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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程一 2、鬱金香物語 文 / 曾煒

    高一,這一整個學年,將成為她——康宛泠,一生中最悲慘的一年。

    這個不祥的預感在康宛泠的心中始終揮之不去。

    她無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偷偷向自己的左後側瞥了一眼。這一眼,更肯定了她的預感。

    不論在上課、課間休息、午休還是自習的時候,只要手中有筆,面前有紙,坐在她身邊的這位仁兄——費列羅,就一定會在亂塗亂畫。

    開學到現在已經一個禮拜了,誰會相信,康宛泠竟然沒有和自己的新同桌搭上一句話!

    「怎麼樣,怎麼樣,費烈今天有說什麼嗎?」方瑩瑩的唾液飛濺。

    一下課,方瑩瑩就一腳踹走同桌那個長著青春痘的可憐男生,把康宛泠拉到自己這邊的坐位上。

    「沒有啦,你想知道就自己去問他嘍!」康宛泠偷偷擦掉臉上的口水,感歎自己的可悲命運——現在,她寧可身邊坐著的是唾沫噴泉,也不願意同桌是個繪畫白癡。

    「唉,我哪有你那樣的好運氣和天下第一帥哥用同一張桌子啊。」方瑩瑩也在悲歎著。

    桌子,對了,還有桌子。

    估計這位「天下第一衰哥」對木雕一定也很有感覺,他面前的桌子就快成月球的表面了——整個坑坑窪窪。

    這倒提醒她了,回到自己坐位後一定要在桌上畫條三八線,免得費列羅的魔爪伸到她這邊的桌面來,損壞公物、污染環境,外帶破壞她的心情。

    「瑩瑩,就你所知,那個費列羅除了畫畫,還能幹些什麼?」

    她從來沒有看到他好好地讀過書,寫過字,聽過課,做過習題,只要手中拿著筆,費烈的紙上一定就佈滿了線條和圖形。

    「不知道。但他畫得好好哦。你知道嗎?他以前還給我畫過素描呢。」

    「哦?他居然有這樣的雅好?」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方瑩瑩,她的臉都夠不上值得畫下來的標準。康宛泠實在想不通,難道是費列羅想要挑戰美學極限嗎?

    「我可是整整求了三天,他才給我畫的。那張肖像還珍藏在我抽屜的最深處呢!每當想起他時,我就會拿出來看看。你要不要看一下啊?」

    明顯的話不投機半句多,算了,就當沒聽見吧。

    「丁零零……」又到了上課的時間。

    「剛才畫了大衛,這節課不知道會畫誰?」康宛泠不知怎麼的,竟然有些期待——真是奇怪的感覺。」

    數學老師抱著厚厚的一疊試卷走進教室。

    「同學們,今天我們進行一次突擊考試,前排同學把試卷向後傳。」

    沉默了幾秒之後,班裡哀聲四起——連通知都沒有,就要進行開學以來的第一次考試,老師也太不人道了啦!

    在一片長吁短歎中,康宛泠卻振作起了精神。

    她,康宛泠,理工科天才,數學奧林匹克獎得主,現在正是她大顯身手的時候!

    快速掃了眼題目,雖然不難,但步驟特別煩瑣,真要保證全對,還是要費一點時間的。

    康宛泠做得飛快,很快就做完了,接著開始進行必要的檢查。還有十分鐘就大功告成了,她伸了一個懶腰,無意識地向左面望了一眼——這個費列羅每節課畫的都不同,而且確實畫得很好,看看他面前的紙早成了身不由己的習慣動作。

    什麼?現在還在畫畫!

    康宛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費列羅正在考卷的空白面打一個人物肖像的輪廓。

    「難道他完成得比我還快?」這是康宛泠的第一反應,不可能,他的速度怎麼會超過她這個數學天才?而且,就康宛泠所知,從開學到現在,這個費列羅從沒有好好聽過一堂數學課!

    不過,他畫得真的不錯耶,這次畫的好像是維納斯……

    「康宛泠!」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在了她的耳邊。

    「啊?」

    「剛才你在做什麼?」數學老師鐵板著臉站在她身邊。

    「我……沒有啊。」

    「是不是知道費烈同學做完了,所以……」老師頓了一下,「所以你就偷看他的試卷。」

    「偷看?我?康宛泠?班委幹部、中考數學滿分的我?」康宛泠站起身,指著自己的鼻子。

    有沒有搞錯?她偷看人家?她怕別人偷看她的考卷還來不及呢!

    「老師,我沒有偷看!」

    「難道是我看錯了?」

    「我哪裡還需要看別人的考卷?」康宛泠爭辯著,口氣中不乏驕傲和自信。

    「那為什麼你的目光一直盯著費烈的試卷?」數學老師臉色嚴峻——他一直很看好康宛泠,還想讓她當數學課代表呢,可是……她太讓他失望了,「你怎麼解釋?」

    全班同學齊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筆,張大了嘴,看著眼前這場鬧劇怎麼進一步升級。

    「我真的沒有偷看他,」康宛泠漲紅了臉,「我只是看見他在考卷上畫畫!」

    數學老師一時沒有說話,鐵青著臉,和康宛泠面對面地對峙著。

    幾秒鐘的沉默後——

    「沒有偷看,怎麼知道我在做什麼?」

    康宛泠的身邊,準確地說是在她的正左方,有一個聲音淡淡地、慢條斯理地響起。

    開學至今一個禮拜,這是費烈對康宛泠說的第一句話。

    一邊說,他還一邊謄清筆下的維納斯,頭也沒抬。

    更可氣的是,那幅畫真被他畫得惟妙惟肖,靈動傳神,維納斯的嘴角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嘲諷。

    考試的結果——康宛泠因為偷看,零分;費烈因為破壞考試秩序,零分。

    各人五十大板,一個都沒逃過。

    「費烈,我康宛泠從此和你不共戴天!」恨恨地從牙縫中迸出這幾個字後,康宛泠仰脖一口喝乾了大碗裡的板藍根。

    康宛泠生平最討厭吃那種苦唧唧的中藥了,看來憤怒還是挺能激發一個人的潛力的。

    當知道自己得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鴨蛋時,她神智恍惚了一整天,不但忘了去上大提琴課,還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都不記得了。更悲慘的是,就快到家時還下起了瓢潑大雨,淋成落湯(又鳥)的她一進門就感冒了。

    可憐,高燒中的她被老爸老媽狠狠地K了一頓,還不得不請了一天的病假。

    也好,至少,這樣她能有一天不用看見那些大大小小的畫,也不用和那個超級無聊+白癡+怪胎的木頭人坐在一起了!

    「阿——嚏!」康宛泠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鼻子通了一些,心情卻依然鬱悶。

    「給。」方瑩瑩麻利地又塞給她一張面紙,開始循循善誘,「唉,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全怪費烈啊。」

    「怎麼不怪他?!阿嚏!」康宛泠擦了一下已經發紅的鼻子,「如果他考試不畫圖,我也不會被老師誤會是偷看啊。」

    「可是,你怎麼會發現他在試卷上畫圖的呢?」

    「這個……我……反正……總之我是無意間看到的,就是這樣。」

    這也是她經常自問的問題。為什麼要去看他的桌面?為什麼要對他筆下的繪畫好奇?甚至就連考試的時候都遏制不住自己去看看他在幹嗎的衝動?

    難道……難道,在潛意識裡,她已經習慣看費烈畫圖了?

    可是,同樣是這該死的費烈——她敢打賭——一定連她長什麼樣子都還沒有搞清楚!

    「費列羅好天才哦!好帥哦!我好崇拜他哦!」方瑩瑩在康宛泠的耳邊嚷嚷著,無限嚮往地看著窗外的綿綿細雨,絲毫不為康宛泠那翻騰鬱悶的胃口著想一下。

    費烈——康宛泠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噁心欲吐,下定決心——要是再看一眼你畫的東西,我就不姓康!

    天空依然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教室裡到處瀰漫著潮濕的空氣。

    夏末初秋的季節總讓人感覺有些煩躁。

    化學老師正在黑板上畫著不同元素的結構,而康宛泠身邊的費列羅也在畫著不同形態的花花草草。

    康宛泠盡量克制自己不轉頭去看那個傢伙在做什麼,但耳邊鉛筆刷刷刷的聲音卻時時誘惑著她的眼睛。

    歎了口氣,康宛泠想起了自己的任務。

    午休的時候,在教學樓的走廊上,她遇上了「正巧」站在窗前看風景的新任班長白絲芸。

    接著,素有班花之稱的白絲芸破天荒地勾起了康宛泠的胳膊,親熱地聊了半天漫無邊際的話後,終於「不經意」地提起值日的事情來了。

    「我和馮老師經過討論,」幾乎每一句話,白絲芸都要帶上馮老師這幾個字,顯示她和班主任的密切往來,「我們決定,每天由兩個人一起值日,一個男生,一個女生。」

    「為什麼要讓男同學和女同學一起值日呢?」這個剛從大學畢業的班主任馮老師有些奇怪,不但讓男生和女生同桌而坐,沒想到,就連每天的值日她都要這樣安排。

    「哎呀,這就叫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白絲芸「就連這個也不懂」地看了康宛泠一眼,連忙展開進一步的話題:「今天,就是值日的第一天。」

    「是嗎?今天是哪兩個人呢?」康宛泠應景地問了一聲。

    「身為班長,我當然要起好帶頭作用啦!」白絲芸翹起了好看的鼻子,「至於男生嘛……」

    她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一層紅暈:「馮老師說,就讓費烈和我搭班!」

    有著涼涼秋意的學校走廊,忽然有一絲春暖花開的味道。

    康宛泠有些明白白絲芸今天為什麼會出奇的熱情了。

    「哦。」她敷衍地應了一聲,開始盤算自己該怎麼脫身。

    白絲芸皺起了兩道秀氣的眉毛:「可是,從開學到現在,我從來都沒有和費烈同學說過一句話……」

    康宛泠偷偷從白絲芸的手中縮回了自己的胳膊,接著,放慢腳步,漸漸和班長拉開距離。

    白絲芸兀自邊往前走,邊說心事:「他又從來都是一副酷酷的樣子,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他開口。」

    再往前走一點就是一個拐角了,只要不知不覺地拐過這個彎……

    「所以,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很好,轉彎就在眼前了,只要她往右走兩步……

    「康宛泠!」

    一聲尖叫,加上一隻死死鉗住的手。

    康宛泠連忙陪起笑臉。

    「你往那裡走幹什麼?」白絲芸疑惑地問。

    急中生智,康宛泠指著拐角的那個「WC」標誌:「我想上廁所!」

    白絲芸困惑地看看她,再看看那個「WC」上的英文——

    「男廁所?」

    最終,她還是沒有逃過充當白絲芸傳聲筒的命運——康宛泠簡直是欲哭無淚,居然要她主動去和那個害她得鴨蛋的白癡說話,而且——她想起白絲芸臨走時的神情,更是渾身一哆嗦。

    看她那個樣子,白大班長分明就把自己當成了脈脈含情、欲言又止的現代版崔鶯鶯。

    天可憐見,她康宛泠才不要跟著當那個該死的紅娘呢!

    可是——

    可是,班長交代下來的任務,身為班幹部的她總還是得要完成的吧。

    身邊,刷刷的鉛筆聲還是不絕於耳。

    不用轉過頭,康宛泠都能夠想像得出費列羅現在的樣子:斜斜地捏著手中的筆,瞇著眼審視自己的作品,一副旁若無人的架勢。

    究竟該如何向他開口呢?

    費烈仔細地勾勒出牡丹的線條。

    最近,他對畫花產生了一些興趣。可能是因為秋天將至,而百花將殘的緣故吧,他總想讓自己的筆下多留住一些美麗。

    再畫兩筆葉子,這株牡丹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坐在他身邊的那人不安分地動了兩下,接著是幾聲咳嗽。

    如果他沒有觀察錯的話,每當康宛泠想要偷偷地在上課時看小說,或是招呼前面那個叫方什麼來著的女孩說話,她就會用這些動靜來作「開場白」。

    費烈停下了手中的畫筆——他有些好奇,自己的這個同桌,這次想要幹什麼?

    出乎他所有的意料,一個上了發條的電動小人,越過康宛泠畫的那條三八線,邁著可笑的小碎步走到了他這邊的桌面上。

    他認得,這是康宛泠最喜歡的迷你冰激淋小人。

    而更讓他驚訝的是,在電動小人紅色的衣服上,掛了一張紙條。

    費烈同學:

    我正式地通知你,今天放學後,你將留下來值日,與你共同值日的是班長白絲芸。因為這是我班開學以來的第一次正式值日,所以,希望能引起你的重視。

    康宛泠

    看到費列羅低著頭,認真地看那張紙條,康宛泠不由自主地有些得意。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既不用和那個可惡的白癡說話,又能引起他足夠的注意。

    費烈很注意。

    不過,引起他注意的不是紙條上通知的內容,而是那些字跡。

    這些娟秀的字跡似曾相識,如果他擁有超強內存的記憶沒有記錯的話,正是寫下這些字的這個人,曾經在暑假給他寫過另外一封信,也曾經企圖對他展開一場惡作劇。

    沒有想到,那個讓他疑惑了幾天的人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很好。

    他的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雖然他不是屬於那種記仇的人,可是現在,既然機會從天而降,他也不妨小小地開一場玩笑。

    紅色的迷你冰激淋小人又回來了,那張紙條依然掛在它身上。

    康宛泠心急地拿下那張紙。

    在她寫的那段話下,除了一朵黃色鬱金香外,再沒有別的字了。

    康宛泠疑惑地看向那朵鬱金香。

    它的花瓣柔媚地展開,寥寥數筆就渲染出嬌艷欲滴的感覺。雖然明知道這只是一朵畫出來的花,康宛泠還是能感受到那燦爛的笑意。

    這樣明媚的花朵,它所代表的含義當然就是那兩個字——同意!

    大功告成!

    康宛泠連忙轉頭看向白絲芸的坐位方向。

    白絲芸正急切地向這邊張望。看到康宛泠做出的OK手勢,她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春暖花開的紅暈。

    康宛泠回過頭來,目光落在眼前的化學課本上。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覺得有些情緒低落。

    窗外的雨仍在點點滴滴地下著,教室裡有一些初秋的涼意。

    對,一定是因為這討厭的天氣,才讓她變得這麼情緒化的。

    老天爺終於開始有些放晴的意思了。早晨,天邊出現了一抹淡淡的朝陽。

    方瑩瑩特地起了個大早,直奔康宛泠家,對著縮在被窩裡的她就是一陣聒噪。

    「求求你,就再讓我多睡一分鐘吧!」康宛泠躲在被窩深處哀號。

    「早點到學校就能早點看到費烈的勞動成果啊!」方瑩瑩不斷地推著床上蜷成一團的康宛泠。

    「不就是做值日生,擦擦桌子掃掃地嗎?有什麼好看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我坐的坐位是費烈擦的,我腳下的地是費烈掃的,我就……」方瑩瑩索性一把掀起了康宛泠的被子。

    康宛泠一怒而起:「你要發花癡也別……」

    可是,她還來不及說什麼,瑩瑩就接著道:「再說,你早點到學校也有好處啊!你這個宣傳委員可以趁著人少的時候,好好地設計我們班的黑板報啊!不是說,很快就要舉辦年級牆報競賽了嗎?」

    「這倒也是。」反正是睡不著了,康宛泠索性起身。畢竟,新學年的第一期牆報也是這幾天圍繞在她心頭的大事。

    「我早就替你想到一個出黑板報的得力人手了,只要有了他,我們高一(2)班的黑板報,一定勇奪第一,舉世無雙!」方瑩瑩說著,兩眼放光,就差手舞足蹈了。

    套上校服,康宛泠準備下床:「哦?他是誰?」

    「費烈!」

    是不是只要沾上費烈這兩個字,她就會接二連三地走霉運?

    康宛泠摸著頭上凸起的大包自問著——這個腫塊是聽到方瑩瑩吐出費烈的名字後,驚得她下床的時候一個趔趄,腦袋撞上了床頭板得來的。

    「從小到大,我就從來沒有看到過費烈值日。沒想到他那麼聽你的話,竟然會留下來……」

    一路上,就聽見方瑩瑩左一個費烈,右一個費烈。

    離教室越來越近,一絲不祥的感覺漸漸籠上了康宛泠的心頭。

    她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鳥語花香、陽光明媚的清晨,景象祥和,空氣清新,應該沒道理發生什麼倒霉的事情吧?

    「咦?白絲芸怎麼也那麼早就到了?她是不是在等人啊?」方瑩瑩道。

    康宛泠向教室那邊看去,果然,門口有個嬌小的身影。

    而且,就算隔了那麼遠,康宛泠也能夠感受到白大班長身上的濃濃怒氣。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難道——

    「康宛泠!」白絲芸尖聲叫著,攜著怒火衝到康宛泠面前。

    「你昨天是怎麼搞的?」

    「怎麼啦?」康宛泠覺得自己腦後的大包又開始疼了。

    「費烈他根本就沒有留下來值日!一放學我就連他的人影都沒有看到!!所有的活都是我一個人幹的!!!直到八點鐘我才回的家!!!!」

    「我就說嘛,從小到大,費烈就沒有當過一天的值日生!」瑩瑩在一邊不識時務地插嘴,「像他這麼有才華的人,怎麼可能會去做那種……」

    直到發現自己面對四道殺人眼光,方瑩瑩這才住了嘴。

    「你昨天到底是怎麼跟費烈說的?!」白絲芸轉向康宛泠,質問道。

    昨天是怎麼跟費烈說的?

    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時間浮現在康宛泠眼前的,竟然是那朵栩栩如生的黃色鬱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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