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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形之鏡像 文 / 曾煒

    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該死的凌耀大廈中該死的盥洗室裡的那面該死的鏡子……

    當她從洗手池上抬起頭時,宣可怡那雙因為沒戴眼鏡而有些模糊的眼睛在水池上方的鏡子裡看到的,竟然是兩張屬於自己的面孔。

    十來年的五百度近視眼經驗告訴她,這絕對不是因為眼睛散光的緣故。

    摸索到水池邊的眼鏡,匆忙戴上,可怡再度看向鏡子。

    這一次,鏡子中的那兩張臉總算有些不同了。當然,最大的不同在於,一張臉上橫著一副碩大的老氣兼土氣的黑框眼鏡,而另一張臉上,除了一抹震驚和不敢置信的表情外,什麼也沒有。

    嗯……這麼說好像並不完全準確。

    其實,只要仔細審視一番之後,還是可以找出這兩張臉更多的不同之處的。雖然知道這麼做不太禮貌,可怡卻還是忍不住一再地瞄向鏡子中的另外那張臉——反正那張臉的主人也毫無顧忌地一徑瞪視著她,甚至還驚訝地張大了嘴。

    其實……在默默觀察了一分鐘之後,可怡終於有些不情不願地承認,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像啦。事實上,站在身邊的那個女孩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雖然兩個人的五官輪廓看似差不多,可是,身邊那個女孩的眉毛比她整齊修長多了,眼睫毛也更濃密纖長,嘴唇的形狀更清晰完美,還有,她嘴巴右上方的那顆痣——可怡回憶著自己無聊時翻過的那些面相書籍——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處在這個位置的那個小黑點應該是顆再標準不過的桃花痣吧。

    所以,宣可怡歎了口氣,關上水籠頭,她和身邊這個陌生女孩最大的不同並不在於她臉上那副難看的眼鏡,而是人家根本就是一個顛倒眾生、命犯桃花的大美女,至於她……全世界所有埋頭苦讀,除了猛K書本外毫無生活樂趣的書獃子大概都和她長得差不多吧。

    在烘乾機前甩干雙手,可怡再度瞄了仍舊站在鏡子前的那個陌生女孩一眼——她還在瞪著她,嘴巴也依然驚訝地張著,在她面前的水池中,水籠頭正泊泊地流出白花花的自來水。

    生平第N次地,宣可怡屈服於自己的八婆衝動。

    「不好意思,你不用水了吧?」不等對方回答,可怡已經快手快腳地替她關上了籠頭,「雖然我們生存的這個地球上百分之八十都是水,但真正可供人類使用和飲用的水卻少得可憐,所以對於每一滴水,我們都要報著感恩和珍惜的心情。更別說水費現在已經越來越貴了,沒必要這麼白白浪費……」

    陌生女孩臉上震驚的表情有增無減,嘴巴也越張越大。

    可怡總算及時想起這是女廁所,而不是她曾經實習過的小學教室。收住自己的說教,她有些抱歉地向那個女孩微笑了一下,轉頭向門口走去。

    「喂!」

    當她正要推門而出的時候,一個略帶沙啞的甜美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過來一下。」

    鏡子前的那個陌生女孩說道。她的下巴總算合上了,臉上的驚訝也被一貫的自信高傲所取代。

    「我嗎?」可怡有些驚訝地指了指自己。

    女孩有些不耐煩地點點頭,顯然早就習慣了動動手指頭就有人飛奔而來的待遇。

    可怡轉過身。

    「我叫郭寶兒。」陌生女孩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著可怡,「你叫什麼名字?」

    在她的目光中,可怡不由自主地意識到了自己這一身穿了幾年的棉T恤、破牛仔褲和郭寶兒身上顯然出自名家設計的連衣裙之間巨大的差異。

    「宣可怡,宣判的宣,可怕的可,立刀旁加個台的怡。」

    郭寶兒點點頭。「大學生?」

    「研究生一年級。」

    「所以你……」寶兒推算著,「二十二歲了?」

    「十九。」可怡笑了笑,「中學的時候跳了幾級。」

    寶兒揚起一道精緻漂亮的眉毛。

    「原來你還是個天才。」她淡淡說道,「既然還是個學生,你到凌耀公司這邊來做什麼?」

    警察審問嫌疑犯想來也不過如此吧?

    可怡微微抬起下巴,扶了扶眼鏡。「私事。」

    寶兒顯然不打算放過她。

    「今天下午,凌耀有一場暑期兼職銷售人員的面試。你不會是來參加面試的吧?」

    可怡皺起眉頭。十分鐘前剛剛經歷過的那次面試對於學業上向來一帆風順的她來說,簡直是一場恥辱——更別說她原本還指望用兼職銷售打工賺來的錢付下個學期的學費了。

    「我敢說,你一定是落選了。」寶兒帶笑的目光掃過她亂蓬蓬地在腦後編起來的頭髮、足以遮住三分之二臉龐的眼鏡和橫穿過整個身子的老式大黑包,「那個行銷策劃部總監看到你的時候一定嚇了一跳吧?」

    事實上,嚇一跳還不足以形容那個白癡——可怡憤憤地咬住了嘴唇——他差點落荒而逃。直到在房間裡轉了一圈之後,那個反應奇慢無比的笨蛋才明白過來,這是他的辦公室,除此之外,他更有把看不入眼的人「請」出去的權利。

    諷刺又可笑的是,在看到那個以貌取人的蠢貨的第一眼時,可怡還差點因為他是她平生僅見最耀眼的男孩而流下口水。

    事實再度證明了她曾經在某份科學雜誌上看到過的研究結論:外表的美醜和智商的高低通常是成反比的。

    不過,這套理論用在眼前這個名叫寶兒的女孩身上似乎並不恰當。直到目前為止,她的表現還是蠻精明的,邏輯推理的水平看來也不差。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打斷了宣可怡的思緒。

    環顧了空空蕩蕩的衛生間一圈後,可怡的視線落回到鏡子前那個一秒鐘前才剛被她判斷為還算聰明的女孩身上。

    寶兒一臉哀傷地抬起頭。

    「我的指甲!我今天早上才在美容沙龍裡做好的法式水晶指甲竟然斷了一根!」她伸出五根手指,對可怡展示著她看上去依然漂亮完美的右手,「煩死了!這下我得回去補指甲了,不然晚上準會被她們笑死!」

    她是在說中國話嗎?

    可怡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因為一根指甲斷了就會被人笑死?

    這麼說來,剛才那個白癡行銷部總監看到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法式水晶指甲」的她時沒有當場昏死過去,應該還算是蠻給她面子的。

    這些人……

    這個「水晶指甲小姐」和剛才的那個總監,他們到底是從銀河系的哪顆星球上下來的?

    一邊檢查著自己的指甲,寶兒一邊透過長長的眼睫毛再度偷偷打量那個宣可怡。

    剛才還真是嚇了她一跳呢!——驀然抬頭時,在鏡子裡突然看見另外一張和自己一樣的面孔,這種刺激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誰想得到呢?!

    這個看上去醜醜土土又嚴肅得要命的女生,脫掉眼鏡後臉上的五官竟然和她長得差不太多呢!老天,這是不是意味著若是她戴著副大眼鏡,背著這麼一個恐怖的大包包,再加上幾天沒梳的亂髮的話……她活脫脫就是另外一個宣可怡了?

    渾身顫抖了一下,寶兒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拋開那幅可怕的畫面。

    不過慢著……

    瞇起嫵媚的雙眼,讓腦海中那個一閃而過的靈感漸漸成形。

    如果讓可怡打扮成她的模樣,而她化身為宣可怡的話……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咳、咳……」

    宣可怡清了清喉嚨。

    這個聲音讓寶兒想起了她的中學班主任。每次上班會課時,那個四十多歲的老處女老師都會在長篇大論前咳嗽兩聲。

    「我趕著去打工,就不陪你多聊了。」可怡禮貌地向她伸出手來,「很高興認識你,郭……呃,郭寶兒!」

    雖然眼下她跟朋友間道別比較時髦的做法是擁抱,寶兒還是握住了可怡的手。「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我知道你很忙,不過,我還是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寶兒微笑了起來,燦爛的笑容瞬間點亮了這間小小的衛生間。

    「你想不想變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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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是郭寶兒的話,每天過的將是怎樣的人生呢?

    面對桌上由炒青菜、燉土豆和豆腐湯這亙古不變的兩菜一湯所組成的晚餐,宣可怡歎了口氣——寶兒雖然不至於每餐吃的都是魚翅燕窩,至少她的食物總能做到葷素搭配吧?

    光憑這一點,她就有些開始後悔下午對寶兒那個荒謬提議的嚴詞拒絕了。

    「爸,昨天我還在豆腐湯裡找到一點肉末星子,」可怡抱怨起來,「今天怎麼索性變成清湯啦?」

    宣啟松一口幹掉了杯中的二鍋頭。「馬戲團已經有兩個月都沒接到演出合約了,菜又漲價了,」他又為自己倒上了一杯,「你以為養活你們這兩個白吃白住的傢伙容易啊?!」

    「可是,」可怡低聲嘟囔,「我昨天不是才把這個月打工的錢交給你嗎?」

    「你那些錢連付房租都不夠!水費、電費、煤氣費……這些我還都不知道用什麼來交呢!」又一杯酒下肚,老爸的臉色開始泛紅,「偏偏還要養你們這兩個不中用的傢伙!一個只知道讀書,拿了本科文憑還不夠,還要一級級繼續往上讀,把我的棺材本都砸在學費上也就算了,等你讀完博士後出來,看還有哪個男人敢要你!真是賠錢陪到家了!還有你……」他轉過頭,把炮火攻擊的目標對準桌子另一頭的宣澈,「你妹妹還知道要讀書,你倒好,既不唸書又不工作,二十幾歲的大男人了,死乞白賴地成天賴在家裡游手好閒,飯量還大到三個男人加起來都趕不上,像你這種敗家子倒還真是少見啊!」

    「爸!」

    可怡低喊一聲,瞄了餐桌旁面無表情的老哥一眼。

    「爸什麼爸?」宣啟松的嗓門大了起來——他今晚的演講才剛剛開始呢,「我有說錯嗎?我養了你們兩個二十多年,你們哪個讓我少操點心了?哪個幫我分擔過一點家裡的重擔了?養條狗還知道主人回家要搖兩下尾巴呢!你們呢?一副心安理得,理所當然的白吃白喝的樣子。要是讓你們媽看到她拚死拚活生下來的竟是這種東西,她非……」

    「我吃飽了。」

    宣澈淡淡地打斷了老爸每天例行的晚餐訓話,推開飯碗,起身向門外走去。

    「哈!」宣啟松的大嗓門不依不饒地跟在他的身後,「才說了你兩句就想擺張臭臉給我看?!有種的話你出去就別進來了!也省了我每天煮十多斤的米來餵你那個大胃口……」

    房門砰然合上的聲音,再度打斷了他。

    「哼!沒出息的傢伙!」宣啟松餘怒未熄地兀自喃喃說道,再次為自己倒滿酒後,燃著怒火的目光轉過來掃了宣可怡一眼,「哪!今天我收到了這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紙,「啪」的一聲拍在了可怡面前的餐桌上,「你自己看看該怎麼辦吧?!」

    看著眼前那封紅底黑字、從她所在的師範大學教務處發來的信函,再一次地,可怡有些後悔自己下午竟然會白白放棄那麼好的一個賺錢機會——雖然那份工作實在是有些荒唐又匪夷所思,可是,郭寶兒提出的驚人報酬卻足以支付眼前這張信函上列出的數字了。

    「唉……」三杯酒下肚,宣啟松已經開始有些昏昏欲睡了,「辛辛苦苦拉扯了你們兄妹長這麼大,本來以為可以養兒防老,沒想到,卻是養了兩個討債鬼……天天追在我屁股後面要錢,要學費,要吃好的穿好的……你們還不如直接要了我這條老命算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他的腦袋一垂,在撞翻一邊的二鍋頭酒瓶後,直接砸在了桌上。震耳的呼嚕聲也隨之響起。

    這原本是一副頗為滑稽的場面,可是,在宣可怡的唇邊掀起的,卻是一個苦澀的笑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全家人曾經殷殷期待的溫暖的晚餐時間,逐漸演變成了每天的噩夢時分。

    小的時候,她曾以為這一切都是貧窮導致的。可是現在,身為心理學二年級的碩士研究生,她知道,籠罩全家的這一層厚厚的悲傷和憤怒跟貧窮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好吧,她勉強承認,或許還是有些關係的,如果家裡有點錢能讓她吃得好一些,體內能有更多的脂肪轉化為能量的話,也許,她就有勇氣和力氣去跟父親講講道理了。雖然也許還不能像專業的心理咨詢師那樣直接觸及到他心中的傷口,但至少,她能試著讓老爸控制住自己憤怒自責的情緒,從接納自我開始,然後慢慢接納她和哥哥。

    把爸爸扶到一邊的床上睡下,收拾滿桌的狼籍,洗好碗,整理完小小的料理台,宣可怡在廚房擦手巾上擦乾手,轉身走向門外。

    和往常一樣,宣澈並沒有走遠。

    可怡來到了院子中那個簡陋的木製鞦韆架前,默默地在哥哥身邊坐下,踮起腳尖踢著腳下的鵝卵石,讓鞦韆輕輕搖蕩起來。

    初夏的微風拂面而來,帶來玫瑰和夜來香的味道。

    雖然家境貧寒,雖然容納他們一家三口的這片屋簷不過是租來的兩間老式洋房底樓二十幾平米的小屋,可是,可怡和哥哥還是想盡辦法讓這方小小的天地變得更美好一些。

    宣澈親手製作了所有的傢俱,外加花園裡的這座鞦韆。可怡則負責縫製所有的窗簾、桌布,此外,滿院桂樹、夜來香和玫瑰也是她的傑作。

    此刻,正是玫瑰盛開的季節。

    靜靜地坐在星空下的玫瑰園中,可怡深吸一口帶著清新花香的空氣。當被玫瑰花香包圍的時候,閉上眼,她總會有種媽媽依然還在身邊的感覺——媽媽的身上總是有股玫瑰的香味,當她在廚房忙碌時,也總不忘對纏在腳邊的可怡投下一個溫暖的微笑:「媽媽在做你最喜歡吃的紅燒獅子頭哦!不過現在不能吃,要等到晚飯的時候和爸爸哥哥一起吃,知道嗎?」

    可怡強迫自己睜開眼。

    沒有用的,即使再留戀再不捨也還是沒有用的。

    雖然偶爾在人群中聞到玫瑰的香味總會轉身尋找,雖然有時半夜裡還是會哭著醒來,可是,隨著時光流逝,她終於慢慢接受了媽媽已經不在,而生活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事實。

    很早她就明白了——如今,唯一能取代媽媽照顧爸爸和哥哥的人,只有她了。

    「夏天就快到了。」可怡找出話題來打破沉默。

    「是啊。」宣澈有些嘲諷地微微一笑,「又到了宣家能幹的女兒出門打工養家餬口,而她那個游手好閒的哥哥成天玩樂的時間了。」

    宣可怡皺起眉頭。「哥!你再這麼說,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宣澈轉過頭來,黑色的眼眸搜索著妹妹的臉龐。

    「真生氣了?」

    她別過腦袋。

    「好了,別生氣了!」宣澈把右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有禮物要送給你。」

    可怡低下頭,不讓哥哥看到自己的笑容,視線卻忍不住偷偷溜到他空無一物的手上。

    星光下,那只修長優美的手輕輕一抖,瞬間,一朵燦爛綻放的黃色夜來香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哼,我還以為有什麼新花樣呢,又是老一套!」話雖這麼說,可怡卻依然珍惜地接過那枝鮮花。「哥……」她聞著手中的花香,沉默片刻,終於再度開口,「爸爸剛才的話,你別介意。他那麼說,其實,傷得最重的人還是他自己。他只是太難過,太無奈又太自責了,所以才會借酒澆愁,然後把憤怒發洩在我們身上。」

    宣澈沒有說話,抬頭凝望繁星滿天的夜幕。

    「他背負了太多的重擔,卻又找不到出口。所以,我們便成為了他最近又最容易的發洩目標。我相信爸爸在世界上最不願傷害的人就是我們了,可是,他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所以只能……」

    「相信我,」他淡淡地打斷了她,「就算哪天他用一門火箭炮把我給轟了,我也不會介意的。我明白老頭子的心情——即使沒有你的三流心理分析。」

    可怡稍稍鬆了口氣,卻又惱火地迅速抬起頭來。

    「三流心理分析?!」

    宣澈微笑了起來,揉了揉妹妹早已蓬亂不堪的頭髮。

    「好了,不跟你瞎掰了,我今晚還有一場演出。」他站了起來,木製鞦韆因為他的離開而搖晃了起來,「對了,」他停下腳步,濃黑英挺的雙眉微微皺起,「老爸下午在看的那封信,是不是你們學校寄來的?」

    現在她最不要想起的就是這件事。

    「是。」

    「是下個學期的學費繳納通知?」

    「嗯。」

    他的眉頭鎖得更緊。

    「我本來想為你的學費存筆錢的,可是,今天下午巷子口雜貨鋪的老闆娘堵住我,說老頭子欠了她幾百塊的酒錢,所以這個月團裡給我的錢我就全交給她了。」他把手插進褲袋中,「你們交學費的截至日期是什麼時候?」

    「爸爸還欠了雜貨鋪的錢?」可怡的頭開始痛了起來,這是今晚第三次,她再度不由自主地想起下午郭寶兒的提議。

    「你們學費交到什麼時候?」沒有理睬她的提問,宣澈再次問道。

    「這個月月底。」她急急地說道,「哥,這事你就別管了,我自己來……」

    「我會想辦法的。」他簡單地說道,轉身穿過院子前方薔薇纏繞的欄柵木門,走出了她的視線。

    即使老哥已經走遠了,因為他的離去而晃動不已的鞦韆卻還在微微搖晃著。

    可怡摘下眼鏡,用身上的棉布T恤簡單地擦了擦鏡片後,架回到了鼻樑上。雖然視野不再因為鏡片而模糊,眼前的夜色也比剛才清晰美麗了很多,可是依然沒用,她暗自歎了口氣,她的心情還是一樣的糟糕。

    老爸的酗酒,哥哥的我行我素,高額的學費,依然沒有著落的水、電、煤氣費,還有雜貨鋪的賒賬單……生活的重擔實際而又鮮明地擺在了她的面前。雖然她早就習慣了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開始計劃每一分錢的流動方向的生活,可是有的時候,她也會羨慕甚至有些嫉妒身邊別的女孩——她們的十九歲過得比她簡單快樂多了,至少,她們閒暇的時候不必辛苦地打工,而是可以去逛街,看電影,悠閒地在冷飲店裡一邊吃冰激淋一邊消磨掉大半天的時光,然後,在夜幕降臨時為朋友的生日派對而精心打扮……

    當然,可怡驕傲地抬起了下巴,她才不會真的羨慕那種無所事事的生活。可是,她是真的希望能有屬於自己的時間,讓她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譬如讀些喜歡的書籍,參加幾場感興趣的講座,聽一聽她最愛的小提琴演奏會,或者到社區去當義工,幫助他們一起開辦一個類似單親家庭兒童互助會這樣的協會……好吧,她對自己承認,最後一條並不僅僅是「想做的事情」那麼簡單。成立「單親家庭兒童互助會」早已成為她的夢想和攻讀心理學碩士學位的最大動力,可問題也就在這裡——她要用什麼來繳納剩下的兩個學年的學費?

    沒錯,她是每年都有拿到獎學金。那筆錢通常都是右手才剛收到,還沒捂熱,左手便已經拿出去支付拖欠的房租了。她也有固定的打工收入,家裡的日常開銷通常都靠它了。有時,哥哥會偷偷塞給她一些魔術團千年難得一發的獎金讓她去買些女生喜歡的時髦衣服,對於這筆錢,她則有她的專項支出——要知道國外那些原版的專業心理書籍可都是奇貴無比的,就算是整本書借過來複印,那也是一大筆開銷哦!發現那些錢最終的用途之後,宣澈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以他一貫的冷酷模樣搖了搖頭。此後,若是再有外快的話,他會直接給她買件毛衣或是裙子,在外包裝上貼張紙條,然後寫上——「送給書獃子」。

    書獃子。

    老哥並不是第一個這麼叫她的人。早在中學時代,班裡的男生就已經給她取了這麼個外號。她比所有人的年齡都小,智商卻比所有人都高,這讓她成為了同學眼裡的怪胎。更別說她還有手不釋卷的習慣,和一旦開始說教便會一改平常羞澀膽小的模樣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毛病——事實上,「書獃子」還是她曾經有過的綽號裡比較好聽的一個。

    她並不以有這樣的綽號為恥。相反,她寧可自己是個「書獃子」,也不願成為「花癡」或是「辣妹」。或許像有些人說的那樣,她是有點「假清高」,可是,她就是無法容忍腳趾甲顏色重要過08年奧運會的「繡花枕頭一包草」型人物。

    所以今天下午,她竟然能夠和郭寶兒展開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對話,這對她來說,可以說是平生絕無僅有的事——即使用腳趾頭想也猜得出,寶兒絕對是「繡花枕頭」那一類裡的翹楚。可是……

    宣可怡微微皺起眉頭——這個郭寶兒有些不太一樣。她雖然美麗多過智慧,可是與此同時,在她身上卻有些別的東西吸引住了她。

    踢著腳下鋪了鵝卵石的地面,可怡讓鞦韆蕩漾起來。晚風拂過她隨便紮成一把的蓬亂長髮,幾縷捲曲的髮絲不聽話地遮在了她的眼前。

    她不耐煩地揮去頭髮。雖然明知那是個荒唐透頂的提議,可是,這卻已經是今晚的第N次了,可怡再度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寶兒在說出那句話時的明媚笑容,和藏在笑容背後的緊張表情……

    「你想不想變成……我?」

    這次輪到可怡張大了嘴巴。她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郭寶兒換了種說法。

    「你不覺得這會很好玩嗎?」寶兒笑著說道,「既然我們長得這麼像,為什麼不你扮成我,而我假裝自己是你呢?等我那票死黨發現和她們在一起逛街做美容的,不是郭寶兒時,一定會尖叫上半個小時的!」

    「與此同時,我的人格心理學一定會因為考試零分而被當掉的。」宣可怡喃喃道。

    「什麼?」寶兒有些困惑地皺起了漂亮的眉毛。

    「我是說,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玩。」可怡對這個提議一笑置之,「我不喜歡逛街,也從來都不做什麼美容。此外,我相信你也一定不會喜歡我的生活。」

    「噢,那可不一定!」「水晶指甲小姐」熱切地說道,「我一向都很好奇別人是怎麼過日子的。」

    可怡沒有心思再扯下去了——很明顯,寶兒和她的共同語言並不多。

    她再次向門口走去。「和你聊天很開心,不過我真的得……」

    「5000塊!」

    郭寶兒衝口而出。「如果你肯扮成我的話,我給你5000塊!」她依然微笑著,可是,在那抹燦爛的笑容背後卻隱隱有著衝動和不安,「只要一個月的時間就好!事實上,你甚至根本不需要做些什麼,只要穿我的衣服,住我的屋子,再順便應付一下我身邊的那些人就可以了!我知道你需要錢,不然你也不會來面試凌耀的賣場推銷員這種又苦又累的工作。至於薪水,我相信,我提供的應該也遠遠高出凌耀幾倍了吧!」她的口氣中有種不自覺的富家女的氣派,「怎麼樣,你同意嗎?」

    可怡轉過身,站穩腳跟。

    「我或許是需要錢,但是,我還沒有需要到要把自己從『乞丐』扮演成『公主』來娛樂別人。抱歉,」她扶正了黑框眼鏡,「我從來都不喜歡不好笑的笑話,更不喜歡自己成為這種笑話的主角。」

    「這不是笑話。」寶兒急忙說道,「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透過厚厚的鏡片,可怡直視著眼前那個被名牌包裹著的亮麗女孩,「不管你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需要演這麼一齣戲,我都不想奉陪。我很滿意做我自己,我不想成為,或是假裝自己成為任何別的人。」更何況是變成像你這樣的「水晶指甲小姐」。

    「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拒絕。」寶兒困惑而又焦躁地說道,顯然,在她予取予求的富家女生涯中很少有人會對她說個「不」字,「想一想吧!你很難會再遇到這樣的賺錢機會了!」

    「我也很難會再遇到這樣荒謬的提議了。」可怡轉過身,握住了盥洗室的門把手,「再見,郭小姐。」

    她剛要跨過門檻,寶兒的聲音便在她的身後靜靜地響起。

    「你道嗎?你真的很會說話呢……或者應該說,你真的很會討價還價呢!這樣吧,」這個柔美沙啞的聲音已經恢復了自信平靜,其中更多了一絲堅持和倔強,「薪水翻倍。只要你同意暫時變成我,我給你一萬的月薪——你的日常生活開銷另算。」

    就這樣,她被卡在了廁所門口——宣可怡終於在她的「高智商天才生涯」裡,遇到了進退維谷的時刻。自尊心讓她恨不得能夠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可是,一後面四個零的驚人數字又使她怎麼也邁不開離開的步伐。

    一萬塊誒!!

    想想能派上多少用場!這個月的水電費,下個月的房租,還有明年的學費都能一併解決了!運氣好的話,剩下的錢說不定還夠她買一本原版專業書或是給老哥買那副他看中許久的進口塔羅牌了!

    可是……變成郭寶兒?

    透過眼角的餘光,她看見了鏡子中前後而立的兩個女孩。除了身材大致差不多,五官略有相似之外,她和郭寶兒沒有任何相同的地方——寶兒那一身的服飾估計抵得上她兩年的獎學金,更別說她出自著名造型師打理的頭髮和精雕細琢的妝容了……天,這個「水晶指甲小姐」也許光是刷個睫毛就得用上半天吧?而如果有半天的空閒時間,她能看多少書,琢磨多少心理案例啊?要是讓她成天翻著時尚雜誌研究最新流行風尚,或者對著衣櫃動用一下難得才會用上的腦細胞思考什麼才是最佳搭配,她一定會無聊到瘋掉的!!

    「我……」

    終於,可怡蠕動著嘴唇發出了一個猶豫的聲音。

    還沒等她說出什麼來,兩個看上去像是辦公室職員的女孩邊說邊笑著推開洗手間的門,有些奇怪地看了她和寶兒一眼,轉身進入了隔間。

    「這樣吧,」寶兒搶在宣可怡之前開口。她從她那隻金色的Prada小拎包中拿出筆和便箋本,在洗手台上寫了些什麼,接著撕下那一頁,把紙塞進了可怡的手中,「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如果你有任何決定的話,打電話給我。」

    以退為進的一招——事實再次證明水晶指甲小姐比她想像的聰明。那張紙在可怡的掌心揉成了一團。「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我不會答應你的。」

    郭寶兒用擅長的微笑掩飾住她的失望和不確定。

    她抬起頭,邁出足可媲美模特兒的步伐從可怡身邊緩緩走過。

    淡淡的香水味道瀰漫在周圍的空氣中。除此之外,困住可怡的還有寶兒臨走時扔下的那句話——

    「我等你電話。」

    把電話號碼扔進最近的垃圾桶,並且試著把下午的經歷當成一場搞笑的夢境,應該是對那個荒唐提議最明智的做法。

    可是……

    可怡從牛仔褲的口袋中摸出了那張皺巴巴的紙條。即使有些撕壞,又曾經被揉成一團,這張散發著香氣的淺珠灰色便箋依然顯得身價不凡。上面,黑色的水筆寫著幾個簡單的大字:「郭寶兒:1362688888。」

    至少,寶兒的字還算不錯,當然,也可能她特地練過簽名——就著星光,可怡研究著紙上的筆跡——她一向都看不慣那些因為打慣電腦而連中文的「一二三四五六七」都寫得歪七扭八的人。在曾經實習任教的小學裡,她甚至還發動過一場全校規模的書法比賽。

    所以,現在她對郭寶兒的瞭解是:一個還不算太笨的富家女,至少知道要練練自己的簽名——這樣的一個女孩,扮演起來會有多難?

    問題在於,可怡咬住了嘴唇,寶兒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她就像她的外表所表現的那樣無憂無慮,錦衣玉食的生活中除了精品店、美容院之外,就只有大大小小的宴會派對了的話,她又為什麼想要別人冒充她?

    這不會僅僅只是一場鬧劇或是一個笑話那麼簡單——即使沒有168的智商,她也可以從寶兒急切固執又有些煩躁的眼神中看出這一點——她是真的希望能夠有人代替她,住她住的屋子,過她過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個月也好!

    可是……這是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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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超大size的鋪滿粉紅色絲質被單和枕頭的床上,郭寶兒煩躁地翻了個身,讓自己的腦袋更深地陷進柔軟的枕頭裡,以阻隔門外吵吵鬧鬧的整理行李聲。

    「……老公!我那件巴寶莉的風衣帶上了沒有?!」

    「有!對了,老婆,別忘了把我的古龍水放到你的化妝包裡!」

    「化妝包……天哪!我的面膜還沒放進包裡呢,化妝師規定我每天早晚都要用的!」

    「護照和機票你放好了沒有?可別像上次那樣忘在家裡,害得我們只能搭下一班的經濟艙,在那麼小的座位上足足擠了十多個小時……」

    「死老頭子,你有完沒完啊?我偶爾犯一次錯,你就會碎碎念上一輩子!我叫你做的事你都做好了沒有?寶寶的行李你幫她收拾得怎樣了?」

    「別的都好了,除了她房間裡的那些。」郭靖邦的聲音壓低了,「寶寶在睡覺,我不想吵醒她。」

    哈!

    寶兒翻了翻白眼——現在才想起她在睡覺啊?!她這對活寶父母的大嗓門簡直連死人都能吵得醒。

    房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寶寶?」老媽用氣聲試探地輕喊著,「寶寶你睡著了沒有啊?」

    郭寶兒呼嚕了兩聲。

    老媽第一百次地上當了。她揮手招呼老公過來:「女兒睡著了。你幫她收拾一下衣服,」黃韻容指揮著,「我去整理她的化妝品。」

    正當兩人試圖躡手躡腳地穿過這間偌大的粉紅色的套房時,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猛然在床頭響起。

    「我的東西你們誰也不准碰!」

    郭靖邦和黃韻容呆立在房間中央的地毯上。緩緩回過身,他們小心翼翼地看向房間另一頭的四柱大床。

    郭寶兒筆直地坐在床上,長髮披在肩頭,栗色的大眼睛燃著執拗的怒火。

    「我不要你們碰我的東西!」她大聲重複了一遍,「我也不要你們幫我收拾行李!!我最後告訴你們一遍,這幾個禮拜,我就住在家裡!」她乾脆開始用喊的,「我哪裡也不會去,你們聽到沒有?!我、就、住、家、裡!!」

    郭靖邦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腳步。

    「寶寶,乖,」他哄道,「只要你這次聽話,等你生日的時候,老爸送你一輛你最喜歡的小跑車做禮物怎麼樣?」

    「還有你看中的那款卡地亞鑽石項鏈,」黃韻容連忙補充,「老媽這次去歐洲就給你帶回來,好不好?」

    想跟她來賄賂的?很好!

    寶兒一把推開被單,找到被她踢飛的粉紅色helloKitty拖鞋,站了起來。

    「跑車?方雪莉前兩天剛開著一輛跑車帶我們兜風來著。既然她有了,我就不想再要了。我現在覺得……」她聳聳肩,「好像私人直升飛機更好玩了。」

    郭靖邦的臉色開始發白。「直升……飛機?」

    「至於項鏈,」她轉向老媽,「前兩天我在拍賣會上看見一條十克拉的祖母綠項鏈,倒是蠻配我那條綠色小禮服的。老媽,如果你真的想送我東西,不如幫我去拍下這條項鏈吧。不太貴,也就五、六百萬吧。」

    黃韻容的反應是一聲驚喘。「五、六百萬……還不貴?!」

    「別鬧了,寶兒。」當郭靖邦用「寶兒」來取代「寶寶」的時候,通常說明他決定以更有威嚴的方式來處理問題,「凌叔叔和施阿姨都很喜歡你,他們已經幾次打電話來問我你什麼時候住過去了。你要是不去的話,他們會很不開心的,而且……也會影響到我們家的生意。」

    所以,這才是重點——一切都是為了生意。

    「為了不影響生意,你們就把我『抵押』給了凌氏。我!你們的親生女兒!」寶兒憤怒地甩開了臉頰邊的幾縷髮絲,「在你們這些生意人眼中,就算是親生女兒也不過是件商品,是不是?」

    「爸爸媽媽怎麼可能把你當商品呢?!」黃韻容瞪了郭靖邦一眼,「我們也是為了你好。你也知道,比起凌氏集團,我們家的公司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你要是能成為凌家的一員,什麼噴氣式飛機,什麼十克拉項鏈,這已經不是要什麼的問題,而是要多少的問題了!」

    要怎麼說他們才會明白?!

    「我要的不是錢!!我要……」寶兒困惑地皺起眉。雖然她這一生可以說都是用金錢堆砌起來的——貴族私立學校,名牌服裝,還有一票家境差不多的狐朋狗友,可是,除了財富之外,她也渴望別的東西,「我要自由,我要呼吸!我不想讓一個白癡又花心的智障綁住我的手腳!」她激動地在屋裡來回走動,「真不敢相信,都已經什麼時代了,居然還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種事!你們憑什麼替我作出決定,答應那個姓凌的住到他家去?!我長這麼大,你們瞭解過我嗎?你們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嗎?!我才不要該死的跑車項鏈呢!我最想要的,其實只是……」她停了下來,看向呆立房中聽著她難得一見的長篇大論的父母,「你們之間這樣的感情。」

    郭氏夫婦對望了一眼。

    黃韻容的臉龐柔和了起來。她向女兒踏上一步。

    「正是因為你爸爸和我之間的感情,才讓我們最終同意了你凌叔叔的建議。寶寶,你也知道的,」她柔聲道,「我和你爸爸之間甚至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過分,我們根本就是因為『指腹為婚』才在一起的。可是,儘管這樣,這二十幾年來,我和你父親還是覺得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我知道你不願意由長輩來干涉你的自由,可是,若沒有我和你父親這一路走來的親身經歷,你以為我們會喜歡安排你的生活嗎?」

    ——你們只是運氣好!!

    她幾乎想要尖叫。

    她也曾經以為所有的父母都和她的老爸老媽那樣恩愛幸福,漸漸長大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並不如她想像的那樣完美。

    她已經聽說過太多貌合神離的所謂「幸福婚姻」了,她甚至還曾在方雪莉的生日派對上親眼看到方爸爸和他那位年輕的女秘書偷偷摸摸從主臥中溜出來,而與此同時,雪莉的媽媽則正忙著灌下她的第二十杯洋酒——事實上,這些「天作之合」通常代表了某大家族又添新血,或是某個集團併購案的順利完成,卻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在這場「婚姻併購」中,存在著多少感情的成分。

    「好!」寶兒倔強地抬起下巴,「就算你們是為了我好,我倒想問問看,在答應凌家的安排之前,你們有沒有親眼見過你們為我精心挑選的真命天子——凌恩宇?」

    郭靖邦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我們有看到過……」他停頓了一下,「他的照片。」

    老媽連忙補充。「他真的好帥呢!雖然只是一張學生證上的證件照,不過也足夠可以看得出了,恩宇不去拍電影簡直就是演藝界的一大損失呢!」她兩眼放光,「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能生下這種兒子,他那個明星老媽還真不是蓋的!」

    寶兒冷冷一笑。

    「我說呢,他那種到處亂放生物電的本事是從哪裡學來的,原來還有個明星老媽!」她不屑地抬起下巴,「順便問一聲,他媽媽的智商是不是也是負的?」

    「什麼意思?」郭靖邦皺起濃眉。

    「既然你們做父母的沒有盡到調查未來女婿德行的責任,我就只有親自出馬了。」她在床邊坐下,「今天下午,在凌耀百貨有一場暑假賣場兼職推銷員的面試——由行銷策劃部『代理總監』親自主持。當我和其他幾個長得還不錯的女孩進入房間時,原本還在打磕睡的凌大總監差點沒跳起來,一邊流口水,一邊忙著問我們的電話號碼和住址。直到旁邊的副總提醒,他才反應過來,所有應徵人員的資料早就登記在報名表上了——不用說,我們幾個當然全都入選了,」寶兒鄙夷地一笑,「對凌恩宇那種花花公子來說,什麼狗屁面試,這根本只是一場選美比賽而已!」

    「寶兒!」黃韻容板起了臉,「淑女是不說髒話的!而且,恩宇認為你長得漂亮也沒什麼錯。」

    「媽!」郭寶兒就差尖叫出聲了,「關鍵是他並不僅僅認為只有我才漂亮,只要是雌性動物,他都會覺得美麗天成,楚楚動人!」

    這話也許有些誇張——至少那個宣可怡看樣子並沒有被凌大公子看上——可是,只要一想起面試時凌恩宇那一臉白癡的急色相,寶兒就覺得不寒而慄。

    郭靖邦坐到了床對面的沙發上,伸長了雙腿。

    「男人嘛,一開始總是容易挑花眼,」他說道,「只要跟你定下來了,他就會收心了。」

    「一開始我也這麼安慰自己,」寶兒像老爸那樣伸長雙腿,試著放鬆自己,「直到我發現他的智商存在明顯問題——當然,這也無所謂,只要你們不介意以後有個智障低能的外孫。」

    「智商?」

    「今天下午面試的時候,當念到我的名字時——當然我用的是假名——你們知道他說什麼嗎?」

    「他說什麼?」黃韻容問道。

    「『韓寶兒』,他說,你不就是『韓國的寶兒嗎?』」寶兒翻起了白眼,凌恩宇那陣自得其樂的傻笑聲彷彿猶在耳邊,「他甚至還問我會不會唱歌,能不能夠當場表演一段火辣熱舞。你們能想像我跟這麼一個傢伙在一起的場面嗎?我敢打賭,要是我不會跳雷鬼或是肚皮舞,他對我的注意力絕對不會超過十分鐘!」她看了對面沉默無語的老爸老媽一眼,扔下最後一枚重量級的炸彈,「此外,據我的調查報告顯示,迄今為止這個凌恩宇已經在大學裡混了六年了。他本來應該前年就從師範學院畢業的,結果二十三門功課的學分他只修滿了三門——這三門還都是不需要用筆來考試的!」她嘲諷地挑高了一邊的眉毛,「這樣『優異』的成績,是不是很驚人呢?」

    沉默籠罩在了周圍的空氣中。

    郭靖邦雙眉緊鎖,而黃韻容則面帶憂慮地不時向老公看上兩眼。

    「我知道,我們沒有權利決定你的人生。」郭靖邦終於開口,低落的聲音打破一室寂靜,「你的未來和感情完全應該由你自己來選擇……」

    寶兒雙眸一亮——有可能嗎?一向對她千依百順的老爸老媽有可能為了他們心愛的女兒,拋開所謂的「生意」嗎?

    「不過……」老爸面容嚴峻,「凌氏集團目前正在和我們談併購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讓凌漢利失望。寶兒,就當是幫爸爸媽媽一個忙,在我們去歐洲度假的這一個月裡,拜託你住到凌家去——你施阿姨已經說了,她一定會像照顧自己女兒那樣地照顧你的。記住,我們不強迫你一定要選擇凌恩宇,但至少,我希望你們能夠有一段相處的時間,來真正地認識彼此。」

    「生意」還是佔了上風——寶兒失望地咬緊嘴唇——一切又得回到原點: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裡,她將離開自己熟悉可愛的臥室,去到凌家那個陌生冰冷的地方,扮出一副三從四德、低眉順眼的淑女模樣來討好那些「失望不起」的大人們。不過,即使這樣,也沒有天天都得見到凌恩宇那個傢伙來得可怕……要是他再像今天面試時那樣對她拋媚眼,她敢發誓,她一定會當場吐出來的!

    「我寧可和你們一起去歐洲……」

    郭靖邦舉起一隻手,頗有威嚴地阻止了女兒的不馴。「就這麼決定了。」他沉聲說道,站起身來,拉著妻子向門口走去,「你的行李你自己整理好。後天司機會先把你送到凌家,再送我和你媽去機場。我們會看著你進入凌家的。」他在門口停了下來,「你不會讓我們失望的,對嗎?」

    在通常情況下,老爸都是最寵她也最好說話的「好好先生」,可是,即使嬌縱如她,也知道,當郭靖邦滿臉冰霜、緊鎖雙眉的時候最好還是少開口為妙。

    所以,直到爸媽消失在臥室那扇桃花心木的大門之後,郭寶兒才敢放任自己尖叫出100分貝的刺耳聲音。

    太過分了!!

    她尖叫著抓起枕頭扔到地上——她一向都是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的,為什麼這次卻不能如願?!

    該死的凌家!

    下一樣被扔到地上的是插座都被連根拔起的粉紅色電話——讓凌氏那群傢伙都見鬼去吧!他們以為自己是老幾?有幾個臭錢就想操縱別人的生活嗎?!

    還有……

    寶兒順手抓起離她最近的手機——她為什麼就沒有辦法擺脫這一切呢?!要是真的住到凌家去,老天,她和她那群死黨每週幾次的派對怎麼辦?在她屁股後面排隊等著和她約會的男朋友們怎麼辦?更重要的是,要是凌老頭子和他那個笨蛋侄子凌恩宇真的看中她了,那又該死的怎麼辦啊?!

    她憤怒地把手機高高舉起,在狠狠砸下的前一秒,一陣清脆的音樂響起。

    愣了足有半分鐘,寶兒這才反應過來——有電話進來了。

    色彩艷麗的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小靈通號碼。就寶兒所知,在她交往的那群人中間,沒有一個曾經使用過小靈通。

    悅耳的鈴聲持續不斷地響著。

    看著在屏幕上閃爍的陌生號碼,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慢慢浮現在寶兒唇邊——

    也許……

    這一盤棋,她還並沒有完全輸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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