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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文 / 肖仁福

    放下電話後,鍾開泰還在辦公室裡枯坐著不願離去,直感到從頭到腳都已涼透。其實此時還是秋末,天氣還暖和著哩。

    鍾開泰心裡說,算了吧,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自己命運不好,又沒有陸百里那樣的手段,又能怪誰呢?這麼自歎著,窗外的夜幕已經濃重起來。這時有人在外面輕輕叩響了辦公室的門。鍾開泰有些奇怪,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敲門?

    打開門,竟然是胡小雲。

    鍾開泰有一絲驚喜,說:「原來是你?這麼晚了,還到辦公樓來做什麼?」胡小雲說:「就興你到辦公樓來,我卻來不得?」鍾開泰說:「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胡小雲說:「我來取點東西,見你辦公室有動靜,估計是你,過來瞧瞧。」

    鍾開泰這才發現胡小雲手上還提著一個布包,他心裡就預感到了什麼,忙問道:「什麼東西這麼重要,不可以明天來取?」胡小雲說:「我要離開電教站了。」鍾開泰吃驚不小,說:「誰要你走的?你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我還說了,忙過這一陣,就給你到嚴部長那裡說說。」話一出口,鍾開泰便意識到自己說的是廢話,自己眼看連辦公室負責的都要不是了,哪裡還有機會到嚴部長那裡去為胡小雲說話?

    鍾開泰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記耳光,打掉一點自己的傻氣。胡小雲說:「是我自己決定走的。電台搞機構改革,不調走,又不回去,台裡是要除名的。」鍾開泰說:「你的決定也許是正確的,憑你的天資,繼續做播音,一定會有所作為,肯定不比待在機關裡差,只是……」

    說到這裡,鍾開泰一時語塞,目光拋向窗外,不知如何往下說了。胡小雲說:「只是什麼?」目光裡滿含了期待。半天,鍾開泰才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沉重地說:「只是以後難得再跟你在一起了。」胡小雲笑了,說:「這有什麼難的,你有心,打個電話,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離開辦公室後,鍾開泰送胡小雲來到市委大門口,要給她叫輛的士。胡小雲說:「就要分手了,以後在一起的機會也不會太多,你不想跟我走走嗎?」其實這也是鍾開泰的想法,他正愁自己這渾渾噩噩的日子不知如何煎熬,有這麼一位紅顏知己在側,暗淡的生活不也會增添幾分亮色?

    「好吧,我送你回家吧。」鍾開泰說。兩人於是並肩走進五光十色的街影裡。

    走著走著,鍾開泰忽覺肚子餓起來,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吃晚飯,就跟胡小雲走進街邊的小吃店。點了幾道小菜,要了一瓶葡萄酒,兩人慢慢對飲起來。鍾開泰說:「葡萄酒可是女人酒,溫柔纏綿,醉人還醉心哪。」

    胡小雲微笑著看著鍾開泰,偶爾跟他碰碰杯,輕抿一口。鍾開泰也不要胡小雲勸,喝得很直爽,只是不怎麼吱聲。胡小雲知道鍾開泰心頭的苦衷,也很少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他。在胡小雲心裡,這個沉思著不聲不響喝悶酒的男人,確有幾分厚道、可愛。

    一瓶酒喝光後,半醉的鍾開泰還要向店主要酒,胡小雲怕他不勝酒力,不讓了,將他拉出了店子。

    後來兩人就進了一條小巷。

    「這是條回家的近道,白天去上班,我都是走的這條巷子。」胡小雲說。開始巷子裡還稀稀拉拉有幾隻亮著的路燈,後來那些路燈便啞巴一樣沒一隻有動靜了,越往裡走也就越黑暗,行人也越來越少,最後巷子裡就剩下鍾開泰和胡小雲二人了。胡小雲不覺就往鍾開泰身邊靠近點。突然一個黑影吱一聲叫著竄向牆根,胡小雲尖叫著撲進鍾開泰懷裡。鍾開泰將胡小雲摟緊點,在她肩上拍拍,說:「不用怕,是只該死的老鼠。」

    這是兩人第一次摟在一起。鍾開泰覺得摟著胡小雲的感覺實在奇妙。

    就這麼摟著走過了那段黑暗的巷子,直到出了巷口,頭上有了幾盞亮著的路燈,胡小雲才從鍾開泰的懷裡抽身出來。不知是酒的作用,還是剛才摟得太緊,兩人的臉上都熱辣辣的,一時變得默默無言。

    沉默著走到胡小雲的家門口,鍾開泰停下來,開口道:「你走吧,我看著你進了屋再走開。」胡小雲點點頭,乖乖地向樓道口走去。見胡小雲已經隱入那幽黑的樓道,鍾開泰正準備走開,不想胡小雲又忽然轉身回來,對他說:「你不想進去坐坐嗎?」

    鍾開泰看看表,都快11點了,說:「這麼晚了,不會影響你家裡人休息?」胡小雲撲哧笑了,說:「你真是官僚主義,跟你在組織部同事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我的父母都在縣城裡,我一直是一個人住。」

    於是兩個人進了那套老式的兩居室的房子。

    胡小雲拉下寬大的紫色窗簾,回頭給鍾開泰倒了一杯水。鍾開泰剛喝了兩口,胡小雲又起身去開了冰箱,端出一盤葡萄,要鍾開泰吃。

    「今天跟葡萄有緣啊。」鍾開泰說,忽然他想起一句繞口令來,於是說,「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胡小雲說:「那是用來說相聲的,你也當真?」鍾開泰說:「那葡萄一定很好吃,吃的人只顧狼吞虎嚥,自然沒耐心吐皮,而一旁沒吃葡萄的人見了,覺得不衛生,忍不住要勸吃葡萄的人吐葡萄皮,勸多了,吃葡萄的人有些不耐煩,對不吃葡萄的人說,要吐你就自己吐吧。」胡小雲笑道:「那今天你是吐葡萄皮,還是不吐葡萄皮?」

    吃了一會兒葡萄,胡小雲又坐不住了,起身開了牆邊的音響,整個屋子就盛滿劉歡那張力十足的嗓音。鍾開泰熟悉這支曲子,是眾所周知的《從頭再來》。一雙眼睛就合上了,不知緣何,淚水竟滲出了眼角。一曲終了,鍾開泰還沉浸在那悲壯的旋律裡,眼睛依然合著。

    見狀,胡小雲又將音樂循環播放,而且過來拉起鍾開泰,把他的雙手放到自己柔軟的腰上,合著節拍緩緩搖蕩起來。搖著搖著,兩人就緊緊黏住了,連兩片滾燙的嘴唇都鉚在了一起。一股強大的幸福的潛流將鍾開泰整個地裹住了。他暗想,那個鳥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又算什麼呢?胡小雲這風情萬種的芳唇可比什麼都重要啊!

    鍾開泰沉醉了,擁著懷裡的女孩,倒在床上,下意識地剝開了對方……

    就在鍾開泰的雙手向胡小雲那瓷一樣光潔的美乳上伸過去的時候,屋角的電話不識時務地猝然響起來。兩人都嚇了一跳,頓時鬆開對方。胡小雲驚慌地從床上彈起,摀住自己的裸胸,彷彿不認識鍾開泰似的瞧他一眼。鍾開泰悲哀地發現,胡小雲眼裡那撩人的渴望和情慾已經消失得無蹤無影,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哀怨。

    胡小雲匆匆走向屋角,拿起電話,旋即擱下電話,跌坐在沙發上,無奈地對鍾開泰說:「是催話費的電話。」

    鍾開泰頹廢地坐在床邊,無力地說:「他們怎麼這個時候來電話呢?」胡小雲說:「那電話是事先輸進電腦裡的,你的話費一天沒交,它就每天定時給你打幾個電話,叫你不得安寧。」鍾開泰搖搖頭,心裡說,人走背運,連電腦都敢捉弄你。

    胡小雲這時已站到屋子中間,將胸前一粒扣錯了的扣子扣好,歉意地說:「要不要再聽聽劉歡的歌?」鍾開泰已站起身,一邊悲傷地搖搖頭,一邊緩緩向門邊走去。

    他喜歡劉歡的歌,尤其是這首《從頭再來》,可他心裡明白不過,世上有些事情,恐怕是不可能從頭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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