圖和攻擊目標。
張山虎對各種非常情況的出現都進行了周到細緻的考慮,並做出了相應的預案。比如,上樹之後被保安發現的問題;到達陽台後,裡面的門關著的問題;屋子裡有人的問題,等等等等。對於可能出現的任何問題他都做了精心的估計。這當中,主要是人的問題。他最大的希望是只有一個女孩在家,他可能輕而易舉地制伏她,使其沒有報案或反抗的可能。如果不止一人,他反而被別人制伏,那就只有認命。但他非常自信地認為,選擇這個目標是沒錯的。18號別墅存在的疑點太多,不正常的因素太多,他對他的行動充滿信心。要是真能抓出一個腐敗分子,那也算是為人民服務了。
張山虎隱約感到,他來到了他人生最輝煌、最燦爛的時刻。他很激動,當然也有一些緊張,但這都是可以克服的。他必須鎮定下來,全心全意地籌劃他的實施方案。眼下他要做的事情是,準備一些必要的工具,比如繩子、鉗子、刀子、膠帶紙、一雙適宜於爬樹的布鞋、開鎖的工具,還要有一套與樹葉的顏色相符合的迷彩服,等等。他第一次發現,做賊也不是件容易事,需要智慧,需要勇氣,需要體力,需要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決心和信心。這麼想著,他會心地笑了,笑出了一臉的惡毒。
11.盜賊的運氣
高興的時候總是想找點更加令人高興的事做,讓心情來個錦上添花。這是羅達慶的一貫風格。下班前,他給劉小樣打電話,簡單地問:「方便嗎?」劉小樣說:「下班後吧。」他們的對話是非常簡明扼要的,像是電報,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懂。羅達慶記得清楚,上周,劉小樣身子不方便,現在一週期間已經過了,差不多了。在這一周時間裡,兩人沒見過面。
羅達慶到達玫瑰花苑是在暮色蒼茫時分,這座西北小城剛剛亮起那種蒼白的燈光。像往常一樣,他是乘出租車去的,戴著一副墨鏡,他不能讓司機認出他是市長來。照樣像往常一樣,沒人認出他,甚至沒有人好好看他一眼。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在這些司機和其他普通人中,他們認識那英,認識劉德華,認識模樣怪怪的雪村,可就是不認識他們的父母官羅達慶。他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感,他不明白是自己太脫離群眾了,還是在電視上露面少了,還是老百姓不把當官的當回事。總之沒人認識他。他就這麼一路暢通、毫無顧忌地進了18號別墅。他自己有鑰匙,用不著敲門或者按門鈴。他很機警,一進去他就把門關緊了,不像其他住戶那樣大大方方地把門開著透風。在這個入住率很低的別墅群裡,清靜得有些荒蕪。除了門房的人,照樣沒人知道有個市長進來。
劉小樣一身清爽,正在熱切地等待他的到來。這是他們共同期盼的幸福時刻。為了很好地照顧他,她還給他準備了消夜——用各種營養品彙在一起熬成的稠粥,兼有滋陰壯陽的多重功能。羅達慶一上樓,劉小樣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吊掛在他身上了,像掛在胸前的一個大包袱。在燦爛的笑容中,劉小樣滿腹牢騷地說:「我一來例假你就不看我了。成天一個人,你不知道我有多悶,像個孤兒似的。」羅達慶覺得她墜著有些難受,讓她鬆開手,坐到床上去。羅達慶說:「現在不是來了嘛。」劉小樣說:「你來的目的性很明確。」羅達慶說:「小乖乖也,你哪知道我這幾天有多忙。我是市長,總不能成天吊在你身上吧!」劉小樣說:「不過,那天我還是從電視上看見你了。」羅達慶很喜歡聽她講這樣的話,說:「這很好,以後你想我了,就從電視裡看。」劉小樣說:「電視裡的你不好看,一臉嚴肅,法西斯一樣的面孔。」羅達慶說:「污蔑。污蔑。」
「給你泡茶去。」劉小樣起身往樓下去。
羅達慶說:「要咖啡。」
他們的臥室在二樓,劉小樣要跑到一樓去沖咖啡。羅達慶覺得坐著沒勁,就躺到床上了。劉小樣端著咖啡上來,放到床頭櫃上,說:「要是平時,這時你正在看新聞聯播,怎麼就上床了?」羅達慶說:「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得先把新聞聯播看了。」說罷就準備下床,由於沒留意櫃子上的咖啡,手往櫃子上一撐,衣袖一碰,把剛剛沖好的滿滿一大杯咖啡全倒在了地板上,像一攤米湯鋪開,濺得到處都是,杯子摔出了幾道裂紋。羅達慶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抓起一把衛生紙擦拭桌子。劉小樣看了看,沒有責備他,笑著說:「沒關係的,你下樓看電視去,我來收拾。看你那笨手笨腳的樣子,天生就是當官的料。」
羅達慶一臉的歉疚之色。擦乾了手,就穿上拖鞋下樓了。劉小樣看看地板,濃濃的咖啡灑了一地。拖布放在二樓的陽台上,必須用拖布拖才行。劉小樣就打開玻璃門,在陽台上取來拖把,把屋子打掃乾淨了,然後再把拖布放回原處。收拾好臥室,劉小樣下樓重新給羅達慶沖了一杯,端到他面前說:「別再倒了。咖啡沒了不要緊,別把地板砸壞了。」羅達慶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示意劉小樣坐下來陪他。劉小樣就挨著他坐下來,看著電視新聞,劉小樣說:「中央對廉政建設抓得越來越緊了。你看,又處理了一個跟你一樣級別的大官。」
羅達慶看了看劉小樣,很滿意地說:「我看你越來越懂事了。自從進法院後,你就關心起政治問題了,這很好。一個不關心國家大事的人,是不可能幹好自己的工作的。」
劉小樣伶牙俐齒地說:「我每天晚上都看新聞聯播的。」
羅達慶說:「光看也不行,要學。我讓你買些法律業務書籍學習,你買了嗎?」
劉小樣說:「買了,正在看。每天晚上都看的,就是記不住。」
羅達慶說:「這樣不行,不僅要看,還要能記住。我最大的希望是你將來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人民法官,那我就滿意了。」
劉小樣說:「我會努力的。」
羅達慶一把將劉小樣拉到懷裡,撫摸著她光滑的臉蛋說:「什麼時候有進修的機會,讓你去進修,你得讀書才行。」
劉小樣仰面躺在他懷裡,用纖纖玉手捻著他下巴下面那根唯一的鬍鬚,說:「謝謝你的關心,你對我這麼好,讓我怎麼報答你呀?」
羅達慶說:「別說客套話,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算報答我了。只要你不嫌我老,我也一定不嫌你小。」
兩人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新聞聯播看完了,咖啡也喝完了,羅達慶就把電視機關了,說要休息。關掉一樓的燈,兩人就牽著手來到二樓的臥室。劉小樣把燈光調得十分柔和,散發出一束肉色的光芒,明暗適中,浪漫就接踵而至了。無論是色彩和亮度,都是羅達慶所喜歡的。天生麗質的劉小樣照樣呈現出新時代的美眉氣質,她在床上的表現更為艷麗動人,她的每一個動作和聲音都能夠恰到好處地迎合羅達慶的歡心。
劉小樣要到隔壁房間取衣服。她躡手躡腳出門後,就把外面二樓的大燈打開了,然後再向隔壁房間去。先前的聲音沒有了,她突然害怕起來,渾身毛骨悚然,但她還是鼓足勇氣邁向了隔壁房間。當她推開門時,只見一個高大的蒙面人站在她的衣櫥前,圓圓的腦袋上露出了兩個黑洞,那是眼睛。劉小樣禁不住「啊——」地聲尖叫起來,轉身就往臥室跑。一邊跑一邊叫喊:「有賊呀——有賊——」
驚恐萬分的劉小樣衝向臥室後,羅達慶已經翻身坐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驚慌失措地問:「哪裡?什麼賊?」
劉小樣亂指著方向:「隔壁——隔壁——」
羅達慶臉色變得蒼白,慌忙穿好衣服,說:「別怕,我們出去看看,是不是看錯了?」
劉小樣滿頭大汗了,說:「是個蒙面人。」
劉小樣緊緊地拉著羅達慶的手出來了,膽戰心驚地來到隔壁。只見那個蒙面人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把刀,殺氣騰騰地說:「把錢交出來!聽見沒有?把錢交出來!」
盜賊沒有盜東西,卻把乾坤弄顛倒了。按照一般正義與邪惡的界線劃分,威風凜凜的應當是羅達慶,而不應當是盜賊。但此時,盜賊反而變得英武豪邁起來。他以他不可一世的氣勢,鎮住了作為市長的羅達慶。加之他蒙著臉,更像是一個江洋大盜。羅達慶聞風喪膽了。只見他唯唯諾諾,哆嗦著從身上掏出了一沓錢,慢慢走過去,放在地上,然後退了兩步,說:「我只有這麼多,但希望你不要傷害我們。否則,我們會報警的。」
說到報警,劉小樣馬上想到別墅有防盜報警裝置,是直通門房保安的。她迅速轉身過去,按了一下紅色按鈕,然後掏出她僅有的兩千塊錢,又慌張地跑過去,把錢扔在地上,說:「我只有這麼多。」
奇怪的是,這個奇怪的盜賊此時已經不看放在地上的錢了,他看著劉小樣一動不動。面罩上的兩個窟窿像兩口深不見底的老井,射著凜冽的寒光。劉小樣不敢看,可又不得不看。雙方互相看著,呈對峙局面,盜賊好像在醞釀著更大的衝突。
少頃,只見盜賊把蒙在頭上的黑布一脫,露出了真實面目。他把刀子往地上一扔,說:「我是張山虎。」
一見是過去的戀人,劉小樣的害怕轉為了巨大的驚恐,繼而又轉為平靜。她差不多在第一時間迅速做出反應,不能讓羅達慶看出他們認識,更不能讓他知道他們是曾經的戀人。這麼一想,她變得出奇的冷靜了。向前邁了一步,說:「我記住了,你叫張山虎,在你不傷害我們的前提下,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張山虎冷笑一聲,向前走了幾步,直逼劉小樣。他突然一下子抓緊了劉小樣的雙肩,說:「你不要裝作不認識我。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你叫劉小樣,怎麼又跑回來傍大款了?」
劉小樣說:「張山虎,你不要胡說。」
這期間羅達慶沒有說話,他心驚膽戰地看著,企圖以靜制動。但他額頭上的汗水不爭氣,大片大片地往下淌,臉上像一個小型瀑布。他向來就有以權治人和以法治人的豐富經驗,眼下卻無法制伏一個入室盜竊的小偷,他甚至連做一個義正詞嚴的樣子的勇氣也沒有,他太虛了。他想起了那句常說的老話:正義終歸戰勝邪惡。可當正義沒有牢固的基石時,正義也會被邪惡所壓倒。
張山虎從兩人外強中乾的表現中看出了他們關係的不正常。如果那個男人是普通老百姓,早就對他下手了。天下所有人對所有的小偷都是恨之入骨的,對其採取任何防衛和進攻手段都有可能。而現在則是對他處處讓步,這給他增添了無窮的膽量。他看了看劉小樣,又看了看羅達慶,大聲吼叫起來:「你不是說要報警嗎?報警呀,報警呀!我現在一無所有,正好把我抓去,給我找個吃飯的地方。」
這時,樓下突然響起了門鈴聲。剛才劉小樣按了一下報警裝置,可能是保安來了。劉小樣咚咚地跑下樓去,只見全部保安都站在門。有人問:「是你家報警嗎?有小偷?」
劉小樣灰頭土臉,特別害怕他們進來,連忙說:「不是不是。是我搬東西,不小心碰了一下。謝謝你們關心。」
保安說:「真的沒事?」
劉小樣說:「真的沒事,你們走吧。」
保安們走了,劉小樣重新回到樓上時,張山虎已經開始抽煙了。顯然那是羅達慶遞給他的好煙。兩人都坐在沙發上,一副對簿公堂的架勢。地上的錢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撒了一地,像剛才傾倒的咖啡一樣。
劉小樣把地上的錢收起來,折疊整齊後,遞給張山虎,說:「這幾千塊錢你拿上。」
張山虎把錢放在一邊,沒有帶走的意思。他忽然站起來,固執地說:「我要走。」
劉小樣一揚眉,說:「你到哪兒去?」
張山虎說:「我知道我的罪責,入室盜竊,我投案自首去。」
劉小樣一把抓住他,說:「算了算了,咱們好歹同學一場,我也不打算報警,你把錢帶上走吧。」
張山虎看了看羅達慶,搖搖頭,說:「我是第一次幹這種醜惡勾當,怎麼就遇到你呢?我知道這是犯法的,我還是去投案自首吧。」
色厲內荏的羅達慶終於發話了。他打了個貌似寬容的手勢,說:「小張,既然你們是同學,我們可以原諒你。你也不要怕,你把錢拿上,今後你有什麼困難,我會幫你的。」
張山虎知道自己運氣不錯,他想投案自首都不行。他反覆審視著羅達慶,覺得他絕非等閒之輩,不是大老闆,就是政府官員。張山虎狡猾地想,你既然怕我去投案自首,我就偏偏要提出投案自首,他要通過這種方式給對方施加壓力。如果是普通老百姓,早就打110了。天底下,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會與小偷進行平等對話,才會對小偷進行這樣的妥協。張山虎喜出望外,見羅達慶說能夠幫他,他當然願意討價還價了。
他反問道:「我想要個工作,每月必須保證有一千五百元的收入,你能夠辦到嗎?」
羅達慶板著臉,遲疑著。本來是來偷情的,卻不料被別人偷了。羅達慶覺得窩囊,卻只能屈尊就駕,委曲求全。他想了想,還是決定答應對方。說:「行,我馬上給你寫個條子,你按照條子去找人就行。」
劉小樣從臥室找來紙和筆,羅達慶就寫了一張條子:
李夢澤先生:你好!
茲有一位叫張山虎的小伙子,因家庭困難,尚無工作,前來你處求職,請你務必給他安排一個合適的崗位,每月工資一千五百元。你就當成我個人的事辦。
致禮!
羅達慶
張山虎拿著條子看了看,又是李夢澤,覺得很滑稽。他雖然很不願意再跟李夢澤打交道,但他沒說自己剛剛從飲料公司出來,他不能說。因為他從條子的措辭上讀出了一些意思,那裡面有一些命令的口氣,那是沒有商量餘地的。再說,他已經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出,這不是一般老百姓對待小偷的態度,而像是在對待遠道而來求他們幫忙的客人或親戚。他玩耍般地搖著紙條,問羅達慶:「這東西管用嗎?」
羅達慶有些氣憤,別人拿著他的條子總是如獲至寶,而小偷卻拿著他的條子居然滿不在乎。他鄙視地看著張山虎,漫不經心地說:「肯定管用。」
「那好。」張山虎把條子折疊一下,裝進口袋,站起來,準備走。劉小樣連忙把錢遞給他。張山虎把錢數了數,取出來十張裝進口袋,其餘部分像扔廢紙一樣丟在了原處,然後如實相告:「我確實沒錢,母親身體不好。這一千塊錢,以後會還你的。剩下的留著你們自己用。對不起,打擾你們了,也嚇著你們了。」
劉小樣說:「坐一會兒再走吧。」
張山虎用衣袖揩揩臉上的汗水,說:「時間不早了。」他向外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自嘲地笑笑,說:「對了,我的作案工具還放在陽台上,得把它帶走。」
劉小樣撲哧一笑。張山虎看了她一眼,說:「笑什麼?不就是丟人現眼,做了一回小偷嗎?其實我們三人都是小偷,我偷東西,你們兩人偷歡,本質上一樣的。稍稍不同的是,你們倆是互相偷,我是偷你們倆的。」
此話說得羅達慶心裡一怔。他很驚奇,也很羞愧,堂堂瑤池市市長正在被一個小偷嘲笑和調侃著,簡直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太欺負人了,可惜他不能反擊,他所能做的只能是一再讓步,以盡早平息事態。這是保護自我的一種措施,小不忍則亂大謀。在市裡,他惹得起任何人,而今卻惹不起一個區區小偷,這世界越來越看不懂了。可除此之外,他又能有何高招呢?
「我走了。」張山虎說著,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很熟悉地走到陽台,提起一個灰土土的帆布包,那裡面就裝著他的作案工具。他在下樓之前,居然恬不知恥地沖羅達慶笑了笑。
羅達慶看著張山虎下樓的身影,恨不得打他一耳光。慶幸驚心動魄的時刻終於過去了。他對劉小樣說:「你去送送。」
劉小樣就去把張山虎送出門,她還客客氣氣地再三囑咐他走好。張山虎由一個小偷變成了一個尊貴的客人。
關了門,劉小樣快步跑上樓,心有餘悸地說:「嚇死我了。」
羅達慶坐在床上抽煙,靜靜地整理心情,極力表現出幾分曠達和無畏。他對劉小樣說:「你表現還不錯,比較勇敢。哎,我問你,他怎麼會是你同學?」
劉小樣直搖頭歎息,說:「我們在學校時關係不錯,沒想到他成小偷了。」
羅達慶擦擦額頭上的冷汗,扼腕歎息道:「見鬼,怎麼遇到這種事情。」
劉小樣煞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嚇壞了吧!市長是很難遇到這種事的。」
羅達慶說:「真他媽撞見鬼了,要是平時,我不把他打成肉泥才怪。可在你這裡,不是地方啊!好漢不吃眼前虧。」
劉小樣走過去,扶住他的肩膀,安慰他說:「給你揉揉,壓壓驚。」
羅達慶心裡隱隱不安,可他不能在劉小樣面前表現出來,還得裝出處變不驚的樣子。沒辦法,他是市長,他是男人,他得有點泰山壓頂不彎腰的氣派,居高臨下地藐視那些風吹草動。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領袖般地揮揮手說:「沒事,政界多少複雜的矛盾我都能挺過來,一個小偷算什麼!對了,我該回去了,時間真不早了。以後,你在家要小心一點。」
劉小樣說:「真的沒事?」
羅達慶說得更超脫了:「從不把這類小事放在心上,太不足掛齒了。」
「真是一個大丈夫!」
劉小樣看出他是裝出來的,可這裝出來的也要褒獎。她知道他回去晚了不好對老婆交代,不能留他在這裡過夜。劉小樣照例要在分別時親他一下,然後送他下樓。她是從來不送他出門的,只站在門內把他送走,然後轉身就關門。
劉小樣剛剛返回二樓臥室,準備打掃一下臥室,樓下門鈴又響了。她驀然一驚,盯著門口發楚。經過驚嚇的她有些草木皆兵了。
劉小樣猜想是羅達慶的什麼東西忘記拿,回來了。可她還是有些不放心,下了樓,對著門鈴問:「你是誰?」
「我,開門。」是張山虎的聲音。
開,還是不開?這是個問題。劉小樣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張山虎閃身進來,劉小樣重新把門關上。劉小樣驚奇地看著張山虎,說:「你怎麼沒走?」
張山虎把身上的包放下來,說:「我沒地方去。我一直在外面蹲著,見那個男人走了,我才過來。留我住一夜,明天我就自己找地方。」
劉小樣痛苦地看著他,為難地說:「這多不好,我這裡只有一張床。」
張山虎說:「只需要一張床。」
劉小樣看著張山虎,瞪直了眼:「你——?」
張山虎高高地昂著頭:「你什麼你?他能住,我就能住。何況,我們倆還相好過。」
劉小樣見張山虎那理直氣壯的樣子,知道他現在捏著自己的把柄。如果是嚴厲拒絕他,後果將是非常嚴重的。她不僅要為自己著想,還要為羅達慶著想。她相信,一個能當小偷的人,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包括殺人放火等等。在她所接觸的各類案例中,不乏這樣的案件。再說,她和張山虎兩人確實相愛過,彼此有過真誠的感情。眼下,迫於各種壓力,她不得不再度表示讓步了。而且只有讓步,才是她保全自我的唯一正確的選擇。
張山虎像指使老婆一樣,說他餓了。劉小樣連忙把麵包給他拿來,並給他倒了一杯水。吃了麵包,張山虎細細地看了看這寬大的房子,說:「你的?」劉小樣搖搖頭,說:「他的。」張山虎說:「他是個什麼人?」劉小樣說:「小老闆。」張山虎說:「他有老婆孩子吧。」劉小樣點點頭。張山虎對她的所說沒有懷疑,但沒有質問。他真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樣,對劉小樣說:「我們休息吧,我真累了,小偷真不是人幹的。」劉小樣就把他帶上樓了,嫌他太髒,讓他先去洗澡,怕他不會使用衛生間裡的東西,又把水溫幫他調好。張山虎說:「我沒有換的衣服。」劉小樣皺皺眉頭,把羅達慶穿的睡衣給他拿來,讓他先用著。
聽著洗澡間嘩嘩的水聲,劉小樣就站在臥室門口納悶。她窩了一肚子氣,卻不知道這事該怎麼辦。她有種被鉗制被劫持的感覺,既不能告訴羅達慶,也不能告訴警方,她只能獨自面對可能到來的一切。她腦子亂得一團糟,沒法梳理她的混亂思緒。
張山虎洗澡出來後一身清爽,面貌一新,比做小偷時的那副狼狽模樣精神多了,也精悍多了。他走進劉小樣的臥室,看著這裡豪華的裝飾,說:「你平時就住這裡?」
劉小樣嗯了一聲。
張山虎感歎說:「你生活得真腐敗呀!」張山虎說著,看見了衣架上掛著的法官服,走過去用手摸了摸,說:「你穿這套衣服時我見過你,我一直在找你,希望能再次見到你。這段時間,腦子裡一直是你的影子。」
劉小樣冷冷地說;「找我幹什麼?」
張山虎說:「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看不起我,可我想你。我沒法讓我不想你。今天本來是想犯法,卻成了探親。」
劉小樣說:「你睡吧。我到下面沙發上睡去。」
劉小樣說完,就想奪門而出。張山虎順手將臥室的門關上了,然後看著劉小樣。劉小樣從他如炬的目光裡看出了幾分渴望的光芒,便一步一步後退,退到無處可退時便到了床邊。張山虎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他力氣大,又是一米八的個子,壓得劉小樣動彈不得。劉小樣左右迴避著他進攻的嘴巴,但最終被他堵塞了。劉小樣見他手腳並用,好不容易騰出嘴來,說:「張山虎,你要幹什麼?」張山虎的手深入地摸索著,顧不得回答。劉小樣說:「你別胡來!」張山虎漲紅了臉,說:「你每次就是跟我在一起時說我很好。」劉小樣反抗著,說:「你簡直無法無天!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不是從前那個劉小樣了,我現在是法官!」張山虎急促地折騰著,說:「我就要看看法官是啥樣子!」
強壯如牛的張山虎一路過關斬將。因為對方是法官,他變得更加刺激。沒有預備過程,他來不及有預備過程,他直截了當地辦著自己心儀已久的實事。
四年前,他們曾在山上有過這麼幾次,兩人沒地方談戀愛,躲躲閃閃的,就到山上了。在堆積如棉的樹葉上,他們第一次實現了零的突破。那時他們都很害怕,也很喜悅。那座雄奇的高山便成了他們的私家花園。他們在藍天白雲下面苟苟且且。天做被子山當床,那才叫酷。劉小樣在山上哼哼唧唧的,還伴隨著一些鳥叫,一些樹葉的沙沙聲,以及一些野獸的奔跑聲,宛若天下萬物都在為她和聲伴奏。兩人靠在樹上親熱時,還可以目視遠方,高瞻遠矚天外的山巒和山下的村落。完了便是一身的草屑,於是互相拍打身上的草屑成了一項重要工作,拈掉草屑要佔去幽會的很多時間。那一年她好年輕啊,她十九歲不到,身體還沒有完全發育成熟。彼此都沒有過經驗,可在那熟悉的山溝,熟悉的鄉村和熟悉的人群裡,他們幽會的每一個日子都非常美好,詩意無窮。不久,村子裡外出打工的女孩一茬一茬地回家探親,個個都像富婆似的。與她們出門前的土老帽兒形象別如天壤。有的還帶回來一個年齡接近於父親的老公。那些比劉小樣稍大些的女孩子,見了劉小樣都感歎,說像她這麼好的自身條件呆在瑤池的山溝裡簡直太可惜了,更不能在這個地方結婚生子,那將委屈自己一輩子,外面的世界大著呢。劉小樣沒有理由不相信她們的話,也沒有理由相信這千百年來貧窮的山村會變出模樣來。跟張山虎廝守,指望用那點天真的愛情來維持以後的生活,注定是無法幸福的。再說,張山虎也就那麼點能耐,家境和個人才能都不行,將來的日子是不可能有多大改善的。在這種情況下,劉小樣毅然決定跟他分手。張山虎感到非常突然,可又沒有任何理由去說服她,也沒有任何理由挽留她。照樣因為是貧窮,他連說愛的勇氣都沒有了。他知道,劉小樣對生活的要求和對未來的設想,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個人能力。當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愛情就變成了精神殘廢。他只能看著她朝山外飛去。第二年,劉小樣就到了深圳,他們就再也沒見面過。
對於幾年沒見的舊時戀人,劉小樣不知道他的變化有多大,竟然在一夜之間成了小偷。她不敢想像他在此之前還幹了些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這太可怕了。她相信,他現在變成這樣與她是沒有必然聯繫的。她只關心他的現在,包括他先前進行的駭人聽聞的偷盜舉動。這個舉動使她太沒有安全感了。從她入住以來,她就從未想過自己的房間被偷,因為這裡面有市長這個守護神,他是懸在18號別墅上空的一尊菩薩。劉小樣納悶地問:「你怎麼晚上進來偷,為什麼不選擇白天呢?白天我上班,不是更好嗎?」
張山虎給她講作案的經過,說:「我就是白天來的。可我到了陽台之後不能進來,玻璃太結實。如果把玻璃打碎,那聲音就太響了,就會驚動保安。我就等,直到天黑。後來,你出門取拖布時,才將玻璃門推開,關上時留下了一條縫隙。其實拖布就放在我的旁邊。我都看見你了,但你沒看見我。」
劉小樣說:「假如你偷的不是我,而是別人,那你就進局子去了。」
張山虎說:「我已做好了準備。不過,我比較自信,相信這屋子裡只有一個女人,頂多再有一個男人,我都能對付的。」
劉小樣說:「假如你偷了公安局長的家怎麼辦?」
張山虎高興地說:「那就太好了。告訴你吧,我希望的就是偷一個領導的家,確切地說,是希望偷出來個貪官。他們有錢,而且他們的錢往往都來歷不明,是不敢報案的。我偷了他們,他們還會保護我。」張山虎一下子坐起來,興奮不已地談論他的作案動機。「我恨他們,太恨他們了。」
劉小樣說:「你沒想到會偷我。」
張山虎審視著劉小樣,說:「你那個男人是什麼人?生意人,還是當官的?」
劉小樣說:「生意人。」
張山虎說:「不像。生意人會報案的,不會怕我,可你那個男人有些心虛。」
劉小樣說:「真的是生意人,是國家公司的,也算是國家幹部。」
張山虎不再問了,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12.受抬舉的盜賊
張山虎找到李夢澤的時候,李夢澤剛剛吩咐完招聘工人的事情,正背著雙手回到辦公室。他是個不喜歡用秘書的老闆,嫌麻煩,一切身邊瑣事都是自己做。現在他覺得該給自己泡一杯好茶了。他最近喝的清明毛尖,是羅燕妮從家裡給他帶來的,是別人給他爸爸羅達慶進貢的好茶。沖泡之後,葉尖全部豎立起來,生機勃勃,像是生長在河裡的一種水中植物。價格自然不菲,據說全國這種茶葉都是不多的。他用鼻子聞了聞,自言自語地感歎說:「真香啊!」
「給我也沖一杯。」
當這個聲音傳來的時候,李夢澤還以為是哪個朋友。他抬頭一看,才知道是張山虎。雖說這句很平常的話,但他沒想到會從張山虎的嘴中說出來。李夢澤管理森嚴,中層以下幹部是從不跟他開玩笑的,哪怕是句很平常的玩笑都不開。不少工人見了他就躲避,覺得他不好接近,害怕他。不過,他對張山虎的到來和他所說的話並無反感之意,說:「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走了嗎?」
張山虎走到他的桌旁看了看那杯茶葉,然後很神氣地坐下來,說:「我來上班。」
李夢澤一笑,扔過一支煙,說:「考慮好了?決定回來了?」
張山虎點好煙,一點不像他第一次求職那樣靦腆。他從身上掏出一張條子,遞過去說:「有個傢伙讓我來找你。原則上說不是我要回來,我算個狗屁,是他讓我來找你的。」
李夢澤滿不在乎地一笑。打開條子一看,不無驚奇地說:「羅市長寫的,你怎麼會認識羅市長?」
更驚訝的是張山虎,他臉上迅速掠過一絲緊張與不安。連連問道:「你說什麼?市長?誰是市長?」
李夢澤蒙了,看出張山虎的神態有些怪異,說:「這不是羅市長給你寫的嗎?」
「羅市長?這個叫羅達慶的傢伙是市長?」
李夢澤覺得很蹊蹺,可看張山虎的神色又不像賣關子。他納悶地問:「他給你寫了條子,你連他是市長都不知道?」
張山虎回想昨晚的事情,恍然大悟了。他興奮得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說:「天啊!運氣真好,原來我遇到了一個貪官污吏!」
李夢澤說:「你說什麼?」
張山虎馬上收斂了笑容,板著面孔說:「沒說什麼。」
李夢澤端詳著張山虎,說:「你真不知道羅達慶是市長?」
「我真不知道。」張山虎見李夢澤不信,有些急了,發誓說:「哄你不是人。」
李夢澤是個聰明人,既然市長寫了條子,可他連市長的身份都不知道,裡面必定有緣故的,他會把這個緣故慢慢弄明白的。他起身給張山虎泡了一杯同樣的茶,坐到辦公桌上,對張山虎說:「你可以馬上上班,但有些話我必須告訴你,我公司一般工人的工資只有八百元,搬運送貨的都只有600元。羅市長讓我給你開1500元的工資,我得給你開三人的工資。我不說你也明白,這得在工資表上虛設兩個名額。當老闆的責任就是要保持員工們同工同酬,不能幹同樣的活拿不同的收入,如果讓外人知道你拿1500元,別人只拿600元,大家的工作積極性就會因此受到損害。懂我的意思吧?」
張山虎說:「你的意思是,表面上我拿600元,實際上我拿1500元。」
「就是這樣。其餘900元由我每月給你。工資表上你只能是600元。」李夢澤又遞給他一支煙,很嚴肅地說:「瑤池職工的收入情況你是知道的,1500元就算是高薪了。拿這麼高的工資,就要認真幹活,不能調皮搗蛋,要服從管理。羅市長是我朋友,他交辦的事我得辦。如果你不好好幹,我照樣可以辭退你,他也不好說話了。你說是不是這樣?」
李夢澤所說的道理,張山虎是懂的,他不是那種不懂事的人。他有的是力氣,只要答應給他這麼高的收入,他是願意拚命幹的。張山虎喝了口茶,杯子裡的水馬上下去了一半。他說:「你放心,我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
李夢澤說:「那倒不必,我只要求你憑良心幹事就行了。」
張山虎表決心似地說:「李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的情分我是知道的,請你相信,我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人,更不是那種以怨報德的人。」
李夢澤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看看手錶,已經快到下班的時間了。他有些餓了,把桌子上的香煙和打火機往口袋一裝,說:「我們吃飯去,我請客。」
張山虎簡直不敢相信李總會請他吃飯。他木木地問:「請我?」
李夢澤把他往外一推,說:「就是請你,你不想去?」
張山虎滿面春風,感覺自己突然變了身份,心裡湧動出前所未有的激動。他明白,都是這張條子的作用。以前他一直很自卑地以為,自己是個農民,打工仔,高高在上的老闆對自己是不屑一顧的,看著都嫌髒。現在不一樣了,受抬舉了,受尊重了,被老闆當人看了。他走在李夢澤前面,連步子都有些不自然,兩腿打飄。走到公司門口的時候,那個曾經訓斥過他的保衛科長向李夢澤點頭哈腰地打招呼,看到他跟老闆走在一塊說話,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詫。他頓時精神抖擻起來,昂首闊步了。同樣是昨天那片天,同樣是昨天那個人,說變就變了。昨天的此時,他作為一個初試鋒芒的小偷,正蹲在劉小樣的陽台下面等待主人回來,他曾經幾次試圖敲擊玻璃,害怕引起行人的關注,最終放棄了。等待中,他還在陽台裡打了個盹兒,撒了兩泡尿。因為沒有水喝,只出不進,口渴得要命。後來發現陽台上有一箱蘋果,他一連吃了五個。那時節,他對未來有過很悲觀的設想,要是運氣不好的話,明天的此時他便進公安局了,蹲在牢獄裡,戴著手銬,接受審訊。母親怎麼辦?想到這些,他不寒而慄。他甚至有過臨陣脫逃的打算,可又想到既來之則安之,走一趟也不容易,就只好碰運氣了,一切都聽天由命。幸好沒打退堂鼓,一夜間,就星移斗轉了,他換成了一張新鮮面孔。這太神奇了!
李夢澤把他帶到本市比較好的餐館用餐,點了許多菜,還要了一瓶半斤裝的五糧液,兩人對飲。張山虎放開肚量,喝得山呼海嘯,吃得氣壯山河。先前僅有的拘謹也沒有了,滿臉是激動過後的洋洋自得。席間,李夢澤說:「小張,你不要以為我是老闆就高高在上。其實,我交的朋友中,什麼樣的人都有。有錢的,沒錢的,當官的,經商的,關鍵是要人好,心好。我最痛恨的有兩種人:一是貪官污吏,二是虛偽狡詐的人。你要是對我好,我也會把你當朋友的。因為你不屬於這兩種人。」
「太對了!」張山虎巴不得聽到這話,像是遇到了知音,有了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他問:「怎樣才算對你好?像我這種人,除了一身力氣,什麼都沒有,能做你的朋友嗎?」
李夢澤說:「誠實守信就足夠了。我一不需要錢,二不需要物,只想好好辦企業。我公司的下屬都知道我的脾氣,凡是對公司盡心盡力的,凡是對我本人真誠相待的,都是我的朋友。即使他們離開公司,在需要我的時候,我也會幫助他們。當然,誰也不是傻瓜,如果有人對不起我,我也會對不起他。」
張山虎端著杯子,連連說:「那是,那是。」他把杯子放到嘴邊碰了一下,又放回桌上,感覺李夢澤在對他講知心話,喚起了他的同感。他噴著酒氣說:「我們倆的脾氣可能也差不多,我也痛恨貪官污吏。真的,我太恨了。」
兩人同仇敵愾,一邊說一邊喝,半斤酒就在他們對贓官的討伐聲中喝完了。李夢澤喝得不多,主要是張山虎喝的。張山虎有酒癮,但酒量並不大,三四兩下去,就帶著明顯的酒意了。走出餐館時,李夢澤提出要到他的住處去看看,順便送他回去。張山虎說他住的地方很差,像個狗窩,你去看我就不好意思了。李夢澤說那你就不把我當朋友了,朋友是不分窮富的,哪怕是你真住在狗窩裡,我也要去看看。張山虎就不便再拒絕了。兩人拐彎抹角走進一條小巷,來到張山虎十多平方米的出租屋。一進去,就瀰漫著一股臭味。李夢澤扭過臉去皺了皺眉頭,說:「還不錯嘛。床也有,被子也有。一個在外面闖蕩的人,不要講什麼條件。你是打工的,又不是出來享福的。」
句句話都說在張山虎的心坎上。張山虎連忙給他倒水找煙。李夢澤見屋子裡亂七八糟的,還伴著一股異味,說:「有一點你做得不好,不太講衛生,這不行。屋子不怕小,不怕簡陋,但要乾淨,要收拾整潔,看起來也要舒服些。」
張山虎臉一紅,一邊噢噢答著,一邊到床邊疊被子。李夢澤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張報紙,看著上面的新聞。那篇小偷偷市長的文章赫然醒目地打開著,還劃了一些紅槓槓。李夢澤饒有興趣地讀完了。笑著說:「嘿,這小偷真棒,有眼力。這種人,不應當視為賊,而應當視為反腐倡廉的英雄。小張,你說是不是?」
張山虎說:「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他是在為紀檢委幫忙幹活。要是紀檢委專門聘用一些小偷的話,我就去報名。」
李夢澤說:「那可不行,畢竟,這不是正當渠道。」
張山虎說:「羅市長不是你的朋友嗎?要是有人偷了他,你會有啥想法?」
李夢澤馬上聯想到張山虎的那張條子了。他說:「他是我朋友,但我卻不知道他是不是貪官,我想他不會是那種人。要是他遇到了小偷,肯定要迅速報案的。當然,話說回來,報案了也不一定是好人。可被盜後不報案的,肯定有問題,你說是吧?」
張山虎只是笑,而且笑得很甜蜜。笑了許久才說:「你這個推理很對,由此可以判斷:羅市長肯定不是好官。」
李夢澤說:「你怎麼知道?」
張山虎走近一步,伸長脖子,聲音突然壓低了,無限神秘地說:「我怎麼不知道,告訴你李老闆,在這點上,我比你更瞭解他。」
李夢澤相信這是真的,可他想知道更清楚的事實依據。便激將他說:「別吹牛,你那點本事,我還不知道,不就是托人家寫了個條子嘛。」
張山虎神氣起來,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在李夢澤循循善誘的啟發下,他順著李夢澤的思路走,像擠牙膏似的,一點一點地把他的秘密擠了出來。他本來就是直來直去的人,心裡就裝不住什麼事,又覺得李夢澤在真心對他,把他當成了朋友,他也就一吐為快了。他把從在法院看到劉小樣,到看見這則新聞,到產生偷盜的動機,再到正式實施作案,再到羅達慶寫條子的事全部倒了出來。他在李夢澤驚訝的目光中獲得了快感與滿足。他用他充滿懸念的講述,贏得了自己老闆的洗耳恭聽。
李夢澤隱約看到了一台正在上演著的人間喜劇,羅達慶的形象頓時在他心目中一落千丈。他從張山虎的臉上看出他沒有說謊。可他想到自己與羅燕妮的關係,覺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敢張揚,便再三叮囑張山虎說:「小張,我鄭重地告訴你,這件事對誰都不要講。講得不好,後果不堪設想。你不要以為你就沒事了,如果羅達慶要成心收拾你,那就太簡單了。他能把情人變成法官,他能用一張字條給你安排工作,他就能要你的命。當然,我並不是說他就有這麼壞,而是告訴你做事不要太過分,你要再激怒他,他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話說回來,他現在給你找了工作,已經對得起你了。」
李夢澤一半是威脅,一半是說服,防止他在外面亂說。
張山虎連連點頭,說:「那是那是,我只是給你說,相信你也不會亂說的。」
李夢澤說:「廢話,他是我朋友,我會亂說嗎?」
張山虎很信任地看著他,慶幸自己攀上了一些重要關係,這就是羅達慶和李夢澤。他們兩人是朋友,現在他捏著羅達慶的核心把柄,他們也勢必把他也當朋友。他可以讓堂堂市長永遠在他面前俯首稱臣,並永遠對他言聽計從。
13.拍攝專題片
這天,瑤池市電視台為了完成市長交給的任務,將拍攝一組反映地方企業面貌的專題新聞,李夢澤的飲料公司是第一家。新聞部的同志都知道羅燕妮跟該公司關係不錯,就把羅燕妮也拉了去。拍攝了生產線和會議室後,李夢澤要對著鏡頭說他的戰略思想。李夢澤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可他就是害怕面對鏡頭,一見鏡頭就緊張,準備好的話也說得結結巴巴了。只好寫成稿子照本宣科。結果拍了三遍才拍好。
要反映商家周到服務的內容,要有送貨的畫面。新聞部的人看上了張山虎,因為他形象好,長得帥氣。這天他也恰好穿著一件新買的夾克,不像以前那樣蓬頭垢面了,精神得要命。攝制組就讓他給市內一家超市送貨,就跟平時送貨那樣。攝制組就跟在後面拍。李夢澤被羅燕妮拽著,也去了拍攝現場,大家熱熱鬧鬧地在一起玩。羅燕妮似乎有意在電視台同仁面前展示她跟李夢澤的親密關係。攝制組在拍攝張山虎的時候,羅燕妮就覺得張山虎其人似曾相識。想了半天,才想起是撞過她的人,她問李夢澤:「那不是撞倒我的那個張山虎嗎?」李夢澤笑笑,說:「是啊,他又上班了,是第二次招聘進來的。」羅燕妮說:「表現好嗎?」李夢澤說:「不錯。他一個人頂兩個人。」
李夢澤覺得,光拍送貨反映不出什麼,還要拍點消費者踴躍購買絞股藍可樂的場面。導演認為這個建議很好。可當時在超市就沒有買絞股藍可樂的顧客,這個場面要通過專門組織才行。
正好一個穿著紅裙子的靚麗女孩款款走來,她是劉小樣,是到超市旁邊的郵局給法院寄信的,路過此地。李夢澤指著劉小樣說:「那個女孩不錯,你去把她叫來。」
羅燕妮當然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孩就是父親的小情人,按輩分該管她叫阿姨。羅燕妮和導演一塊兒去攔住了劉小樣。劉小樣有些不願意,說自己要回單位上班。羅燕妮看看手錶,給她做工作,說,快到下班時間了,等你走到單位也就下班了,我們就耽誤你一會兒。劉小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裡,猶豫著。她站在那裡的優雅氣質更加吸引了他們。羅燕妮問她在哪個單位工作,劉小樣說在市法院。羅燕妮說你們陳院長我認識,我給你打電話請個假,給我們幫個忙,他一定會答應的。劉小樣也看看手錶,說還有半個小時下班,還是我自己給辦公室打個電話。於是她就用羅燕妮的手機給辦公室打了個電話。羅燕妮驚訝的是,這麼漂亮的小姐居然沒有手機。她當然不知道,是她父親不讓人家買手機的。父親要求劉小樣過兩點一線的生活,除了家裡裝了一部電話和身上有個傳呼機之外,手機是絕不允許配的。在羅達慶看來,女孩的手機是男人走向她們心靈的第一通道。
就在張山虎在超市內碼好貨物出來的時候,他看見了劉小樣。劉小樣正和導演找來的其他幾個人站在一起,聽導演說著什麼。劉小樣也看見他了,怔了一下。張山虎說一聲「你好」,然後就出去了,他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跟她說話。在那一時刻,他突然有了種自卑感,覺得彼此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但羅燕妮注意到了張山虎跟劉小樣打了招呼,表明他們認識。羅燕妮對劉小樣說:「你認識他?他可是這個公司的大力士。」劉小樣沒有明顯表示,看著前面的某一處笑了笑。
拍攝開始了,一群招來的顧客就在超市購買絞股藍可樂,只是做做樣子,並不真的掏錢買。這有點表演秀。作為報酬,參加拍攝的幾個婦女每人得了一箱絞股藍可樂大笑而去。可劉小樣不要,她說法院發的就是這種飲料,家裡還有。但羅燕妮覺得耽誤了她的時間,就這麼走了也難為情的,正好到了下班時間,要吃飯了,羅燕妮就把她拉到餐廳一塊兒吃飯。反正是李夢澤做東,多一個人也沒什麼關係的。
李夢澤從見到這個漂亮女孩開始,就猜測是劉小樣。因為先前張山虎在跟她打招呼時李夢澤也看見了。其實李夢澤並不希望劉小樣跟羅燕妮出現在同一場合,更不希望她們互相認識。張山虎跟李夢澤講過劉小樣跟羅達慶的事。吃飯時,羅燕妮問她姓名,果然,她說她叫劉小樣,李夢澤心裡就擠成了疙瘩。他想羅市長真有艷福,找這麼一個美貌女孩做情人,難怪他捨得花大代價。
飯後天色已晚,電視台的人各自回家了。羅燕妮悄悄地對李夢澤說,她想跟他到玫瑰花苑去。李夢澤也不好拒絕,說那就去吧。上出租車時,羅燕妮問劉小樣:「我們去玫瑰花苑,你去哪裡?」劉小樣謹慎地說:「我們同一段路。」羅燕妮說:「那就一塊兒上車吧。」劉小樣遲疑了一下,上去了。車子開到花苑後門時,劉小樣提前下車了,她沒說她住在花苑裡,只說住在附近。車子拉著李夢澤兩人又從花苑後門繞到前門開進去。
回到房間,羅燕妮熱情洋溢地對李夢澤說:「剛才那個女孩漂亮吧!現在企業不是時興形象代言人嗎?她就可以做絞股藍可樂的形象代言人,她一點不比那些明星差。」李夢澤說:「再漂亮我也不用,太危險了。你就不怕我看上她了?」羅燕妮說:「說不准她早就名花有主了。」李夢澤哼了一聲,真想說那個主就是你爸爸。
對於羅燕妮的到來,李夢澤還是歡迎的。單身一人的生活畢竟有些枯燥,尤其是在公事處理完畢之後,總想找個人聊聊天什麼的。這一次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樣,羅燕妮正式向李夢澤提出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們倆的事情你究竟是怎樣想的?我想知道你的真實想法。」李夢澤說:「我還沒好好想過,不過,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羅燕妮說:「我沒什麼意見,你應當知道我愛你。」李夢澤說:「這個我看得出來,問題是我有些顧慮,因為你是市長的女兒,我又比你大十多歲。」羅燕妮說:「年齡不是問題。四十歲的男人一朵花,你還不到四十歲,還處在含苞未放的時候。」李夢澤沉默良久,說:「你容我再想想,我們都不是小孩子,我從不向人輕易許諾的,凡是許諾的事,那是要兌現的。」
羅燕妮一聽這話就滿臉不高興了,心情從高處跌落下來。她急於明白這種關係的性質。她抓住李夢澤的手說:「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我就要你一句實話。即使你討厭我,你不愛我,哪怕你純粹是要玩玩我,我也認了。我不能跟你這樣不明不白地來往。」
李夢澤笑瞇瞇地看著,並不生氣。拍著她的臉蛋說:「我不是說了嘛,容我好好想想,我總不能隨便講吧。」
羅燕妮伸出那雙細嫩的小手,狠狠地在李夢澤的腮幫上擰了一把,把他臉上的肉皮都拉成了帳篷。羅燕妮說:「李夢澤!你給我聽著,我不喜歡不明不白地跟你保持這種關係。我這麼愛你疼你,難道說你就看不出來?你就無動於衷?你總得給我說句實話吧!」
李夢澤臉上生疼,揉著腮幫,重複著以前說的話:「我也很喜歡你的。」
羅燕妮嗓子亮起來,說:「喜歡算什麼?喜歡不等於愛!」
李夢澤說了句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話:「喜歡正走在愛的路上,再走幾步就是愛了。」
羅燕妮見從李夢澤的口中掏不出她想聽的話來,便把放在沙發上的小包一背,衝出門去了,順手把門摔得砰的一聲巨響。李夢澤一彈而起,迅速追出去,發現羅燕妮正邁著氣憤的步伐往外走,高跟鞋嘟嘟地砸在地面上。李夢澤又不便大聲叫喊,只好跟在後面,臉繃得緊緊的。出了花苑大門,正好有一輛出租汽車經過,羅燕妮攔住了。正在上車時,李夢澤追了上去,抓住了羅燕妮的胳膊,沒拉住,羅燕妮一搡,滑脫了。羅燕妮對司機說:「走!」車子呼嘯而去,差點壓了李夢澤的腳。他看車後的尾燈,像兩隻憤怒得發紅的眼睛。隨著一陣微風,他感覺到了全世界的荒涼。
剛要離開,發現一個影子走過來,是張山虎。張山虎遠遠地看見他了,叫了他一聲李總。李夢澤說:「好幾里路,你小子步行來的?」張山虎說:「今晚又不加班,我逛著玩玩。」李夢澤遞給他一支煙,然後往裡面走,說:「又到劉小樣那裡去吧?」張山虎說:「還她一樣東西。」李夢澤就不再問了,往自家的方向走去。分路時說:「我就不請你到我家坐了,你去辦你的事。」張山虎笑笑說:「我也只是坐坐就走,那不是我去的地方。」
14.愛你愛得我自己都覺得無恥
張山虎的確是到劉小樣那裡去了。18號門關著,劉小樣正在看電視,張山虎按了許久的門鈴,劉小樣才有所反應,問是誰?張山虎說是我。劉小樣沒有聽出聲音,有些渾濁,又問:「你是誰?」張山虎說:「張山虎。」劉小樣顯然沒有料到他會來,說:「你來幹什麼?」張山虎說:「給你還一樣東西。」劉小樣便把門開了,然後又把門鎖上。她仔細看了看張山虎,不冷不熱地說:「坐吧。」
張山虎遲緩地坐下了,像好久沒回家一樣,把周圍四壁細細打量一番,看看有無變化。劉小樣像是對待一個不大受歡迎的不速之客。儘管不歡迎,但面子上還要過得去才行。起身泡了杯茶,放在張山虎面前的沙發上。然後坐到他的對面,說:「你剛才說還什麼東西。你又沒借我什麼東西,有啥東西要還的?」
張山虎笑了笑,從褲子裡掏出一卷布一樣的東西往桌上一放,說:「那天晚上把這褲衩穿回去了,我第二天才發現弄錯了,我沒有這種領導褲衩。」劉小樣臉一紅,嫌髒似的,用兩個指頭夾著褲衩看了看,一下子扔到了對面的沙發一角,說:「那你就穿唄。」張山虎說:「我怎麼能穿市長的褲衩?再說,大了,太肥,我穿著鬆垮垮的,隨時隨地都要掉下來。」劉小樣說:「你怎麼這樣?扔掉不就行了。」張山虎說:「中學時老師講過的,不能拿別的東西。你別扔,我用後洗過的。」劉小樣猜想他是故意拿這東西氣她,或者是要挾她。說:「既然你知道不能拿別人的東西,那次你為啥要到這裡來偷?」張山虎說:「我好像跟你講過,我是想偷一個貪官污吏,為民除害。誰知碰到你了,我也沒料到呀。」
這麼一說,劉小樣就啞口無言了。沉悶地坐著,一邊看著電視熒屏,一邊心不在焉地問:「工作怎麼樣?滿意吧?」
張山虎說:「托你們的福,已經安排妥當了。」
劉小樣說:「回家過嗎?這下你母親放心了吧。」
張山虎說:「星期天回去過了。我媽身體比以前好多了。」張山虎喝口茶,說:「那天我回去幫我媽打柴,到後山上去了,就是我們以前去的那地方。」
劉小樣臉更紅了,知道他說的什麼。那是他們以前談戀愛幽會的地方。她幫家裡打豬草,他幫家裡打柴,兩人從山的兩邊往山頂去,去尋找屬於他們自己的快活。那段日子是美好的,難忘的。可是,現在提起來卻有些不合時宜。劉小樣似乎不願提及過去的事情,說:「別說以前的事了,都過去了。」
「可是我還記著。」張山虎摸出一支煙,想點燃,又放下了。好像有許多話要說:「我經常回憶那些日子。」
劉小樣把臉轉過來,說:「你怎麼能這樣?我們不是早就吹了嗎?」
張山虎激動起來,說:「是吹了,可吹的是我們倆的關係,並不能吹掉我心裡的思念。我知道你是市長的人,腦子就是要想你,你說我怎麼辦?你可以罵我流氓,罵我無恥,罵我是個小人,罵我連畜生都不如,可我就是想你,真要命。」
劉小樣脖子都氣粗了,氣血直往上湧。他說到這個份兒上,使她沒有辦法發火。她緊緊地盯著他說:「你別胡思亂想。」
張山虎把煙擰成了幾截,一些煙絲掉在桌上。劉小樣用一雙憂鬱的眼睛看著他,說不清是同情還是傷感。兩人對面坐著,僵持著,矛盾情緒在他們之間來回衝撞。持續多時,張山虎鼓足勇氣坐到了劉小樣身邊,伸出臉去,說:「你打我幾下吧,然後罵我無恥。」劉小樣沒有打他,只是死死地盯著他出神。就這麼盯著,淚水就不住地往外冒,用手緊緊摀住臉,跑到衛生間把淚擦了,說:「你說,你這樣糾纏我,讓我怎麼辦?」張山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我知道你不好辦。我不是給你說了嘛,你先打我,然後罵我,或者是先罵我再打我也行。我老是要想你,我控制不了自己,你說我怎麼辦?」
劉小樣麻木地靠在客廳的門框上,揪心地看著他。她可憐他,理解他,心裡又充滿了矛盾。張山虎走過去,一把摟住她,在她耳邊繼續重複著想她的話,劉小樣閉著眼睛,由他摟著。張山虎親了親她的臉頰,就彎下腰去,用右邊的肩膀頂住她的腹部,把她扛到了二樓。劉小樣的雙腿很自然地下垂著,貼著他的胸部。扛著這段美麗拾級而上,他感到幸福極了。張山虎是第二次來,上次做賊的時候非常匆忙,記不清臥室的方位了,現在竟然走錯了地方,把她扛到了衛生間門口。劉小樣看著地面,說:「走反了。」張山虎馬上調轉方向。拐彎處,劉小樣從他身上滑下來,自己走到了臥室。
劉小樣咯咯地笑彎了腰。笑完了,站在床鋪旁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張山虎。張山虎站在門口,看著自己腳上的髒鞋不敢進去。那雙鞋子是他昨天花五十元買的一種假貨,如果不是要來看劉小樣,他是不會花這筆錢的。母親正等著她的錢花呢,五十元錢對母親來說是一筆巨資。商家說是牛皮鞋,其實是人造革。假歸假,樣子比真的還真,只是一路灰塵,使鞋子面目全非了。
劉小樣把外面的衣服去掉,說:「你去洗個澡吧。」張山虎就去洗了個澡。其實他在出發前就洗過,一身清白。他就怕她嫌髒,現在重新再洗,純粹是為了順從她,讓她放心。洗澡出來,劉小樣又說:「去把樓下的茶端上來。」張山虎又去把茶端上來。劉小樣往外一望,又說:「外面的燈還亮著。」張山虎就把外面的燈關了。張山虎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感到了被奴役的快樂與榮耀。之後,劉小樣就不說話了,靜若處子般坐在床沿上,白皙的臉上覆蓋著一層紅雲,用那種恬淡的欲說還休的樣子看著他,神情顯得有點矜持。張山虎緩緩走過去,把她抱了,輕輕耳語了句什麼,就滾到床上了。劉小樣的模樣特別清純,像個永遠長不大的不諳世事的女孩,可上一床就不是她了。她精力旺盛,需求量特別大,吞吐量也特別大,音域也寬廣起來,弄了一床的南腔北調。
兩個小時後,劉小樣醒過來,全身通紅,雙眸倦啟,說:「你不就是要這個嗎?目的達到了吧。」張山虎覺得把他看得太膚淺了,這與愛情格格不入。他說:「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想你,有多麼愛你。你不曉得我的心,我愛你愛得自己都覺得有些無恥了,我恨我自己。」
張山虎說著,躺在她身邊哭了起來,淚水簌簌地往下滴落,弄得枕頭上到處都是。劉小樣認識他這麼多年,都沒見他哭過,甚至連他眼睛潮濕的時候都沒見過。一個五尺男人,如今卻在一個女孩面前哭起來,令她驚詫不已。劉小樣把他的腦袋擁到自己懷裡,像一個吃奶的嬰兒將頭埋在媽媽的雙乳間,他依然不停地抽泣著,流淚著,彷彿有許多委屈哽咽在喉。劉小樣撫摸著他的臉,安慰他說:「不哭了,不哭了,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15.到處是謊言
那天晚上,希望討個說法的羅燕妮沒有從李夢澤的口中找到她需要的東西。從李夢澤家出走後,一路傷心地回了家。在出租車上流了幾滴淚,回到家裡眼睛還是紅的。羅達慶問她怎麼了,她也不回答,只是一下子衝到自己的閨房,獨自承受。她無法理解,自己的一腔熱血換來的竟是李夢澤的冷若冰霜。這是她第一次對男人這樣投入。以前有過初戀,可那是草率的,一時衝動的,不像這次。這次她是一心一意地愛著李夢澤,她不明白自己哪一點讓他不滿意,哪些方面做得不好。作為一個市長的女兒,別人都以為她擇偶條件太高,都認為她有架子。她也承認自己確有一些傲氣,有些藐視眾男的意思。自從有了李夢澤,她的傲慢全被打消了,並把自己的全部心身都給了他,而他卻是那樣的含糊其辭。他的猶豫不決使她心寒骨冷。
羅達慶想著女兒受委屈的樣子有些難受。他推門進去,想問個究竟,到底怎麼了?女兒說沒事。說是沒事,卻是一臉有事的樣子。女孩子的事,父親就不好再問了。羅達慶一直自信地認為,只要在瑤池市,還沒人敢來欺負他的女兒。羅達慶在跨出女兒閨房時,還是說了一句:「要是誰欺負你了,你給我說,老子收拾他。」羅燕妮看了一眼父親的背影,沒吱聲。她的目光似乎在說,市長的女兒又怎麼樣?還是有人看不上!
羅燕妮幾天不給李夢澤打電話,這回是真傷心了。以前每天都要打一個以上電話的,廣告部的電話費因此而節節攀升,因為他們在電話中聊天的時間越來越長。現在好了,只有純業務電話了,無一例外是關於廣告投放或咨詢的。
李夢澤這幾天也不給她打電話。他想試試自己的耐心,以及對她的喜歡程度。如果能這樣風平浪靜地過去,這段情緣也就算了。但李夢澤未能做到。每天他都想給她打電話,他都克制住了自己。可是到了第五天,他終於忍不住了。這天晚上睡在床上,他就開始琢磨一個問題:為什麼老想給她打電話?答案只有一個,自己真正是愛上她了,並非僅僅停留在喜歡的水平上。喜歡和愛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情感層次。以前擔心的是他恨她父親羅達慶,會造成一定的心理障礙,現在看來是多餘的。羅達慶是好官也罷,壞官也罷,與他女兒無關,與愛他女兒無關。他明白,對於他這種商人,得到一個女人是容易的,而愛上一個女人則難乎其難。
李夢澤在下午給羅燕妮打電話了。羅燕妮接到電話時,一口冰冷的語氣:「什麼事?」李夢澤說:「我們談談。」羅燕妮說:「沒什麼好談的,再見。」李夢澤「喂」了幾聲沒有聲音,感到電流那一端已經切斷。他又按了一下重撥,通了,羅燕妮拿起電話大聲說:「別把人不當人,你想談談就談談?」李夢澤說:「我只想來告訴你,昨天晚上我終於發現了一個問題。」羅燕妮說:「你又有什麼重大發現?」李夢澤說:「我終於發現我愛你。」羅燕妮說:「我不配。」又把電話掛了。李夢澤放下電話就驅車趕到電視台。
李夢澤進電視台的時候,正好遇到劉小樣。劉小樣拿著一個文件袋匆匆往樓上去。劉小樣衝他一笑,說:「李總,你也是到廣告部吧!」李夢澤說我是去廣告部,你總不會去廣告部吧,你們法院又不需要做廣告。劉小樣說我們這次就是要做廣告,不過我們的廣告不是推銷產品,而是嚴格執法。兩人就並肩走到廣告部,來到羅燕妮辦公室。羅燕妮對劉小樣異常熱情,前日的一面之交給她留下了美麗的好感,連忙泡茶款待,笑臉相迎。兩個客人,只泡了一杯茶,李夢澤馬上感覺到羅燕妮是在故意懲罰他了。他也不生氣,就靜靜地坐著,看羅燕妮給劉小樣辦理業務。劉小樣取出一張名單,是法院近兩年來判決書下達後未能執行的經濟和民事賠償案件,全是某某人或某某單位應當賠償某某人或某某單位多少錢的扯皮事。因為當事人久拖不付,法院出了怪招,決定將其公之於眾,以督促其盡快履行法律義務。凡在兩個月內拒不履行者,法院將強制執行。此名單將在明日的《瑤池日報》上刊登,電視台務必從今晚開始滾動播出。羅燕妮說,今晚播出太急,要改變原定播出計劃,這得請示總編室和台長才行,她做不了主。羅燕妮就扔下李夢澤不管,跟劉小樣一道找台長和總編去了。李夢澤獨自坐在辦公室,淒涼地抽著悶煙。
羅燕妮和劉小樣處理好法院強制執行名單的播出事宜,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劉小樣徑直走了。羅燕妮回到辦公室時,李夢澤已經抽了五支煙了。羅燕妮給劉小樣泡的茶水已經喝淡,羅燕妮判斷那是李夢澤喝的。沒人給他泡茶他就喝別人沒喝的茶,不笨。羅燕妮冷漠地盯了李夢澤一眼,故意問:「怎麼還沒走?」李夢澤說:「等你呢。」羅燕妮說:「有人來過了?」李夢澤說:「沒有。」羅燕妮指指杯子,說:「這茶誰喝的?」李夢澤說:「本人。」羅燕妮一笑,心也軟了,說:「不給你倒水,你還知道喝呀!」李夢澤說:「學著喝吧。」羅燕妮把門一關,走過去,一臉深情地看著李夢澤。眸子裡有些怨,有些恨,也有些委屈。李夢澤說:「對不起,那天惹你生氣了。」羅燕妮一笑,算是消氣了。
兩人沒多說,就出門到飯店吃飯去。電視台上晚班的工作人員剛剛上班,他們都是播出部和總編室的,有說有笑地往樓上走。有個小伙子喜歡跟羅燕妮開玩笑,看見她和李夢澤走在一起,衝她做了個鬼臉,並且做了個兩人相好的手勢。羅燕妮伸手打了他一下。飯後,羅燕妮給母親打電話,說台裡有事,回來得晚一點,然後跟李夢澤一道來到了玫瑰花苑。
這天下午劉小樣回家後,就感覺到肚子有些不適,不知是啥毛病,就給羅達慶打了個電話,說是不舒服,讓他去看她一下。
羅達慶來到了玫瑰花苑時天色已晚。一進門,羅達慶就急匆匆地問:「怎麼搞的,病了?」劉小樣臉色有點陰沉,說:「從電視台回來,我就有點肚子痛。」羅達慶說:「下午到電視台去了?你去電視台幹什麼?」劉小樣就說了法院公佈強制執行名單的事。劉小樣說:「今天還遇到李夢澤了,他是不是在跟一個女孩談戀愛?」羅達慶說:「李夢澤跟電視台的女孩談戀愛?她是誰?」劉小樣忽然想起羅達慶說過,他的女兒就在電視台工作,她說:「該不會是你家姑娘吧!」羅達慶說:「電視台有幾個姓羅的女孩。是總編室的,還是廣告部的?」劉小樣說是廣告部的。羅達慶進一步追問:「是不是叫羅燕妮?」劉小樣想想說:「好像是。」羅達慶說:「那就是我女兒了。他倆怎麼在一起了?」劉小樣說:「你女兒很不錯的,跟李夢澤也配,你不要干涉他們。」羅達慶說:「李夢澤比她大多了。」劉小樣說:「男人大一點有啥關係呀!」羅達慶就不再說了,他想進一步證實這個事情。
羅達慶一來,劉小樣肚子也不痛了,精神振作起來,一臉笑靨。她每天下班後便是一個人困守深閨,羅達慶又不允許別人進來,多少有些寂寞。羅達慶來了,就有人氣了,就有生氣了,這是她唯一的精神依靠。羅達慶對她也是非常關心的,深知寂寞的滋味。而他最擔心的,是她的安全問題。一個女孩家,獨自一人守著這麼大的房子,有許多不安全因素。加之上次遇賊之後,羅達慶的心頭更加多了一份擔心。他問劉小樣:「那個小偷——就是你那個同學張山虎,再沒來過吧?」劉小樣說:「他敢來再偷嗎?他不要命了?對了,前幾天我還遇到他了,見了我他就躲了。」羅達慶頗有幾分得意地說:「他到底還是有些害怕。」劉小樣輕鬆地笑著,他根本不可能相信她會撒謊,她會編故事。
兩人邊看電視邊聊天。羅達慶突然想到給李夢澤打個電話。他是從來不主動給李夢澤打電話的。基於劉小樣先前提供的情報,在李夢澤有可能跟羅燕妮談戀愛的前提下,才心血來潮地打了一個。羅達慶拿著手機微笑著,電話通了,響到第五聲時對方還沒反應。他嘴對著手機的通話孔,眼睛勾著旁邊的劉小樣,自言自語地說:「這小子幹什麼去了?」
此時,在6號別墅,李夢澤正和羅燕妮在一起親熱。本來他是不想接這個電話的,又怕公司有什麼突發事情,不接誤事。於是就騰出手來查看手機上的號碼,是一串陌生的數字。電話影響了他們的情緒。正在猶豫時,羅燕妮說:「接吧接吧。」李夢澤就大聲地「喂」了一聲。是羅達慶。羅達慶問他在做什麼,李夢澤說在家裡休息,洗洗衣服什麼的。問市長有什麼事,羅達慶說沒什麼事,想問問你公司情況怎麼樣。李夢澤說承蒙關照,情況很好。羅達慶說週末聚一聚,打一次撲克吧。李夢澤說歡迎歡迎,明天他就給趙一光他們約好。打畢電話,羅達慶對劉小樣說:「這小子也夠苦的,一個人在這裡,還得洗衣服,做家務。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也該成家了。」劉小樣說:「那你就把羅燕妮嫁給他算了,也許是件好事。」羅達慶說:「這要看他們是否有感情。我不能做主,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這天晚上羅達慶樂不思蜀,在劉小樣那裡玩到十點鐘才回家。出門時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了,頭腦有些發昏。打的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昏昏沉沉的,但車子進城時,隱約感到後面一直有輛出租車跟著他。車子開到家門口停下時,後面那輛車也跟著停了下來。羅達慶一下車就把眼鏡摘掉了,還自己以本來面目。正要走開,後面那輛車上跳下來一個女孩,是羅燕妮。她叫了聲爸爸。羅達慶一驚,說:「我還以我有人跟蹤我呢,怎麼是你?你怎麼現在才下班?」
「單位有事,晚了。」羅燕妮知道父親的車子是從城外開進來的,她在車上也注意到前面這輛車了。她問父親:「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羅達慶突然覺得必須撒謊了,因為他沒法說自己在小情人那裡,也沒法說自己在加班。便急中生智地說:「我到玫瑰花苑去了。」
羅燕妮說:「你到玫瑰花苑幹什麼?」
羅達慶說:「到李夢澤那裡聊天。本來是要打撲克的,人不夠。」
羅燕妮一笑,說:「你去正好,他一個人,正愁沒人說話。」
羅達慶說:「可不是,我去時,他正在洗衣服呢。」
羅燕妮沖父親一樂,覺得這個謊撒得太離譜了。儘管他自己認為這個真實的謊言入情入理,但對於羅燕妮這個知情者來說,那就太拙劣了。她簡直無法想像當市長的父親竟是這種撒謊水平。在她的印象中,當官的人是經常對上級撒謊的,那些政績、報表、階段性成果,大都屬於政治類水產品。而那些缺點或問題又都是經過縮水處理的。不管是加水的還是縮水的,都會天衣無縫,都可以哄得上級們眉開眼笑。不過,她不想把父親揭穿,因為她自己也在撒謊。兩個撒謊的人簡單地對話之後,便邁著謊言一般虛飄的步子回家了。
16.乘虛而入
羅達慶到省政府開會去了。第二天,張山虎就從省電視台的《夜間新聞》中看到省政府召開工業會議的消息,並且清楚地看到了羅達慶那張精明的面孔。這條新聞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太美好了。羅達慶一走,就是老虎走了,他可以佔山為王了,他可以放心大膽到劉小樣那裡去了。
張山虎馬上對自己的身體衛生進行了一番打理,然後把電視一關,就打的往玫瑰花苑去。他是很少打的的,從城裡到玫瑰花苑要十塊錢,以前去時,都是步行。今天他想享受一下坐車的滋味,指揮司機往前開。車子在路過一個商店時,他讓司機停下了。他下車給劉小樣買了一些好吃的東西,大都是一些點心零食之類。提了一大包,花了兩百多塊錢。做人做到現在,這是他最大方的一次了。他在付款時咬了咬牙關才遞出鈔票,當售貨員把兩張大鈔裝進抽屜給他找回幾塊零幣時,他心裡掠過一絲疼痛,同時也襲來一種高消費的快感。他想這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因為是送給他所喜歡的人。他知道,兩百塊錢,如果是許多年以前,劉小樣會非常喜歡並且感激,現在她已經看不起這一兩百塊錢的東西了。不過,多少都無所謂,它代表了張山虎的一番心意。
劉小樣正好把18號別墅的門打開透氣。她是很少開門的,晚間幾乎就不開門。這天晚上看完新聞聯播覺得有些悶,她莫名其妙地為中東局勢操心起來,就想開門迎風,清爽一下心情。門一打開,張山虎就提著兩個大包直面而來,說:「你在迎接我呀!」
劉小樣身子退回去,把門重新關上時還笑了笑,說:「你怎麼來的時候不打招呼呀!兩個男人都是這樣的!」張山虎說:「市長也是這樣沒禮貌?」劉小樣說:「他也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了。你就不怕他在這裡?」張山虎說:「我知道他不在,到省上開會去了。」劉小樣給他取出一雙拖鞋,說:「你真會乘虛而入。」
羅達慶的外出給他們提供了安全上的絕對保證,劉小樣第一次對他笑逐顏開,第一次對他這麼客氣。張山虎雖窮,但卻一表人才,富於青春活力,青春總是感人的。她也看到張山虎給她送東西來了,不管這東西是否值錢,都是一種心意,說明心裡有她。女人在物質財富面前有一種天生的脆弱,何況張山虎是她的初戀情人。每一次相處,都會激起她舊情復發。他的可愛之處會一次次得到彰顯。這些綜合因素的相加,使劉小樣感到了溫暖,對他的態度也較以前有了很大改變。眼下既然沒法擺脫他,那就不如順從。順從是順其自然的一種最好方式,反正她晚上一個人在家,讓他陪陪也好。劉小樣跟羅達慶在一起時,她聽到的都是官場的事情,互相傾軋,互相利用,如何才能使自己往上爬等等,她都聽膩了。儘管聽膩了,她還得裝出一副喜歡聽的樣子去面對他。羅達慶破壞了她原來心目中的領導形象,使她看到了在人民公僕的背面,那一張張醜惡偽善的面孔。而她自己就是從這種醜惡之中得到了實惠的人。她只是從情理上去感激他,並不從良心上去感激他。她對他的感激幾乎付出了全部身心的代價。
現在,跟張山虎在一起,完全是另一種情形。他們談過去時的中學生活,談鄉村學校和學校周圍發生的趣事,談山上的柿子樹,談某月某日偷吃過鄰居家的核桃,談他們逃課,談村子裡曾經鬧鬼等等。這些俗事,有些懷舊色彩,是他們的共同語言,共同的記憶,那裡有他們青梅竹馬的童年,他們就是從那種純粹的泥土中長大成人的。這些純樸的東西拉近了兩人已經分開的距離,說著說著就談笑風生了。劉小樣說:「高三時,有一天上自習課,我回頭問身後女同學的作業時,我發現有個傢伙正偷偷地看我,你說那人是誰?」
張山虎嘿嘿地笑了,說:「那是我。其實我從那時就喜歡你了,只是我個兒太高,坐在最後一排,離你太遠了。」
劉小樣笑得歪倒在沙發上,說:「那時我們都沒想到後來會怎樣。」
張山虎說:「後來就相好了。」
劉小樣說:再到後來,星期天我們上山打豬草。我說山上有狼,你說狼行成雙,一男一女在山上,狼就不會襲擊人的。
張山虎說:我們還真沒發現過狼。
劉小樣說:可你就變成狼了。
這天晚上張山虎就在這裡睡了,兩人有說不完的話,做不完的事。天快亮時,才勉強睡了一會兒,不久鬧鐘就響了。劉小樣有些頭腦恍惚,撐起身子,拍打著沉睡的張山虎,說:快起來,快起來,得去上班。張山虎實在不想起床,像是中了煤氣,四肢發軟,眼睛怎麼也睜不開。後來被劉小樣幾個巴掌打醒了,他才很不情願地坐起來,一邊穿衣一邊說:我要是就這麼睡死多好啊!劉小樣把他的衣服往床上一扔,說:別廢話,快起來!
也許是愛情的滋潤,張山虎這天活力倍增。他在大半天時間就把該送的貨送完了,還在廠裡幫別的工人幹活。正好遇到李夢澤下廠去視察車間,看到張山虎忙碌的樣子,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山虎衝他嘿嘿地笑了笑。李夢澤早就從銷售科長那裡得知,張山虎是幹活最賣命的一個,他總是幹完自己分內的事情後,還去幹別的活。大家對他的評價很高,只是他們不明張山虎為什麼要這樣拚命幹,又不給他加班工資。李夢澤說:這就說明,張山虎這個人是敬業愛崗的,大家都要以他為榜樣。季度評選先進工作者,張山虎自然就榜上有名了。各科室也都知道張山虎是個對企業忠心耿耿、愛廠如家的人,頭兒們在批評下面工人時,便說你看人家銷售科的張山虎如何如何,張山虎無形之中就成了他們的楷模。至於底細,只有張山虎和李夢澤明白。李夢澤覺得滿意,用這種方式在公司樹立一個標兵,讓大家都去學他,也是一舉多得的好事。私營企業的職工幹活都很認真,但要找那種不計報酬去多勞少得的雷鋒式人物,難乎其難。他們更多的是要獲得勞酬對等的關係。張山虎的出現,使李夢澤在對內對外的宣傳上就有了話說。他在會議上說過:張山虎也只有六百元的工資,可他幹了幾個六百元的活!至於內情,只有他和張山虎兩人知道。
李夢澤在車間轉一圈,然後把張山虎叫出來了。張山虎擦著額頭上的汗水,說:老闆找我有事?李夢澤說:怎麼樣,過得愉快嗎?張山虎嘿嘿一笑,很滿足地說:承蒙關照,過得不錯。李夢澤細細端詳著張山虎的臉色,說:你小子好像有啥高興事嘛。張山虎連忙說:沒有沒有,我在這裡勞動光榮。李夢澤給他遞支煙,說:真沒啥高興事?張山虎說:真的沒有。李夢澤說:有啥困難沒有?張山虎說:也沒有。李夢澤說:有啥困難你找我。李夢澤說畢走了,張山虎看著他的背影,感到一陣溫暖。他知道,李夢澤是很少跟下面的職工說話的,在公開場合他永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別人看到老總跟他有說有笑,無形中就提高了他在職工們心中的地位的和影響。
張山虎下班後就回家洗了個澡,然後就到菜場去買了許多蔬菜,拎上了出租車,到玫瑰花苑去了。他到18號別墅時,劉小樣還沒回家。等待了幾分鐘劉小樣才回來。劉小樣一見他站在門口等她,就笑了,說:好像你要長期住下去似的。張山虎說:我要好好給你做幾天飯,讓你體會一下我的好處,也算是對你的一點回報。劉小樣怕別人看見,連忙上前去開門,放他進去。
張山虎一進去就忙乎著洗菜做飯。劉小樣站在廚房的門口,像一個傲慢而懶散的主婦,指點著油鹽醬醋的位置。張山虎從十四歲開始學做飯,他做飯的口味也比較適合劉小樣。他和劉小樣都不喜歡吃海鮮,而且他們都不會做海鮮,他也就沒買海鮮。他所買的和能夠燒好的,也全是老家吃的那些菜,只不過菜的質量好些罷了。劉小樣看著他燒飯,自己閒著,說:你燒著,我去洗澡。於是就洗澡去了。洗澡出來,換了一身休閒便裝,看上去輕盈如燕,更加玲瓏可愛了。這時張山虎已經把菜燒好,端上桌子了。
張山虎儼然一個優秀丈夫,飯後就馬上洗碗,收拾廚房。他比給自家幹活還仔細,生怕劉小樣說他不衛生。劉小樣見他有板有眼地做著,若有所思地說: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成為你的老婆,你為啥還要這樣?
張山虎說:不管你將來成為誰的老婆,我都願意為你效力,千金難買我高興。
劉小樣有點感動,笑了笑說:你是不是用勞動換取晚上睡覺?或者說,是對晚上睡覺的一種補償?
張山虎說:那不是,即使你不跟我睡覺我也會這樣的。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你,你真的不知道。別人能表達,我表達不出來。
見他這樣說,劉小樣就想試試他的耐心,說:那好,這幾天我什麼都不要做,你做,就算你當幾天臨時丈夫。
張山虎說:那就太感謝你的信任了。
劉小樣真的就什麼都不做了。張山虎洗好碗筷,就開始給她洗衣服,照樣洗得很仔細。劉小樣看著,還真像那麼回事。衣服洗畢,晾好,問她:還有什麼事沒做嗎?劉小樣說:沒什麼事了,你歇著吧。張山虎說:我這人是個賤骨頭,不幹活就難受,你給我找點事幹吧。劉小樣說:那就看電視。劉小樣就打開電視,又是省台的新聞節目,又是省政府召開的工業工作會議的連續報道。張山虎對這事沒興趣。突然,他看見劉小樣的腳丫子了,發現她的腳指甲上的油彩有些脫落。他讓劉小樣蹲在沙發上看電視,然後他給她塗指甲油。劉小樣躺在沙發上,將兩腿伸展開來,手上拿著遙控器,眼睛盯著電視,張山虎就在她的腳上給她塗抹。他塗得一絲不苟,一邊塗抹還一邊給她吹吹,好讓油彩幹得快些。十個指頭塗好,張山虎脖子都酸了。劉小樣就嘻嘻直笑。
一連兩三天,他們儼然過著小夫妻一樣的日子。如同新婚,兩人有燃不盡的激情。從情理上講,劉小樣不希望這樣躲躲閃閃地生活在兩個男人之中。從情感上講,她又喜歡這樣,她對孤獨的厭惡變成了對張山虎的渴求。
日子一天天過著,一場暴風驟雨也在一天天臨近。到了羅達順出去的第五天,劉小樣提醒張山虎說,今天你在這裡住最後一個晚上了,羅市長明天或者後天就要散會,他回來後的第一件事肯定要到我這裡來,你就不能來了,明白嗎?張山虎說:知道了,明天我就不來了。
也許是對最後一個晚上的留戀,他們飯後就早早地上樓了。兩人一道進浴室,在裡面互相澆水,嬉戲良久,又一道出來。劉小樣有點累,就躺在床上休息。張山虎就騎在她身上給她按摩捶背,正在她舒服地享受背部的敲打時,突然聽見樓下門響,接著便是羅達順的聲音:「小樣!」
這個聲音太清晰了,無須分辨就知道是羅達順的聲音。劉小樣慌忙翻身起來,把張山虎的衣服往外一推,說:「快躲到隔壁房間去。」張山虎抱著衣服就直奔隔壁。劉小樣則慌忙穿起睡衣提心吊膽地往樓下去。可她並沒下樓,只是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上,故作鎮定地往下看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散漫姿態。
羅達順在一樓張望,有燈開著,猜想劉小樣不是在廁所就是在樓上。
本來,羅達順該後天散會,可就在昨晚,東風縣發生了一起重大的小煤窯坍塌事故,造成了十死九傷的重大損失。他昨晚接到趙一光的急電,告訴他蘭之春書記和李市長已經趕往現場了,但羅達順是分管安全工作的市長,他覺得自己必須親自出馬,以示重視,當即給主持會議的副省長請了假,隨即趕往東風縣處理事故。中央和省政府一再要求地方小煤窯要實行關閉,可東風縣政府考慮到小煤窯是縣上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對上面的指示陽奉陰違,明關暗開。所幸的是,羅達順去年還專門組織全市小煤窯檢查組,對全市小煤窯進行專門檢查整治。東風縣縣長匯報說他們已經對小煤窯進行了全面關閉,待整頓後,在確保安全措施到位的情況下視情開業。實際上,他們根本就沒關,一直開著。這下好了,終於出事故了。對這種敏感的問題羅達順心裡是有數的,他明白這不是兒戲,也不是一般的事故,而是在中央三令五申的情況下出事的。這就有個責任追究問題。他的原則是:深入調查,嚴厲追究,絕不姑息。所以,他一得到消息之後,就火速趕往事故現場,他到達現場時,市委書記蘭之春和李市長已經先他一步去了。迅速決定由市安全辦、礦管局、公安局、民政局組成聯合調查小組,羅達順任組長,安全辦和公安局負責人任常務副組長。他這個組長雖說是掛名的,但也表明了市委市政府對這項工作的高度重視。羅達順對事故現場進行了查看,慰問了死傷者家屬,馬上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對處理這次事故提出了幾條原則性的意見。就這樣整整忙碌了一天。蘭書記和李市長已於今天上午回市裡了。羅達順想今晚回家住一天,休整一下,明天再到東風縣去蹲著。遇到這種事,他就是決策者,不需要時刻守在那裡。調查組有一大幫人在那裡幹著,他只需掌握工作進展就行了。因此他在回家的路上經過玫瑰花苑時就下了車,準備先在劉小樣這裡呆兩個小時再回家。幾天時間沒見面了,想她了。
羅達順見樓下沒人,便拾級而上,一邊走一邊向上張望。劉小樣穿著睡衣亭亭玉立地站在樓梯口處。羅達順說:「這麼早就準備睡覺了?」
劉小樣說:「剛剛洗澡換上衣服,準備下樓看電視呢。前幾天還看到你在電視裡的形象了。」
羅達順說:「怎麼樣?」
劉小樣說:「很帥。」
羅達順走上台階,一把將劉小樣摟住了。然後摟著她的柳葉腰進了臥室。在臥室的燈光下,劉小樣顯得臉色蒼白,神情異樣。
羅達順說:「你怎麼了?不舒服?你臉色很難看。」
劉小樣說:「剛剛洗澡是這樣子。難看你就別看。」
羅達順以為她多心了,連忙說:「不不。儘管有點蒼白,但依然是美麗的。」說罷就把她推倒在床上。
羅達順隱隱感到不對頭,說:「你好像有心事?」劉小樣搖搖頭,用動作掩飾著她的不安與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