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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愛情理想 文 / 安妮寶貝

    張藝謀的電影越來越返樸歸真,從華麗繁瑣的舞台道具和色彩氣氛的渲染,發展到毫無任何矯飾的實物拍攝,這種變化是讓人喜歡的。最起碼,讓我看到一部清澈質樸的電影《我的父親母親》。

    這部作品一如既往,獲得柏林電影節的大獎。故事情節和結構簡單平淡,沒有環環相扣的跌宕起伏和波瀾迭起的動人心魄。從某種意義上看,它的內容僅是一張單薄的縐紙。但是因為紙張的柔軟和純白,筆觸在上面的塗抹就顯得自由和艷麗。

    音樂。畫面。人物。導演對影片每一個細節的關注都達到了極致。從而使影片的故事性顯得單純,而藝術性和人性卻得到了反襯。

    電影的主題音樂有很大的超越。作曲三寶曾經給那英和蘇芮等寫過歌。這些歌星的聲線裡都有天生的憂鬱。所以三寶寫的歌有一種沉澱和灼熱的疼痛。在給這部電影的作曲中,他用了風笛。其實我並不能確定這段旋律裡起主導作用的樂器,是否也有可能是長笛或中國的笛子。但我隱隱感覺應該是風笛。差不多有一段時期,我每天都在放著風笛的CD.從早上聽到晚上。

    從深夜聽到凌晨。那種高亢起來明亮尖銳,低沉的時候柔軟宛轉的旋律。它會像一條絲線,不斷地不斷地纏繞你。束縛住心臟的空落。

    所以,我覺得電影的旋律應該用了風笛。它一出現的時候,胸口就好像被溫暖的潮水扑打了一下,嘩地一聲,就沉靜下來。那是母親第一次看到父親。高大英俊的城裡來的男人,出現在偏僻的山村。他穿著藍布中山裝,頭髮理得很短,口袋裡插著鋼筆,笑容乾淨。這個男人是知識和愛情的象徵,一下子就戳入母親的靈魂。

    在電影裡,音樂無處不在。它們是清澈溫暖的水滴,滲透在每一個靈魂騷動和沉靜的時候裡。

    那是一個貧瘠而淳樸的年代。但是愛情在,對知識的嚮往在,人性的堅韌和溫暖在。

    章子怡的美麗讓人目眩。因為那是一種真正的因為年輕和純潔才有的神采和光澤。好像一隻蘋果,因為甘甜的果肉和汁液,而從嫣紅的表皮裡發散出甜蜜的氣息。18歲的章子怡在寬銀幕的近鏡頭裡,無憂無慮地袒露出沒有任何化妝的臉。透明般的肌膚在陽光下象平滑的絲緞。漆黑的眼睛明亮濕潤。玫瑰般的嘴唇。甚至包括臉上俏皮的雀斑。想起一些人老心不老,幾近中年,卻喜歡奮不顧身地在銀幕上扮演青春少女的女演員。章子怡是值得自傲的。因為她擁有的是青春。只有青春才能給她的美麗容顏和純潔眼神。不需要任何脂粉,一張素面就笑對數百萬觀眾。

    在平原的草地上,她撒開雙腿,像一隻小鹿一樣嬌憨跳躍地奔跑。這樣的姿勢應該是經過設計的。但是是這樣的讓人驚艷。那是四十年前的女孩,四十年前的在山村的純淨空氣和寬闊平原裡長大的女孩,才有的奔跑。

    總覺得在張的審美觀裡,他對女性的美有一種固執的標準。不管是鞏俐還是章子怡,她們總是有漆黑濃密的長髮,潔白的牙齒,明亮的眼睛,和燦爛的笑容。而電影裡的女性是野性和桀驁的,在沉默寡言中有驢子般的倔強脾氣。對人對事,有一種形式莽撞的忠誠,看起來很盲目,卻又是目的明確的。因為她們很確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許,張表現的其實是他自己。因為每一個藝術家幾乎都有自戀的可能性。他們會把自己的個性和理想,賦予自己所創造的作品。

    所以,張挑選的每一個女演員,都是他的作品。她們只要在張的電影裡,就會失去自己的個性。

    張對她們的塑造,是霸道而不容妥協的。

    他總是把她們放在封閉的環境裡,讓她們遭遇一些需要極力抗拒或者追尋的事情。在潛意識裡,我覺得張是個孤獨的人,他希望與世隔絕,只保留自己真正嚮往的精神和希望。他唯一涉足城市題材的電影並不出色,那僅僅是他想做的一次嘗試,不能反映他的精神和思維方式,所以女主角瞿穎在裡面毫無特色,只是一個漂亮花瓶。而在那些他為之而沉溺的影片裡,他電影裡的女性變成了他自己,她們是唯一的主角,男性角色可以模糊或者隱去。而女性的形象就像火焰一樣,明亮艷麗,燒灼著整部電影的靈魂。

    張挑選到的地點好像一個世外桃源。明亮的陽光照射在綠色的山谷和樹林上,照射在草叢和平原上。一條迂迴的泥土路。封閉的農村是張的情結。他賦予它貧窮以外的意義。好像是一個夢想起源的地方。而這次,他給了這片寂靜的土地,一個關於愛情的理想。

    我的父親母親,反映了一種中國式樣的愛情。含蓄到無法言語,堅韌到百折不撓。一眼在人堆裡看到的男人,是這樣的喜歡他,做最好的食物想給他吃,總是想看到他。在冰天雪地裡等待他,在荒山野林裡追逐他,在地老天荒中陪伴他。

    這樣的愛情,也許曾經在一個湮沒的年代裡發生過。

    也許還會一直存留在我們的理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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