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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06 文 / 曾煒

    向後靠在珵光瓦亮的電梯內壁上,小艾輕輕地歎了口氣。

    雖然知道跟蹤、偷窺別人是件很卑鄙很無聊的事情,要是被她那些黑社會老大祖宗們知道了,說不定還會從棺材裡跳起來大罵她一頓。可是……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忍不住地想守在他的身邊,即使離他遠遠的,即使……在他的身邊,有別的女人。

    頂樓到了。

    電梯門一打開,耳邊便立即響起輕柔的背景音樂。

    穿著黑色制服的侍者井然有序地在豪華而又別具風格的餐廳內穿梭,在燃起燭光的餐桌邊低聲交談杯晃交錯的,是一對對衣著高雅氣質不凡的男男女女。

    站在西餐廳光可鑒人的落地玻璃門前,小艾清楚地看見了自己在玻璃反光中的身影。

    一件在襄陽路市場淘來的阿童木頭像T恤,一條洗到磨白的破爛牛仔褲,腦袋上還反扣了一頂惹眼的紅色棒球帽——怎麼看,她都應該呆在路邊的快餐店裡,而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可是,現在閃人已經來不及了。

    小艾忐忑不安地看著穿了黑色緊身套裙的餐廳領班向她走來。

    「晚上好。」領班的唇邊掛著職業化的微笑,眼中卻有一抹好奇,「請問您是一個人用餐嗎?」

    「我,呃……」小艾黑白分明的大眼溜向用餐區,「我找人。」

    「請問您要找的是女士還是先生?」

    「我要找的是……他們在那兒,嗨!」小艾堆起笑容,煞有介事地向餐廳中央兩個莫名其妙的中年人揮了揮手,「謝謝,你不用帶我過去了,我已經看見他們了。」

    領班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另兩位新來的客人引開了注意。

    當她再度轉過身時,那個戴了紅色棒球帽的小鬼早已消失不見了。

    她注意到了他手中的玩具公仔,和他那一瞬間的恍惚。

    「這是什麼?」

    姜潤瑩有些尖銳地問道。

    「這個,」雷建熙微微一笑,轉身把米老鼠塞回了背包,「是我今天收到的另一件生日禮物。」

    「我不知道你竟然會喜歡這種卡通玩具呢,也許,」她不屑地冷笑了一下,「送你的那個人心智還沒有成熟吧。」

    他抬起頭,褐眸平靜沉穩地看向她。

    「這只公仔看上去可能是比較幼稚,可是,」他簡單地說道,「它卻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反應過來他話中含意的同時,她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狂怒鐵青的臉色。

    他怎麼敢?!

    他怎麼敢當著她的面說這種話?!天知道她為了得到那張該死的國內從未出版的唱片花費了多少金錢和人力?可是,這一切在他眼中,竟然還比不過那只地攤上十元一打的破爛死老鼠!

    可是——雖然笑意抵達不到眼中,阿瑩還是強迫自己微笑起來——眼下不是斤斤計較這些的時候。現在要做的,是沉住氣,一步一步地從頭來過,再度征服他的人和他的心。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她會讓他對自己頂禮膜拜的,哪怕是踩在她腳下的一攤爛泥!

    「好啦,不說這些了。」她輕輕揮揮手,如同揮去眼前蒼蠅般地掠過了禮物的話題,「記得我剛才的那個問題嗎?我還在等你的答案呢,雷。」

    侍應生踏上一步,再度為他們斟上紅酒。

    看著那紅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散發著如同紅寶石般的光芒,往事一幕幕地浮現在了雷建熙的眼前。

    「……你還好吧?有沒有摔傷啊?」

    8歲那年的某一天,當他張開朦朧的雙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在烏黑鬈發襯托下的玫瑰色的臉頰。

    她一定是天使。當時,他這麼想道。

    「我們是MAGIC!我們永不解散!!」

    18歲那年的夏天,MAGIC在彥順家的地下室正式成立。興奮中,他看到了她微笑的臉龐。

    你才是我的魔法。他甚至不確定當時自己有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這不是我想要的。雷,對不起。」

    一年半之後,正當MAGIC漸漸開始受人矚目的時候,RING卻決定單飛離開。在柔姐的辦公室中,她這麼說道。雖然有整整一屋的人,她卻只對他說抱歉。

    他明白,她決定離開的,並不僅僅是樂隊,還包括——他。

    而現在……

    就彷彿最好的美夢終於成真——

    ——她打算回來,回到他的身邊。

    抬起頭,望向阿瑩在精緻化妝下更顯深邃漂亮的雙眼。

    「我們不可能回到過去了。」雷建熙聽見自己這麼說道,「抱歉,」他深吸一口氣,「我喜歡上了別人。」

    她終於看見他了。

    躲在餐廳中央巨大的羅馬柱後,小艾不顧周圍人們的詫異眼光,斜過身子,探頭探腦地向坐在窗邊的那一雙醒目的男孩女孩看去。

    雷建熙就坐在那兒。

    明亮的燭光在他的褐色眼眸中跳躍,一縷頭髮垂了下來,他不經意地把它捋向腦後。顯然,他沒有回去換過衣服。因為穿在他身上的,依然是白天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可是,即使穿著最不起眼的衣服,他也仍然是這一整間餐廳中最耀眼的男生。

    姜潤瑩坐在他的對面。她穿了一襲高雅的晚裝,輕柔的米色薄紗向下漸漸轉成桃紅,肩帶別緻地繫在頸後,露出白皙優雅的肩膀和手臂。燈光下,她閃亮的黑色鬈發隨意地披在肩上。

    因為背對著這邊,所以小艾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是顯然,她贏得了雷建熙全部的注意力。不知道阿瑩說了些什麼,雷建熙微笑了起來。

    笑意點亮了他的雙眸,接著,他的唇邊揚起一道淺淺的弧度,在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上,燃起一抹溫暖而又有些孩子氣的光芒。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笑容,可是……

    他微笑的對象,卻是別人。

    姜潤瑩的反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平靜。

    她只是側過頭,靜靜地打量了他片刻。接著,她挑高了精緻修飾過的眉毛,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喜歡的這個人,不會是……那隻老鼠吧?」

    雷建熙微笑了起來,眼前浮現出一張小小的臉龐。在那張臉上,有著明亮狡黠的雙眼,微微翹起的鼻子和鼻樑上那幾顆調皮的雀斑——給阿瑩這麼說起來,小艾還真的蠻像到處闖禍咬壞電線的小老鼠呢。

    姜潤瑩瞇起眼,看著雷建熙臉上的溫暖笑意。

    她果然沒有猜錯——那個發育不良的小狐狸精不但奪走了柔姐的寵愛,還企圖跟她搶MAGIC女主唱的位置,而現在,她居然又開始不要臉地勾引她的男人了。

    哼!她會讓那個死丫頭知道惹到她的後果的——姜潤瑩端起手邊的紅酒,掩飾住自己眼中冰冷惡毒的怒火——連她都得不到的東西,任何人都別想得到!!

    「我不會放手的。」她的聲音低啞地響起,「不管怎麼樣,不管你喜歡的是誰,我都不會放開你。而你,雷……我不相信,你能這麼快就把我從心裡抹去。」

    他看向阿瑩燈光下完美無暇的臉龐。

    「我永遠不會把你從心裡抹去,」雷建熙說道,「從8歲起,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我們永遠都會是最好的朋友。」

    她有些嘲諷地笑了起來。

    「你聽,樂隊在演奏一支我喜歡的曲子呢,」姜潤瑩轉移開話題,「有沒有興趣和我跳一支舞呢,朋友?」

    他點點頭,站了起來,走到另一邊為她拉開椅子。

    跟在雷建熙的身後向舞池走去時,餐廳侍者叫住了阿瑩。

    「小姐,這是你們剛才掉下的東西。」他遞過來一本藍色封面的證件。

    那是雷建熙的學生證。一定是在他的背包落地時,跟著米老鼠一起掉出來的。

    「謝謝。」姜潤瑩說道。看了一眼雷建熙向前走去的背影,她把那本證件放進了自己的拎包中。

    樂隊正在餐廳的表演區演奏一支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樂曲——《友誼地久天長》。

    躲在羅馬柱後,小艾看著雷建熙和阿瑩走到了舞池的中央,然後,在燈光的照耀下,他們開始慢慢旋轉起來。

    舞池上方,老式的四葉銅質吊扇緩緩轉動著,送出的微風拂過了他的頭髮,也揚起了她的裙擺。

    她從沒見過比他們更登對的人——他,如同王子般挺拔帥氣,而她,美麗優雅得一如電影中的公主。

    她也從沒覺得自己這麼渺小卑微過——縮回到巨大的柱子後頭,小艾輕輕歎了口氣——在這麼一個完美得彷彿童話般的世界中,她的出現,是否顯得有那麼一些多餘和……不自量力?

    隨著眼角的紅光一閃,姜潤瑩眼尖地發現了躲在舞池邊羅馬柱後的一個戴了紅色帽子的小小身影。

    那個死不要臉的臭丫頭竟然跟到這裡來了!!

    閃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衝過去,把那個一付窮酸相的小鬼揪出來,然後當著全餐廳人的面,讓經理把她轟走——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跑到這麼高檔的地方來丟人現眼……

    可是,慢著……

    姜潤瑩的腳步慢了下來,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惡意的冷笑。

    她有更好的主意了——既然老天把這麼好的機會放在了她的面前,不好好利用一下,豈不太可惜了嗎?

    一曲終了。

    雷建熙放下擱在阿瑩腰上的手。「阿瑩?」他提醒她,「音樂結束了。」

    姜潤瑩緩緩地從他的肩上抬起臉龐。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的眼中,竟然有泫然欲滴的淚水。

    「你怎麼了?」他有些手足無措,「是不是我踩到你了?」

    「不是,你跳得很好。」她搖搖頭,「是我……」她深吸一口氣,「我決定放開手,不再黏著你了。可是……」

    她抬起頭來看他,眼淚終於湧出了眼眶。

    「你能不能最後吻我一下,就當是告別的禮物?」

    他愣住了。

    看著阿瑩順著臉頰滾落的淚水,看著她被眼淚弄花的黑色眼圈,終於,雷建熙慢慢地向她俯下了身子。

    他並沒有看見——

    在姜潤瑩被淚水沾濕的唇邊,亮起了一朵勝利的微笑。

    直到樂隊停止演奏,小艾才找到勇氣重新伸出腦袋向舞池的方向看去。

    偏偏,餐廳領班好死不死地在這一刻擋在了她的面前。

    「小姐,你還沒有找到你的朋友嗎?」領班雖然維持著禮貌的語氣,右手卻抓住了小艾的手臂,「如果到現在都還沒找到的話,我不得不請你……」

    「找到了!」小艾掙脫開領班小姐的阻擋,探頭向舞池看去,「他們就在舞池裡,他們在……」

    她倏地停了下來,血色漸漸從她的臉上褪去。

    順著她的目光,領班好奇地轉身看去。

    跳舞的客人都已經回到了各自的坐位上,舞池裡只剩下了一對亮麗到眩目的男孩女孩。

    而發生在所有人眼前的這一幕,也只有「唯美」這個詞才能夠形容——男孩緩緩低下頭,在女孩的額頭印下了輕輕的一吻……

    當周圍響起零星的掌聲時,領班這才從夢幻般的場景中清醒過來,眼下,還有一個麻煩在等著她去處理呢。

    轉過身,這位姓王的年輕領班再度惱火地發現,今晚麻煩的製造者——那個戴了紅色棒球帽的小鬼——又一次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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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歐米茄表的螢光指針漸漸指向了午夜十二點的位置。

    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雷建熙抬頭看向四樓那個與眾不同地掛著繩網吊床的大陽台。

    陽台後的落地玻璃窗內,白色的碎花窗簾雖然已經拉起,可是,卻依然有溫暖的黃色燈光隱隱透出。

    ——這麼晚了,小艾還沒有睡嗎?

    這個體內就像裝了定時鬧鐘一樣,只要晚上九點一到就會立刻鼾聲大作的傢伙,今天怎麼會那麼晚還沒有上床?難道……她還在等他?

    帶著野菊花清香和微涼秋意的晚風從路的那頭吹來,吹起了他的頭髮和白襯衫的衣角。

    街燈下,他的身影被斜斜地拉長了。

    把雙手插進褲袋,向後靠在路燈的水泥柱上,雷建熙仰起頭,看向佈滿秋天夜空的點點繁星。

    雖然已經在街上走了整整三個小時,吹了三個小時的冷風想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可是,對阿瑩說的那一句話卻還是他的腦海中一遍遍地回放。

    「抱歉。我喜歡上了別人。」

    儘管幾個小時過去了,他還是不敢相信,他竟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姜潤瑩雖然沒有多說什麼,可是,他依然看出了她眼中不甘心的疑問。

    這也是他想要問自己的——

    他拒絕了阿瑩,是因為……池小艾嗎?

    抑或僅僅只是因為小艾稍早時候說的那句話——

    「我……喜歡你……」

    一道銀色閃光在如同天鵝絨般的深藍色夜幕上一掠而過。

    流星。

    「若是能夠看見日落時分的綠色光芒,就像對著流星許願一樣,你所期待的美好願望也許就能成真哦!」

    ——在鑽石湖邊,小艾是這麼說的吧。

    今天還真是有夠走運呢——雷建熙的嘴角有一抹冷冷的自嘲笑意——不但看見了日幕綠色閃光,還看見了流星;此外,在這一天之內,竟然還先後有兩個女生向他表白,而更重要的是……

    他把這兩個女孩都拒絕了。

    坐在床上,把下巴擱在蜷起來的膝蓋上,池小艾輕輕搖晃著手中另一隻米老鼠系列的玩具公仔。

    這是一隻穿了粉紅色公主裙、頭上紮著蝴蝶結的老鼠。她是米老鼠米奇的女朋友——米妮。

    今天,一切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她都已經計劃好了——先把米老鼠送給小熙,然後再告訴他,米老鼠還有一個女朋友米妮。這樣的話,他和她就能分別擁有米奇和米妮了……要知道,這種含蓄的表白方式可是她窮盡19年的空白愛情經驗絞盡腦汁搜盡枯腸之後才想出來的。

    可是,那只出於好玩而被她忍不住裝在禮盒中的整人拳頭卻打亂了這一切。

    雖然說了對不起、說了抱歉,雖然說了更多不該說的話,雷建熙卻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來的,便是發生在花園飯店的那一幕。

    向後躺倒,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雖然好想把那一切從腦海中揪出來,狠狠地甩到外太空去,可是……

    可是,偏偏,舞池中的那段場景卻還是不爭氣地在她眼前重放了足有一千遍。

    他怎麼可以、他怎麼能夠、他竟然、他居然……

    吻了姜潤瑩!

    ——就在她對他表白之後。

    他可以拒絕她的告白,他可以摔壞她送的禮物,他可以頭也不回地掉頭就走,可是……

    他怎麼可以轉過身就對另外一個女人那麼深情款款,那麼該死的溫柔?!

    她知道,在他的心目中,她永遠都只是一個只會使壞的討厭小鬼,就像白天鵝身邊的醜小鴨那樣,她永遠也比不過外表如同十世淑女般完美的姜潤瑩。

    可是……

    拚命地睜大雙眼,小艾試著不讓自己的眼淚從眼眶中流下。

    可是她並不只會使壞啊!她是真的想讓他開心快樂起來啊!

    為了買這一對迪士尼專櫃才有的米奇和米妮,她動用了攢了整整一個月的打工錢;為了做那道該死的牛排,她的手上被油燙出了好幾個水泡;還有鑽石湖……這是專屬於她的秘密天地,可她,卻只願意同他一起分享……

    她甚至……在這整整一天裡,只惡作劇了一次。而即使是那只整人拳頭,她也以為,他會不以為意地和她一起歡笑的。

    然而,他卻對她說——

    「抱歉……我已經沒有精力再接受另一個惡作劇了……」

    ——壞蛋!

    小艾把米妮扔到床邊遠遠的角落裡——雷建熙是世界上最討厭最可惡的大壞蛋!

    翻過身,把臉埋進枕頭裡。終於,忍了一個晚上的淚水,還是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

    第二天,一切都一如往常。

    鬧鐘準時地在八點過一刻的時候響起。

    洗手間照例需要耐心等上半天才會被某個佔著茅坑不拉屎的傢伙讓出來。

    就連早餐桌上的煎雞蛋也一如既往地硬得和鐵蛋有的一拼。

    惟一不同的,是空氣中那一層比陰沉沉的天色還要陰霾的氛圍。

    不,不是陰霾。

    小心翼翼地用沒壞的那邊牙啃著早餐盤中煎成黑色的雞蛋,雷建熙打量著餐桌對面那張無精打采的小臉。

    是了無生氣。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池小艾。

    沒有惡作劇,沒有鬼主意,更沒有了詭計多端的笑容和靈動活潑的眼神。就彷彿所有的活力和陽光都從她身上抽走了一般,此刻的她,沉默得讓人忍不住地有些心慌和……心疼。

    「你……今天早上有主課?」雷建熙終於找到話題用來打破籠罩了一個早上的僵局。

    她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真巧,我也是。」擺明了是在沒話找話。

    「……」

    「呃……你今天煎的蛋超好吃誒!」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能睜著眼說出這種瞎話。

    果然,她只是翻了翻眼,白了他一眼。

    「我,呃……」

    他有些困難地停了下來,這些話,昨天就應該說了。可是,昨晚,等到他上樓時,她房中的燈卻熄了。「我想說的是——謝謝你昨天給的生日驚喜,還有……」他從背後拿出穿了黑色晚禮服的米奇,「這只米老鼠。」他捏了捏米老鼠,讓它做出鞠躬的動作,「……謝謝。我真的很喜歡。」

    小艾終於有了反應。

    抬起頭,看了米老鼠一眼。「你把它摔死了。」她淡淡說道。

    「摔、摔死?」

    雷建熙連忙仔細審視了一番米老鼠——難道它還是活的不成?

    「它本來是有心跳的,用手按在它的心臟上,能感覺到心跳的『噗通』聲。」這也是她買這一對公仔的原因——她原本希望他能感受到米奇的心跳,就像感覺到她的心一樣,「除此之外,它還能夠說話。燕尾服上的那顆鈕扣就是說話鍵的按鈕。現在……」她歎了口氣,「它應該也變成啞巴了吧?」

    他果然找到了那顆按鈕。儘管重重地按了一遍又一遍,米老鼠還是靜靜地躺在桌上,頑固地死不開口。

    「死老鼠,臭老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出去讓你在馬路上裸奔……」就在他差點把米奇大卸八塊的時候,卻在眼角撇見小艾背上書包準備拉開房門的身影。

    「喂!」雷建熙連忙喊住了她。

    她拉開房門的手停了下來。纖細的肩膀依然倔強地背對著他。

    「你……」他停了一下,「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

    她沒有說話。

    他決定換一種說法。

    「那麼,今晚,你願不願意和我……約會呢?」

    「約會?!」她飛快地轉過身來,精靈般的小臉上瞬間光芒綻放,「當然……」話到嘴邊,她才想起自己應該還在生氣的,「……我得先看一下我的日程安排。」

    雷建熙忍住笑,拎起背包,霸道地在她之前走出大門。

    與她擦身而過的同時,他淡淡地開口:「晚上八點,愛佳俱樂部門口見。」

    「喂!」小艾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高傲不羈的背影,「我還沒答應呢!」

    就像沒有聽見一樣,直到走出五米開外,他才頭也不回地再度扔下一句——

    「別遲到。我最討厭遲到的女人了。」

    「啊!」

    一聲尖利刺耳的慘叫憑空響起,成功驚醒一教室昏昏欲睡的學子。

    「輕點!」

    章心蕙連忙擰了身邊那個好不容易混來旁聽卻還不知死活地鬧出巨大動靜的傢伙一把,一邊腦後冒汗地抬頭偷瞄了講台上的老師一眼。

    還好。

    林語柔只是淡淡地朝這個方向瞥了一眼,看來並沒有深究的意思。

    倒是坐在前排的姜潤瑩及其同黨余金珠不屑且惡毒地回頭瞪了她們一眼。

    一邊不甘示弱以眼殺人地回瞪過去,心蕙一邊輕聲抱怨起來。

    「真是服了你了。不是神遊太虛,就是突然清醒過來驚聲尖叫,你以為你身邊的人個個心臟都是鐵打的啊?!」

    「我沒有想嚇你的意思啊……至少這次沒有。」小艾委屈地扁扁嘴,「我只是真的被嚇到了嘛。本來以為只是鬧著玩玩的,誰知道……」她朝著攤在桌上的那張白色信紙側了側腦袋,「這個該死的美少女歌手爭霸賽還來真的,竟然搞了個正式的演出大舞台來,讓複賽的參賽選手在一千多位觀眾面前登台表演。這……這要怎麼弄啊?!」

    章心蕙翻了翻白眼。

    整整一個早上,她在池小艾耳邊連口水都說干了,想要跟她討論的,就是這件事。偏偏她大小姐一早上神遊天外魂飛魄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這個超緊急的狀況,反應還真不是普通的慢呢!

    「我先問你,」沒辦法,只能把早上被小艾當成耳邊風的那些話再重複一遍,「從小到大,你有沒有登台表演的經驗?」

    「有。」她回答得倒是很迅速,「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演過一塊石頭,在台上蹲了十分鐘。」-

    _-——那就是沒有囉?!

    「第二個問題是,」心蕙接著問道,「你最多在多少人面前唱過歌?」

    小艾掰著手指頭數了半天。「不超過10個。」

    「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動物恐懼症?」

    「動物?」小艾皺起眉頭。

    「我所說的動物是指——」她從包裡翻出三張照片,先豎起第一張,「他!」

    小艾向後一縮——那是上次差點把她趕出聲樂系的系主任,素有笑面虎之稱的宋懷疆。

    「他!」

    第二張照片則是初賽時給過小艾一頓冷嘲熱諷的評委之一,音樂界著名的作曲人老蟲。

    小艾別過了腦袋。

    「還有——」心蕙拿出了第三張照片,「她!」

    畫面上的美麗面容怎麼看怎麼不像動物,不過,這張姜潤瑩的相片還是成功地在小艾的身上引起一片類似鼻涕蟲爬過後才有的雞皮疙瘩。

    章心蕙一聲長歎,收回了照片。

    「這三個人當中有兩個是複賽的評委,另外一個,則是我們的競爭對手;再加上之前那兩個問題的答案——我只能很遺憾地告訴你,池小艾,」她幸災樂禍地搖了搖頭,「這次複賽,你會死得很慘。」

    「章心蕙!你想死嗎?」小艾一把推開身邊的最佳損友,再度研究起了眼前的複賽通知書——少了心蕙的聒噪,她至少能夠靜下心來想想對策。

    原本,這個所謂的「魔法時刻美少女歌手爭霸大賽」只是因為章心蕙在耳邊的不停鼓動,再加上堅信自己的歌聲美妙絕倫動人無比,所以才陪著心蕙一起報名參加過過癮的。原來以為不過是又一場好玩的鬧劇,卻因為雷建熙和姜潤瑩的出現,而變得越來越認真起來。

    賭上曾爺爺曾曾爺爺和曾曾曾爺爺的一世英明——她是不會讓自己輸給姜潤瑩這個像八爪魚一樣討厭的女人的啦!

    至於雷建熙……

    雖然這臭屁囂張又高傲的傢伙也一樣可惡,可是……

    她還是想成為他的主唱。和他一起排練,和他一起演出,站在所有的人面前,卻——

    ——只為了他一個人而唱……

    「叮鈴鈴……」

    下課鈴聲清脆地響起,打斷了滿腦袋的紛亂思緒。

    林語柔從黑板前轉過身來。

    「這節課就上到這裡。姜潤瑩和……」她的眼光掠過滿屋蠢蠢欲動的學生,看向教室後排中央那個小小的身影,「池小艾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林教授!」

    「柔姐!」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卻又同時停了下來。

    姜潤瑩惡狠狠地橫了小艾一眼,轉頭看向林語柔時,卻又迅速地換上了一臉判若兩人的柔順表情。「柔姐,你找我……呃,我們來,有什麼事嗎?」

    小艾頗覺好玩地轉了轉靈活的大眼睛——她為什麼就永遠也學不會這種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本事呢?

    從辦公室的窗前轉過身,林語柔微笑欣賞地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兩個女孩。

    姜潤瑩,系出名門,父母都是頗為資深的音樂人,可以說,她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她擁有家族的遺傳天賦,接受過正統的聲樂技巧訓練,略帶沙啞的甜美歌喉使得遊走在傳統和流行邊緣的她,無論怎樣都能輕鬆自如,游刃有餘。

    至於池小艾……這個出生在問題家庭中的問題女孩,從見到的第一面起,就以響亮到足以震碎玻璃的歌聲強行引起了她的注意。典型的在卡拉OK中培養出來的狂吼亂叫式業餘發音,從三流搖滾歌手那裡模仿來的毫無美感可言的表演方式,再加上天生吐字不清的大舌頭……這個女孩的歌聲還真不是普通的難聽呢。可是,偏偏,在那一陣高分貝的噪音中,她卻注意到了她那不可多得的音質:清越、明亮、富有穿透力;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她的歌聲中還難以察覺地蘊涵了真正的感情——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只要能夠得到專業的訓練,這個瘦瘦小小,貌不驚人的池小艾,總有一天會……一鳴驚人的。

    「先請坐吧。」她指了指房間右側的兩張沙發椅,自己則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你們今天應該都有收到歌手爭霸賽的複賽通知書吧?對於下周在雲峰劇場舉辦的複賽,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姜潤瑩搶先回答,傲然地昂起了頭,「我覺得大賽組委會能這麼安排真的很好,他們給了所有參賽選手一個充分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而且……」她斜斜地瞥了小艾一眼,「觀眾的眼睛是最挑剔的,誰是真正的歌手,誰是魚目混珠的冒牌貨,這麼一來應該就能高下立現了吧。」

    「很好。」阿瑩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從小到大,學校、區級、市級乃至全國的比賽,大大小小的,阿瑩已經有太多參賽和登台表演經驗,就像她所說的,這次對她來說只不過是又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而已。林語柔轉向了另一邊,「那麼,小艾呢?」

    「我啊……」小艾吐了吐舌頭,從睫毛下偷溜了林語柔一眼——再怎麼樣,也不能輸給姓姜的那條八爪魚,「沒、沒什麼問題,不過才一千多位觀眾嗎?一萬個我都不怕,還怕這麼區區的一千個嗎?小、小case啦,吼吼……」

    林語柔微笑了起來——池小艾鼻子上的雀斑都嚇得變成白色的了,不怕才有鬼呢。

    不過,想想也是,小艾這輩子除了在卡拉OK裡,恐怕就沒有別的什麼當眾表演經驗了吧。一下子就要在成百上千的人面前演唱,就算是心理素質再好,表現欲再強,也難免會有些心慌失措吧?

    「既然這樣,」她沉吟了片刻,「池小艾,我要你做好準備——從下周起,在我的聲樂大課上,我會開始要求你在全班面前唱歌。」

    「在全班面前……唱歌?」

    小艾跳了起來。

    「什麼?!」

    在她身邊,某位被冷落的路人甲跳得比她更高、叫得比她更刺耳。「柔姐!那我呢?你這不是當眾給池小艾開小灶嗎?!你這麼做不公平……」

    林語柔的臉色沉了下來。

    「我還以為我是在做一件公平的事呢。畢竟,阿瑩,我給你開了十幾年的小灶了,不是嗎?」

    「可是柔姐……」姜潤瑩心有不甘地試圖再度開口。

    「我還有些事情要做。」林語柔拿起桌上的電話,不再看她,「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情的話,你們可以出去了。」

    聲樂系教授辦公室的大門被人狠狠地從裡打開。

    扒在門口偷聽的章心蕙和余金珠一時不察,差點在走廊上摔成一團。

    姜潤瑩惡狠狠地推開擋在面前的心蕙,一馬當先地從辦公室裡衝了出來。迎面而來的那股濃得嗆得死人的香水味道,立刻讓對殺蟲劑有些過敏的章心蕙噴嚏不止。

    「阿瑩!」余金珠連忙迎了上去,「怎麼了?柔姐是不是把你叫過去面授複賽機宜啊?」

    「面授機宜?!」姜潤瑩停了下來,腳跟一轉,臉色鐵青地看向垂頭喪氣地剛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的小艾,「那個老女人是有打算面授機宜。只可惜,她要開小灶的對象不是我,是別人。」

    「別人?」余金珠順著姜潤瑩的眼光看去,「有沒有搞錯?林語柔看上的竟然是池小艾這種五音不全的白癡傢伙?」

    「喂!」章心蕙揉著鼻子叫了起來,「余金珠!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你有沒有早上出門前刷牙的習慣啊?你不覺得自己的嘴巴很臭嗎?!」

    「我有說錯嗎?!」余金珠也不甘示弱地扯開了嗓門,「你和池小艾認識五線譜嗎?你們知道1234567的位置嗎?連這些都不知道的傢伙,有什麼資格來上我們聲樂系的課?!你們有資格嗎?」

    「哈!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嗎?你以為認識一些蝌蚪一樣的符號很了不起是不是?看看你這副得意的嘴臉,真是醜死了!」

    「什麼?!」某人響起一陣聲嘶力竭的尖叫,「你說我什麼?」

    「我說你很醜啊!余金珠!你自己還不知道嗎?順著走廊向前十步然後左拐有個女廁所,只要去那邊照照鏡子,你就會知道你的這副死魚眼,配上朝天鼻,再加上你比肥腸還要厚的嘴巴,湊出來的效果有多嚇人了……」

    「章心蕙!——你死定了!!」

    伴隨著一聲就快氣絕身亡的尖叫,走廊上一片硝煙瀰漫。

    不去理睬身邊那兩個互相抓著頭髮扯來扯去大打出手的女人,姜潤瑩徑直走到了池小艾的跟前。

    「你現在應該很得意、很高興,是不是?」她揚起一邊眉毛,居高臨下地冷冷問道,「先是跟我搶男朋友,現在,又連我的老師都不放過。池小艾,你到底想要什麼?!」

    小艾歎了一口氣——有些人,就是自我中心慣了,稍有不順就會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聯合起來跟他作對。

    「我什麼都不想要。」她難得地實話實說——不想要林語柔給的特殊待遇,不想在聲樂系全班面前唱歌,更不想參加那個該死的複賽……老實說,她現在就連臨陣落跑的心都有了,「倒是你……」她抬眼看向姜潤瑩,「我們實力相差得那麼懸殊,你有必要表現得這麼沒自信嗎?」

    「你!」姜潤瑩噎了一下,「不管是什麼,我都不會讓你得逞的。你聽到了沒有?!」她壓低了嗓子,眼中閃過一道惡毒的光芒,「屬於我的東西,除非被我扔到垃圾桶裡,否則,你這個死丫頭永遠都別想得到!」

    「死丫頭罵誰?」

    「死丫頭罵……」姜潤瑩及時停了下來,臉上一陣青白交錯——好險,差點又給這個小鬼繞進去了。

    「還真是好笑呢。」小艾冷冷一笑——想跟她鬥嘴?這條八爪魚還是先練個幾百年再來吧,「要是一搶就能被別人搶走,那還算什麼屬於你的東西?我奉勸你一句:有那麼多空閒功夫去忙著警告別人,還不如多花點心思看牢自己的東西呢!」她別過臉,突然朝走廊盡頭揮揮手,「韓彥順!雷建熙!我們在這兒呢!」

    伴隨著這聲召喚,姜潤瑩再度拿出川劇的變臉絕活,立即換上了一副甜美微笑的容顏;而那邊廂,余金珠早已停止了和章心蕙的打鬥,整理衣服頭髮之餘,還不忘順便擦一下嘴角蓄勢待發的口水。

    「走了啦。」

    小艾一把拉過還在發呆的心蕙,轉身向反方向走去。

    而在她們的身後,另外那兩個女人依然擺著最完美的淑女POSE兀自癡癡地等待著校草級帥哥的降臨。

    直到一分鐘之後,姜潤瑩才反應過來——很不幸的,她竟然又被池小艾給耍了。

    「池小艾!」一聲暴怒的詛咒在走廊深處響起,「總有一天,你會落在我的手裡的!——你等著吧!!」

    **********************************************

    現在是……八點過十分。

    就著路邊廣告牌的燈光,池小艾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核對著卡通電子錶上的時間。

    ——討厭啦!

    為了趕時間,蛋糕房那邊一收工,她連公車都來不及等就這麼一路奔了過來。雖然跑得腿都快要斷了,可是……還是遲到了呢!

    抬起頭,小艾打量著身後「愛佳俱樂部」光芒閃耀氣勢不凡的霓虹招牌和金碧輝煌人流如潮的大門。

    愛佳俱樂部誒!

    城裡最熱鬧人氣最旺的夜店之一。不僅僅因為它有出色的DJ和花樣翻新的主題派對,更重要的是,它擁有一支最棒的地下樂隊——「Agnes」。每週有兩個晚上,這支樂隊會在這裡表演一場長達一小時的現場演出。

    即使在白天,光是看到「愛佳」氣派的大門就已經夠讓人覺得又刺激又興奮的了。每當路過的時候,小艾和章心蕙總會一起幻想,等哪天發財了,一定要進去痛痛快快地喝個不醉無歸,然後衝到舞池裡大跳特跳一番,做一回全「愛佳」最矚目的「PartyQueen」……

    而現在,當雷建熙約她在這裡見面的時候,她卻竟然……遲到了。

    「我最討厭遲到的女人了。」

    早上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吧。

    所以現在……他應該不會等她了吧?他也應該開始覺得她討厭了吧?

    小艾忐忑不安地扁了扁嘴——雷建熙這個可惡的傢伙才討厭呢!明明知道人家要打工,卻還約在這種時候,擺明了就是想讓她遲到,然後,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不等她,讓她白跑一趟。對,一定就是這樣的……

    「喂!」

    一個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與此同時,一隻粗魯的大手重重地拍了她的腦袋一下。

    「我應該有跟你說過我最討厭別人遲到吧?」驚喜地轉過頭來,眼前果然是那張熟悉的即使橫眉毛豎目卻依然帥到不可思議的臉龐,「竟然還敢遲到十分鐘又五十三秒,你是不是想死啊?」

    「每週五我都要打工的啦!你忘記啦?」小艾抱著被敲得有些生疼的腦袋委屈地叫了起來,嘴角,卻有一抹掩飾不住的笑意——他沒有讓她白來,他還在等她,他是真的……想和她約會……

    抓住她的手,雷建熙轉身向「愛佳俱樂部」大步流星地走去。

    「我為什麼要記住你那些該死的打工時間表啊?!」他板起臉,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鬆了一口氣的喜悅神情——早早的,他就已經開始在門口徘徊了。每多過一秒鐘,都會忍不住地越來越擔心……她會不會還在生氣?會不會被別的事情耽擱了?抑或,她根本就不想和他約會?……

    「嗨!小熙!」站在「愛佳」門口的服務生熟捻促狹地向他眨了眨眼,沒有放過他身邊那個嬌小的女孩和他眼眸中難得一見的溫柔笑意,「女朋友?」

    「滾一邊去!」

    雷建熙咕噥了一聲,手卻更緊地握住了小艾的手——畢竟,她終於還是來了,不是嗎?

    跨菜!!

    這是小艾此刻腦中惟一能想得起來的形容詞。

    還真不愧是首屈一指的夜店呢!不過才八點剛過,舞池中就已經擠滿了沙丁魚般扭動不止的熱舞人潮,震破耳膜的音響,迷幻閃動的燈光,即使不在舞池中央,卻也依然能夠感受到洶湧而來的活力和激情。

    跟著雷建熙擠到了二樓一個稍微安靜一點的角落,隨著他們的到來,一個身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小艾?」耳邊響起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彥順!」小艾開心地捶了一個拳頭過去,「你這傢伙也在這裡啊!」

    「原來……」韓彥順的目光有些深思地落在了雷建熙的身上,「讓小熙從七點起就等在門口的重要人物,竟然是你。」

    從七點起……

    「死小子你亂說什麼啊?!」避開小艾的眼光,雷建熙有些尷尬地拿起桌上的啤酒猛灌了一口,「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透透氣你懂不懂?」

    小艾看向身邊雷建熙輪廓分明的側臉。

    是真的嗎?他竟然從七點起就在門口等她,從來不喜歡等人的他,竟然……等了她整整一個多小時……

    難道……

    對他來說,她已經開始有那麼一些些的……重要起來了?

    「對了,小艾!」彥順打斷了她的思緒,「歌手爭霸賽的複賽會在一個大型的劇場舉行,你沒問題吧?」

    「有問題啊!」一想起那件煩心事,小艾的臉立即垮了下來,「心蕙說我有廣場恐懼症——光是想到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表演,我就已經連腳都抬不起來了!」

    彥順有些擔心地皺起眉頭。

    「那你有什麼辦法沒有呢?」

    小艾搖搖頭。「林教授讓我從明天起,當著聲樂系全班人的面唱歌。不過……」她苦起了一張小臉,「一定會被人笑話的啦!我還不如直接找架火箭把自己發射到外太空上去算了!」

    「也就是說,」耳邊,一個聲音冷冷地響起,「——你想當逃兵。」

    「我……」

    小艾有些詫異地看向雷建熙突然沉下來的臉龐。

    他倏地站了起來,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跟我來。」

    「放開我啦!雷建熙!把你的鹹豬手拿開啦!……救命啊!!綁架啦!!!你這個殺千刀的傢伙,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喂!……要麼你別停下來,不然我一定請你嘗嘗我的糖炒栗子,你信不信?……」

    尖利刺耳的大呼小叫早已蓋過舞池那邊震耳欲聾的音樂,順著走廊一路喧囂而來。

    直到化妝間的門被「砰」地一聲推開,大家這才發現,分貝高到連化妝鏡都能晃動起來的噪音製造者竟然只是一個瘦瘦小小,看上去還未成年的小女生。

    「雷建……」

    更多的威脅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小艾已經及時地剎住了車。

    轉動著有些受驚卻依然靈活的大眼,她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在燈光的照耀下寬敞明亮,堆著一屋子服裝和樂器的房間。

    ——這是什麼地方?

    而眼前的這群人……他們是誰?!

    「小熙!」一個中年男人從堆滿服裝的沙發上站了起來,驚喜溫暖的笑意柔和了他堅硬的臉部輪廓,「你都已經好久沒來『愛佳』了,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其實我經常過來,只不過一直躲在你們不會注意的角落。」雷建熙微笑了起來,「老譚,恭喜啊!『Agnes』現在已經成為最火的樂隊了。」

    Agnes!

    小艾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原來,眼前這群有些怪模怪樣的大叔大嬸,他們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Agnes——這座城市裡最棒的爵士樂隊的成員!

    「再火也火不過你的樂隊。」中年男人笑著眨了眨眼,目光移向了小艾,「這位是……」

    「我叫池小艾!」不等雷建熙介紹,小艾已經搶先伸出手去——Agnes誒!要是能和每位成員都握一下手,接下來的三天都不再洗手了,吼吼!「我系雷建熙的……呃……我系他的……」

    「她是我的女朋友。」雷建熙淡淡說道。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彷彿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房間裡不再有交談說話的聲音,舞池那邊也不再有吵鬧的音樂傳來。

    迴盪在耳邊的,只有他那一句淡淡的陳述。

    ——她是我的女朋友。

    愣愣地跟在小熙的身後走向另一位坐在化妝鏡前的女士,小艾的視線始終離不開他沒有透露任何情緒的英俊側臉。

    這個傢伙在瞎掰些什麼?

    怎麼可能?!當著一屋子人的面,他竟然說她是他的……

    「很高興認識你,小艾……我能叫你小艾嗎?」眼前,說話的這位大嬸年輕時一定是個風姿綽約的大美女,即使現在,她臉上的溫柔笑容也依然散發著如同春風拂面般的親切魅力。

    小艾愣愣地點點頭,心跳依然沒有恢復正常的節拍。

    「你可是小熙帶來給我們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呢。」大嬸親熱地看了雷建熙一眼,隨即微笑地向小艾伸過手來,「真的好高興能夠認識你。我姓范,你就叫我范姨好了。」

    「范姨是Agnes的主唱兼鼓手,老譚負責鋼琴……」

    雷建熙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斜刺裡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粗魯地打斷了,與此同時,一個瘦小的身影硬生生地擠到了小艾和范姨當中。

    「你應該從我介紹起才對!」那個矮小的身影一邊叫囂著,一邊揮舞著手中一把類似衝鋒鎗的武器,「長幼有序知不知道?!目無尊長的傢伙!」

    雷建熙微笑了起來,輕而易舉地拿過了那傢伙手中的「衝鋒鎗」。

    小艾這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一個瘦弱矮小、長著一張雷公臉的老人。而被他當成武器用力揮舞的,竟然是——一支擦得珵光瓦亮的薩克斯管。

    「……而這個在你面前沒有風度地大叫大嚷的老傢伙,」不去理睬老人跳著腳想搶回薩克斯管的努力,雷建熙笑著再度開口,「則是Agnes的靈魂人物,人稱『薩神』的薩克斯手——倪老頭。」

    「什麼倪老頭!」老人憤怒地瞪了雷建熙一眼,「小兔崽子,我都夠當你爺爺了!叫爺爺知不知道?!」轉過頭,面對小艾的時候,他又奇跡般地換上了一臉笑容,「真是很可愛的女孩子呢,是叫小艾沒錯吧?小艾,你會叫我倪爺爺的對嗎?

    還真是一個好玩的老小孩呢!

    小艾眨眨眼,笑了起來。

    「爺爺。」她甜甜地說道,直接省略了姓氏。

    下一秒,老人的笑聲便響徹了整間化妝室。

    「小熙這死小子別的沒什麼,眼光倒還不錯!」倪老頭終於成功奪回了自己的寶貝薩克斯管,「要是再年輕四十歲,我說不定也會追你哦。」

    真是沒想到呢!

    搖晃著雙腿坐在一邊的高腳凳上,看著小熙和三個樂隊成員說笑聊天,小艾怎麼也移不開自己好奇羨慕的視線——沒想到,傳說中的Agnes竟是由這三個年齡加起來超過150歲的人物所組成的;而更沒想到的是,在雷建熙那一張漠無表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上,此刻,竟然也會有心無城府的笑容和孩子氣的淘氣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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